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陵位於長安城東,遍植楊柳,沿途柳蔭夾道,綠意盎然。
由於有灞橋跨越灞水而成為往來長安的要道,所以長安人送客東行,多半送至霸陵,在灞橋橋頭折柳相送,故李白有詞云:「年年柳色,霸陵傷別。」
雨後新晴,碧空如洗、柳枝上沾著點點水珠,在陽光映照下顯得晶瑩剔透,猶如珍珠般動人,但瞧在離人眼中,卻似送別的淚水。
這一番美景,更添了傷感。
官道旁,一座小小的茶店裡坐滿了人,皆是方才因避雨而來的。
茶店裡最角落的桌子坐著兩名青年男子,一名身著月白綢衫,相貌俊美,氣質爾雅,身後還背著一把琴;另一名則身穿寶藍色緞袍,看來年紀稍長,神態問頗為沉穩幹練。
為好友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那年紀略大的男子問:「李賢弟,離開長安後,你打算到哪裡?」
「不知道。」李玉浚緩緩抬頭望向窗外,輕聲喟歎,「哪邊有消息,我就往哪邊去,只要能找到她……」
想到伊人芳蹤杳然,至今無半點音信,他清澈如水的瞳眸染上憂鬱,濃得化不開。
「都快八年了,你還要繼續找她?」
「除非找到她,否則我會一直找下去,直到我死……」他說得很輕,卻異常的堅決,彷彿立誓一般。
「如果她已經……已經死了,你要如何?」
「那麼……」他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雜揉了堅定和哀傷,「我也要找到她的屍骨,再伴她到九泉。我與她,生不同衾,死願同穴……尹大哥,到時候請你找一處風景優美的山林,把我們葬在一起。」
尹伯飛歎了口氣,無奈地望著李玉浚,「你這又是何苦呢?天涯何處無芳草,以你的條件,大可另擇佳偶。」
「芳草雖多,但皆非我所愛。」李玉浚解下身後的琴,輕撫琴身,悠悠地道:「比如這把無絃琴,如果不補上屬於它的琴弦,又怎能彈奏出音樂?」
「這就是你帶著無絃琴的原因?」
「正是。我就好比是這把琴,而她就是琴弦,只有找到了她,無絃琴才能夠補上琴弦,重新變得完整。」他說這話時,神色溫柔,彷彿伊人就在眼前。
「都這麼多年了,或許她早就不在人世了,你又何必苦苦追尋?」縱然不忍,尹伯飛卻不得不狠心戳破他美好的幻想。
「不,她還活著!既然她逃過了盜匪,就一定不會有事。她是鳳凰,絕對不會輕易死去!」李玉浚揚起雙眉,目光炯炯。
那一年,他離開百樂莊後不久,弟弟曾偷偷派人送來消息,告知鳳凰兒在嫁往柳州的途中遇到強盜,隨行的千餘名百樂莊弟子僅有三人回莊,回報說見到她被砍了一刀,但生死不明。
他驚怒之餘,闖入匪窟殺了盜首,得知她受傷之後,已被人救走。雖然不知是何人相救,難以查出她的下落,也不知她的傷勢是否能痊癒,他卻堅信她依舊活在人世,只要他持續的尋找,終有一日能與她團聚。
知曉他的決心難以更改,尹伯飛歎口氣,舉杯敬他。
「我以茶代酒,祝你早日找到她。」
「多謝。」李玉浚將琴放好,舉杯回敬。
兩人對飲三杯之後,李玉浚道;「時候不早,我該離開了。」
「我送你到橋頭。」
尹伯飛喚來店家,付清茶錢,等待李玉浚將琴重新背在身後,之後兩人便並肩走向門口。
正要跨出門,旁人閒聊的話語卻令李玉浚停下了腳步。
「離開長安我沒什麼捨不得的,就是捨不得鳳凰。」
「張兄是說章台樓的鳳凰姑娘?」
「可不是嗎?先別說她那傾國傾城的相貌,光是她彈的琴,就足夠把我迷倒了。」
