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像,不許任何人親近了嗎?!她難過的強調,「我絕對是帶著善意而來,因為人心不全都是壞的!」她的任務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就是要他因為她而多一點點的人性。
「人心不壞?」他冷冷笑道:「那麼,當年有戀童癖的父親將魔爪伸向我,還要我目睹他餵食母親毒藥,只為逼我屈服……」他說不下去,父親猙獰的發狂臉孔是他心中最黑暗的陰影,也是他的惡夢源頭,更是他心中最深的創痛!
聞言,她驚愕得難以置信,但心疼的淚水也在瞬間滾落眼眶。
難怪,他把自己隔絕在這裡,拒人於千里之外,難怪,他不在乎世人對他的評論,畢竟該是守護一家的支柱、應為他遮風擋雨的父親,已那麼醜陋……
「所以還要我相信人心不壞?」他嗤笑的丟下這句話,轉身就往門口走,並喊道:「索先、鄭尹!」
「在!」兩人立即出現在門口。
「帶秦樂去顧煉丹藥的爐子,負責添柴看火,絕不能讓火熄了!」
「呃--」兩人一怔。
「去!」他怒聲道。
兩人察覺他的怒火,雖不明白原因,但也不敢再多言。
偏偏秦樂還很主動,直直走到他們身邊,表情一如過往的沉靜,只是眼裡多了抹哀傷,兩人直覺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也只能帶著困惑領她前往煉丹房。
閻冥面無表情的看著三人離去的身影,卻在心裡怨著自己。
他在想什麼?!他心軟了?還是因為他的心已給了她,所以,他無法冷血對待她的虛偽與背叛?!
因他竟把她放置在最安全的地方!歐辰威說漢陽山莊內臥虎藏龍,能混進來當臥底的都不是泛泛之輩,只是各有盤算才按兵不動,也因為如此,形成一股詭譎而交錯的保護網,這也是到現在漢陽山莊能如此平靜的原因。
至於上回的黑衣人,是由侍妾樓一位美人的床底下挖一條至半山腰的密道才偷渡進來的,因而沒有驚動崗哨,而善意的另一派封了密道,也適時的發送訊號彈示警。
兩個不同的刺客組織不管是交叉監督,還是互相敵對,都代表著他無法控制全局,而她的安危,他也是無法完全保護的。
只有煉丹房,在層層精挑細選的黑衣護衛及僕從保護下,才是真正固若金湯的地方。
所以,他將她留在那裡,再加上,他交代要適時添放藥材在爐火裡,那散發出的藥味能制止她體內的青蛆蠢動還能壓制她的毒。
不可思議還是愚蠢?即使在盛怒下,他仍將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他跌坐在椅上,他恨,恨自己不爭氣,恨他愛她!
世間事,情字最傷。
世間事,情事最難瞭解。
鄭尹跟索先雖然聽從主子安排,將秦樂帶到煉丹房,但他們打從心底喜歡她,因為她讓主子變得不一樣,所以,他們趁主子在書房忙時,向晉婆婆通風報信。
「你們是說真的?不可能!除非秦樂又激怒了主子……不、不可能,主於捨不得讓她去受苦的,所以,惟一的可能是她自願的?」
「不知道啊,哎呀,晉婆婆,你去問不就好了嗎?」索先受不了的催促。人老了怎麼變得這麼麻煩啊。
「也對。」晉婆婆也覺得自己笨了,連忙往煉丹房去。
結果還真的看到秦樂蹲在火爐前,放進一根又一根的木柴,再用扇子扇火,而那爐火又是灰又是煙的,她卻不懂得閃,才一邊咳一邊忙著。
她快步走過去,一把將秦樂拉起來,「爐火那麼烈、溫度這麼高,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受苦?你為主子做的已經夠多了,怎麼連這粗活也做?!還有你們,是眼瞎了還是怎地,敢讓她做這些事,主子若怪罪下來--」
「是爺下令不准幫的!」兩旁被斥責的僕從之一忍不住開口。
「晉婆婆,對不起。」秦樂也低聲接話。
晉婆婆皺起柳眉,拉著她的手就往另一邊的房間走去,「你又惹惱了主子嗎?沒事的,走,我替你求情去。」
「不!」她連忙搖頭,謹慎地將房門關上後,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
