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言的閨房門窗緊閉,正中央有個銅火盆,架在朱漆描金的三腳架上,房間內異常暖和,可是銅火盆的熱度還不及零厲的身體溫暖,一入冬,扇言就幾乎離不開零厲,而零厲就幾乎離不開她的床。
「冬天的景色好美,可是我卻一步都出不了門,我也好想去賞雪,好想去院子裡堆雪人,可是我什麼都不能做,我連門窗都開不了。」扇言撫著零厲一身暖暖的皮毛,無奈抱怨。
零厲很沉默。他最近愈來愈沉默,總是若所有思。
「你一定很想出去玩雪對不對?」她知道他最怕熱了,夏天時總是懶洋洋的,但是一到冬天他就精神百倍,雪下愈大他的精神就愈好。
零厲還是沉默著,眼神凝滯,像在思索著什麼難題。
「你就去吧!」扇言看他不說話,以為他默認了,便很體諒地輕拍他的背說。「屋外那麼冷,風又大,雪又大,你一定會開心死的,快去玩一玩吧。如果要在雪地上打滾,記得回來時要把身子弄乾淨再上床喔!」她也不忍心把他整天關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裡,可是想到他離開以後,她的被窩就會立刻冷下來,打從心底又不太希望他離開。
零厲仍出神了半天,才察覺到她在跟他說話。
「你說什麼?」他轉頭看她。
扇言睜圓了大眼,不開心地嘟起嘴。「你最近好奇怪,老是出神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下一句是「如何去盜紫靈芝」,不過他暗暗放進肚子裡,沒有說出來。
扇言忽然眼睛一亮,眉眼掛起了笑容。
「我知道了,是不是在想我的生辰?」明天就是她十一歲生辰,她認為沒有什麼事比她的生辰更重要了。
生辰對一隻虎來說其實根本一點都不重要,沒有一隻虎媽媽會告訴自己的虎兒子它是哪一天出生的,而對一隻修煉千年的虎來說,那更是沒什麼了不起的事。如果每年都要過生辰,過個一百次也累了,何況還要過上一千次,多無聊。
「想必今年你的爹娘又會費盡心思替你準備禮物了。」才過了十次生辰的扇言似乎非常重視自己的生辰,還滿心期待著,他也就不潑她冷水了。
「你從來都不送我禮物……」扇言噘起唇,突然發覺自己的抱怨太過分,她忘了他是虎,怎麼去買禮物送她?「對不起,零厲,其實你每回送給我的靈芝草就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我怎麼還能奢求太多呢。」
零厲凝望著她滿含歉意的小臉蛋,低聲說:「我正打算送你一件比靈芝草更棒的禮物。」
這份禮物也許能破除她身上的血咒,延續她的生命,那就是紫靈芝。他已經盤算很久了,而今晚正是月圓之夜,他已打算日落後便到靈芝宮去盜紫靈芝。
「真的!」扇言開心地驚呼。「那是什麼東西?可以先告訴我嗎?」
「不行,也許我沒有辦法順利弄到手,等我弄到手以後你就會知道了,不過……」他遺憾地歎口氣。「這份禮物沒辦法明天就準備好,如果當成你明年的生辰禮物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扇言大聲歡呼,用力地抱住他。「零厲,你對我真好!」
零厲喜歡她的甜笑,喜歡她的撒嬌,喜歡她小小指尖的撫摸,喜歡她身上屬於奼月的那一股獨特清香,他愈來愈渴望用雙臂緊緊擁抱她,而不是被動地當一塊只能溫暖她冰涼身軀的毛皮。
他一定要讓扇言健健康康地活著,他要破除扇言身上的血咒,也要破除禁錮他們的謎咒,他要努力扭轉他和奼月的命運。
這回盜紫靈芝不可能像盜靈芝草那麼順利,所以今天一日落他就得立刻直赴天界,不能浪費一點時間,可是萬一和奼月的師弟妹們纏鬥太久,在天界耗費太多時辰,人間一晃就會是好幾個月了。
他的離開對他來說也許只是短短的幾個時辰,但是對扇言來說可就是幾個月的時間,他比較擔心沒有他的這幾個月裡,扇言會怎麼過?
