嬌軟的吟哦聲隨著涼風飄蕩,柔柔晃過湖面。
「現在應該是秋天吧?」一個很認真的聲音問。
「哎啊,我現在只想得起來這首童謠嘛!而且莊園的秋景也和春景有異曲同工之妙啊,只是顏色不同而已。」吟哦的人反駁。
十一月的英倫,其實已進入初冬。羅氏莊園四周被山丘環繞,氣候較暖和些,十一月中旬,仍然有著深秋的濃色。
婉兒在十月初產下一個女嬰,台灣家人派小路當代表,飛來幫她坐月子。小路啥事都好說話,就是對健康問題不打折,說什麼也要婉兒蹲滿一整個月才准出門。尤其小路自己也挺了四個月身孕,現在算是先來「見習」的,將心比心,各方面的規矩也就格外要求她遵守。
好不容易讓婉兒挨完了這三十天,眼看濃冬將至,再不出門賞景,便要錯過今年秋色了。於是過午約了嫂嫂和小路,抱著小女兒,一行人浩浩蕩蕩到後山裡遊湖。
翠湖居然還不小,被褐綠色林木所環繞,偶爾湖心停下幾隻水鴨,小魚兒破水探頭,景色寧靜怡人。
湖心部分有一處小沙渚,前任羅老爺命人在上頭搭蓋了平台,閒暇時,會划船到中央來垂釣。幾位婦孺七手八腳划動兩艘小船,登上平台欣賞湖光林色。
野餐巾鋪開來,幾色小點心從籃裡取出,伴著幾聲嬌脆的笑聲,玲瓏的身影,人間天堂彷彿就在這裡了。
「人家做媽的都巴不得把小孩包得緊緊,就你迫不及待抱出來吹風。」小路抱起胖嘟嘟的襁褓,心疼地嘀咕。
「吹風好啊,不是有句話說:吹風就會長嗎?我可不要把女兒養成溫室裡的花,一點兒雨都淋不得。」婉兒向來有一套她的歪理。
「那也要等她年紀大一點,琬霓現在才一個多月而已。」瑟玲在旁邊微笑。
婉兒忽然感慨的長歎一聲。
「怎麼了?」兩個女眷都側目。
「寶寶的老爸疼她疼得像什麼似的,輕輕碰到一下都要揉半天,沒想到連你們也被她收買了。」她可憐的按了按眼角。
「哪有媽媽吃女兒醋的?」瑟玲失笑。
「怎麼沒有?」婉兒不服氣,對小路警告。「小路,將來你也生一個女兒,等王劬愛女兒超過愛你,你就知道滋味了。」
小路被她這麼一恐嚇,還真有些擔心。
「噯!你別胡說!洛對你好得很,是你自己想太多。」瑟玲連忙拿起一個奶酥餅乾塞進她嘴裡。
婉兒還想抗議,一陣秋風恰好拂來,捎動幾許寒氣。她改口說:「天涼了,先把寶寶抱回宅子裡去吧。」
旁邊一路隨侍的南西連忙踮上前一步。「是。」
「回去先喂琬霓,再讓她睡,她中午只喝了一點奶。」瑟玲隨口說,語氣間有一種嫻雅自信,這是以前未見的。
「是。」南西恭恭敬敬的回應。
原本家裡大小事由婉兒做主,對於僕婢管理,她深諳「當獎則賞、當懲則罰」的技巧,一干傭僕對她是又敬又畏。於是漸漸有人學會了,如果犯了小錯,先去找心慈的瑟玲夫人認罪,日後婉兒再追究起來,多少會看在瑟玲的說項上,少幾句苛責,於是瑟玲漸漸有了當家做主的實質感,不再像以前那樣畏縮怯懦。
後來婉兒即將臨盆,及至坐月子期間,大小事瑟玲一手挑,也摸索出心得。現在婉兒是真的只管家中大事,細務都讓瑟玲在裁奪,自己也樂得輕鬆。
「我也要一起去,我喜歡喂小琬霓。」小路實習媽媽當上了癮。婉兒先把寶貝女兒接過來,親親愛愛地摟了好一會兒,才交回給她,客僕兩人抱著寶寶到泊船處,劃其中一艘小船先上岸。
午後的湖心只剩兩個人,微風徐來,飄動婉兒的衣角,她也不毛燥地壓按,衣縷飄飄,任風兒繚繞。
瑟玲忽然歎了一聲。
「嫂嫂,你有心事?」婉兒為之側目。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真是個好看的人,難怪洛對你這樣著迷。」瑟玲有些感慨。