尹伯飛瞧了談話的兩人一眼,低聲問李玉浚:「你打算怎樣?」
「我想問問他們。」說完,李玉浚回身走到那兩人身旁,躬身一揖,「敢問兩位兄台,你們方才說的鳳凰姑娘是誰?」
被稱作張兄的男子打量了他一會兒,笑道:「風凰是城裡章台樓的姑娘,稱得上是色藝雙絕。兄台也對鳳凰姑娘有興趣嗎?」
「小弟遊歷四方,只為尋找知音。方才聽兩位說鳳凰姑娘精於琴藝,所以才斗膽詢問,冒犯勿怪。」
見他背上負著琴,那兩人登時信了他的說辭,便好心的告訴他一些與鳳凰有關的事。
謝過了他們,李玉浚徐步回到尹伯飛身旁。
「怎麼樣,是她嗎?」
「應該不是,但我不能肯定……」李玉浚低著頭,沉吟片刻,抬頭道:「尹大哥,我想多留幾日,確定是不是她。是否方便繼續打擾你?」
「沒問題,你儘管住下。」看到李玉浚的神色既喜又憂,尹伯飛拍拍他的肩,微微一笑,「別想太多,順其自然。她是不是你的鳳凰兒,到時候就知道了。你現在先跟我回去,休息梳洗之後,再到章台樓查個明白。」
李玉浚點點頭,和尹伯飛一起走出茶店。
紅日西斜,華燈初上。
一反白天的冷清,章台樓的門口車水馬龍,來往的人絡繹不絕,其中有達官貴人,也有江湖上的豪俠劍客;樓裡更是人聲鼎沸,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頂著「風幫」的名號,章台樓的生意可說是好得不得了。
在嘈雜的喧鬧中,一身銀衣的李玉浚走進章台樓,身後仍背著他從不離身的無絃琴。
他剛跨過門檻,立刻有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迎上前招呼,滿臉堆歡地問:「公子,您好面生呢?貴姓呀?」
「李。」
「原來是李公子!老身姓劉,是章台樓裡的嬤嬤。」她揚了揚手中的絲絹,又問:「公子可有相好的姑娘?」
「我找鳳凰姑娘。」
她呵呵一笑,歉然道:「真是對不住,鳳凰正在彈琴給府尹大人聽,一時間實在沒空,您要不要換個姑娘?我們這兒還有梅音、寒袖——」
李玉浚打斷她的話頭,「不用了,我只想找鳳凰。」
「李公子,您這不是讓我為難嗎?」劉嬤嬤仍然帶著笑,只是臉上多了一些苦惱。客人頭一回進門就留不住,花娘子那邊可不好交代呀!
「我不會讓你為難的。」他取出一錠黃金,揚唇微笑,「你讓我在門外聽鳳凰姑娘彈琴,府尹大人不會知道的。」
瞧見那錠金子,劉嬤嬤眼睛都亮了,又聽他說只是要站在門外聽鳳凰彈琴,當下便笑吟吟的點頭答應了。
在劉嬤嬤的引領下,李玉浚來到了鳳凰所居的樓閣下。
還未上樓,他便聽到悠揚的琴聲自樓閣裡傳出,一弦未盡,一弦又動,餘音裊裊,緩緩的迴盪在空氣中。
耳聞琴音佳妙難得,他心念一動,雙膝微沉,足尖一點,縱躍上樓,身形翩然如燕,落地無聲,房中人絲毫不覺,仍然繼續彈琴。
聽了片刻,他越發覺得琴音熟悉,恍如伊人所奏……
婉轉琴音中,他似乎回到了當年初識鳳凰兒時,依稀又聽到她一邊彈琴,一邊唱著那闕「臨江仙」。
旖旎仙花解語,輕盈春柳能眠。
玉樓深處綺窗前。
夢迴芳草夜,歌罷落梅天。
沉水濃熏繡被,流霞淺酌金船。
綠嬌紅小正堪憐。
莫如雲易散,須似月頻圓。
素手纖纖,輕攏琴弦,櫻唇微啟,歌聲柔媚動人……她的音容如在面前,深印腦海,卻是長相思,終不見,只能空自惆悵……
他輕聲歎息,心中愁思難解,垂首低語,「莫如雲易散,須似月頻圓……奈何偏作易散浮雲,不知何日聚首。」
如今聽聞琴音似伊人,是否上天垂憐,讓他們能團圓?
