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夜夜,她常痛得渾身發抖,而閻冥能做的,就是緊緊抱著她,讓她知道他一直守在她身邊。
十天過後,她開始被迫喝下藥湯,那藥苦極了,也不知加了多少黃連,苦到她想吐,咽也嚥不下去,但閻冥以口餵她,那代表不論她覺得這藥有多苦,他都跟著她嘗了,那苦似乎因此淡了些。
整整一天一夜,他衣不解帶的照顧她,記錄她痛楚發作的時間長短變化、喂以內服藥後,多久得以減緩因藥效產生的不適……只是,她醒來的時間跟次數都更少了,幾乎都處在昏迷狀態。
他心裡的後悔與自責,深切的教他很想殺了自己!
這些痛都不該由她承受的,青蛆毒已折磨她三年多,他不該要她回來的,在外面,她至少活得健康快樂……
「痛……痛……」
每次聽到她在昏睡中的痛苦呻吟,他的心也跟著抽痛,不住祈求上蒼快快讓她復原,終於,老天聽到了,在今天,在他守了她一整夜,看見窗外晨日灑進一道道金色光芒後,她睜開了眼眸。
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閻冥憔悴的臉孔,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微喘著氣,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我……撐……過來了?」
他沉重的點點頭,俊臉上不見喜悅。
「你、你不高興?」
他無法高興,她所承受的痛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那些全是他害的!
她擰起柳眉,「怎、怎……麼了?藥不……不……行嗎?」
驀地,他怒聲大吼,「你多關心下自己不行嗎?那麼善良做什麼?你已經夠苦、已經備受折磨了,為什麼還不懂得對自己好一點、不自私一點,竟犧牲自己來成就別人,你是笨蛋嗎?!」
這段日子裡,他只能無助的看她在自己面前承受藥效的折磨,他的心中憋了太多太多的痛與不捨,這一吼,宣洩了,但心仍痛著,一雙黑眸更濕漉漉的。
「冥……」他居然哭了?!
他別開臉,冷冷的道:「一等身體養好,我就送你下山。」隨即起身離去。
「什……」她掙扎著想起身,無奈躺了近一個月的身子太過沉重而僵硬,再抬頭看向門口時,已不見他的身影。
夠了!他根本什麼也不能給她,只有痛楚而已!
這次是試藥,那下次呢?!他過去得罪太多人,這個國家的皇上昏庸,群臣各有打算,刺客蠢動,他沒有把握能好好保護她……
閻冥深吸口氣,卻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寢房一眼。總算醒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這個恩情他記下了,但讓她離開,才是她能幸福的惟一方法。
而他在接下來的日子還有正事要做,他勢必得將所有的心思放在醫治母親的病上,才不枉她以身試藥的辛苦。
秦樂不敢相信,她竟然被閻冥視為拒絕往來戶!更過分的是,他命令索先跟鄭尹當她的門神,還不許她去探望娘,要她好好靜養就好。
他在想什麼?明明最危險的時間都過去了!
