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數的賓客,豎直了耳朵、瞪大了眼睛,不敢吭一聲,就怕錯聽了、錯看了任何的細節。
而那句話,就如一把鈍刀,狠狠砍在她心上,再割著、鋸著,比凌遲更苦。
羅夢的淚懸在眼上,手抖著、唇顫著。
「你就這麼憎厭我?」
這一句話,教人聽得心都擰了。
可是,沈飛鷹卻依然郎心如鐵,寒著臉回道:「大小姐明知屬下不願意,卻還要鋌而走險,這個結果您早該料到。」
「屬下?」她含著淚水,諷刺的說著,惱怒不己。「你是屬下嗎?我爹爹從沒當你是屬下,我也從沒當你是屬下,就是你自己,非要將自己貶低……」
「你既然如此逼我,還不當我是屬下?!」
一聲低咆,如炸藥似的爆了出來,傳遍全場每一隻耳朵裡,教所有人更加噤若寒蟬。
沈飛鷹低頭,怒瞪著眼前這個,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小女人,額上青筋爆起,壓了整天的火氣,此時才冒出了口,怒聲吼道——
「你這妻子,我能娶嗎?我要是娶了,還不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我今天要是娶了你,這一生都只能是僕、就只會是屬下!」
所以,他就是在意這個,依然在意這個。
「我不這麼做,你會娶我嗎?」羅夢惱羞成怒,早己氣得忘了身在何處,含淚嬌叱:「我今年都二十三了,你還要我等多久?你的自尊是自尊,我的自尊就不是嗎?你有雄心要去闖天下,那我呢?我怎麼辦?十幾年了,你連一句話都沒有給我!」
「屬下對大小姐,沒有話要說!」
大、小、姐!
又是這三個字,聽著她更惱恨。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十幾年了,你就只會叫我大小姐!在我昨夜拐你上床之前,你喚過一次我的名字沒有?」她咄咄逼人,全都豁出去了。老早之前,她為了他都能欺瞞世人,謊稱清白己毀,如今還有什麼是不能讓人知道的?
昨夜?!
她竟還敢提起昨夜!
沈飛鷹更怒,表面卻更平靜。
對,是她厲害,昨夜才讓他主動,要了她的身子。
美人在懷,楚楚可憐。
紅顏陷阱,天下第一!
就因為如此,他瞇起雙眸,回答得極快。
「回大小姐,是沒有。」還是那個稱呼。
「夠了!」她怒聲喊著。「你想去闖天下,現在我是你的人了,羅家的天下,不也全都是你的?」
終於終於,沈飛鷹改口,不再以大小姐三字稱呼,但說出來的話語,卻最是傷人,更是傷心。
「那是你羅家的天下。」他冷看著她,清清楚楚的,吐出如寒冰一般的字句,慎重說道:「不、是、我、的。」
狠心絕情的話,有如一巴掌,狠狠甩到羅夢臉上。
那是你羅家的天下。
不、是、我、的。
他非要分得那麼清楚不可。
所以,他就是不娶。
抵死不娶她!
羅夢看著,眼前這個深愛多年的男人,只覺得自己根本傻透了。
她這麼愛他、這麼喜歡他,費盡了一切心思,就只是想要能走入他懷中,想要光明正大站在他的身邊,而不是他的身前。
她是有錯,是逼得太過頭,可是要不是他這麼計較,也不會逼得她出此計,非得一環扣著一環,讓爹爹詐死,令他嚴謹的冷靜,出現一點點的縫隙。變得較為脆弱、較為忙碌,趁此才能成功。
這麼精密的籌謀、機關算盡,還不全都為了他。
可是,他卻那麼狠、這麼狠……好狠、狠吶……
龍無雙總說,她私下行事,無所不用其極,事實上蒼天弄人,她愛上的這只鷹,原本就是猛禽,她再怎麼行事決絕,哪裡比得過他的狠?
再難忍耐那椎心刺骨的痛,羅夢的熱淚奪眶而出,淚灑堂前,更氣得摘下了頭上的金銀花冠,朝沈飛鷹的臉上扔過去。
「好!你不想娶就算了,我羅夢也不稀罕嫁!」
她氣惱乾瞪著,一直最最深愛,如今也最最惱恨的男人,滿臉是淚的撂下這句話,說完就轉過身,當眾哭著一路飛奔回房。
沈飛鷹沒有接擋,迎面而來的花冠,任憑精緻的黃金鳳鳥,刮傷嚴峻的冷臉,再落地後滾了幾圈,然後才停下不動。
自從兩人開始爭吵,就靜默無言的大廳,這會兒更是萬般死寂,靜得像連掉根針到地上都能聽見。
聽清楚內情的眾人,全都睜著眼看著,孤身站在喜宴前的男人,沒有人敢開口,更無人膽敢多說一句話,就連那向來疼寵女兒,以女兒奴自居的羅岳都自知理虧,一聲也不敢吭。
然後,沈飛鷹抬起了頭,原本暴怒的臉色,已經迅疾恢復以往的平靜,面無表情的環顧一室眾人,彷彿方纔那場鬧劇,從來沒有發生過,還客客氣氣的說道——
「今日開春,謝謝諸位前來賞光,水酒不多,還請慢用。」
開春?