來時,他不敢奢望;現在,他心中卻升起一線希望,或許她真是他朝思暮想、苦苦追尋的鳳凰兒。
然而,又怕是一場空歡喜,更添斷腸……
正遲疑,房裡琴音漸消,錚錚兩聲之後,轉為哀怨曲調,一道婉轉的歌聲輕輕款款地應和而起。
「初心已恨……花期晚……別後相思長在眼……」
雖然隔著門扉,歌聲聽不真切,曲調和詞句卻是當年他最後聽她唱的那闕「木蘭花」。
「初心已恨花期晚,別後相思長在眼。蘭衾猶有舊時香,每到夢迴珠淚滿。多應不信人腸斷,幾夜夜寒誰共暖。欲將恩愛結來生,只恐來生緣又短……只恐來生……緣又短……」
李玉浚猶若墜入幻夢中,癡然如醉,心神不屬,反覆的低吟著那闕詞。
詞裡的一字一句都像打在他心上,陣陣痛楚讓他疼得似乎要喘不過氣來,再也不間歌聲。
過去與今日,彷彿交疊……
※※※
「師兄!我真的不想去!」
隨著這道無奈的呼喊,少年在眾人的簇擁下被推進了襄陽城裡最大的青樓,他走得不甘不願,下台階時,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還好及時穩住。
眼看他們一群人都穿得光鮮亮麗,立刻有一名鴇兒上前招呼,還笑嘻嘻的往少年身上靠。
「公子是第一次吧?」
「放肆!」少年不悅地皺眉,閃身避開。
那鴇兒也不覺得難堪,仍朝他拋了個媚眼,他偏過頭不予理會。
他的師兄們哄笑了一陣,跟鴇兒說了來意,她瞄了瞄漲紅臉的少年,笑得有如花枝亂顫。
然後也不管他願不願意,一群人便拉著他往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大廳走去。
少年實在拗不過他們,歎了口氣,隨他們擺佈。
遲疑的腳步在跨進大廳的那一刻僵住。
吸引他的,不是廳裡艷麗的美人,而是迴盪在屋宇間的琴歌妙音。
「玉樓深處……綺窗前……夢迴芳草夜……歌罷落梅天……」
曼妙琴音中,婉轉柔媚的歌聲如絲如縷,悄悄地捆住了他,教他不由自主地搜尋著唱歌的人兒。
終於,他的目光越過了人群,落在台上垂首撫琴的紅衣女子身上。
掙脫了師兄們的掌握,他的步伐走向她,緩慢卻充滿期待;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卻抗拒不了追尋的慾望,也不想抗拒。
他所期待的答案就在前方。
「沉水……濃熏繡被……流霞淺酌金船……」
歌聲仍然繼續著,他的步伐也未曾停下。
終於,他來到了台前。
「綠嬌紅小……正堪憐……」
她唱著,緩緩地抬頭——
分不清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在那一刻猛地停住了,彷彿忘了跳動。
精緻的瓜子臉漾著淡淡的微笑,有些青澀,有些羞怯,可是顧盼間眸光流轉,卻透著嫵媚,而她纖細的身形則添了楚楚可憐的丰姿。
他癡癡地望著她,沒發現自己眼底燃燒著兩簇火焰,射出噬人的光芒。
「莫如雲易散……須似月頻圓……」
台上,她依舊唱著,視線緩緩掃過台下的賓客,在最後將休止的那一瞬,見到了他。
四目交接,弦斷——
他如夢初醒,卻收不回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為什麼一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嬌弱少女,竟能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不解,卻試圖找到理由。
沉默的聽著她向賓客致歉,無語的凝視著她更換琴弦,然後,他終於想起最初引起他注意的理由——她的歌聲和琴藝。
