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自大敞的門外走來。
「穿雲,本王要你去做的事,如何?」朱見暖眼也不抬地問道。
「鑄好的兵器部分擱置在豫王的會館裡,部分則擱在睿獻王府裡。」
「哦?」朱見暖俊美無儔的臉抬起。「豫王的會館?穿雲,你是怎麼放進去的?」
這幾天,他曾經旁敲側擊過豫王的意思,但不知道他是佯裝不解,還是無意與他同謀。
哼,真要以為他是一派忠良呢。
「小的買通了裡頭的小廝。」
「穿雲,你可真是本王的心腹,真知道怎麼替本王辦事。」聞言,他笑得眼睛微瞇,對他辦事的能力相當讚賞。
哼,豫王妄想要清流過日,他偏要給他沾上一些污點不可。
東宮太子目前正注意他們三人,若是不靠他多引開東宮太子的注意力,他怎麼方便出手呢?
「小的自小便跟在王爺的身旁,自然多少猜得到王爺的心思。」
他斂眼瞅著單腳跪地的穿雲,笑得極邪。「不枉本王如此苦心栽培你了。」想殺出重圍,死士是不得缺少的一環。
如今,能為他殺陣的死士已有,更有兵部與他照應,只待他拿到兵權。
到時候,就算豫王和睿獻王不打算拉他一把也無所謂了,只是在這當頭,他自然要拖幾個當墊背的,至少能當煙霧彈,稍稍混亂老七的眼。
「小的的命是王爺救的,小的的命就是王爺的。」穿雲由衷地說。
「很好。」坐在案前的朱見暖輕勾起一抹笑意,渾身上下莫不散發著王者之風。「你先下去吧。」
「是。」穿雲走了兩步,想起一件事,突地又打住,踅回。「王爺,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知會王爺一聲?」
「什麼事?」朱見暖斂眼睇著手上的兵法。
「蘭苑的主子老是四處走動,似乎和後院的其他主子們都走得很近。」
段青?那女人真的如此不安分嗎?「可本王不曾聽蕙心提起此事。」
打那一回放她走至今,已經過了幾日了?
「她在後院似乎還挺快活的,就不知道她接近其他主子是何居心,還請王爺多加防備。」
「不過是個女人罷了。」朱見暖嗤了一聲。
不過是一個死到臨頭還笑得出口的瘋癲女子罷了,只是為何她的笑靨,直到現下他依舊深烙心版。
她的面容並非絕色,但是她的笑容彷彿與世無爭,笑得教人刺眼,卻又無法忘記。但她是個探子……
「王爺?」
「本王會找點時間過去採探她。」也好,去瞧瞧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要她乖乖在蘭苑待著,她竟敢無視他的命令,四處走動,是打算在後院興風作浪不成?
哼,他便去瞧瞧,看她拉攏後院,到底要做什麼?
讓他納入後院的女人是不可能知道任何機密要事的,就不信她能從她們的口中探知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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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蘭苑裡頭的林木有如此扶疏嗎?
踏進拱門,朱見暖有點意外地看著改變甚多的院落,而且整座院落竟透著一股淡淡的幽香。
蘭花?
他微詫地睇向一旁含苞待放的蘭花,不解這荒蕪多年的院落,怎會在幾天之內變得如此不同?
此院落既會封為蘭苑,最主要是因為裡頭蘭花甚多,但是自多年前曾住在這兒的女人不在後,他便不准任何人整修這裡,蓄意放任它頹圮傾壞,想不到這女人初來乍到沒幾天,竟然恢復幾分當年的美景。
一株株的蘭花皆含苞待放,各式各樣的蘭花正按歲次綻放著清香,這裡的蘭花,曾有幾株是他親手栽種的。
在那個女人死了之後,他就不曾再踏進這裡。
哼,這回竟因為那個愛興風作浪的丫頭忘了自己的忌諱。
冷眼掃過繁茂的蘭園,他往主屋走去,只見大門敞開,裡頭不見半個人影,更沒有半點聲響,冷清清的,好似沒人住。
不過,裡頭倒是打理得挺素雅的。
尋常的傢俱,沒什麼多餘的贅飾,但是極為素雅,屋裡的氣息帶有一股淡淡的隨性,就和段青在時一樣,待在這裡,便令人覺得心曠神怡。
原來如此。
第一眼吸引他的,並非是她那一張脫俗的素顏,而是她身上的氣息,總是令人不知不覺地著迷。
回想著她眸底的隨意自在,除了在魚水之歡時有片刻的氤氳霧氣,她的眸子始終保持著一貫的淡淡笑意,看似乖巧順從,卻又好似不將一切看在眼裡,彷若她根本不存在於世上,令人猜不出她眸底的情緒。
回想著那夜,他的眉頭不禁微蹙。
段青真是個探子?
