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反往常地沒有換上大廚服,穿著格子襯衫和牛仔褲,單獨立在料理台前,低著頭不知在翻閱什麼?遠遠的看著他佇立的姿勢,有著穩如泰山、八風吹不動的強人氣勢,要是不知道他的身世,光看外表一定不覺得他需要人疼愛。
而她沒那麼笨,絕不會光明正大的去「疼」他,她會記得維護他的男性自尊,做得很自然,不露痕跡……雖然他昨晚搶了她的DVD,但她承諾過的話還是會辦到。
冉在天聽見開門聲,側過眼,瞧見了她。「站在那裡發什麼呆?月球小姐。」
她鼓起紅紅的臉頰,不服氣的說:「什麼月球小姐……你才是太陽先生呢!」
冉在天低嗤一聲,看得出她生氣了,模樣卻很好笑,晶瑩的臉鼓鼓的,很像只小青蛙;可別看她說話慢,言詞之間卻能顯示她的邏輯清晰,無論他怎麼刁她,她即使發著抖也還要跟他頂嘴,他其實挺佩服她這點。
齊珊珊故意高昂下巴,不以為意的走向更衣室要去換廚師服。
「你還沒道早安。」他再刁她。
「早安。」她保持鎮定的說了。
「早。」他滿意了,又低下頭去看料理台上的東西,不讓她看見他唇角噙著笑,齊珊珊輕盈的走過他身畔,偷瞄了—眼他在看的東西,不就是她草擬菜單的筆記本!前天她要拿給他看時,他看也沒看,後來她帶他回家,就不知把它遺忘在哪兒了……現在怎會在他手上?
「你這份主廚菜單寫得還不賴,待會兒你不必忙別的,先去拿冷藏室的食材,照著試做讓我評分。」大廚就是大廚,說話都不看人的,但他說她菜單寫得不賴呢!
「是!」她精神飽滿、很有效率的應聲,匆匆加快腳步去換廚師服,心底唯一的想法就是快還要更快,不能讓他等太久。
她手腳像上了發條似的,真的只用了三分鐘就穿好廚師服,再花三分鐘拿了所有食材,放到籃子裡,端到料理台上放下。「來了。」
冉在天回頭,挺驚訝的,這傢伙怎麼突然變靈活了,動作這麼神速?
「開始做吧!」他淡然的說,沒有表現出訝異。
「是。」齊珊珊揚聲說,但她有個問題得先問:「我的筆記本怎麼會在你這裡?」
「昨天有人在地上撿到交到我這裡來。」冉在天合上筆記本,還給她。
「原來它是掉在地上了,那昨晚在租片店裡遇到,怎麼沒順便告訴我?」
「我不想用私人的時間討論公事。」
她想了想,不太對哦!前一個晚上,他下班了還跟她談公事啊!
冉在天看她愣愣的,輕輕在她的額頭上「叩叩」敲了兩下,促狹的問說:「喂,有人在嗎?」
噢!她翹起嘴,揉揉額頭。
「你在發什麼呆?」
「是在思考啦!」她不跟他計較,總之他是大爺,說什麼都是對的;她把筆記本接了下來,順手捲起,塞進腰帶間。
「你不用看筆記嗎?」他問。
「那是要給你看的啦!我自己開的菜單,哪會不知道是什麼菜和配料,當然不用看嘍!」
冉在天聽她說得這麼有自信,倒想瞧瞧她有多大的能耐。「那就做吧!」
齊珊珊一點頭,屏氣凝神,全神貫注,開始動手處理香煎羊排,知道他正看著她,她暗暗要求自己手腳要快,絕不讓他有生氣的理由。
冉在天雙手插在腰桿上,佇立在離她三尺遠的地方監督她,看她切羊肋排俐落的動作,熟練且富節奏的在肋排上撒上迷迭香香料、鹽巴……送進烤箱,立刻著手製作薄荷醬汁備用,沒有浪費一滴滴時間,又開始熬高湯,然後切南瓜,放入打汁機裡絞成湯汁,再切蘑菇,放進滾沸的湯中,慢火熬煮,倒鮮奶,勾芡,開大火,濃湯完成,盛盤,羊排也正好半熟,她取出,在平底鍋淋上橄欖油,羊排入鍋,煎得香氣四溢……
完成後,立即就盛到盤子上,在羊排周圍淋上醬汁,裝飾香草,過程流暢且精準,時間的掌握十分完美。
「主菜的部分好了,請你先嘗嘗看,還有甜點哦!我等一下馬上就動手做。」
她仰著因忙碌而紅通通的臉頰,親自上前邀請他。
冉在天直勾勾的盯著她閃著晶亮神采的雙眼,心想她是受了什麼刺激?速度突飛猛進,達到了他平常要求的水準,教人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
「你不會是突然改名字叫『快快』了吧!看來以後不能再叫你姍姍來遲的『珊』了。」
齊珊珊發出悶笑聲,聽不出這是不是誇獎,但至少他沒有厲聲厲氣的吼叫。
「我以後也會這麼快,其實要快也不難嘛!」她已經抓到竅門了,在「快速運轉」的同時,也保持平心靜氣和專注力,—樣可以做得很好。「快試吃看看。」她跑到架子上把刀叉拿過來。
冉在天唇上勾著淡笑,這慢郎中真的變了個樣了,連試吃也得快快來。
他接過刀叉,切了烤羊排吃,再試一口南瓜湯,很滿意她的手藝。「醬汁做得很清爽,配合羊排是恰到好處,南瓜湯濃郁中呈現了多層次的味道,很有深度,是高級的意式口味,很好,繼續保持這個速度做下去。」
齊珊珊開心的聽著他悅耳的聲音,他的評語給了她莫大的信心,而且她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他收斂惡魔的惡行惡狀,可以這麼和藹可親,讚美人的功力,直讓她有飛上天的感覺。
也許……他並不難相處吧!
