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幕府時期就有的老宅子,從大門一路走過來,庭院裡是上好的盆景和精心設計過的園林式風光。
走了約莫十分鐘才到主宅,全木質的舊式格局,門廊上還掛著竹殼的風鈴,被南風吹得叮噹作響。
白襪踏上一塵不染的地板,一個穿和服的中年女子低頭過來招呼,領他們進去。老房子的采光不是很好,穿過曲折的迴廊,到了南面一間向陽的屋子。
和室的門「刷」的一下被推開,真澄看到了半臥在房中的男子——塚本春人。
因為先前聽過裊歌的描述,心目中的身體孱弱的黑道少主,應該是躺在病榻上的有著妖媚氣息的男子(說到妖媚,其實很難有人是他的對手),有著長長的如絹的黑髮,或許還有塗深紅色蔻丹的奇怪的愛好。
但見到的男人和想像中的有很大的差距。
春人半臥著,但規矩地穿著白色的浴衣,並沒有外露多少肌膚。他的頭髮是天然的淡茶色,稍長,臉色略顯蒼白,但露出溫潤的笑容,讓人有如沐春風的舒暢之感。
如果真要說有什麼破壞氣氛的話,那大概是跪坐在春人身後穿著黑色西裝的嚴肅男子。
和室的門又關上。
彌生、裊歌和真澄三人坐了下來。真澄注意到裊歌的坐姿端正異常,背挺得筆直,完全收斂起平日的放蕩不羈。
「這是我的未婚夫塚本春人。」裊歌的聲音在室內迴響,「這位是我的情人緒方真澄。」
對於被介紹給戀人的未婚夫這樣的詭異的事情,真澄只能在心裡苦笑。這樣的介紹本身是不合常理的,偏偏所有人又都正經無比。
基於「承認了」真澄和自己的關係,也為了他不在接下來的婚禮中添亂,裊歌把所有的當事人都聚在了一起。
如果菊清大姐退下來的話,要和春人爭奪組長之位的是他的叔父塚本完助,也是鬼組的元老級人物之一。
自春人和彌生的父親——也就是鬼組的第三代頭目十年前在一場混戰中喪命後,鬼組就一直被第三代頭目的妻子菊清掌控著。
現任的第四代頭目菊清大姐萌生退意也不過是最近一兩年的事情。雖然說一直以來默認的繼承人都是春人,但是春人的身體一直不好,完助以此作為理由想要奪位,菊清大姐也沒有反對的立場。但比起有野心又殘暴的小叔,還是把權力交給自己的孩子好。
菊清大姐對春人的要求很簡單,只要春人和裊歌結婚就無條件支持他。
至於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要求,真澄在看到春人身後的黑衣男子時就全都明白了。
雖然在眾人面前那兩個人沒有什麼暖昧不明的動作,只是春人靠在那人肩上而已,但在兩人眼波流轉之間,那種親密程度就很自然地流露了出來。
這大概就是裊歌要他安心,說她即使結婚也無所謂的原因。
堂堂的鬼組未來組長居然喜歡男人,確實也夠傷腦筋了。
「這就是你認定了的人?」春人微笑著問未婚妻。
「是啊,很漂亮對不對?」完全是炫耀的語氣,但被稱讚漂亮的人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考慮清楚哦,對方只不過是大商社社長的次子而已。」對於真澄的一切,春人是早就調查清楚了的。雖然體質不好,但春人做起事情來向來都計劃周詳有條有理,惟一的敗筆就是和身後的男人的關係。
「你也是次子。」一直沒有出聲的彌生開口。如果不是老哥為了女人放棄了家業,也輪不到春人。話說回來,長子喜歡上繼母,次子喜歡男人,而ど女已經決意嫁入別人家做少奶奶了,塚本家猶如被詛咒了一樣啊。
「但我是鬼組的下一任組長。」春人還是一貫的溫和的口氣,「緒方家掌權的是大公子吧,一旦現在的社長退休,他就什麼都拿不到了。」他毫不避諱真澄就在旁邊,分析給裊歌聽。再怎麼說大家也是這麼多年的未婚夫妻,他總不能讓她吃虧。
因為之前被裊歌告誡了盡量少開口的關係,真澄漲紅了一張俊臉,還是沒有說話。事實上春人說得一點都沒錯,父親退休以後,緒方家的一切都是大哥的,他除了一個名號之外什麼都沒有。但不管怎麼說,要養活自己妻子的能力他還是有的。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以後要靠男人生活。」裊歌冷笑,「畢竟接觸的第一個男人就這麼不可靠。」她含沙射影地望向春人,惹來春人身後黑衣男子的怒視。她才不怕他,瞪就瞪,好歹她還背了個未婚妻的名分,不像某人,只是身份見不得光的黑市情夫。哼!