婉兒笑出來。「我寧願他喜歡我,不只因為我好看而已。再說,嫂嫂也不差啊,蓋倫對你們母子不也挺好?」
瑟玲沉默了半晌。
「是啊。」她的眼神投向湖心。「蓋倫和喬瑟夫都是……很不錯的人,我也算幸運了,兩任丈夫都很好。」
「你和蓋倫打不打算再生個小孩,給傑森作伴?」婉兒問。莊園裡人丁是單薄些,多幾個小孩,多幾分熱鬧,總不能只靠她來生。她生了一個小琬霓就大呼吃不消了。
瑟玲又沉默許久。然後,她彷彿決定了什麼似的,深呼吸一下。
「我們從來沒有同床過。」
婉兒吃了一驚。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們倆相敬如賓,卻沒想到一直是分床而眠。
「豈只是他,以前喬瑟夫還在世時,我們也只在結婚初期同床,後來我懷了傑森,他便沒再和我同床過了。」提起這些閨房隱私,瑟玲的語氣有些困難,卻仍然堅決,彷彿想把心底積壓許久的事都宣洩出來。
婉兒移坐到嫂嫂身旁來,替她拂攏肩上的長髮。
「告訴我喬瑟夫的事,我幾乎不認識他。」她溫柔地說。「你很早就認識他們兄弟倆嗎?」
瑟玲抬頭,短暫地微笑一下。
「我從少女時期就認識羅家兩位少爺了。我父親是一位佃農,向羅家租田,我放假時都在羅氏公司打工,這兩位少爺在我眼中就像天神一樣,可望而不可及。」頓了頓,她自嘲一笑。「當時怎麼也不敢奢望,自己能有嫁入豪門的一天。」
「他們兄弟倆,年少時是什麼模樣?」
「若說喬瑟夫是太陽,那麼傑森……我是說洛,就像月亮。喬瑟夫金髮,高大,俊朗,性格強烈剽悍,而洛黑髮,瘦削,沉穩,性格斯文優雅,他們兄弟倆站在一起,光芒可以照亮整座莊園。」
「聽起來真偉大。」婉兒輕笑。「可惜這兩人合不來。」
「洛是這麼跟你說的嗎?」
「難道不是?」
瑟玲沉吟一下,點點頭。「我想是觀點不同吧!以洛的眼光來看,他確實和哥哥合不來,甚至可以說痛恨,但以喬瑟夫的觀點……應該是一種又愛又恨的感覺。」
「你覺得喬瑟夫愛洛嗎?」婉兒訝然。就她所知,喬瑟夫該是恨不得世上沒有洛這個人。
「愛嗎?不愛嗎?我也不知道……不,其實我是知道的,只是大家都以為我不知道,我也就依照每個人的期望,繼續裝作不知道……」瑟玲望著湖面,近乎喃喃自語。
「知道什麼?」婉兒拂著裙角,不經心地問。「知道『潘』的真面目?」
瑟珍重重一震,好一會兒,眼中的震撼終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悲哀。
「是啊,我怎麼沒發現,喬瑟夫華麗的外型就像潘的笛藝一般,吸引人靠近,但內裡的他其實只是一個暴躁不滿的惡神。最可悲的是,他又壞得不夠徹底,當不了人,也當不了獸,最後只能像潘,成為一隻半人半獸的怪物。」
「他虐待你?」
「如果你指的是肉體上,完全沒有,他只是忽略我而已。不過這也不令人意外,他結婚從不是為了愛,只是為了生養必須的子嗣。既然如此,選一個乖乖聽話的佃農之女為妻,似乎是很方便的事。」瑟玲深吸一口氣。「我想,承受他最大精神壓迫的人,應該是洛吧!」
婉兒輕輕頷首,想起老公曾對她說過的成長生涯。但瑟玲的話,讓她感覺,情況並不僅只是單純的兄弟闡牆而已。
「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她輕聲對嫂嫂說。
瑟玲仰起頭,不讓眼眶的濕潤被地心引力影響。
「喬瑟夫不可能愛上我,因為他是個同性戀者。」