他以為他找到了答案。
驀地,他發現她微微皺眉,雖然只是一瞬間極細微的動作,即使她依舊帶著笑,他仍敏銳地察覺了她的痛楚。
眼光轉移,他看到站在她身旁的老鴇緊擰著眉,右手隱沒在她身後。
當他反應過來之時,他已站在台上,緊緊扣住了老鴇的手腕。
「不准虐待她!」
雙眉一挑,他傲然睨視老鴇,隨即將老鴇甩開,牽起了紅衣少女的手,帶著她走下高台,逕往廳外走去,師兄們喚他,他也只當沒聽見。
少女默不作聲的任他拉著,直到他在一座涼亭前停下了腳步。
「多謝客倌。」她盈盈拜倒。
客倌?他皺起眉頭,覺得這樣的稱呼萬分刺耳。
「不許叫我客倌。」
「那……該如何喚您?」她帶著笑,眉卻輕顰起來。
「李玉浚是我的名字,我允許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揚眉,像是賜予一個恩典。
「李公子。」她半垂眼睫,柔聲輕喚,眉未舒展。
「玉浚。」
「李公子,您——」
『叫我玉浚!」他打斷她的話,再次強調。
「李公子,小女子實在不敢。」她又是一拜,水眸睇凝著他,看似柔媚,卻隱約帶著幾點星火。
他一怔,突然明白了些什麼。
「你不高興?為什麼?」
「您是富家公子,垂青於奴家這樣的低賤女子,奴家豈敢不高興呢?」
她勾起一抹笑,神態、言語更加婉轉卑順,但他知道,她比之前更不高興——他根本不必在意她怎麼想,但沒來由的,他就是覺得心急。
「我不是那個意思……該怎麼說呢?這……」他皺眉踱步,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你琴彈得真好!」
她愣了一下,忍不住噗哧一笑。
明知她在笑他,但是望著她的笑顏,他卻不由自主的跟著微笑,一顆心像是飄浮在雲端。
那一笑,掃去了原先僵持的氣氛。
也憑著那一笑,李玉浚在之後問出了她的名字,給了她一個獨有的暱稱——鳳凰兒。
也在那時,他突然明白,他高高在上的態度傷害了她——不論在別人眼裡,她是多麼的輕賤;可是她的尊嚴卻不容許侵犯;她可以賣笑,甚至可以賣身,獨獨不出賣她的自尊!但她的身份讓反抗只能藏在笑容裡,悲哀的繼續笑著……所以當他不自覺的擺出高姿態時,她的笑容和虛偽的溫順就成了唯一的反擊。
知道了原因,他覺得羞愧,更添了憐惜與敬佩。
從此,他一有空閒便去找她,聽她彈琴唱曲,興致來時也會為她彈琴;向來,他是不隨意彈琴給別人聽的,但是他喜歡看她聽琴時入迷的模樣,喜歡聽她讚美他的琴藝。
日復一日,他越來越渴望有她在身邊,卻不敢表現出來,怕驚嚇了她——那一天她之所以會彈斷弦,便是被他的目光駭著了。
他不知道自己會有那樣的眼神。
他從來不曾追求什麼,因為不等他開口,就會有人自動奉上,所以他不曾這般熱切。
她說她看到了火焰,但他真能變成火焰?或者他原本就在追尋,尋找一顆可以和他共鳴的心,當找到的時候,他的心就燃燒成了火焰。
琴音如心,她的琴就是她的心,而她的琴打動了他的心……在她面前,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百樂莊大公子,只是李玉浚。
面對她,他是火焰,卻不敢燃燒,只能努力壓抑著,將心中的狂熱化作水般柔情,一點一滴地滲進她的心裡。
那時的她,彷彿一朵沾著清露、含苞待放的花兒,令人不由自主地想攀下。
但,比起想擁有她的念頭,他更怕強行攀下,她會在轉瞬間凋零,所以他靜心守候,等待她自然綻放。
直到聽聞鴇母將她的初夜開價,火焰終於失控燃燒。
