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就活下來了,可同樣幸運的,就是能死了。」
他黑眸倏地一瞇,厲光迸射而出,「荒唐!生死為何都說是幸運?」
「活著,能再感受生命的喜樂,這是幸運。,死了,便是徹底解脫,不也是幸運嗎?」
他竟無言駁斥,只能怔怔的瞪著她那雙豁達的星眸。所以,這就是她得以沉靜的原因?因她已看透生死?!
不、不行!他還沒允她死,他要用盡一切方法來為她續命!
「這一次沒死是因為你,但我知道,要是再一次發病,絕對是藥石罔效!」其實那名奇人就是異色組織的大主子,他在她病發時帶她回刺客之島,讓她養病,還派人找了多名大夫詢問這種病症的治癒方法,但都回以絕症、無藥可治。
她願意出此任務,最主要也是為了報恩。
「我在你眼裡如此無能嗎?所以,你上山來這麼久,提也沒提這事?」
「我--」
「閻王若要將人帶走,還得先問我同不同意!」
黑眸裡的冷意足以令人的筋骨都為之凍結,但她卻淚水模糊,因為她聽見了他最其實的心意,他不會讓她死!絕不!
她本以為他不在乎的,畢竟他的心忽冷忽熱,讓她難以提摸……但在他說了有她在,他便能扛下任何重責後,她明白了。
她好像贏得他的心了!若真如此,她將滿心感激,更要將此生的愛傾注給他……至於,能否將他吸收為秘盟的一員已是其次,但她真的必須勸他要分辨是非善惡、為自己積善德,然後,她希望老天爺能在看見他的改變後,給他一個不再那麼忙碌、辛苦的平凡人生。
但對閻冥而言,那樣的幸福日子離他還是好遙遠。
他的肩上擔了太多事,一人要當好幾人用,尤其是在治療秦樂上,他費了很多心思,雖然天天以內服藥湯治療,暫時壓了下來,但她體內的青蛆仍蠢蠢欲動。
而她心絞痛的情況每三、五天便來一次,一整夜也只能好好睡兩、三個時辰,而後便因體寒難耐,冷汗淋漓的醒來。
一天裡,也因疼痛總要躺個好幾回,但她依然堅持照料閻冥的生活起居,讓知道她竟已受這種怪病折騰了三年半的晉婆婆更是心疼不已。
「我要動,幫他做飯、打掃,如此平凡的幸福,是我從懂事以來,就想擁有的,所以別勸我了,誰也不知道我還能擁有這樣的幸福多久?」秦樂笑著道。
「好吧,但別勉強。」
晉婆婆捨不得,但也不得不承認,讓她轉移注意力的確是對的,再說,萬能的主子每每在碰到自己在乎的人時,用藥就綁手綁腳,無法理性的寫下藥方,她可不希望,秦樂是繼夫人之後,第三個被封到冰棺裡的人!
「那你小睡一下,主子說你昨晚也只睡兩、三個時辰,你一定累了吧。」
「嗯。」她的確累了,但她還有好多話想跟他說,無奈他太忙,一整天不是在煉丹房就是議事廳,還交代晉婆婆說「沒必要讓她知道的事就都別提」,所以她完全不知道,他所擔心的那些事是否都有進展了。
「答應我,爺來看我時,叫醒我好嗎?」她怕自己的時間快不夠了。
「可是主子說要你盡可能靜心靜養,你要為他煮膳的事,他已讓步--」
「不夠!我還有很多話必須跟他說,拜託你,晉婆婆。」
看著她哀求的眼神,再想到這一陣子兩人的說話時間極短,便心軟了。「那好吧。你睡吧!」
她微笑點頭,隨即闔上眼眸。
晉婆婆守在床榻前,看著短短十日便消瘦不少的她,不禁歎了口氣。
山莊裡的人在得知她中了十回蛆,來日不多後,質疑她是內應的聲音便消失了,畢竟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麼動機需要毀了主子或漢陽山莊。
「她睡了。」
驀地,晉婆婆身後響起閻冥的聲音。
她立即起身,「主子,秦樂一直想跟你談談,說你來時一定要叫醒她。」
「我知道了,我先守著她一會兒,晉婆婆,你到藥材室,從杜恆過去差人送來的那些靈芝裡拿一株紫靈芝,熬煮成藥湯,等她睡一個時辰後,我會再喚醒她起來喝。」他貼心交代。
她笑著點頭,沒再打擾兩人,退出了房間。
閻冥靜靜的看著床上的人兒,她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不一,睡得並不安穩,他不禁皺眉。
事實上,寫她的藥方子並不順利,她的病一直沒有起色,即使針灸點穴做了也不見成效,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他愈寫愈火大,心也愈煩躁,書房的地上已讓他丟擲了一地的紙屑。
