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不解風情的傢伙,再怎麼用情、用心,都是浪費時間。」她一邊說著,一邊挑了顆蜜醃梅子,丟進小嘴裡。
羅夢聽入耳裡,雙眸深深的望了沉飛鷹一眼,一反常態的若無其事,語音柔柔的對他介紹,席內另一名風姿嫵媚的女子。
「這位,是芙蓉院的花魁,楚憐憐。」她輕聲說著,對待風塵女子的態度,跟對待達官貴人,並沒有半點不同。
楚憐憐嫋嫋起身,輕盈的福了一福,笑意甜甜。「久聞沉總管大名,今日總算有緣相見,實在是小女子的福分。」
「說得真好聽。」龍無雙有些譏諷。
「說好聽話,可也是非常重要的呢!」楚憐憐媚眼一抬,嬌媚輕笑,不忘多加指導。
「原來如此。」
羅夢點頭,將手中書冊,翻到最前面的空白處,才用最無辜的表情,望著身旁高大健碩的男人。
「沉總管,能請你去幫我找筆墨嗎?」她眨了眨眼,輕聲細語的說道。「楚姑娘說的話,我都想紀錄下來。這些天來,她教了我許多,要是再不記下來,我怕自個兒會忘了。」
順暢綿密的呼息,略略一停,才又恢復過來。
「大小姐,該回去了。」他堅定的說著,決心在最短的時間內,就將她帶離此地,避免再聽到更多,讓他極可能失去理智的話語。
她露出訝異的神情,仍站在原處,留戀的不肯舉步。
「天色尚早,我可以晚些再回去。」她笑得好甜,誠摯的訴說。「而且,我還想多聽些,增廣見聞。」
沉飛鷹用最嚴格的語氣,說出兩個字。
「不行。」
瞬間,她的小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的神采,彷彿在學習著一件新事物,比剛剛聽著花魁傳授房中術時更專心。
「這是你第一次跟我說不行。」
他表情一僵,難得變了臉色,只是側過身,朝門外伸手,重複又說道:「大小姐,該回去了。」
羅夢瞅著他,再瞅著他,停頓了幾個呼吸的片刻。
一室沉寂。
他垂下了眼,但仍一臉鐵青,態度雖異常恭敬,但也同樣堅持。
那隻手,就這麼停在半空中,一動也不動。
知道他不可能退讓,羅夢才回過頭,望著特等席裡另外兩個女人,露出飽含歉意的笑。「對不起,有人催著,難免損了興致,我先走一步。」
「走吧,妳去忙妳的,我還要問更清楚些。」龍無雙沒有攔人,大方的揮揮手,任由好友離席,不等珠簾垂下,就再度發問。「非得說好聽話嗎?每次吵架後的夜裡,他就會變得更……」
關於夫妻閨房的談話,隨著羅夢與沉飛鷹步出特等席,沿著雕花欄杆往樓梯走去時,漸漸從清晰變得模糊,終於再也聽不見。
來到階梯前,他習慣性的先走一步,下意識保護著,不讓她有任何機會絆著,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
羅夢伸出細嫩的小手來,輕輕搭上他等候的前臂。她的纖弱,與他的強壯,形成強烈的對比。
「沉總管,我明日還要再來。」她甜聲輕語,即使差距一階,仍舊需要抬頭,才能看進他的眼裡。「我還想要多聽幾次,你對我說『不行』。」
他全身僵硬,咬緊牙關,才沒有洩漏出心中情緒,沉默的扶助她走下階梯,穿過原本熱鬧滾滾,卻因為看見她出現,而變得寂靜的大廳。
當兩人踏出大廳,人們的竊竊私語,才如漣漪般,一波一波的漾開。
他們都驚艷於她的絕色。
他們也都記得,她曾經被淫賊所辱。
在眾人的注視下,羅夢提裙踩上馬車的木梯,藉助沉飛鷹的攙扶,嬌弱無力的坐入馬車裡。車裡鋪著軟褥,還有為了御寒,擱著炭火的小小暖爐。
沉飛鷹先放下,織著牡丹的棗紅色彰絨轎簾,隔絕寒風入侵,免得凍著了轎子裡的嬌貴人兒,確定她被保護得暖暖的,才坐在車駕上,在玄武大街上扯韁\回馬,往羅家的方向走去。