倘若她真的是,她的城府可就深沉得教人不得不防了。
思及此,他回身走出蘭苑,朝後院其他院落走去。
尚未拐進竹閣,光是站在圍牆外頭,朱見暖便聽見裡頭不斷傳出笑聲,不由得打住腳步,拎耳傾聽著裡頭的對話。
「蕙姐姐,小青壓根兒不像個侍妾,依我瞧,她根本就是天生丫鬟命吧。」
極熟悉的聲音,但一時之間,朱見暖也想不起說話的人是誰。
後院侍妾眾多,他一切交給蕙心打理,能令他深刻記得的,除了蕙心,就是那個段青丫頭了。
正斂眼思忖著,又突地聽見蕙心笑道:「那丫頭教人可憎呢。」
「怎麼會?我瞧她挺討喜的,老是笑臉迎人,王爺不睬她,她也壓根兒沒放在心上,好似只是找個地方借住罷了,往後日子怎麼過,她全然不在乎。」
可不是?聞言,朱見暖不禁一愣。
她那雙教人看不出情緒的眸子,給人的感覺正是如此。
一種隨遇而安、與世無爭的淡然,這是哪門子的探子?居然還能在短時間之內,收買後院人心。這群女人向來不是爭奇鬥艷、鉤心鬥角,如今竟壓根兒沒將段青給放在心上?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他刻意冷落她,她卻自得其樂,將蘭苑打理出無限生機,幾乎快要恢復昔日榮景,又四處到後院串門子,博得後院的歡心……了不起,竟能讓這一群女人毫無戒心。
如今她人呢?
聽這幾個女人笑談著她,就表示她人不在這裡,她會上哪裡去?
該不會是逃了吧?
「倩兒姐姐說得一點都沒錯,方纔我差翠玉到廚房拿點心時,翠玉還見著她窩在廚房和森大娘一起做糕點呢。」
「做糕點?」一群女人哄堂大笑著。「可真是適合她,她乾脆別當侍妾,到廚房當廚娘不就得了?」
話落,又是一陣大笑。
朱見暖嫌惡地拐向一旁的小徑,受不了一群女人嘰嘰喳喳的笑聲。
敵情是那個女人太過隨性,讓她們一點威脅感都沒有,藉此讓她們降低戒心;要不就是她深沉老練,刻意貶低自己,好讓她們輕易地接受她。
好個深沉丫頭,他非要到廚房去會會她不可!
收買了後院不夠,就連廚房也不放過;她是打算買通大廚,在他的膳食裡頭下毒不成?
別作夢了,能進他王府的下人,哪一個敢違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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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大娘,妳瞧,是不是就像這樣子?」
「還沒、還沒。」森大娘不知道從哪裡拿了根筷子,往每一塊糕餅上頭戳上一個洞,再趕緊將蒸籠蓋好,鋪上棉布。「依我瞧,約莫再一刻鐘就可以了。」
段青不解地偏著螓首,「大娘,妳方才戳了糕餅,那糕餅的形狀不就垮了?」她捏了好久耶。
「不戳的話,透不了氣,糕餅蒸好了,就算樣式好看,也不好吃,懂不懂?」森大娘沒好氣地道,又走到另一頭的長桌準備晚上的食材。
「原來是這樣子……」又讓她學一招了。
瞧森大娘又到一頭去,她忙跑到一旁的水槽洗手,甩了甩手隨意往裙襬抹去,隨即又晃到她身旁。
「大娘,妳要準備晚膳的食材啦?」
「嗯。」
「妳今天不是說了要教我做梅花烙的嗎?」她很可憐地扁了扁嘴。
森大娘微蹙眉頭,不解地睇了她好一會兒。
「大娘?」她的臉上沾了粉了嗎?