一聲水鴨輕啼,蒼鷹破空而去,天際起雲了。
「嗯……嗯……自己小心點,多加件衣服,天氣轉涼了……我知道了,bye。」
畢洛擱回話筒,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婉兒打來的?」蓋倫好奇地問。
他們人正坐在畢洛的辦公室裡,商討一些套裝行程的執行細節。
「對,她說要帶女兒和瑟玲去遊湖,下午不來找我們喝午茶。」畢洛的語氣還是很客氣有禮,卻不再像以前那樣生冷。
蓋倫觀察他一會兒,忽然說:「你真的變了許多。」
「是嗎?」
「你以前從不和人親近的,更別提向身邊的人提及家務事,是她改變了你嗎?」蓋倫的語氣很微妙。
「或許吧。」畢洛把文件放回辦公桌上,往椅背一靠,目光同樣深沉。
蓋倫起身,走到窗前平空下望。
「喬瑟夫若在世,八成要狂怒吐血了。他一輩子求不到的事,卻讓一個嬌小玲瓏的女人達成。」
畢洛聽見哥哥的名字,濃眉蹙結在一起,沒有搭腔。
蓋倫轉身面對他,嘴角的微笑掛著悲哀。
「我始終不懂,他為何會愛上你。」
「我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何時愛上傑森的吧!」瑟玲的話音與眼神一樣茫然。「他看著傑森太久了,從小看到大,看到最後,眼裡竟就只剩下他……」
瑟玲回眸,認真而嚴肅地望著婉兒。「喬瑟夫真的恨他,恨這個分走自己榮耀的半個弟弟,所以他越發不能忍受自己竟被一個『雜種』吸引。同性戀的陰影,亂倫的隱晦,社會道德的壓力,在在讓他喘不過氣來,所以他便做了唯一能做的——努力抗拒!盡其所能的傷害傑森,以及所有與傑森有關的人。他以為如此一來,他就能掙脫了。」
婉兒沒有說話,胸口有一種緊繃的感覺,她不知是為了自己的丈夫,還是那個可憐復可恨的大伯。
他不只愛男人,還愛上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你的疑問,我也沒有答案。」畢洛的眼神轉為陰冷。
「他愛你。他是這麼的愛你……」蓋倫喃喃。「有許多次,他和我做愛,口中念的卻是你的名字。」
畢洛只覺得一陣噁心。
他個人對同志並無偏見,也能平心接受,甚至正常和他們交友,但這並不表示他很樂意當男人的性幻想對象,而那個男人,還是他半個哥哥。
「蓋倫,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坦白說,我也不感興趣。如果你沒有其他要事,請回吧!」他擺出送客的手勢。
「但你一直是知道的,不是嗎?」蓋倫堅持。「你知道他愛你,你因此而恨他!是你的恨真正毀滅了他!」
畢洛的雙掌緊緊按在桌面上。昔日那股無法掙脫的網重新攫住他,讓他深惡痛絕。
「即使不提同性因素,他也是我的哥哥,有血緣關係的哥哥!你期望我怎麼做?」
「他只是要你看著他而已!」蓋倫把他身前的文件移開,強迫畢洛迎視他。「他只是要你看著他!像他看著你一樣的看著他而已!」
「在他毀了我的生活之後,還期望我無私地回報他?抱歉,我從不以聖人自詡,請恕我做不到!」畢洛咬牙說。
此時,蓋倫熱切堅持的眼神,又讓他想起喬瑟夫。喬瑟夫的眼裡也充滿如許激烈的愛和掙扎,有時甚至強烈到讓他感到畏懼。
所有孤立都不是為了仇恨,而是為了嫉妒。
喬瑟夫看著弟弟的朋友,可以日日夜夜和他心愛的人相處,得到畢洛的溫和以對,而他呢?畢洛看他,從來只有保持距離的眼光。他嫉妒!他嫉妒得必須毀了那些人!