「呵呵,」春人不以為意地笑笑,「你自己喜歡就好。」算是承認了真澄的身份。
會面持續的時間不長,春人的身體確實不好,交談的時間一長,臉上就開始露出不正常的紅暈,三人又匆匆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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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在夏末舉行。
裊歌已經開學,特意為此請了假。
沒有人會想到她請假的目的,即使雙極會的舊識也只是以為她是請假偷懶去了,沒有人知道她去參加自己的婚禮。
即使已經十八歲了,在上學的時候就結婚並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尤其是對方還是黑社會。
真澄也參加了婚禮。
請柬是塚本春人差人送來的,真澄本來是不想去的,即使胸襟再開闊的人,去參加自己交往中的女朋友的婚禮總是會覺得不舒服,而且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胸襟開闊的人。
但還是想多見裊歌一面。
裊歌穿了新娘純白色的和服,梳著高高的髮髻,殷紅的胭脂塗在唇上,刻意修飾過的眉眼,美麗得讓人心痛。那樣美麗的樣子,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綻放。
明明知道是假的,明明知道她和坐在她身邊的男人並沒有那樣的感情,但還是會心痛啊。
坐在角落裡面,看著賓客們對著新人說著天作之合之類恭喜的話,無論如何臉色都好不起來。
一杯酒遞到了他的面前,真澄扭頭一看,是那天跟在春人身邊的那個黑衣男子。他今天仍然穿著黑色的西裝,在室內也帶著墨鏡,一副標準的黑社會的打扮。
真澄點了下頭,接過杯子,發現男人的手上拎著一整壺酒。
兩人躲到走廊,坐在地板上對飲。
注視著眼前這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男人,真澄突然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關明彥。」把一壺清酒喝到見底的時候,男人才報出自己的名字。
「緒方真澄。」真澄禮貌地回應,把杯子放在地上,從口袋裡摸出香煙,遞了一支給身邊的男子,男子揮手拒絕了。春人的身體不好,他老早就戒煙了。
真澄自己把煙點燃,深吸了一口。
「她今天要在這裡過夜。」男子突然說道。
不用問真澄也知道他說的「她」是誰,畢竟是新婚之夜嘛。
「他答應了我不碰她。」男子繼續說道,但臉上已難掩痛苦的神色。
「嗯。」真澄不知道該如何接他的話,但男子接下來說出了令人吃驚的話。
「我本來想強暴你作為報復的。」他盯著真澄。
從他眼裡射出的複雜的情緒來看,真澄相信他是認真的——至少曾經認真過。
「你不敢。」真澄突然笑了,「如果你這麼做就是背叛,而我相信那個人是絕對不會原諒背叛者的。」在這一點上,春人和裊歌是一致的。
「我確實不敢。」男人也笑了,「本來是想嚇你的。」看來那女人不好惹,她看上的人也不好惹。
「我知道。」他也不是被嚇大的,「那麼明彥兄,麻煩你再去拿壺酒好嗎?」
男人站起來,轉身走進會廳。
真澄的笑容一下子沒了,臉上是扭曲的表情。
裊歌會和別的男人過一夜。
他……該死的非常介意啊!