「青主子,我是不知道妳心裡頭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但是妳好歹也是一個院落的主子,妳三天兩頭往廚房裡鑽,怎麼說也有所不妥吧。」森大娘將刀往一旁擱,雙手環胸地睇著她。
瞧不出她的心思呀,她看起來心無城府,天真無邪得緊,然而裡頭的人都說她是東宮太子派來的探子,居心叵測。
但是她橫看豎看都不覺得她哪裡有問題。
難道是她這一雙老眼太過昏花,教她的笑臉給騙了,瞧不見她笑臉底下陰險的那一面?
「不妥嗎?」段青偏著螓首,一臉淘氣。「可我一個人待在蘭苑,悶得發慌,想說廚房缺了人手,說不準我可以幫上一點忙;再者,我對廚藝倒也有點興趣,前些日嘗著了大娘的拿手菜,便直想要同大娘討教。」
不是她要嫌棄她府裡的大廚,而是手藝真是有所差別。
「向我討教又怎麼著?妳想要弄給誰嘗?」森大娘不動聲色地問。
這一問,段青不禁訝然。
說的也是,她人在王府,就算學了手藝,也沒人同她分享,阿紫和朱兒也不在她身旁。
是她太過隨意了吧,居然忘了自己已經不在段府了。
瞧她略略失落地斂下眼,森大娘看了不禁有些於心不忍。「妳想學,我就教。」
「真的?」她驀地抬眼,瀲灩的水眸漾著笑意。
「但是不是今兒個,現下真的是沒空暇了,我得要趕緊準備晚膳了。」瞧,她的轉變可真是大,若要說她是什麼探子殺手之類的,誰相信?
若她真的看走眼了,她也只能認了。
「我可以幫忙。」段青捲起衣袖,一副準備就緒的模樣。
「可是……」再怎麼說她都是主子,要她幫忙,倒顯得她這個廚娘太過大膽了。
「不打緊的,橫豎我的院落裡,除了有蝶兒,蟲子,其餘什麼都沒見過,就算我一整天耗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發現我不見的。」她瞧過了,朱見暖就連派個人監視她的興致都沒有。
依她想,他應該不怎麼想見她,說不準都已經把她給忘了,也好,她覺得現在的日子挺好。
修修樹、種種花,偶爾到廚房串門子,學點新手藝,這種生活輕鬆愜意得很,她一點怨尤都沒有。
就算哪天興王突然要賜死她,她好歹也在這裡玩過一回,走得沒有遺憾。
至於東宮太子給的任務……不管他了,就不信他能拿她怎樣。
「妳當本王是蝶兒、蟲子不成?」
詭異如鬼魅的冰冷嗓音灌入段青的耳裡,教她結實地打了個寒顫,從腳底板冷了起來,卻遲遲不敢回頭。
聽著身旁的廚娘欠身問安,她只能瞪著眼前的食材,僵若石頭。
「段青,妳好大的膽子,見著本王,膽敢不轉身問安?」
邪魅的嗓音彷若籐蔓纏繞著她的四肢百骸,深植心問,教她心跳如擂鼓,鼓噪得教她有些心煩意亂。
轉過身,垂著眸,段青隨意欠身,輕聲細語地道:「見過王爺。」
「妳哪裡見著本王了?妳的眼睛瞧的是本王的靴子。」朱見暖沒好氣地道。
瞧她頭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還說什麼見過……分明是睜眼說瞎話。
聞言,段青心裡不禁輕歎了一聲,索性跪下地,拿出手絹,輕拭著他靴上的塵土。「小青是見王爺的靴子髒了,看來王爺今兒個奔波了整日,才會教塵土飛上了靴。」
「妳!」朱見暖瞇眼瞪著她,卻見她微揮著手絹,優雅地站起身,衝著他淡淡一笑。
笑意不淺不濃,卻適巧地撞進他的心坎裡;看似柔情似水的她,瀲灩的水眸裡帶著一抹教人捉摸不清的淡然,睇向他的目光,不閃不避,骨子裡卻似乎沒將他瞧在眼裡,說起話來不卑不亢,然而,卻好似隨意抓個話題敷衍他罷了。
就像是她一點也不怕他,不管他究竟是誰,她依舊我行我素,隨心所欲。
似風的女人……她的心機城府他是壓根兒也看不穿的。
「啊,對了!」
她驀地擊掌,隨即快步走向蒸籠。
朱見暖不解地睇著她,見她拎了張碟子,打開蒸籠,自裡頭拿了塊糕餅,隨即又走過來,還不忘誇了森大娘兩句,才又轉到他面前。
「王爺請嘗嘗。」
「這是什麼?」他陰冷地瞪著她手上端的東西。
「糕餅啊!」段青不解地睇向他。
雖說被森大娘戳了個洞,但對於糕餅卻沒什麼太大的改變,方正的糕餅壓根兒也沒變形,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塊甜糕餅。難不成王爺的眼睛不好?
