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那麼傻,不會蠢得答應這蛇蠍美人。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十天之後羅岳的死訊卻傳遍京城、震動天下。
「不好了、不好了!」
一大清早,羅家宅邸外頭,就有快馬疾馳奔來,奔騰的駿馬還沒停蹄,馬背上的人已經匆匆飛身下馬,用最快的速度,衝進屋子裡頭。
「上官!快快快,告訴我總管在哪裡?」乍見上官清雲,滿身是汗的黝黑猛漢,就氣喘吁吁的急忙追問著。
「徐厚,怎麼回事?你怎麼灰頭土臉的?」上官清雲看見好兄弟的狼狽模樣,向來從容的俊臉,難得露出愕然神情。「你不是陪同堂主,到東海別館了嗎?」
聽見這問話,徐厚看著他,一張黝黑的大臉,瞬間變得更加蒼白,不剩半點血色。他張開大嘴,一時之間,竟然吐不出半點聲音。
聽見外頭的擾攘,原本在大廳裡頭,跟前來拜訪的相爺,正在談議要事的沈飛鷹,快步走了出來。深幽的黑眸,瞧見徐厚六神無主的模樣,即刻心一凜,連忙追問。
「徐厚,怎麼回事?堂主呢?」
「我、我、我……徐厚該死!」徐厚的銅鈴大眼,泛出汪汪水光,嘶啞如痛獸的吼,終於進出了喉。他雙膝一彎,砰然跪倒在地,痛切說出趕回來的原因。「昨天、昨天……我陪著堂主到東海別館,發現館裡的酒只剩兩壇。堂主累了,先去午睡小歇,我跟秋霜到市集裡去買酒,誰知道回來時,大老遠卻看見別館已起了大火……」
說到這裡,他聲音一硬,悲痛萬分。
「我快馬加鞭,可是、可是己經……己經……來不及……」說著說著,熱淚己滾出眼眶,徐厚抖著唇,因為護主有失,歉疚得直想就地求死。「我趕到的時候,火早就燒完了,聽救火的鄰人們說,是有黑衣人惡意縱火,堂主、堂主他睡著了……沒有來得及逃出來……」
此話一出,眾人全都驚得呆了,所有人還來不及發問,心緒紊亂不己時,後頭己經傳來一聲嬌嫩的嗓音,音調顫顫。
「你說什麼?」
聽到那聲輕喘,大夥兒心頭又是一驚,匆忙回過頭去,只見羅夢不知何時己經來到大院,嬌小單薄的身子就站在階上,小臉煞白的又問,聲音更抖。
「徐厚,你說什麼?再說一次。」她扯著嘴角,小臉蒼白如雪,唇上卻還僵著笑。「你、你說這事,是、是、是騙我的吧?」
見到羅夢出現,徐厚的黑臉更白,豆大的淚再度奪眶,他用大手重重抹了抹,縱橫放肆的涕淚,幾乎哭得出不了聲,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大小……」
男兒有淚不輕彈。
況且,大風堂的男人們,個個都是鐵錚錚的漢子,更是不會輕易掉淚。
看見徐厚失態到這種程度,瞬間,所有人心頭更冷。
「不可能的!」羅夢瞧著跪地不起的徐厚,一雙美目瞪得好大好大,嫩唇失去所有的顏色,微微的顫抖著,反覆低喃。「不可能……不可能……」
砰!
砰砰砰砰砰!
徐厚對著驚壞的羅夢,硬生生連磕了好幾個響頭,磕得額上鮮血直流。「大小姐,是徐厚該死,竟護主不周,堂主才會、才會……」
話還沒說完,站在石階上嬌柔的身子,已經顫巍巍的退了一步。
然後,她抬起刷白的小臉茫然無助的看著眾人,像是想再說什麼、再確認消息是否為真。
可是,她什麼也沒說出來,顫顫的側身回頭,看向大廳中央,被二十張大椅、還有左邊的黑檀螺鈾椅、右方精緻圈椅,如眾星拱月的主位,那張金絲楠木雕成,樸素大器的寬椅。
寬椅上頭,空蕩無人。
爹爹不在那兒。
是嗎?
椅上真的是空的?
還是她眼花了?