晉婆婆一臉難以置信,幾乎要癱軟在地上,「你、你怎麼可以利用我對你的信任?天啊,我不成了幫兇?!」
秦樂感到愧疚,但是,她並不後悔。「晉婆婆,我並沒有傷害他--」
「不!你已經重重的傷害他了!你不知道他會把自己困在這裡,就是因為世上他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因為最親的父親對他做了最醜陋的事!」
「我知道,他告訴我了。」她也很為他心疼。
晉婆婆沉沉的吸了口長氣,神情哀痛,「那你可知道,到後來夫人想,自盡,好讓主子解脫,沒想到卻被老爺發現了,他才逼她吞下一種毒藥,讓她全身癱瘓,連自殺的能力都沒有!」
秦樂一驚,頓時怔住了。
晉婆婆回想當年,眼眶泛淚,「但母愛好偉大,她在藥效發作前,及時將自盡的藥放入老爺正在研製的藥丸裡,於是老爺就在試藥時毒發身亡,也真的讓主子解脫了。」
「我不知道這些……外界都傳言,爺的父親邪醫死於試藥,而他娘也因為以身試藥中了奇毒,七年前就離開天堂山找尋解藥,至今生死未卜。」她喃喃低語。
夫人還活著,但晉婆婆不想多言,她只說:「家醜不可外揚,至於夫人,主子仍盡力想救治,畢竟他身為邪醫與聖醫的後代,比同齡孩子都懂得藥材及醫學知識,所以,這麼多年來,他苦心鑽研醫、毒,發現很多藥,不夠冷血、不夠血腥是做不出來的,他就逼自己變得冷戾無情,得忍人所不能忍,但其中的孤獨跟痛楚,我這個老太婆都看在眼底。」
「晉婆婆,就因為他如此辛苦、嘗過許多的痛楚才站到這個位置,更不該沒有選擇的幫助惡人,日後,倘若真的生靈塗炭,也會記上他一筆的呀!」那樣,她會替他感到不值!
晉婆婆不明白嗎?只是,她更在乎的是他的快樂。
「你欺騙了我、欺騙了他,立意就算再良善,也無法讓你的行為正當性,再說,若改變不了主子的態度,你敢說你也不會用另一種方式解決他?」
她無言默認。
見狀,晉婆婆臉色驀地一沉。任何對主子不利的人,就是她的敵人!
「我懂了,難怪你說過,就算爺要你走,你也會,向他請求讓你留下,因為,刺客只有兩種下場,一是成功,二是死亡!」
晉婆婆離開了,她回到爐火旁,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的加柴火,並讓晶瑩淚水一滴一滴的滾落眼眶。
雨水一滴一滴的落下,閻冥僅抬頭看了陰沉沉的天空一眼,接著繼續策馬奔馳。
前方的陡峭斷崖上,多條瀑布飛潛而下,另一邊卻是松木蒼翠,下方還有一彎溪流奔騰而過。
這些景致,秦樂都曾生在他懷裡和他一起欣賞。
但他不是來回憶的,只是想藉著與風競速忘卻心中煩躁,然而,長長的路程下來,他非但沒有沉澱心情,胸口的怒火反而愈燒愈旺。
該死的,為什麼?!秦樂!
是她!都是她的錯!他本該是一個冷血殘暴之人,任何人想制止他或控制他都是癡人說夢,但他確實是被她主宰了!
不過,快了!只要青蛆毒的解藥完成,他將她扔出天堂山,就不會再掛念她了,也能將她扔出他的記憶之外……是吧?
雨愈下愈大,在他策馬返回山莊時,已是全身濕透。
沐浴更衣後,他走進寢房,見晉婆婆已為他準備好晚膳,飯菜都是熱騰騰的。
晉婆婆也注意到他看著桌上菜色的眼神,她知道他想到了誰。
「雖然秦樂是刺客,但是有些事,我想是值得沿用的。」
他蹙眉看她,她苦笑,「是,我跟她談過,全明白了。」
此時,敲門聲陡起。
「進來。」
索先跟鄭尹相借走進來,像是鼓起極大勇氣準備說什麼的樣子。
在互看一眼後,索先開了口,「稟爺,秦姑娘在煉丹房跟著裡面的奴僕吃一樣的粗食,今晚也一樣睡那裡,始終沒有半句埋怨--」
鄭尹斗膽的接下道:「可是,煉丹房溫度太高,她渾身濕漉漉的,一天下來,一餐吃得比一餐還少,我們在想爺是否能讓她回自晴樓去?」
見閻冥冷冷的看向他們,兩人頓感狼狽的低頭。
他們真的不明白主子在想什麼,秦樂可是個嬌弱的美人兒,甚至還是一個能讓主子脫離惡夢、好好睡上一覺的功臣,而且她盡力服侍爺的生活所需,大家都看在眼裡,這麼長的一段日子下來,不笑的爺也有笑容了!爺不也為了煉製青蛆毒的解藥,另外在一間煉丹房製藥,算算時間,再半個月就能成功了,怎麼爺卻改變了態度,捨得將她留置在煉丹房?