馬蹄輕踏,在石磚上達達有聲,日光照著彰絨轎簾,簾上牡丹宛若盛開。
只是,才過了一會兒,羅夢就從內掀起轎簾,探出絕美的臉兒,稍稍傾身上前,在他耳畔之後喚著。
「沉總管。」
「屬下在。」
她吐氣如蘭,幽香淡淡。
「我聽花魁說道,男女歡愛的姿勢頗多,僅僅是《玄女經》上所說就有九法。」她柔柔的、很清楚的,在他耳畔後細數。「龍翻、虎步、猿摶、蠶附、龜騰、鳳翔、兔吮毫、魚接鱗、鶴交頸。」
握住韁\繩的大手,比平時緊得太多,大手的關節緊繃到發白。
「大小姐,請放下轎簾,不要冷著了。」他的聲音太過沙啞,雖然努力想恢復,卻無法控制。
「我不冷。」她不依,語音低低,靠得更近。「我好熱……」
韁\繩幾乎要被握斷了。
她卻又還說:「這些方式,沉總管可曾聽說過?」
他別無選擇,只能回答。
「是的。」
「那麼,親身嘗試過嗎?」她好奇又問。
大手緊了又緊,十指都陷入掌心,深得掐出血來,非得用盡所有克制力,才能保持語氣淡漠,不被看出受她話語言行影響。
「這種問題,大小姐不宜發問。」他耐心指正。
她輕呼一聲。「喔,抱歉,原來我不該問你。」
「是不該問任何人。」他在心中決定,在她要對任何男人,提出同樣的問題之前,他就會先戳聾對方的雙耳。
然而,事情卻沒這麼簡單。
「是嗎?」羅夢喃喃說著,萬分無辜的說道:「可是,我不只是想問。」
猛地,沉飛鷹轉過頭去,速度快得連頸骨都發出喀嚓一聲。他瞪著那張花容月貌,看見她小手垂落,書頁唰唰翻過,圖中男女交歡姿態,彷彿活了起來,引人無限遐思。
「我想找個男人,教導我嚐嚐雲雨之歡。」她認真的說著,雙頰嫣紅,彎彎的紅唇噙著笑。
任憑是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沉飛鷹,此時也臉色煞白,黑眸直直瞪著她,一動也不動,連呼吸都停了。
這是夢嗎?
如果是夢,那絕對是個該死的惡夢!
「我清白已毀,又得不到心愛之人青睞,最後只怕落得孤寡一生。」她柔聲嘆息,說得萬分無辜。「既然如此,那不如乾脆豁出去,學習江湖兒女的灑脫。」
嬌小的身軀,傾近偉岸的男人。
她明明那麼嬌小,卻彷彿是個把無助的獵物,逼入絕境的獵人,以溫柔的話語,作為最鋒利的武器,將武藝卓絕、聰明過人,眾人敬佩忌憚的他,推入無處可逃的陷阱。
「沉總管,你願意嗎?」她柔聲問著。
他倒抽一口氣,脫口就答:「不願意!」
像是早就預料到,他會嚴詞拒絕般,她沒有落寞、沒有遺憾,反倒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那雙水靈靈眸子不再看他,像在心中仔細斟酌著別的人選。
「好吧,既然如此,我只能找別的男人——」
話還沒說完,沉飛鷹已厲聲喝道——
「不行!」
這聲喝叱,驚得馬兒四蹄亂踏,長聲嘶鳴。
在晃動不已的馬車中,羅夢像是又察覺到他的存在,抬眼看向他。她生來嬌弱,所有人對她的態度,全都是小心翼翼,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溶了,從來沒人會對她揚聲說話——尤其是他。
但是,平時只要稍受驚嚇,就會軟軟昏倒的她,面對沉飛鷹極為難得的喝叱,以及難藏的怒容,卻沒有半分怯意,更沒有昏倒。
相反的,羅夢勾起嘴角,笑意深深的說道:「我喜歡聽你對我說不行。」
說完,她放下轎簾,坐回馬車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