什麼開春?
沈總管啊沈總管,您過的到底是哪國的日子啊?這會兒明明就快入夏了啊!
眾人在心中吶喊,卻沒勇氣點破,都乖乖的聽著。
就看見沈飛鷹轉身走向一旁,抬手示意,還無法回神的上官清雲,徐聲說道:「上宮,上菜。」
上官清雲猛的回神,連忙匆匆回身,教那些全看傻的丫鬟僕人們,快快送上酒菜。滿堂的賓客,全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是酒菜都上桌啦,大夥兒也就舉筷就食了。
那一餐飯,己經不能稱做喜宴,所有人吃得都是匆匆忙忙,吃進嘴裡的也不知是什麼味道,就是一直的吞吞吞、灌灌灌,連咀嚼都來不及,白白浪費佳餚美酒。
因為,沈飛鷹就在一旁,垂手靜靜站著,滿臉冷峻,比臘月寒風更凍人。
沒過多久,除了幾個貪吃的、膽子大的,其他人全都各自找借口;走的走、溜的溜,不一會兒就作鳥獸散了。
大風堂前頭,人潮己經散盡。
月兒,緩緩爬上了枝頭,一隻喜鵲叫也不叫,孤獨站在枝頭上。
總管的書房內,當朝宰相倒是還沒有離開。
「再怎麼樣,她也是個姑娘家,你何苦那樣待她?」公孫明德問道。
沈飛鷹聞言,氣得一拍桌案,手勁之重,差點沒將那桌給拍成了兩半,臉色無比鐵青。
「你明明知道,是她在搞鬼,卻還幫著她逼我,到底是何居心?」
公孫明德神色不變,眉頭皺也沒皺,更是半點都不惱,說得是面不改色,推得是一乾二淨。
「那火藥的確跟無憂王所用的同樣材料,屍骨也是你跟她一起認的。你這麼熟悉羅姑娘跟羅爺,都沒想到她能玩這一手,我又如何能猜得到?」
這些話都是事實,讓沈飛鷹噤了聲,臉色卻還是難看到極點。
他是栽了。
栽在她手上。
可是,這事只讓他更火大。
公孫明德看著好友,不禁再勸道:「飛鷹,羅姑娘的芳心早屬意於你,她貌美如花,又如此聰慧,總在人前在給你做足面子,她既然都將身段放得如此低了,你又何必拒她於干裡之外?」
「你有你的佈局、我有我的打算!」他火冒三丈的說。
「她也說了,從不當你是僕,不是嗎?」公孫明德看著那多年摯友,再度又說。「羅姑娘心思聰慧,一定會是你的賢內助……」
此話一出,沈飛鷹瞬間醒覺過來,知道這男人在打什麼主意。
他臉色一沈,瞪著那狼心狗肺、為國為民,雖是摯友,卻也是個不能輕忽的官!
「不行!公孫明德,你想都別想。就算你去要皇上下旨也一樣,我不會娶她的!你給我打消那個主意,你敢這麼做,就休怪我無情!」「可是,羅姑娘……」
「我就是不要她!」他雙目一瞪,暴出一聲大喝。
窗門之外,藏在牆角的身影聽聞這句話,渾身又是一顫。
過去兩個時辰,羅夢哭過、恨過、罵過,可是也反省過了,她知道自己有錯,原以為過來求他原諒,事情或許還會有轉圜的餘地——說到底,她是愛他的。
所以,她拉下臉,壓下自尊,逼著自己來找沈飛鷹。
誰知道,公孫明德遲遲沒走,讓她在外頭苦等,卻等到了這段話,聽到他的真心話。
我就是不要她!
她心頭一寒。
原來,他是真的不要她。
沈飛鷹是寧願抗旨,被當眾砍頭,也不願意娶她,對她的呵護、昨夜的纏綿,都是為了恩情,不是為了愛情。
淚水,潸然而下。
她心極冷,好寒。
原來,這一切,都是她想得太多,是她自作多情。
心,如死灰一般。
是她用錯了情,愛錯了人。
羅夢在月下,茫茫然掉轉過身去,終於死了心,一步步遠離那狠心絕情的男人,再也不曾回首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