只要把這些人趕走,畢洛就不得不留在莊園,沒有地方可去。他試圖以他的方式來留住心愛的人,不讓任何人搶走,一個都不讓!
只有畢洛搶得走自己!
所以他想毀滅喬瑟夫。
他知道,只有自己逃走是沒用的。喬瑟夫會不惜一切將他找回來,唯有將喬瑟夫毀了,那雙在黑暗中窺伺的眼,才會徹底消失。
因此,他不能離開家族庇護,他必須善用每一分資源。他只能靠爭奪,來保全自己生命的完整性。
他恨這個自私的哥哥,為了一己無望的愛,從小將他拉進地獄裡,陪伴那已毀敗的靈魂!只因為在地獄裡才能擁有他,喬瑟夫便不惜一切把兩人都拖進深淵。
若喬瑟夫是暴烈的潘,他便要當一隻陰狠的蠍,不惜捨自己的性命,也要把敵人毒死!
「後來兩人的戰爭白熱化,但只有少數人知道成因是什麼,包括老夫人也以為這純粹是兄弟鬩牆,因此她對傑森非常不能諒解。她一直以為,羅氏家族接納他們母子倆,毫無成見地將他撫養長大,已經夠寬大了,卻沒想到他會長大之後只想爭權奪位。老夫人很自責,認為自己做錯了,如果當年她沒允傑森母子進門,羅氏公司不會弄到這步田地,元氣大傷。」
「於是她要求兒子把洛送走?」婉兒靜靜地問。
「是,於情於理,老爺都無法拒絕。到底喬瑟夫是正統,又沒犯什麼大錯,沒理由將他逐下太子寶座。於是,傑森在二十六歲那年被驅離羅氏,從此不曾再回來,直到去年為止。」瑟玲歎息。
原來如此,婉兒點點頭。莫怪乎老夫人希望洛重返家族懷抱,卻又防他像在防賊。原來她是擔心重蹈覆轍,將來洛又和小傑森打內戰,羅氏基業二度受到重創。
如此說來,自已平時對老夫人冷淡不已,滿心以為她是存有私心,還算是錯待人家了。婉兒頻頻歎氣,唉!回去得找個機會向老人家賠個罪。
「洛離家之後,喬瑟夫便和你結婚了?」
「是的,一年後,我生下兒子,他取名為——傑森。許多人都以為,喬瑟夫是以父親之名為兒子命名,可是我知道,不是的。」瑟玲輕聲說。「我知道,他是因為誰,而替兒子取名為『傑森』。」
「他的生活裡佈滿了你的影子,連我,都只是你的影子。」蓋倫踱回窗前,正好隱在簾幕灑下的陰影裡。「我是如此愛他,可以為他捨棄生命,他看見的卻從來不是我。」
這就是他一生的寫照嗎?