靠著百樂莊在襄陽的威勢,他逼著鴇母打消了念頭,又怕有人再生染指之意,索性高價包下了她。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夜,他跨進她的房間時,她無言的幽怨眸光,是失望,是怨懟,但更多的,是他無法明白的思緒。
「鳳凰兒……」
這聲呼喚只換來她背轉身子,徹底的漠視。
他輕輕歎息,望著她的目光一片溫柔,是包容,也是寵溺。然後,他端坐琴前,撥了幾下弦,試了試音調,開始彈琴。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他一邊彈唱,一邊注意著她的反應。
只見她身子微微一顫,側身凝望他,水眸染上了薄霧,化作晶瑩珠淚,悄悄滴落。
堪堪唱到「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他按弦停歌。
「為何哭?」他的問話輕柔如微風,像是怕驚嚇了她。
「你連彈琴都要騙我……」她垂首,幾滴淚水滴落羅裙,漫開一片濕。
他起身走到她身旁,誠摯地低語,「鳳凰兒,我絕對沒有騙你,我的心意就有如琴曲一般。」
「那你為何包下我?」她抬頭,素顏憔悴,「在你心裡,我終究只是一個歌妓,低賤得有如物品,任人買賣——」
「不是的!我只是怕……」
「你怕什麼?你有那麼好的家世背景,還有什麼是你怕的?」
「我怕你被人搶走!」
「怕我被人搶走,所以你乾脆先下手搶;就像看中了一件東西,先買到的就是贏家……」她淒然一笑,明澈的獎眸只餘黯然,「李公子,現在您買到了,要我怎樣服侍您呢?」
「別這樣。」他再也無法忍耐,猛地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的抱著,彷彿她會在下一刻消失似的。
她僵硬的任他摟著,不發一語,耳邊卻聽到他激動的話語。
「鳳凰兒,我是認真的,絕對沒有半分虛假!我怕旁人搶走你,所以才包下你,可是我不想向你要求什麼,我只想看你像從前一樣對我微笑,為我彈琴,為我唱歌……就只是這樣而已,你相信我!」
他身上的溫暖傳到了她的心上,他的誓言也印入了她心底,她終於輕輕點頭。
「我相信你……其實我一直都相信你,只是我害怕相信……怕相信了,一切卻變作幻影……」她說著,身子一軟,無力地偎著他。「不會的,絕對不會!」他更加擁緊她,試圖將自己的堅定不移傳達給她知曉。
她摟住他的腰,頭貼著他的心口,靜靜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許久,他才不捨地放開她,但依戀的眼神仍膠著在她身上。「為我彈琴,好嗎?」她微微一笑,在琴前坐下,素手輕攏,撥弦——
※※※
錚!
弦斷,琴音戛然而止,交疊的過去與現在瞬間分離。
李玉浚自幻境中驚醒,悵然不已。
凝神間,察覺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靠近門邊,他心下一凜。
雖然多年來,他日夜思念著她,幻想過無數次與她重逢的情景,卻不該有外人在場,更不該是現在這般仿若窺探的情況。
她纖弱易感,卻又外柔內剛,一身傲骨,如何能忍受這般尷尬場景?
若真是鳳凰兒,怕她羞愧難當,就此遠去,圖留他一生憾恨;若不是鳳凰兒,那麼他……他又情何以堪?
心中柔腸百結,欲走還留。
是伊,非伊?捨不下未解的謎底,卻又害怕答案揭曉。
當拉開門閂的聲音傳來,他終究只能忍下奔騰洶湧的種種思緒,撫著心口,倉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