等到關明彥拿著酒回來的時候,走廊上已經沒有人了,放在地上的杯子已經碎掉,白瓷的碎片上有點點的血跡。
看來還是個孩子呢。
男人感歎了一下,坐下來開始獨飲。
不知那個少年會不會去破壞今天的新婚之夜呢。他愉快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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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澄並沒有去破壞新婚之夜。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那樣的想法。
婚禮過後,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找過裊歌。他知道作為新婚妻子的義務,在春人取得組長之位以前,裊歌週末都會住在鬼組本部。
第四代的午夜修羅消失了,但北武神還是很活躍。
如果不打架的話,他簡直不知道該把情緒發洩到什麼地方。
松井也發現最近真澄打架的時候相當拚命,再加上好久都沒聽他說過裊歌的事情,他直覺地認為兩人已經分手了。作為學生幫派的首領,他並不知道鬼組組長的新婚妻子就是好友的女朋友的事實,只是很不得要領地安慰他。
「其實憑你的條件,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呢?」有天晚上,打完架回去的時候,松井對真澄說。
什麼意思?真澄疑惑地看著他。
「其實被那樣的女人甩了也不要太在意啦。」松井粗神經地拍拍他的肩。
「我被誰甩了?」真澄冒火了,揮開他的手。
「沒有,沒有,我知道你沒有被甩。走,哪天介紹幾個辣妹給你。」松井以為他是面子放不下,畫蛇添足地說。
真澄一拳打上他的肚子,松井因為突然的攻擊而跪倒在地上。
「松井你是大白癡!」吼完這句話,少年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他……剛剛有說錯什麼嗎?松井只覺得被打的地方……好痛,那傢伙,居然一點都沒有留情就打了過來呢。
雖然長相是老大粗,但松井其實是個很為朋友著想的人,既然在真澄這邊沒辦法,他決定從裊歌那邊下手。
「我為什麼要為他的情緒負責呢?」在女生宿舍的會客室中,裊歌不等松井說完就冷冷地拒絕了。她最近很忙啊,鬼組的事情,升學的事情,哪裡還有時間分給那個任性的小鬼,自己不來就算了,還敢找人來當說客!
「那是因為……」松井語塞。雖然裊歌已經卸下了道上的所有身份,但他總覺得她的氣勢比以前更甚——他當然不知道這是裊歌每個週末在鬼組扮演大姐大鍛煉出來的。
「因為什麼?」看了看松井窘迫的樣子,裊歌又歎了口氣,「這個星期六晚飯以後我有空,叫他來MoreMoreTea找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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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一見面就見到這樣的地方來了呢?
裊歌看了一眼在她身邊熟睡的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她輕輕地撫摸著真澄的側臉,這個時候的傷口只留下淺淺的疤痕了,猶如白瓷上的裂紋,粉色的傷疤因為被撫弄而發紅,可以感覺到比一旁的皮膚更高的溫度。
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呢。明明和她同年,卻老是給她帶來麻煩。想到剛才見面時他手上還纏著紗布,心裡就湧起一陣怒氣。明明已經是她的所有物了,卻還是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手懲罰性地加重了力道,硬生生把熟睡中的少年給掐醒了。
「好痛!」真澄下意識用手擋了一下,睜開眼才發現是戀人在掐他的臉。
「怎麼了?」
聽到因為濃重的睡意而發出可愛的聲音,裊歌轉身抱住他,初秋的季節,夜裡已經有涼意了,還是人類的體溫最適合取暖。
「失眠而已。乖,自己睡。」說罷寵溺地撫了撫他的頭髮。
「那我也不睡,陪你!」強忍著睡意,真澄努力地把眼睛睜大不讓它閉起來,「總覺得裊歌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樣了。」他小聲地說著,「雖然還是對我很溫柔的樣子,但感覺起來眼神更加……犀利呢。」