畢洛望著蓋倫,和自己相似的身形,相似的髮色,相似的寂靜,忽然為蓋倫感到悲哀。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悲哀?即使離家多年,喬瑟夫的狂熱依然無時無地不影響著他。若自己真正掙脫,在金融界縱橫的,就只會是「傑森·洛·羅夫特」而已,不會是「魔蠍蓋佩歐」。
這世上,原不該有「畢洛」,是喬瑟夫造就了「畢洛」。
「即使是影子,我們三人之中,你卻是最幸福的。」畢洛緩緩開口。
蓋倫回身望他,眼中充滿悲傷和不解。
畢洛走到他身旁,也望著紅塵間的行色勿匆。
「即使我是正主兒,又如何呢?喬瑟夫給我的,全部是痛和恨,給你的,卻是他最好的部分。那些不及給『傑森』的溫柔,全給了蓋倫。因此,在喬瑟夫眼中,無論你是蓋倫,或是傑森的代替品,都不重要了。」
蓋倫怔然不語,彷彿從未從他所說的觀點來看事惰。
是啊,傑森何其悲慘,童年被毀得一塌糊塗,及長還被逐出家門。而他,他享受過喬瑟夫的關懷和溫存。甚至連喬瑟夫最看重的事業和後代,臨死後,也一併托付給他。
喬瑟夫對他,不全然只是影子,應該是有感情的吧?即使只是影子,相較於傑森的苦恨,他也是一道幸福的影子啊。
蓋倫緩緩扯動嘴角。
多年的桎梏,在這一天得到釋放。而解鈐之人,竟是那最不可能的——傑森·洛·羅夫特。
午陽透過簾幔,將他的笑,點綴得分外溫存。
ぼぼぼ
「我不愛蓋倫,他也不愛我,但我們倆都有心,即使缺乏愛,仍願意和對方共度今生,因為我們都關心小傑森,希望盡可能讓他在沒有缺憾的環境下長大。」瑟玲輕吁一口氣。
累積在心頭多年的巨石,終於得到舒緩。原來,把它說出來的感覺這麼好。
「他是為了不負喬瑟夫之托,那你呢?」婉兒溫柔地問。
「我也是啊。」瑟玲微笑,一顆瑩亮的水珠在眼尾凝聚,終至緩緩滑落。「喬瑟夫不愛我,可是……我真的愛他,他是我的丈夫,永遠是。」
「我也愛洛,永遠愛他。」婉兒攬住嫂嫂的肩,依偎在她肩頭,像只依人的小鳥。「無論他們兄弟倆有任何糾葛,對旁人而言,羅家的男人,是天生讓人愛的。」
兩人相視微笑,兩顆心熱融融的,因為她們剛才分享了同一種情懷,同一個秘密。
頂上的雲層更濃密,甚至起風了。
「哇,我有點冷。」婉兒打了個寒顫。
瑟玲猛然醒悟。「快下雨了,你身體還虛著,我們回宅子裡去吧!」
兩人隨意收拾一番,瑟玲提起野餐籃,婉兒收起毛毯,兩人走到縛船的桿子前,愣住。
「船呢?」婉兒的下巴掉下來。
「在那裡!」瑟玲手指發抖,指向飄到湖心的小船。
「老天!」婉兒大叫。
兩人面面相覷。是哪個白癡沒把船綁緊?
「還沒回來?」
畢洛和蓋倫俱是一愣。
「對啊。」小路也開始覺得不對了。
方纔她抱小朋友回家後,因為有孕在身,容易困頓,不小心也睡著了。待五點多醒來,畢洛正好回家,大家都發現婉兒和瑟玲竟還沒回返。
後山距離近,安全上不至於出問題,莊園裡一時竟也沒想到要派人出去尋。
「外面已經開始飄雨了。」蓋倫憂心忡忡地望天色一眼。
「我們去湖邊看看。」畢洛當機立斷。
「我跟你們去。」小路連忙說。
「不用了,你若出去淋雨,受了風寒可就不好。」畢洛勸止了她,偕同蓋倫立刻出門。
兩個男人迅速來到林間湖畔,雨已從飄飄鵝毛,便成綿綿密密的髮絲,雖然雨勢仍不大,卻讓人濕得很快。
視線被雨幕阻隔,他們只看見湖心的沙渚有些淡黃影,卻瞧不真切是不是她們兩個。
「其中一艘船在這裡,那另一艘呢?」蓋倫指著方才小路劃回來的小船。
畢洛張望了一眼,下巴抽緊。
「在那裡!」他指向飄往另一側的小船。
沙渚上的黃影開始揮動。
那兩個白癡女人把自己困在湖中央!
畢洛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氣。他決定先氣,要笑可以回家窩在棉被裡笑,但這兩個女人得好好教訓一番!
和蓋倫交換一眼,顯然對方也有同感。
兩個男人慍慍然,先登上小船,劃向另一艘,再各劃一船,回到沙渚上。
瑟玲一頭長髮濕淋淋的垂在臉旁,手足無措地站在平台上,一迎上丈夫擔憂惱怒兼而有之的眼神,囁嚅地說不出話來。
而婉兒呢?