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甚至還踏出繡花鞋,搖搖晃晃的朝主位走了一步。但是,才踏出那步,天地己然顛倒,黑暗陡然降臨。
下一剎那,她因刺激過度,再也無法支撐,無聲昏了過去,淪陷進無邊的黑暗之中。
「大小姐……」
眾鏢師們一驚,紛紛齊聲大喊,有幾個已衝上前來。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動作比沈飛鷹更快。
他竄身上前,用雙手接住羅夢,將她攬往懷中,緊緊的抱著,沒有讓她摔跌在地上。
這一回,她是真的昏過去了。
他看得出來、感覺得出來。
以往,她的昏厥都是假的,是為了把握任何機會,跌進他懷中,刻意與他相貼,可是這一次,卻是真真實實,假都假不了。
沈飛鷹強忍著心疼,抱著昏死過去的羅夢,伸手用暖燙的內力,護住她微弱的心脈,一邊朝眾人下令。
「星星,快請大夫過來!上官,你帶上人,立刻趕去東海別館!」
所有的人,在他的號令下,立刻有了動作,各自分工匆匆離去。
直到這時,沈飛鷹才再看向,跪在地上,血流滿面的徐厚。「秋霜人呢?」
「她留在現場,不讓人靠近,就是她要我快馬回來通知。」
「你確定堂主真的還在屋裡?」此話出口,即便是冷靜理智,心思繽密可比當朝相爺的沈飛鷹,聲音也是微啞。
「堂主的床榻位置,發現殘骨……」徐厚熱淚縱橫,嗄啞的說著:「我沒……沒敢讓人動……」
他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下去,只將懷中昏厥不醒的小女人,環抱得更緊,因為她肌膚的冰冷,而心頭更冷。
所幸,公孫明德就在這裡,還能保持極度冷靜、處變不驚,主動開口說道:「你照顧羅姑娘,我先過去看看情況。」
所謂的看情況,實際上是仔細調查。
畢竟大風堂羅岳,武功高強得很,絕對不是能被常人輕易縱火燒死的角色。這件如晴天霹靂的駭人慘劇,其中必有問題,而且很可能就是,跟他們之前商議相談時,所討論的事情有關。
沈飛鷹雙眸暗得深不見底,沒時間更沒心力,矯情的跟好友客氣,直接點頭同意。
此時此刻,能有值得信任的人手,是不幸中的大幸,而公孫明德正是他最信任的人,要論勘查的能力與資源,更是遠在他之上。公孫先行,他絕對放心。
「有勞了。」
公孫明德微微額首,沒有浪費半點時間,旋身就快步離開。
向來熱鬧的羅家宅邸,變得安安靜靜,就算是留守的人們,也聽聞噩耗,個個又驚又疑,不敢吭聲,眼睜睜看著沈飛鷹抱著羅夢,緩步走回院落、到屋裡去了。
暖閣裡、床榻上,昏厥的脆弱人兒,沒等大夫到來,己經幽幽醒轉過來。
睜眼瞧見沈飛鷹坐在床畔,恢復意識的她,仍然有些茫然。然後,清澄的雙眸裡,再度露出難以承受的傷痛。
他知道,她回想起來了。
羅夢顫抖不已的,用手撐起自己,企圖想要坐起來,無奈身子仍舊無力,才剛勉強撐起一些些,又險些要倒回床上。
再一次的,他伸出雙手,摟住了柔弱的她,無聲給予幫助。
無力的小手,輕揪著沈飛鷹的衣襟,嬌小的身子微顫。他能夠清楚感覺到,她那輕輕的抖顫。
懷中的小女人,緊緊偎靠在他懷中,像是失去他的依靠、他的體溫、他的存在,就無法保持清醒。事實上,他還寧願她繼續昏厥,也不願意她醒來,面對殘酷的事實。
她的心痛,教他更痛,簡直痛不欲生,像是心口被鈍刀,一次次凌遲割下心頭血肉。
羅夢的臉兒,比先前更蒼白,張嘴試了幾次,終於才吐出了聲音。「你備車了嗎?」她問。
「你不需要過去。」看見了,心只會更痛。
她沒有爭辯,只是抬起水漾的黑眸,堅持的重複再問了一句。
「備了嗎?」
縱然,他明明知道,徐厚為人粗莽,卻是粗中帶細,絕對不會輕易亂報消息,尤其是這種駭人聽聞,與堂主生死有關的大事。
可是,他也知道,羅夢還懷抱著希望,希望消息是假,最好最好只是虛驚一場,只是徐厚弄錯了而己。
她需要親眼看見,才會相信。
阻擋是無用的,所以沈飛鷹張嘴,應了一句。
「備了。」
「好。」她點點頭,合上盈滿淚光的眼兒,用抖顫的小手緊揪著他的衣裳,吐出一句氣若游絲的話:「帶我過去,現在就去。」
他無法拒絕。
那是她的爹爹,無論是真是假、是死是活,她都有權利,親眼去看一看,確認事實是什麼,甚至是去……去……收拾羅岳的……
再者,他也心急如焚,想趕去的心情,絕對不下於她。要不是擔憂她,他恨不得要插翅飛過去,搞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是誰如此狠毒,又如此厲害,能讓羅岳慘死於祝融。
保護羅家父女多年,羅岳的死,是他萬萬料想不到的事情。
不再遲疑,沈飛鷹再度抱起羅夢,帶著她上了準備在門外的馬車,片刻也不耽擱,直直往東海別館奔馳而去。
雖然,他們是用最快的速度駕車,甚至在中途換馬,更險些累死拉車的馬匹,但是當馬車趕到現場時,時間己經接近黃昏。
在親眼看見,東海別館的情況之前,沈飛鷹的內心深處,其實也是還殘存著一點希望的。
其他的鏢師們,全都先趕到了。
但是,他們盡力維持現場,知道沈飛鷹一定會趕來,因為羅岳是他的救命恩人,教養他,提攜他,還將大風堂交給他。
羅岳對沈飛鷹有再造之恩,幾乎就像他的第二位親爹。
他們為他,謹慎的保留,祝融肆虐後的現場。
可是,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殘酷。所有的屋子,全都燒燬了,別館滿地,儘是灰燼殘瓦,就連結實的磚牆,都被大火燒得盡皆倒塌。
才看了一眼,東海別館的現況,沈飛鷹立刻就想阻止羅夢。
但是,她己經看見了。
那張小臉素白到近乎慘白,襯得雙眸極黑。她的視線,牢牢盯著那片灰燼,抖顫的紅唇,更是白得幾乎沒有半點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