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林中被暗算的厲雲真足足躺了四個時辰,才能恢復行動。氣怒未消的她在厲非天書案前生氣跺腳,只想著怎樣才能把那暗算她的人抓來解她心頭憤恨。
厲非天臉色陰鬱,低斥道:「夠了!一個姑娘家大呼小叫像什麼樣子。以後呆在園裡不要亂跑,下去!」神色嚴厲異常。
「爹爹!」見厲非天不再理睬她,厲雲真咬住下唇,眼眶一紅奔出書房。
「來人!」厲非天對著書房外的侍衛沉聲發令,「從今夜起,天道盟內外增設玄天衛警戒!」
其實,厲雲真被暗算,他比任何人都要吃驚。天道盟素來守衛嚴密,如今卻被人無聲無息地潛入,雖然沒有造成什麼大的損害,但也足以讓他引起重視了。
而且,那封住厲雲真穴道的內勁陰柔怪異,竟然連他也不能解開。
☆
深秋夜涼。
靜寂的蒼彥山頂突然被一陣雜亂喧囂驚醒,燭火相繼點起。
厲非天一劍在手,沉穩調令天道盟中各處侍衛搜尋翻查。
竟然會有大膽的殺手埋伏在他身側窺伺,當他發覺後立即一劍揮去刺傷了那人。可惜殺手身法詭異迅速,中劍後立時借劍氣後躍逃逸。但是,一個受了重傷的人,是絕對不可能跑遠的。
天道盟中人聲四起,遠遠獨立在各院落之外的封棲園尚未被波及。園內花草繁茂,隱隱有藥香環繞。
屋內一燈如豆,書案前,一個衣衫單薄的小小少女靜靜倚坐,凝神看書。女孩身形青澀細瘦、尚未長成,一頭長長烏髮披垂到膝下。
窗外忽有微風吹入,燈影一晃,片刻又恢復安寧。
女孩眉尖輕輕皺了一下,身影紋絲不動,仍然維持著看書的姿態。
「一定在這裡!我方才看見有個人影往這裡的!」
隨著遙遙傳來的話音,不一會兒,園中響起了快捷的腳步聲,頃刻來到門前。「砰」一聲,房門被人拍開,幾個天道盟侍衛手持利劍躍入房中站定,神情緊繃,四處察看。
這幾個侍衛身著鑲嵌金色邊條的衣裳,是天道盟中級別最高、武功最強的玄天衛。玄天衛平日職責應該是守衛盟主左右,從不會輕易出動,看來今夜天道盟中是出了什麼大事。
少女眼角略瞥數人一眼,並不驚悸,視線不離書本,輕輕道:「你們找錯地方了。」語聲安然寧和。
眾侍衛不敢鬆懈,環視一周後,見屋內確無他人,神色才略略緩下。其中一個較為年長的侍衛對少女道:「小姐見諒,我們是在抓一個夜闖天道盟的大膽刺客。不過他已經受了傷,跑不了的,請小姐不必驚慌。」
這女孩便是五年前被盟主帶回來,傳言中從來不肯正眼看人的怪丫頭?侍衛略帶探究的眼光在她身上停滯。
「嗯。」淡淡應了一聲,女孩沒有反應。
屋內靜了下來。
似乎是察覺到被打量得太久,女孩忽然抬首,向眾侍衛看去。
待瞧清楚眼前女孩容顏,眾侍衛都是一呆。
案上柔和的燭光映照在女孩臉上,她年齡甚小,長相清靈嬌美,一雙大眼深黑如星子,眼波流轉時動人心魄。
時隔五年,殷流汐的眼,魑魅遠勝從前。
這是她進入天道盟後數年來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抬眼。平日低頭,只是為了隱藏她隨著年齡日益顯露的惑神術。魅門一族與生俱來的魅術分為兩重,第一重時形於外,控制不能自如,所以總會在無意間奪人心神,被人斷定為妖孽轉世。等練到第二重,才能夠隨心所欲,或收或展。
天上星辰黯然。
此時魅門的惑神術從她幽深雙眼中傾瀉釋出,如同波濤席捲。
一個年輕些的侍衛腦中微亂,手上拿著的長劍「噹」一聲落在了地上,竟然是看得失了神,鬆了手。
響亮的兵器落地聲總算喚回了他們的心志,年輕侍衛臉上一紅,急急撿起了地上長劍,不敢再瞧那奇異少女。
殷流汐唇角微抿,仍將視線轉回到書上,不再理會。那年長的侍衛心中驚異難言,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為何會在一個小小女孩面前走神。尷尬地乾咳一聲道:「打擾小姐了。」帶領其他侍衛急急退出屋外,繼續到別處搜索。
四周恢復空寂,殷流汐放下書冊,起身將桌案旁的窗格掩上。
屋內有人,在方才燭影晃動的時候她就已經察覺。因為,滿室的藥香在那一刻滲入了絲絲腥味,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應該是血腥味。
她沒有提醒前來搜尋的玄天衛,反而使出刻意隱藏的惑神術驚走了他們。因為,不管進來的是什麼人,只要是天道盟想殺的人,她就一定要救。
殷流汐拿起油燈,緩緩向屋內一角走去。靜寂的深夜,些微細小的聲音也變得格外響亮。