「是嗎?這個樣子才是我的真面目哦。」呵呵地笑了兩聲,裊歌心想,自己從小就被當做未來鬼組組長之妻來培養,眼神犀利一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以前忽然出現的蠢蠢的少女情懷是受了學校裡的那群人的影響,現在專心在鬼組的事情上,經常就忘了要掩飾了。
「不過在學校還是要努力地掩飾才行,不然就很難和別人交往下去了。」她繼續說著。
「那……什麼樣子才是你的真正面貌呢?」真澄用下巴摩挲著她的肩,撒嬌一樣地問,「我好想要瞭解真實的你。」像心愛的女子說出要嫁給別人那樣的事情發生過一次就夠了。
「真實的我嗎?」黑暗中裊歌發出悶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她轉頭吻了真澄的額角一下,「十四歲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會成為春人的妻子,然後作為鬼組的大姐頭過一輩子。但是你也看到了,春人和關那個傢伙……好在這樁婚事是我老爸為救三代頭目丟了性命換來的,我對此倒不怎麼堅持,」語氣毫不動搖地說起父親的死,感覺上完全不帶感情,「後來我就想,做不成鬼組的大姐頭就做普通人也好啊。和彌生一起考了公立的學校,鬼組也幫我找到了可以寄養的『正常』的家庭,我甚至已經做好考大學的準備了,但是……」
裊歌歎了口氣,像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無能為力似的,她繼續說道:「我還是討厭平淡的生活呢。所以春人找上我的時候,我一口就答應了要幫忙。」當然,春人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就是了。
「幫忙?」對於裊歌婚姻的內幕,真澄還不是很瞭解。
「唔,這可是最高機密哦。嫁給春人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春人——雖然我也拿到了好處,但最終目的是為了菊清大姐。大姐卸任以後才能去尋找自己身為女人的幸福。」具體的事情她不好跟真澄說,但是為了菊清大姐,即使要她的命她也不會猶豫吧,對於親生父母幾乎沒有任何印象,在十四歲前她和塚本家的孩子一樣都是被菊清大姐帶大的。她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那裊歌身為女人的幸福呢?」真澄低聲問。
「我的幸福?」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多了些苦澀的東西,可惜因為光線的關係,身邊的人看不到,「那樣的東西……」頓了一下,裊歌笑道:「就要靠你的努力了。」對丈夫以外的男人說這樣的話並不會讓她感到羞恥。
「話說回來,你一直都沒有去上補習班哦。」裊歌突然提高了聲音,像千鶴和諸星那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一般的考生在最後一個暑假多少都會去補習班的。
「我的成績很好的。」緒方家別的東西他沒有繼承到,但是優秀的頭腦是遺傳到了的。
「很好?好到哪種程度?」終於發現身邊的這個人也是有長處的了,但心情卻並不見得愉快。他會有比她更強的地方,讓她頗沒面子哩。
「總之是很好就是了。」真澄毫不謙虛地回應,然後又討好地問,「裊歌到底要考哪所學校呢?只要不是女子大學的話,我一定會和裊歌上同一所學校的。」
「笨蛋!」裊歌轉頭就給了他一記爆栗。
「怎麼了?」少年可憐兮兮地抱著被打的頭。
「都說了以後的生活靠你了,你還要和我考一個學校。」雖然很丟臉,但必須承認她能考上的學校都不是什麼好學校——如果她真能考上的話。
「那……那……人家也是想和你在一起嘛。」真澄委屈道。
「好了,知道了啦。」看他還抱著頭,心裡忍不住一陣憐惜,「我幫你『吹吹』,不痛哦。」打開燈,拉下他的手檢查被她打到的地方,好像是有點紅腫,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力氣這麼大,「好了好了,我以後不打你就是了。」
居然會說出以後的幸福要靠某人努力的話,即使帶了玩笑的成分,但又好像有點……認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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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是天才!