瞥著他若有似無的笑意,她心發顫,某種不確定的感覺又在心間流轉,一個微細的聲音在問她:「有喜歡人家厚?」不不……她哪有啊!她壓抑那惱人的心聲,低下羞紅的臉說:「我去做甜點了哦!」
「快去做吧!」他拍拍她的肩。
「是。」她又受到鼓勵,加足馬力做了心形的慕斯蛋糕,動作熟練穩健,就只為了聽他一聲讚許。
二十分鐘後,香醇濃郁的蛋糕完成了,她端了過來,興沖沖用跑的,一不小心飛揚的圍裙勾到了擱在一旁的烤肉掛鉤,成串的鉤子鏗鏘掉到地上,她嚇到,一個反射的跳開,手上的蛋糕突然就飛了出去……
真是糟了一百個糕啊!這下蛋糕肯定是砸到冉在天,來個天女散花,她企盼中的讚美將化成惡魔的狂哮聲……
她哀怨的抬眼,不可思議的,竟見到她精心製作的蛋糕完好如初,冉在天神准的把它接在手上!
「接得……真準!呵呵……」她乾笑兩聲,等著聽他挖苦她。
冉在天放下蛋糕,快步走向她,蹲下身替她拔掉圍裙上的掛鉤,「太危險了,你走路就成了,何必用跑的?」他聲音低低的,不像責難,像……關心。
她傻掉了,無辜的低頭瞅著他。「怕你說……我是月球人啊!」
「這麼說,是我害你的嘍?」他把掛鉤放到料理台上。
「我沒那麼說啊!」她搖搖手。
就在這「關鍵」的一刻,門外傳來吱吱喳喳的談話聲,一群小廚師們來上班了,門一推開,看見他們很不尋常的姿勢,都訝異地擠在門口佇足不動。
「主廚是在……向珊珊求婚嗎?」有人在問。
「有可能哦……他單膝著地,電影裡都是這樣演的。」有人依直覺說。
「那……我們可以進去嗎?會不會破壞氣氛?」有人很猶豫。
「你們都站在門口做什麼?還不快去把菜商送來的菜清洗分類。」冉在天看見了那群人,站直了身子下令。
珊珊根本不知同事們在想啥,看著他們點頭如搗蒜,加足馬力的往更衣室前進,經過她身畔時還猛向她眨眼睛,不禁令她納悶。
廚房仍是剩下她和冉在天,她趕緊道歉。「剛剛是我自己不對,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算了,去拿叉子,我要審核了。」
「是。」她拿叉子給他,看著他切開蛋糕,審視慕斯夾心,再切下一口品嚐,開始說明自己用的材料。「這裡頭加入松露和香草,外層淋上新鮮蜂蜜。」
他點點頭,放下叉子。「賣相不錯,很成熟的口味,你會有前途的,我很滿意。」
期待中的讚揚,今她整張小臉放鬆下來,漾起甜笑,她好喜歡他為她審核的誠懇態度,她現在可以確定心底的感受了,她喜歡他這麼溫和的樣子,要是再笑一個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今天我有點事要請假,你來替我的職務。」他交付她要務。
齊珊珊在心底「哇」了一聲,他要她當臨時大廚?「這……我行嗎?」她想都沒想過。
「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像今天一樣,你會做得很完美,將來我離開這裡,會推薦飯店讓你成為主廚。」他說得輕描淡寫。
她一震,情緒往下墜落,惹來滿腹的惆悵,他為什麼要離開?她才剛對他有好感呢!「你既然要請假,那你……一早還來幹麼?」
「叫你試做菜單,當我的早餐,再把任務交給你。」他賊笑一聲。
她認了。「那……你真的計劃要離開這裡嗎?什麼時候?」
「也許再幾個禮拜,這也不是我預期中的事。」他仍是說得平淡無奇,好像這對他而言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順手還拿出口袋的便條紙和筆,寫了一串數字給她。「這是我的電話,若有你無法應付的事再打給我。」
她木然的接在手上,好想問他,是有什麼意外的事讓他非得離開不可?而他所說的幾個禮拜又是代表多久以後?她並沒有「當家作主」的準備哩!她比較希望他—直留在這裡。
「你今天請假,是為了去處理那些『不是預期中的事』嗎?」她試探的問。
「你會不會問太多了?」他漠然以對。
她心添難過,請假原因都不透露讓她知道了,別的更不用提了,哎!他為何一直那麼神秘難懂?難道他就那麼小器,不能讓她再多瞭解他一點?