凝睇著她的睡顏近一個時辰後,他傾身輕輕喚她,「秦樂、秦樂。」
她緩緩睜開眼睛,一看到是他,嘴角立即揚起笑意。
「還好嗎?」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
她點點頭,「很好,今天累了,一沾枕便入睡。」
「只是胸口窒礙疼痛,雖然睡了,呼吸仍難以平順,無法安穩。」他道。
她一楞,但隨即一笑,「是,不過看到你之後,感覺一切都很好,反而你看來不太好,一臉疲憊。」
他濃眉深鎖,整個人像被團灰雲籠罩。「還好,只是有些事不如自己預期。」
她伸手握住他寬厚的大手,「如果是我的事就不必操心了,我真的覺得自己已經很幸福了。」
如此真誠的眼睛,讓他只是這麼靜靜望著,胸臆間便有一股暖和的悸動,煩躁的心靈也能漸漸平復下來,他知道,他的心已被她徹徹底底的佔有了,但他卻一點也不害怕。
曾經冷酷而陷在陰暗中的他,因為她,願意讓久違的陽光進入心房,因為在她面前,他不必非得要冷硬無情、不必掩藏真實的自我,而他也相信她是老天爺垂憐自己而送給他的命中女子。
「你還不夠幸福,等你的病治好了,你會知道你可以有多幸福。」他想娶她,也想跟她孕育子女,雖然在此刻看來,機會渺茫。
「我知道,只是,爺也是很幸福的人,所以,別站在幸福裡仰望幸福。」她語重心長。
「我沒有,張開眼就見得到我的幸福。」他笑著。
「不!我想說的其實是,爺是上天眷顧的人,擁有極好的天賦,有能力讓人生、讓人死--」她剛說了一半,晉婆婆的聲音就在門口響起。
「醒了嗎?老太婆我可熬好湯了。」
「先趁熱喝了再來談,那是靈芝熬煮的湯藥,對你十分有益。」他看著她道。
「我聽說靈芝被稱為神仙之草?」
「是,神木靈芝乃不死藥,但主子可一點都不會捨不得。」晉婆婆笑咪咪的端著藥湯邊走過來邊道。
「那應該留給爺喝,那麼珍貴。」她搖搖頭。
「你喝!你得把身體養壯點,才有能力抵抗蛆毒。」閻冥接過那盅湯,作勢要餵她,但她仍搖頭。
「別浪費在我身上,反而你太勞累,該由你--」
「你再不喝,我可要生氣了。」他口氣一冷。
「秦樂,你放心的喝,這珍貴的藥材主子多得是,之前杜恆那傢伙為了替皇上弄什麼不死藥,從皇宮的草藥庫,還有各地搜括買來的就有好幾萬支,裡面有青芝、赤芝、黃芝、白芝、紫芝……」晉婆婆受不了的直搖頭,「唉,人哪有不死的,想要做不死藥好長生不老,真荒謬!」
「有那麼多靈芝?」她錯愕的看著他。
他點頭,「是,那可是皇上眼中的仙草,皇宮裡多得是,都為取悅龍心。」
「聽聞『王者仁慈,則芝草生』,相反的,政治紊亂的王朝,則少靈芝,沒想到銀川王朝竟能有這麼多?」她不解。
「當然能多,因這不過是拿民脂民膏向其他國家購置,再貴也買得下手,更有許多貪官污吏搞得聖上恩寵,右手搶劫,左手進貢!」他冷笑。
「聽來你對此頗有不屑,那又為何助約為虐?」她突然神情嚴謹。
「我有我的道理。」他回得理直氣壯。
「為取得各奇珍異草當藥引來研究丹藥不擇手段?憑爺的能耐,應該可以用別種方式取得,爺不是心中沒有是非之人--」
「你在教訓我?」他黑眸道出怒火。
「哎呀,秦樂,你不明白--」眼見雙方又唇槍舌劍起來,晉婆婆急著想打圓場,卻被口氣極冷的閻冥打斷。
「好,我是非不分、冷血無情,那又如何?!」
「不,你不是,爺若是,就不該為我絞盡腦汁思考治癒之道?」她語氣堅定。
那是因為她是他惟一在乎的,難道她不懂嗎?!他咬牙,「我高興不成?」
「不,爺,請你想想我的遭遇,不管是誰害了我,總是有人先煉製了青蛆毒,才會用在我的身上,我此生幸運遇到爺,若不幸,早已魂斷。」
他嗤之以鼻,「人各有命。」
她眼眶微紅,「請爺別當幫兇--」
他眼中怒火迸射,「夠了!你是病人,我不想跟你談那麼多,晉婆婆,你伺候她喝下。」說完,他逕自離開。
「對,快喝,涼了就不好了。」晉婆婆邊說邊看著主子甩袖走人的身影,再使了眼色給秦樂。真不知她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居然敢訓主子計沒瞧見主子臉色都鐵青了嗎?