放榜的時候裊歌不禁有了這樣的想法。被鬼組的事耽誤了不少時間,所以她一開始也沒指望會考出什麼好成績,但沒想到最後會被錄取。雖然是三流的私立大學,但好歹還是考上大學了,比起夏子那個落榜的傢伙好的多了。
畢業典禮上她並沒有太多的傷感,倒是會長大人抱著諸星大哭了一場。
出人意料的事情不是千鶴考上了東大,而是諸星根本就沒有去參加任何一場考試。向來嗜錢如命的女子只一句「我決定結婚了」,摔破了眾人的眼鏡。裊歌只能說高智商的人都不是她可以理解的。
久違的養父母大人也來參加畢業典禮,這大概是他們最後的見面機會了。在學校她仍沿用舊姓北條,她沒有像諸星那樣有在臨別的最後一天扔炸彈的習慣。
身為丈夫的春人沒有來,身為男朋友的真澄也沒有來——誰讓兩校的畢業典禮要選在同一天舉行呢?制服的口袋裡還裝著北中男生制服的紐扣,那是前一天真澄給她的。
天!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把制服的第二顆紐扣當寶貝嗎?
雖然心裡是這麼想的,但還是沒有把紐扣給扔了,反而老實地放在了制服的口袋裡。算是對他的獎勵吧,畢竟人家也是考上了早稻田大學文學系的高才生——雖然被裊歌批評為既無使用價值又無「錢」途的專業,但到底也是名校了,實在不能再苛責。
於是,這個冬天過後,北條裊歌和緒方真澄都成了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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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變得不一樣了。
無論是鬼組的大姐頭與大商社社長的次子,或者是三流私立大學的學子和名校的精英,兩個人的差距都越來越遠,不再是以前那麼單純的不良少女與不良少年的關係了。
雙極會的兵隊長、北中的武神——那些身份漸漸被掩埋進了時間的廢墟裡面。
兩個人都住校,雖然同在東京,但也不像以前那樣可以時時見面的。
「東京很大啊。」端坐在鬼組本部的大宅內,裊歌禁不住發出了這樣的感歎。
「大姐?」一旁報告工作的屬下小心地喚著走神的她,揣測著她話裡的含義,「大姐難道想要一統東京嗎?」雖然以鬼組現在的實力也不是不可能的。
「說什麼鬼話。」揮揮手表示自己的不悅,「繼續報告這個月的花紅的數目。」她無聊地打了個呵欠。
長髮用了木簪盤在腦後,身著一襲黑色的和服,腳下是端莊的白襪——自己才二十一歲,卻穿得像四十歲的婦人了。
該死的春人!該死的彌生!她忍不住詛咒自己的丈夫和小姑。一個借口身體不適又和關不知道躲到哪裡「靜養」去了,一個長住在男友家中,塚本家除了她,就只剩下一個十四歲的小男生,不能指望。
好好的週末啊,她卻被迫在這裡處理「公務」,當初不是說只背一個名號就好的嗎?
處理完手邊的事情,已經是傍晚了。揮退了身邊的人,裊歌站起身,不雅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肢體。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先回房間泡個澡好了。
路過走廊的時候聽到風鈴的聲音,那是春人的愛好。下意識地抬頭去看,素色的風鈴下掛著祈福的紙片,在初夏的晚風中飄舞著。天空是澄清的藍色,總覺得有憂鬱的成分。
又到夏天了嗎?距離她和那個少年交往也足足有三年了呢。自己從來都不是有耐心的人,連彌生都驚訝地說想不到她會認真下去。
是認真嗎?