「我會盡量做好你交代的工作。」她就少問問題多做事吧!至少把他交代的事做到最完美,讓他寬心,這應該也是對他好的一種方式。
「很好。」他灼人的黑眸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向門口走去。
她的心莫名的在發疼,尤其他走後,門關上的那一刻,她的心染上憂鬱,雙眼灼熱……
「珊,主廚怎麼走了?」同事們冒了出來,拍了她的肩頭一記。
她收起沉到地底的情緒,回答他們:「他今天請假。」
「耶!那今天是我們的自由日了,太好了!」同事們歡呼,很高興的又叫又跳,只有齊珊珊笑不出來,成了最不快樂的一個。
「珊,你老實說,主廚跟你求婚了對不對?」有冒險精神的率先發問。
求婚?「我……還頭昏咧!哪可能?」齊珊珊被問得莫名其妙。
「剛才他不是跪地跟你求婚嗎?」屏東的小文說了,其他人頻頻點頭。
齊珊珊這才恍然大悟,他們剛才為什麼一進門全擠在那兒不動,原來是全都眼花,看錯了。「他只是幫我拿掉鉤子!你們誤會了啦!」
「啊!」所有人發出失望的哀鳴。
「我們都覺得他有喜歡你呢!」有人覺得可惜。
「哪可能……我跟他根本沒有私交。」她試著說服他們,其實當冉在天突然蹲下幫她拔鉤子的時候,她也覺得有種神奇的分子在他們周圍迴繞,但他怎會喜歡她?她只是凡人,不是魔物……
「是嗎?」一群旁觀者還是不太相信。
「是真的啦……大家幹活吧!別說那些天方夜譚了。」避免大家過度的猜測,也誤導了自己的直覺,她快馬加鞭的催促:「快點去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主廚不在大家可以輕鬆點,但該做的一定得做好哦!」
「是,珊珊大廚。」大家齊聲說:
齊珊珊很高興同事們都賣她面子,她也提醒自己,冉在天既然把責任交給她,她就要打起精神好好做才行,不管他何時走,只要他還留在這餐廳的一天,她都要對他很好,絕不虧待他。
晚間九點整,餐廳打烊了;阿菜姊清潔完廚房內部已是十點多,齊珊珊檢查過瓦斯和各個角落才離開。
走出廚房,她才感到自己累了,蹣跚的踱步到地下停車場,像顆消下了氣的球,一點都不帶勁的坐在車裡,慢慢的發動車子,慢慢的開車離開停車場,她的速度又變慢了,讓她工作的動力突然消失……
一整天冉在天都不在,她真的好不習慣,總覺得少了什麼似的,沒聽到他穿人耳膜的魔音,沒見到他高大的身影,她的心很不踏實。
她好想見他一面,想再問他個清楚,他若要走,是要走去哪裡?
但那都得等到明天!可是明天她也不保證自己就敢再開口問他,她沒有自信可以從他口中得到回答……
壓抑對他的瘋狂思念,她的車以牛速前進,就在行經南京東路之際,她的腰間開始有點不適,動手抓了抓,更難受;把冷氣開到最強,衣服撩高,希望她腰上的野獸可以平息睡覺去,可它不領情,還是啃蝕著她。
無法繼續開車,索性把車靠邊停好,身子磨蹭著椅背,痛苦到全身顫抖。
「噢……啊……」她需要一雙男子的手來救急啊!但總不能到街上隨便抓一個吧!