「本王的眼睛好極了!」不等她發問,他隨即冷聲打斷她的思緒。
「嘿嘿……」段青乾笑兩聲,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真不愧是王爺啊,竟能將她的心思猜得準確無比,就和他那個孿生哥哥一樣精明;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孿生哥哥挺愛笑的,儘管正惱著,也不輕易露出惱意。關於這一點,他得要好生同他學習才好。
因此,相形之下,他的道行不若東宮太子深,七情六慾展露在外,也不難猜出他的想法。
不過,他似乎比東宮太子更多了點人味。
雖然東宮太子說他有謀反之心,確實是大逆不道,但是防範在先的東宮太子彷若早已看穿他的心思,為了鞏固自己的帝位,再三排除異己;這樣的東宮太子令人感到害怕,而他卻顯得有趣多了。
而且,他絕對鬥不過東宮太子,他注定只是王爺的命,若是他不知足,到最後他的下場也就不難想像。
「本王不吃,端走。」他瞇眼瞪著她刺眼的笑。
段青微微收斂笑意,偏著螓首。「王爺,小青沒在糕餅裡下毒,甭怕。」
「妳以為本王怕妳下毒嗎?」朱見暖冷哼一聲。
「若是不怕,還請王爺嘗嘗。」她將碟子端近。「這些糕餅可是大娘今兒個教我的,我方才偷嘗一口,味道還不錯,不甜不膩,入口即化,教我忍不住要誇自個兒學得真快。」
朱見暖不予置評地捏了塊他向來不嘗的甜糕入口,糕餅一入口,果真如她所說的入口即化,不甜不膩,還帶了一點酒香……
「我在裡頭加了女兒紅。」段青像是討賞似地說著。
「女兒紅?」這糕餅也能放那玩意兒?
段青勾著笑,走近他一些,踮高了腳,唇幾乎快要刷過他的,卻在他的面前急轉,湊在他的耳邊。
「王爺,若是我加的是毒藥,你現下就沒命了。」
話落,她淘氣地親上朱見暖厚實的耳垂,隨即又若無其事地往後退一步,看見他惱得陰沉的俊臉竟浮上一層淡淡的酡紅。
一時之間她倒也猜不出是惱意,還是教她輕薄的羞意,橫豎她覺得有趣。
怎樣都好,她就盼自個兒的人生有趣便好,哪怕她再也見不著明日的太陽,她的命呀,她老早就認清了。
若是朱見暖想殺她,她會欣然接受,心悅誠服。
能死在他的手中,何嘗不是一種滿足?就憑他和東宮太子是孿生子,她便覺得死而無憾。
「妳……」朱見暖沒料到她居然會這麼說,更沒料到她膽敢在旁人面前調戲他,氣得說不出話。好半晌,他才咬了咬牙道:「妳給我回蘭苑,沒有本王的命令,膽敢踏出一步,殺無赦!」
居然敢戲弄他,這女人膽大得教他光火!
別以為他不敢拿她開刀,一旦惹惱他,管她到底是誰,他一樣不會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