其實秦樂只是想要他將心比心,何況,她看得出來,他對她的病沒轍,那代表下一回她再病發時便再也沒機會改變他的人生觀了。
估計主子走得夠遠了,晉婆婆邊餵著她喝湯邊問:「怎麼回事?主子還特別吩咐我將珍藏的靈芝拿出來熬湯讓你補氣養血,好延續你的生命,你怎麼還激怒他?」
秦樂輕輕推開她手上的湯,忍住眼眶中的淚水不掉下來。
「晉婆婆,爺那麼優秀出色,在醫藥上的才華更是無人能及,為何得那樣賣藥?我真的希望他在將藥以重金賣出前,能知道買家會如何使用,畢竟這該是用藥者的道德使命,不應冷血的不聞不問!」
晉婆婆搖頭歎道:「這件事你就放棄吧,別想左右他,我勸他很多年了。」
她淚水盈聚,「真的沒希望?」
「爺對人性很失望,所以不管善惡,在他眼裡,只認定好人未必有好報……」
她歎息一聲,「爺的事我不能多嘴,若是他願意跟你說,他會開口的。」
再歎了幾聲,要她別辜負他的心意,也別浪費這珍貴仙草,硬是看著她喝完了才道:「你睡一會兒吧。」
晉婆婆離開了,秦樂卻遲遲沒有睡意。雖然與他那麼親密的晉婆婆也認為這事沒希望,但那才是她這名刺客來這裡的主因,只是她若真的無法勸服他,也只能用最後的方式解決了。
她的目光落在梳妝鏡前的首飾盒,裡面有一隻蝴蝶釵,藏了無色無昧的斷魂散……這是聯盟大主子給她的最終指令,親手了結閻冥,與他同歸於盡!
而老天爺似乎不打算給秦樂機會,在閻冥刻意避開她,在煉丹房待了五天後,漢陽山莊裡來了一名貴客。
得到消息的閻冥喜形於色的走進議事廳,揮手要所有侍從退下,僅留索先、鄭尹在門外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坐在楠木椅上的歐辰威在看到好友進來時,才拿掉遮了半張臉的面具,露出俊美容顏,「我的閉友,好久不見了!」
「看來我得好好懲處我的探子一番,就我所知,你應該是四天後才會抵達。」
歐辰威手一攤,「本該如此,不過情勢所逼,我只能丟下我舒適的馬車、美人,找個人易容成我,才能順利甩掉一些找我麻煩的黑衣人來你這裡。」
「有人找你麻煩?難道你我是友人的事已經曝光?!」
傳言活閻王是不交朋友的,因為朋友代表弱點,這也是閻冥選擇獨居山林的主因。
但歐辰威是個異數,知道他們是朋友關係的,可以說只有天地和彼此。
按理,沒人有那麼大的能耐,能發現兩人自小到大的過人情誼,而且他們還是從九歲時就互看不順眼,一次在大街上打起來,因為打成平手,即相約一個月後找個沒人的地方再打,就是要分出輸贏,結果這一打再打打出了友誼,真可謂不打不相識。
「有沒有人知情這一點我已不介意,我比較想知道的是--」歐辰威勾起嘴角一笑,「雖然你這裡號稱銅牆鐵壁,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但我的人還是能送給我消息,說你對秦樂很不一樣。」
「什麼銅牆鐵壁,兩派未知人馬都能自在地進到我這裡,你的人我更不用意外。」閻冥忍不住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