她抱著膝坐在地上,身上蓋著毛毯擋雨,並不裝可憐,反而是很憂鬱的神情。
畢洛面無表情地蹲在她身前,兩人都不說話。
「想回家了嗎?」他終於先開口,聲音還是很冷淡。
婉兒不應聲,也不看他,只鬱鬱頷首。
「還不起來?」畢洛向她伸出手。
婉兒搖搖頭,終於看起來有些可憐相了。
「怎麼了?」畢洛傾身問,心裡終究是擔心的。
「你背我。」婉兒低聲撒嬌。
畢洛長歎一聲,真拿她沒辦法!轉過身去,寬偉的背蹲在她眼前。
婉兒漾出甜笑,軟軟趴在他背上。
「我們各自回去吧!」畢洛向蓋倫夫婦交代之後,先走向自己那艘船。
即使在他振臂划船時,婉兒仍膩在他背上,不肯下來。
船靠了岸,畢洛又負起嬌妻,漫步在林木間。
有了枝葉的遮蔭,雨勢稍微小些,只是上方常凝聚大滴大滴的水珠,撲通滴落到頭頂。幸好婉兒全身還覆著毛毯,雨打不著她。
「你想瑟玲和蓋倫會幸福快樂嗎?」婉兒倚在他背上閒聊。
「你想做媒人婆?人家已經結婚了。」畢洛微微一笑。
夫妻倆繼續在林間行進,畢洛小心避開一些闊葉,以免太大顆的水珠透濕她的毛毯。
「他『傷害』過你嗎?」婉兒忽然問。
畢洛的腳步頓也沒頓,一種自然存在的默契,讓他們彼此都明白話題是什麼。
「如果你是指,他有沒有對我性侵害,答案是沒有。」雨聲的影響,讓畢洛的話語淡而縹緲。「他的自尊不容許他做出這種事!而且他很清楚,即使我的年紀比他小,力道比他弱,我也會奮勇抵抗至死。他硬要得逞的結果,只會毀了我的自尊和驕傲。而我一直吸引他的,就是這份自傲。」
「他傷害了別人?」婉兒輕聲猜測。
畢洛沒有立刻回答。
「傷害了她。雖然強暴未果,對嬌弱的蘿蘭而言,卻是一項不可磨滅的恥辱。她既不可能再嫁進羅家,日日面對曾傷害過她的大伯,又不願和我分開。於是第二天她溜出醫院,爬上羅氏輕航大樓的天台,往下跳。」
婉兒收攏雙臂,緊緊埋在丈夫背上。一股心酸的感覺,讓她想為那個傻女孩而哭。
「她才十九歲,是那樣一個純良柔美的女孩……我只需和她說一句話,她就會開心老半天,彷彿我做的不只是說話而已,而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她。」畢洛喃喃低語。「我曾經站在她往下跳的地方,想像她那樣膽小的女孩,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跳得下去?」
婉兒微微顫抖。她不知道最讓自已傷心的是什麼,是喬瑟夫毀滅性的愛,或是洛心中的痛?
「我恨他。」畢洛低聲說。「我恨他讓我恨他。」
恨一個人不難,但被人逼得不得不去恨,卻是鮮血淋漓的痛楚。
其實,若有選擇的話,喬瑟夫也不願意愛得如此無望吧?因此,洛受迫離去之後,他才有了蓋倫,一個隱性的「傑森」。
並不是每個故事裡都有壞人,這個故事裡,也沒有壞人,只有無望受苦的靈魂。
「我愛你。」婉兒輕吻他的耳垂。「我愛你讓我愛你。」
畢洛突然把妻子放下來,反身將她緊緊摟入懷中。那樣熱切纏綿,無窮無盡。
「你會永遠愛我嗎?」
「永遠。」
「讓我陪你一起看好萊塢公式文藝愛情片?」
「保證。」
「即使我是一個輸家?」
她微笑,踮起腳尖,吻上老公的唇。
「傑森,洛,蓋佩歐,或不管什麼名字,你都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公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