要說他有什麼讓她滿意的事,就是為了懲治杜丞相跟京親王這兩大禍害,他派了索先跟鄭尹分別送了一份貴重禮物--長生不老藥,閻冥還特別對外發出消息,說那是僅存的兩瓶完成品。
可以預見的是,接下來兩個大人物會很忙,日子勢必過得戰戰兢兢,免得性命不保。
「雖然我們查到散佈山莊製造出不死藥消息的是京親玉,但杜丞相因始終沒有查到殺兒子的兇手,再加上爺不再供應藥品給他,他就把這股怒氣全出在咱們身上,跟著渲染這個不實消息,爺便交代要一併解決。」
「那請問你家的爺、我的丈夫人呢?」她非常有禮貌的問前來報告的索先。
「呃,爺說只來稟報少夫人這消息後就得走,不能打擾少夫人休息。」索先拱手後就迅速跑出房了。
溜得真快!可秦樂一點也不想追,畢竟索先的功夫高深,而明知他只守在門口,但她若再追上前,他可能就閃更遠了,何況,她還算虛弱,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其實,每天晉婆婆跟丫鬟們都很細心,把她當寶貝般照顧著,靈芝補湯她是一碗又一碗喝下,三餐加宵夜的調養,身子差不多都恢復了。
也在這一日,她從晉婆婆口中得知,婆婆的身子已有好轉,再過半個月,就能自由行走,恢復情形十分良好。
「那冥呢?」她關切的問。他肯定勞心勞力吧。
「他很盡心的在看護夫人,你捨己試藥讓他很感動,但也氣自己的無能,他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你的苦心白費,一定要讓夫人健康起來。」
「可他沒來看我。」她忍不住開口。
其實是有的,但她怎能說,所以晉婆婆欲言又止。
「他要送我走。」這一次,她的口氣中帶了點怨懟。
「放心,等夫人好了,夫人不會讓主子送你走的。」晉婆婆趕忙安撫。
「我也不想走,我是他的妻子。」她不想放棄。
「把藥喝了,好好睡吧。」扯開話題,晉婆婆將桌上的藥湯端到床前。
「不了,每回喝了,都睡得太沉。」她下意識搖頭。
「呃--是、是嗎?」聞言,晉婆婆顯得有些慌,也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她的神情怎麼怪怪的?秦樂柳眉一皺。
是了,記得何大夫開藥方子時曾跟她說過,有時候大夫會在藥方里加些安睡藥,是為了讓病患能睡得安穩,也讓五臟六腑的機能恢復一些……難道,這碗藥湯裡也加了安睡藥?
可沒道理啊,這不過是補身的湯藥而已,她睡眠也很充足,何必添加……念頭一轉,「晉婆婆,我突然有點兒餓,可以幫我準備點宵夜嗎?」
「好,那藥……」她有點不安的看了那碗湯藥一眼。
「我慢慢喝,有點燙。」秦樂朝她微微一笑。
「那好吧。」
見晉婆婆出了房間,秦樂立即將那碗湯藥倒到窗外,再將空碗放回桌上,不一會兒後,晉婆婆拿了些糕餅進來,先看了空湯碗一眼,而後鬆了口氣。
「對不起,我突然很想睡,不怎麼想吃了。」秦樂是真的愧疚,讓老人家白忙了。
晉婆婆笑了笑,「沒關係,睡吧,明兒早膳我再早點備些吃的過來。」
「謝謝你,晉婆婆。」
「我才要謝謝你,你為這個家做了好多事。」這是肺腑之言哪,只是,她真的不知主子為何要那麼自虐,明明愛慘了秦樂,卻要送她下山。
她莫可奈何的歎氣接著轉身,輕輕的掩門離開。
時間慢慢流逝,更深露重,剛過了午夜。
秦樂一直等著、期待著,終於,她聽到開門聲,也聽到輕微的腳步聲,慢慢往床榻靠近。
然後,有人坐上床榻,以溫厚大手撫著她的額,慢慢的,往下摩挲著她的臉蛋,動作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帶著不捨、帶著憐惜……
在撫摸到她溫潤的唇瓣時,他不住流連,最終,仍是壓抑不了內心的渴望,俯身輕輕吻了她的櫻唇。
為了愛他,為了救回他最在乎的母親,她全然的犧牲奉獻,不求回報,這就是秦樂,是他最愛的秦樂!
