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上原本還可以撈撈散落在床四周的酒瓶,看看有沒有前一晚喝剩的,但自從他接管了叫她起床的工作後,不用說酒瓶被收拾得千千淨淨,每晚入夜前能喝的酒,數量也少了許多。
孟少陵拒絕坐下,下意識不想和她太過接近。
冉纓聳聳肩,也不堅持。
「別開玩笑了。」一大早就讓她喝酒,是要一整天的工作都不做嗎?
「以前我可以喝到半斤的……」唉,有人管帳固然是好事,但她真懷念以可以肆無忌憚喝酒的日子。
雖然千姨也會念她幾句,卻不會強制規定她不能喝,可他……
冉纓偷偷瞥了孟少陵沉靜的側臉一眼,繼而冒出一長串歎息。
「太多了不是嗎?」孟少陵反問。
「會嗎……」她含著手指的招牌動作又出現,同時滿臉困惑,「我娘以前一日都喝上兩斤半,還嫌不夠的說……」
還敢說!是誰喝超過半斤就昏頭轉向的?
「下次見到大老闆,我會記得向她請教該怎麼讓你喝了半斤還不會醉。」即使在故里己經待了一陣子,孟少陵還不知道冉纓的母親己經過世的事。
聞言,冉纓微微一怔。
對了,太阿還不知道……不是刻意對他隱瞞,而是沒機會告訴他,加上這也不是什麼好拿來說嘴的事,就一直忘了說。
「嗯……如果你想問的話,改天我可以帶你去問問。」也差不多是時候去探望娘了。
「大老闆住在別處?」他一直想見見把冉纓教育成這副……模樣的女人是怎麼樣的個性。
「今年冬季冷得早,娘一個人也挺孤單的,她很怕冷的……」放下杯子,她垂下眼眸,雙手無意識地在檀木製成的桌子輕撫來回。
是他的錯覺嗎?總覺得她似乎不怎麼有精神,不是宿醉的疲勞,而是臉上的表情少了些許她會有的光彩。
「大老闆住在山腳?」
如果要判斷冉纓母親不住在故里的原因,大概就是上了年紀不方便住在這種人跡罕至的深山中。雖然這裡只是山腰,不過這座山可不矮,說是山腰,離山腳也有一段很長的距離,附近又沒有其它住戶,要做上什麼事都很不方便。
況且,故里沒有馬車。
如果冉纓的母親身染痼疾的話,發病時要找大夫可不方便,所以住在山腳的村莊裡是最理想的。
「不,娘住在山上。」冉纓側首,甜美可人的小臉揚起似笑非笑的神情。
這是孟少陵第一次見到她有這樣的表情。
「為……」他本想繼續問下去,卻被她給打斷。
「今日有什麼重要的事?」
這個小女人從來不會這麼失禮地打斷別人的話。
孟少陵蹙起眉,對於她的逃避感到不悅,同時思考著要不要逼她說出來。
「太阿?」一掃先前的失落,冉纓瞅著他,輕聲催促著,用著他雖不喜歡卻己習慣的稱謂。
孟少陵收回到了嘴邊的話。
至少她現在看起來並不落寞。
也許他心底有個譜,知道問出來,可能會換來她為難的神情,而他並不想看到那樣的她,所以決定避而不談。
「稍晚要招待禮部尚書大人,得上莫師傅那兒去取燒好的陶碗。」孟少陵確認著今日的行程。
禮部尚書的預約一延再延,他們兩方之間往來的信鴿在這種寒冬中大概都快累死了,好不容易終於確定今晚要來。
「嗯,今晚招待禮部尚書大人的茶記得先泡好,啊!要記得用東方美人。」冉纓交代著,孟少陵不忘做筆記。
冉纓開始梳洗。
見了,孟少陵隨即收起賬冊來到她身後,替她梳理一頭潤順的烏絲。
這並不是任何人交代他的工作,甚至前任掌櫃會不會這麼做他也不曉得,只是每次見她起床總是拖拖拉拉的,為了節省被她浪費的時間,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會替她這麼做。
當然,他不會承認這樣的舉動是一種放縱的寵溺。
絕對不是!
「你覺得碗會不會燒不成?」他一邊替她給起長髮,一邊問。
雖然是親手做的,但他總覺得怎麼不用更好點材質的瓷碗或是玉碗?不過這些話,他當然不會在這關頭說。
「如果不好的話,莫師傅就會來告訴我啦!」冉纓像只撒嬌的貓兒,沉迷於他修長的手指穿梭於自己發間和偶爾輕觸額際的溫柔手勁,舒服得令她微微目迷起眼。
難怪她一點也不緊張。
孟少陵曲指敲了敲她的粉額,「別睡著了。」
雖然他的語氣和平常並無不同,但敲擊的力道卻很輕,在那雙總是看不出情緒的眸底浮現了幾不可察的溫柔笑意。
「可是很舒服嘛……」說完,冉纓乾脆閉上眼享受,沒察覺他眼底停駐的情緒。
可孟少陵在鏡中瞧見了。
這是現在的他?
笑得那麼……真誠,沒有虛假?
「你難道不擔心莫師傅見碗燒壞了,會私自替你重制一個?」為掩飾心頭的呆愕,他將視線移開鏡中的自己,投向那個一臉滿足的小女人。
依莫師傅對冉纓疼惜的模樣來看,難保莫師傅不會這麼做。
他己經看過太多人因為擔心這小女人傷心,而瞞著她許多事,然後私下替她解決的例子。
一開始他不懂為何眾人要如此袒護著這個幾乎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用做的小女人,但最近,他有點理解了。
就像其它人說的,冉纓就是冉纓,她什麼也不用做,只要保持那抹淺笑就行了。
「不會的。」冉纓睜開眼,孟少陵立刻避開她的目光,但兩人的視線卻還是在鏡中交會,粉嫩的小臉立刻堆滿了笑。「莫師傅不會這麼做。」
沒錯,就像現在的笑。
因為瞭解對方而全然信任,永遠能溫暖人心。
即使再不想承認,他確實為這抹笑所折服。
「嗯。」他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替她盤好了泡澡時不會弄濕的髮髻。
每次泡完澡總見她淌著水滴的髮絲,那把長髮可是很難千的,況且她晚上還會再洗一次,所以她乾脆等晚上再洗頭髮。
這是他替她訂下的規矩。
「啊!那就去買個新的壺吧!」之前就一直想著要替他買個新壺,如今終於有個好借口了。
「是怕我把現在這個壺也泡壞了?」孟少陵挑眉問道。
「津叔說你泡的茶變好喝了,代表你己經抓到那種心情啦!」冉纓拍拍他的肩,把從津叔那兒聽到的話告訴他。
「也許。」他沒有收下她的恭維。
「也許?」什麼意思?
「我現在泡茶只是什麼都不想而己。」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如果試著去回想那女人泡茶的姿態,他腦海裡便會繞著過去打轉。自從那夜見過冉纓泡茶後,雖然做不到她那種「用心」的程度,不過他改成泡茶時想著她的動作,而非那女人。
奇異的,腦海中盈滿冉纓的身影時,他的心湖變得很平靜。
往常紛亂的是非風雨被摒除在心房外,他再無一刻感到那麼輕鬆自在,彷彿跳脫了自成年之後到現在所有扛在肩上的責任和不能說的秘密。
如今他甚至會想——假使成為一個很會泡茶的掌櫃,也許不是件壞事。
如果是待在她身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