「我不在時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要聽你爹娘的話,湯藥再苦、再難喝也得要喝,天很冷,不能坐在窗邊等我,好嗎?」他輕聲在她耳旁說道。
扇言微訝,立即明白了。
「你是不是又要到天上去幫我取靈芝草?」他只有這個原因才會離開她。
零厲點點頭。
「我最近咳血不算太嚴重,等我明天過完生辰再說好不好?」扇言忽然莫名地慌張了起來。
零厲沒辦法答應她,因為他只有今晚才能恢復法力,他不能等。
「我一直期待明天的生辰,你陪我過嘛,我不要你不在,你陪我嘛!」她任性央求,小臉蛋苦苦地皺著。
「好,我會在。」他不忍心看她傷心的表情,沒有多加思考就答應了。
扇言很快地綻開一朵笑花,細瘦的雙臂又將他抱住。
「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零厲有些懊惱起來,後悔應承得太快,他想早一日盜來紫靈芝救她,今日若不去,就要再等一個月,她就又得被病痛再多折磨一個月,在他心裡,盜紫靈芝救她的命遠比陪她過生辰來得重要太多。
而且他知道璇璣娘娘與梨山老母、金池聖母相約去赴盂蘭盛會,十日不在靈芝宮內,天界十日便是下界十年,所以這幾年他盜靈芝草就容易得多,但是算算時辰,璇璣娘娘已快回到靈芝宮了,她若回到靈芝宮,他想要在她眼前盜走紫靈芝就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了。
他在心中暗暗作出了選擇,心意已決。
「我先……出去一下。」他緩緩起身。大雪遮蔽了天空,他看不清此時是否快要日落了,擔心忽然變回了人形會嚇住她。
「你要去哪裡?」扇言雙手抱緊他的前腿不肯鬆手。
他還沒有想好借口,一下子答不上來。
「你該不是騙我的吧?你真的現在就要走?你不陪我過生日?」扇言懷疑地盯著他,索性兩條腿也纏上他,死死勾住他的後腿。
「扇言……」他想要從她的纏抱中脫身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一點點都不願意傷到她,所以非常為難。
忽然間,他看到被扇言雙臂纏抱的前腿上黑黃斑紋的毛皮突然慢慢褪盡了,接著看見扇言滿臉錯愕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瞠大雙眼看著他,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正在變回人形,而扇言親眼目睹了。
他有些慌亂,像做了什麼錯事剛好被逮個正著。
「零厲……你……」扇言的杏眼瞠到不能再大了。
她一開口,零厲就立刻在她鼻端輕吹一口氣,輕念幾句咒語,施法讓她入睡,他希望她睡一覺醒來後就會忘記這一幕。
被施了法的扇言緩緩閉上眸,沉沉地睡著了。
零厲小心翼翼地替她蓋好被子,迅速從床上躍起身,先用掌心罩在銅火盆上,施法讓炭火燒得更旺一些,接著變出衣衫飛快地穿上,飛身而出。
就在他駕風欲往天界去時,驀然心念一動,在虛空中停佇,回首望著被白雪覆蓋的竺州城……
扇言的身子打了一個冷顫,在寒意中慢慢醒過來。
「扇言,你睡得真久,再不醒來娘可又要擔心了。」蘭卿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還好,沒發燒。
「娘,我的頭好昏……」扇言眨了眨眼,覺得身子好冷,雙腳也很冰涼。
「一定是天太冷了,娘已經在你房裡多放了一個銅火盆,屋子裡會更暖一些的。」蘭卿起身撥弄火盆,撿了幾塊炭火放進暖爐,再小心將暖爐裝進布襖裡。
「零厲呢?」她知道自己的身子為何感覺冷了,因為平常每天圈抱著她的暖暖火爐不見了。
「娘一早就沒有看見他了,昨夜下好大的雪,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不過你不用操心,外頭的雪凍他不著,天愈冷他才愈開心呢!」蘭卿走回床前,掀起被子的一角,把暖爐放進被子裡。
扇言的思緒還有些混沌,她好像夢見零厲變成一個男人,為什麼會突然作這樣的夢呢?她迷迷糊糊的,想不明白。
「扇言,今兒個是你的生辰,晚上爹娘在你屋裡陪你吃頓飯,你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娘叫廚子給你做。對了,壽桃裡想包什麼餡?棗泥?還是桂花餡?」蘭卿想把暖爐塞進她懷中,忽然摸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這是什麼?」取出來一瞧,竟然是一塊雕著虎形的白玉珮。
扇言迷惑地看著那塊玉珮,好陌生的東西,那不是她的呀,怎麼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這塊白玉上面雕的是虎,挺好看的,扇言,這玉虎是誰給你的?」蘭卿放在掌心反覆觀看。
玉虎?扇言慢慢瞠圓了眼睛,支起上身從蘭卿手中把那塊玉珮抓了過來,捧在雙手中仔細打量。
真的是虎形玉珮,雕著一隻臥伏的猛虎,虎身刻有條紋,看得出毛皮的斑斕與輕柔,尾梢微卷在背上,剛好有洞可以穿繩配戴。
「娘,這一定是零厲送給我的。」她相信是,一定是!