在他眷戀輕吻了數回,依依不捨的起身,憐惜的黑眸看向她的眼睛時,竟看到她那雙清亮的美眸也正看著他。
「你怎麼?」他錯愕,不禁一愣。
「果然,那湯藥有問題。」她微微一笑,坐起身來,看著他俊臉上的狼狽和不自在。
「我走了。」他起身,轉頭就想走。
但下一刻她突然唉叫一聲,他隨即回頭,就見她急著要下床追他,卻反被床褥給纏住、絆了腳,眼見整個人就要跌下床來。
他迅捷移動,飛快抱起了她,將她放回床上後,就要走人,但這一次被她雙手圈住脖頸,更以身子緊貼著他,不許他走。
「我把話說白了吧,你若真要把我送走,那就讓我死在這裡!」她堅定說著。
他臉色刷地一白,「你--」
「我說過,早在第一次上漢陽山莊時我就決定了,此生也會在這裡結束,這不是隨便說說的,雖然我的身份是刺客,但我到這裡求的也是一線生機,何其幸運,我還遇到了一生的幸福。」
誠懇的聲音、純真的眼眸,讓他忍不住將她擁得更緊,但只有天知道,做出要將她送走的決定時,他有多麼的痛!
「天堂山是你設置的一個完美的隱居地,在這裡,你收容了那些在現實裡感受到委屈跟殘酷的可憐人,你的心是如此寬容而善良,只是你自己不明白而已……」
沒想到她竟如此懂他,他眼眶有些濕潤。
「我愛你,也許從看到你畫像的那一刻開始,就將心許給了你。」
她繼而向他解釋,在決定執行他這個任務前,大主子給的功課就是要看他的畫像,那樣至少在與他見面時,不會嚇得拔腿就跑。
而他因為她的沉著冷靜對她印象深刻,不過他更想知道的是--「為什麼看到畫像就動了心?」
「你眼中的悲傷太深,明明眼眸極冷血、極深邃,但我卻從那抹冷光中看到了痛,我想來見你,想明白這雙眼眸何以如此悲傷。」她眼中泛淚,「而真相實在太痛,你的身心都受了重傷,我真的很捨不得……心也跟著好痛。」
「你別為我心痛,自從有了你,我的眸中只剩喜悅。」
「那為什麼還要我走?你明明愛我、只在乎我,也只想讓我孕育你的孩子--」
他喉嚨緊縮,聲音瘖啞,「在你之前,我一直以為山莊固若金湯,但在你來之後,才發現這不過是個笑話。」
這段日子以來,他清查再清查,卻也只揪出兩個侍從,但他們做的也只是監視山莊進出的新面孔,其他的,也沒有能力干涉。
而他心軟的讓他們走人,沒有做任何殺雞儆猴的殺戮!
原來,他是擔心她的安全,但他想太多了。「你錯了,你這裡真的很難混進來,我的主子說過,就算真的混進來,要近你的身也難,所以,只能用美人計。」
她眼中帶笑,「但現在,你的身邊只有一個美人,你會擔心我對你不利嗎?」
心結頓解,他黑眸浮現笑意,「不,對你我是一點都不擔心,事實上,我惟一擔心的只有--」他又變得凝重起來,「我身上也有我爹邪惡的血液--」
「不!你不會的!」她立即打斷他的話,「這事我跟娘聊過了,她愛上的是一個亦正亦邪的男人,後來會有如此變化,是因為他練武練到走火入魔,再加上不當的藥物治療,個性才產生扭曲,有了荒誕不經的醜陋行為。」
他凝睇著她,覺得好不可思議,「怎麼你剛好都知道我最在乎的兩件事是什麼?」
「那是因為我愛你、瞭解你、知道你心裡的苦,所以,我得先找出答案,好解開你的心結。」
他的心熱烘烘的,相較於她的積極,他突然覺得自己虧欠她好多,他只懂採取不見她,還硬要將她送下山的消極方法,只是為了斷絕對她一切的妄念……
「我明白了,我不會再把你送走,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他深情的給了承諾。見她淚眼迷濛,他俯身,灼熱的唇貼上她的紅唇,喃喃低語,「這一生,閻冥只愛一次,只愛你一人,我的秦樂……」
在喜悅的淚水滑落她臉頰之際,他溫柔的吮去,又再吻上她的唇,給了她一個最溫柔、最甜蜜的吻。
而她心中愁雲盡掃,這是她用生命博來的幸福,也算是任務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