情急中她唯一想找的人只有冉在天,是他說她需要時,他會隨時出借他的手,她現在就需要他,可是……她的心游移在打與不打之間……
要是他沒空怎麼辦?現在已經十點半了,或許他會先來個冷嘲熱諷,那她會更加難受的。
還在躊躇,她的疹子可等不及了,癢得她想打滾,她再也無法忍受,打顫的手伸到包包裡摸索電話,打了電話給他,
手機鈴響了兩聲,他按聽了。「喂。」
「嗯……啊……」她低吟,難受到說不出話來。
「誰?」冉在天蹙眉問。
「是我……」
「珊珊!還以為是0204!」果真調侃了她一句。
「別開玩笑……我需要你……我好痛苦……啊!」她硬著頭皮求助於他。
「你在哪裡?」
「我在南京東路上,X咖啡館前……」
「我馬上到。」
馬上到?齊珊珊握著手機急喘,納悶著他怎會這麼說?他說的馬上是半個鐘頭,還是一個鐘頭?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內,她自力救濟扭磨著身子,力氣快用光了,「它」仍是和她作對,一分鐘不到,有人敲了她的車窗,她以為是「警察杯杯」來要她把車開走。
側眼一看,是冉在天,她的救星!喜出望外的開了鎖,他高大的身子立刻擠進車裡。
「怎麼會這麼快?啊……我以為要很久呢……噢!」
「我就在附近。」他融入在夜幕中,兩盞幽瞳深如魔域,帶著神秘的色彩。
「嗯!快……借我手啊!」她朝他伸出雙手。
他粗糙且厚實的大掌立刻牢牢地握住她的小手;她頓時好了很多,虛軟的垂下頭去,額抵在他的手上,身子虛脫般的隱隱發顫,就在這瞬間,她察覺他更緊密的包裹住她的雙手,給了她強烈的支撐力,今她的心起了不小的波瀾。
「好多了嗎?」他問。
她搖頭,並不希望他那麼快就放手,縱使,她好多了。
「你都會突然發作嗎?」
「嗯!」她又打顫,並不是疹子惹她,而是因為他的手好暖,光是握著就能感覺他的強而有力,給她莫大的安全感。
「這樣開車,那路上的人不是很危險?」他突然打趣的說。
她抬起小臉,幽幽的吐露心中的疑問:「你怎會在……附近呢?」
「剛好路經此地。」
「一整天,你都在……做什麼?」
「處理私事。」他回答簡潔,毫不拖泥帶水,也讓她無法再往下問,但有件事她是一定要問的。
「你真的會離開意大利餐廳嗎?」
「早上不是說過了?」
「我是想知道……你會去哪裡?」
「日本、馬來西亞,很多地方。」
是要出國比賽,拿金牌嗎?「總有個確切的地點!」
「京都和東京。」
她終於得到了明確的答案,卻是更心酸。「有人把你挖角走了……對嗎?」
「不對。」他肯定且果斷。
「那是為什麼要去那麼遠?」她眼神流露不捨,口吻也不捨。
他瞥著她鬱鬱寡歡的小臉,黑眸深處有兩簇欣然的火光在跳動。「冉家的老頭請求我接管他的事業。」
冉家的老頭是指……他的生父吧!關於他的私事,她再問只會碰一鼻子灰,可是不問明白,她心會飄飄的,她不喜歡心裡老掛著疑問!不管他會不會冷言相待,她仍是問了。
「我可以……知道得更詳細點嗎?」她態度很誠懇,希望他沒近視,看得出來。
「冉家老頭在亞洲有六家飯店,原本經營得很好,但這幾年那老頭炒股票賠了不少錢,飯店連帶受累,快倒閉了。」冉在天看得出她是抱著誓死的決心在問他,但他可以不必說明的,這不干她的事,可他仍是說了。
他的情緒隱藏得很好,齊珊珊聽不出他語氣中有沒有明顯的恨意,不過言詞間仍透露了他和父親之間,並沒有感情的存在。「他要你接管,你就答應了嗎?」
「我要他把我母親的靈位納入冉家宗祠,正式把她迎娶入門。」
他的媽媽已不在人世了……齊珊珊唇微張,腦中出現一幕淒涼又可憐的畫面,一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從小沒有父親伴著成長,又沒有母親疼惜,凡事得靠自己,這之中的苦,是在幸福家庭中長大的她無法體會的。
「好可憐哦!不要傷心哦!」她很溫柔的說,抽出自己的手輕輕拍撫他的大手。
驀然,她感到他手一僵,她的手很快被狠狠地甩開,他冷笑一聲,柔和的神態蛻變成她所害怕的惡魔……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同情。」他的眼眉、他的俊臉全燃起了怒火。
她的心被燙著了。「我……我沒有啊!我只是想安慰你……」
「不需要。」他狂肆的吼她,殘酷的眼神摧毀了她小小的愛心。
她無聲的哭了,水晶般的淚順著頰滾落,瞅著他駭人的怒容,她傷心得快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