「零厲?!」蘭卿訝然。「零厲怎麼可能去買玉珮?雖說他會說人語,也通靈性,但他畢竟是隻虎呀!」
「一定是他,不會有別人,這玉虎一定是他送給我的沒有錯。」扇言聲音微弱,卻很堅定。
蘭卿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眉尖深鎖,愈想愈不安。
「扇言,零厲告訴你他去哪裡了嗎?」她心中思潮起伏不定。
「他又幫我取靈芝草去了。」扇言咬著唇,好似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他去幫你取靈芝草不是很平常的事嗎?」蘭卿輕聲說道。
「我要他陪我過完生辰之後再去,他都已經答應我了,可是卻騙了我!」她氣得直掉眼淚。
「扇言,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的生辰有爹娘陪著就夠了,為什麼非要零厲不可呢?爹娘才是你至親的人呀!」蘭卿柔聲哄著她。「再說,零厲是去取靈芝草來治你的病,他可不是溜出去玩才不睬你的,但你只想著自己過生辰的事,這樣太孩子氣了。」
扇言捧著玉虎出神,像根本沒聽見母親的話。
「他明明答應要陪我過生辰的,卻只拿這隻玉虎來應付我,他以為玉虎就能代替得了他嗎?」她咬著嘴唇喃喃自語,怔怔地流下淚來。
看著扇言那般依戀著零厲,倘若那玉虎真是零厲送給扇言的……蘭卿瞿然而驚,猛然打了個冷顫。
在人與人之間,玉一直都被當成是一種高貴情感的象徵,君王賞賜臣子,爹娘送給愛兒,而男人和女人更視為定情之物,這是人表達情意的一種方式,可是零厲是隻虎,不是人吶!
蘭卿愈想愈恐懼,零厲送玉珮給扇言絕絕對對不是一件好事,一隻懂得送玉珮給人的虎未免太可怕了!人與獸之間不該發生這種涉及情感的禮物授受,何況扇言慢慢地長大,對零厲又依賴頗深,萬一感情走偏了,該怎麼好?
「扇言,你不能忘記零厲是隻虎,雖然他是你的恩人,但他是一隻虎,你不能忘記了。」她掩飾心中的焦慮不安,正色地告誡。
扇言抬手擦著眼淚,腦中忽然閃過零厲變成了男人的那個夢,圓亮水燦的雙眸呆呆地出神。
「來,把玉虎給娘,娘替你收著。」蘭卿急切地想把心中的不安減輕到最低。
「不要!」扇言急忙搖搖頭,雙手緊握著玉虎貼在胸口,一副保護心愛之物的姿態。「我要自己收著,在零厲回來以前,玉虎要代替他陪伴我的。」
「娘幫你拿去穿上皮繩,讓你戴在身上好嗎?」蘭卿一心只想把扇言手裡的玉虎騙過來。
「好,那娘要快些還給我。」扇言抿著嘴,依依不捨地把玉虎交給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