還有晉婆婆也恁地奇怪,他們請她去瞭解狀況,看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結果,怎麼問她她也不答,還狠狠的瞪他們,讓他們摸不著頭緒。
當然,他們都知道這個變化是歐辰威到訪後才發生,然而,他來去匆匆,爺又不說,秦樂也沉默,他們簡直快被這莫名其妙的狀況給逼瘋了!
「好了,別煩你們的爺了,這一切都是秦樂咎由自取,畢竟她連我也給騙了,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是異色組織的人!」瞧兩人挺委屈的,晉婆婆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但也自怨不己,若不是她的推波助瀾,秦樂哪有本事接近主子,還擁有了他的心?
鄭尹難以相信,「異色組織壞了我們不少好事,也讓爺做了好多次白工,她怎麼可能是……」這幾年來,發生好幾回丹藥在出貨時被攔劫,偷走買家的貨,讓這些買家們都懷疑是漢陽山莊想再賺第二筆,害得山莊的名譽被破壞!
「她若真的是,在煉丹房煉藥就太輕饒她了,應該將她關起來嚴刑拷打,問問是否還有同夥在咱們山莊內活動才是!」索先更是義憤填膺。
閻冥凌厲的瞪向他,「這裡何時換了主子?!」
索先臉色隨即變得難看,「爺!」
「她就在煉丹房內做我要她做的事就行,而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動她一根寒毛!聽到沒有!你們退下吧。」閻冥生氣的道。
「是。」兩人低垂著頭,退了出去。
但他們仍憤憤不平,他們看得出來,爺早已丟了自己的心,只是真心換來的卻是虛偽的感情,教他們怎麼不氣!
「爺太可憐了,而那秦姑娘太可恨了!」
「就是,爺再一次被最愛的人背叛,教他情何以堪?!」
「但誰又想得到,秦姑娘竟然是刺客!爺對她太感情用事了,青蛆毒的解藥也應該不要做了,就讓她去痛死才好……」
兩人沿著長廊邊說邊往煉丹房去,也因為太氣慣了,壓根沒注意到影苑前兩個美麗的身影。
她們是侍妾樓的美人,因為這段日子以來閻冥獨寵秦樂,侍妾樓其實與冷宮無異,所以她們倦了,想離開山莊,這會兒,是想來向閻冥告知她們的決定,但聽了鄭尹和索先的話後,顯然情況已有變,她們決定先回侍妾樓通知姊妹們這個好消息。
原本被冷落的侍妾們聽得是心花朵朵開,對秦樂完全是同仇敵愾,當有人高聲一呼,一群美人兒就理直氣壯的前去影苑,表明要見閻冥一面。
這可是頭一遭,美人們集體前來,還勇敢的表達情緒,閻冥便接見了。
大廳裡,美人們排排站,看著久未見面的男人,一一表現關切之意。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我們可不能讓爺一人承受被背叛的苦。」
「是啊,閻爺,咱們應該將她趕出去才是,一個刺客進到這裡,一定有所圖,不可不防。」
「她不是要爺的命,就是要那些珍貴奇藥,爺不該將她安排在煉丹房裡!」
「想當初她用盡心機才獨佔爺,讓爺允了她可以自由行動,想必上回那些黑衣人--」
「夠了!」他怒上眉頭,眼神銳利如刀,嚇得美人們都不由得打起冷顫。「聽好,誰敢再在這件事上多嘴,誰就先出山莊!」
她們個個臉色蒼白,只能點頭,吭也不敢再吭一聲。
只是心裡總是不平的,刺客又不是她們,閻冥卻獨排眾議將她留下來,這是為什麼?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