她完全分辨不出來,也許是懶得去更改也說不一定。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大嫂?」恭敬的稱呼來自走廊末端的少年。穿著初中生式制服、戴著眼鏡的十四歲少年是鬼組的下一任繼承人——塚本冬實。
對於這樣的稱呼當事人完全不當一回事,塚本家的人都知道她和春人的婚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大嫂」還是留給關那個傢伙好了。
轉過身來,臉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已經完全退去,換上的是公式化的面孔,「冬實,你在家?早知道剛才就該叫你過來旁聽了。」她和春人的任務就是把這個小男生趕快訓練成可以擔當重任的鬼組頭目,然後就可以從這段鬧劇般的婚姻中解脫了。
「我剛剛才回來。」剛過變聲期的聲音還有些嘶啞,冬實有點不自在。
「記得一會兒出來吃晚飯。」這小子天天沉浸在網絡世界,經常在吃飯的時候看不到人。
「知道了。」少年吐了下舌頭。
於是她沿著走廊繼續前行,走了五六步才發現冬實還跟在她後面。
「有事嗎?」她停下來問。
「沒什麼?」冬實聳聳肩,「只是覺得……很抱歉呢。」
「怎麼了?」裊歌挑高眉毛注視著他,雖然和冬實的關係不是很親,但畢竟是春人和彌生的寶貝弟弟,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呢。
「都是因為我的關係。」眼鏡後面少年露出愁苦的表情,「如果我年紀大一點,再能幹一點,大家就不會這麼煩惱了,春人哥哥現在這個樣子,大嫂也這麼不開心……」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大嫂呢?在心裡這麼抗議著,裊歌還是不由得對這個孩子一陣憐惜。到底還是個好孩子,年紀什麼的也不是他自己可以控制的,但說到才能呢——如果肯把他花在電腦上的心思分一半到這邊她就很滿足了。
她走過去拍了拍比她矮了一個頭的少年的肩,說出的卻是完全不相干的話:「覺得抱歉的話,對我說就夠了,不必對春人那傢伙有什麼歉意。」因為那傢伙此刻正不知在哪裡逍遙快活呢,「如果真覺得對不起我的話,今天晚上就由你去主持例會好了。」想來想去還是讓這孩子早些獨立的好。
從和服的內襟裡摸出一把短刀交到冬實手上,刻有家徽的手柄表示這是鬼組權力者的象徵。
「看你的了。」她拍拍冬實的臉,好像他只是一件小小的玩具。
「那你呢?」冬實收起刀問。
「我?」裊歌一把拉下別住長髮的木簪,任憑微卷的黑髮披散下來,在黑色的頭髮和黑色的和服的映襯下,美麗的臉孔上綻放妖艷的笑容,「我要去偷情啊。」
這樣的回答讓冬實不由得呆了一下。
哥哥和同性友人約會去了,嫂嫂去找年輕的情人偷情,大人的世界果然不是他可以理解的。
塚本冬實,十四歲,第N次感歎自己能保持正常的心智長大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換下那一身沉悶的黑色和服,改穿一條式樣簡單的連身短裙,用絲巾把頭髮隨便地綁了起來,化一點淡妝,怎麼看都是普通的女大學生的打扮。像是對黑色的抗議,裙子和絲巾都選了紅色,穿在她身上卻不覺俗艷,反而有一種狂放的氣質——不,更正,是氣勢。
換好衣服,在車庫裡找了一輛「樸素」的車,開到路上了才給真澄打電話。
鈴聲響了七八聲才有人接起,一聽就知道在很鬧的地方。
「今天有空沒?」裊歌打開耳機,用雙手駕車。
「現在嗎?」可以感覺到電話那邊的雜音變小了,看來是真澄轉到了角落裡,但口氣裡的猶豫也就立刻明顯起來。
「隨便。」裊歌看了一下車上的電子鐘,才六點過一點兒,「你在忙嗎?」那些雜音一聽就知道不是在PUB就是在Disco,她從來沒有去限制過他,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去找樂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總覺得自己要的不是這樣的關係,她分不清自己想刺探的是什麼?想要的又是什麼?這樣深奧的問題一向都不適合她。
「不……沒有。」真澄直覺地就否認掉了,然後吞吐道,「只是……呃……現在一時走不開。晚一點,晚上好嗎?」
「好啊。」回答的聲音是愉快的語氣,怒氣卻凝結在臉上。
第一次,他居然拒絕了她的邀約。這可真是個好現象!冷哼一聲,裊歌一把扯下耳機。她乖乖的寵物知道要反抗了嗎?她是該好好「教訓」他一下讓他知道誰是主人呢,還是乾脆GameOver算了?
在那個月夜裡許下的誓約,可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推翻的。
腳踩著油門開始加速,心裡亂糟糟的,一時間也沒有主意,今天晚上還是自己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