她停在屋角,俯首看向地上。
「嗒……嗒……」
有滴滴液體從屋頂掉落,細看色澤暗紅,正是點點鮮血,在地上匯成了一攤小小血跡。
方纔那幾個侍衛如果不是為她容顏所惑,急急退去,只要多呆一刻,必定能夠發現異樣。
殷流汐退後兩步,昂首看向屋頂橫樑,手中燭火微弱,樑上漆黑難辨。
「下來。」
語聲未落,橫樑上有黑影一動,「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殷流汐腳邊,一個渾身黑衣的少年半臥半坐在地上,雙手勉強支撐著身體。
側首上下打量他幾眼,殷流汐忽地彎身蹲下與他平視,將手中的燭火移近少年。
少年喘息低促,幾縷散亂的髮絲垂在額前,雙唇蒼白如失色落花、眼神陰鷙如狐,實在是個美麗的人兒。
「你受了傷。」她淡淡陳述
「哼!」少年冷淡回應。
殷流汐撇撇嘴,忽然伸手往他肩上一推,少年立時支持不住,往旁邊側倒。
「臭丫頭!」少年驚怒交加,目光陰沉似毒劍向跟前少女射去。
站起身,殷流汐俯視他,「看清楚,傷你的不是我,救你的才是!信不信,你再這樣瞪我,我便把你交給天道盟的人!」
少年聞言,目光一閃,「你不是天道盟的人?」身周戾氣果然收斂了不少。
「這個不關你的事。若想活命,就乖乖別動!」殷流汐不再多言,從一旁取來藥箱,剪開少年胸前被血浸透的衣衫,察看傷勢。
是嚴重的劍傷,從他右肩一直劃到了左胸,皮肉翻捲,幾乎深到骨頭。劍勢凌厲迅捷,是高手的傑作。失血這麼多,這少年竟然還能硬挺著逃逸,沒有暈倒。
殷流汐注視眼前十七八歲少年的胸膛,沒有絲毫懼怕為難的神色,迅速取來屋內藥箱為他止血上藥。金針穿過綻開的皮肉迅速縫合,手勢熟練輕巧,看起來比一般大夫還要精準。
封棲園中五年孤寂,與她日日相伴的是藥草金針。不能習武害人,就習醫救人,這是她進入天道盟後提出的惟一要求,也是獲得厲非天允許的要求。
忍受著陣陣皮肉刺痛,少年牙關緊咬不吭一聲,最後在肯定少女確實沒有害己之心時,終於鬆了口氣,放心昏暈過去。
屋內光線微弱,看著地上少年失血過多的青白臉色,殷流汐皺眉思索。
這少年是什麼人物,居然敢夜闖天道盟,還驚動了玄天衛?他外傷雖重,脈搏仍然強健有力,顯然內功不弱。翻遍他身上衣衫,也找不到什麼能說明他身份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人,敢和天道盟作對?
☆
天色漸亮。
地上少年手指微微一動,在她的注視中睜開雙眼。在接觸到陌生的環境時,混沌的眼神馬上轉成清晰。
目光在半路相接,於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無言對視起來。
清醒後的少年陰柔俊美,也可能是年齡的關係,他的長相,不似一般陽剛男子。
「我餓了。」半晌,少年移開眼,平靜發話。
他總算知道,昨晚那幾個天道盟侍衛,為什麼會在看到這小女孩後像受到驚嚇一樣匆匆離開了。她生得很美,特別是一雙眼,美得簡直……怪異。這種美,可以讓人忽略她的年齡、忽略她的瘦弱、忽略所有的一切,如飛蛾撲火。
看在她救他一命的分上,他的評價有所保留,其實,他在看清她第一眼後想到的,是妖。這樣一個怪異的小女孩,怎麼會呆在天道盟中?
殷流汐點點頭,起身端過一碗放涼了的清粥,自然地一勺勺餵他吃起來。
眉頭緊皺,少年努力將碗中清淡無味的稀粥解決,若不是為了養傷,這種粗陋吃食他平時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小妖女!」門外忽地傳來尖聲呼喝,是厲雲真!
殷流汐右手一顫,湯匙與瓷碗相擊發出一聲輕響。
「糟了!」口中輕呼,手中粥碗迅速放下,對少年道:「快躲起來!要不你死定了!」
舉目四顧,屋中陳設簡潔,實在沒有什麼躲藏的好地方。
少年輕輕一哼:「只不過一個小丫頭,怕什麼!」
殷流汐撇撇小嘴譏笑道:「原本是不怕的,不過你現下還能打嗎?」
少年瞪她一眼無語。以他現在的傷勢不要說動手,恐怕連走路都有困難。
說話間殷流汐已將他用力扯起向屋角的床榻推去,少年悶哼一聲怒道:「臭丫頭!你做什麼?」想是拉扯間牽動了他的傷口。
「想活命就別出聲!」情勢緊急,殷流汐才不管抓到了什麼地方,用盡全力將他沉重的身子推上床,抖開棉被兜頭兜臉罩住了他全身。
門外腳步聲逼近,殷流汐快速奔去打開房門,正好迎上了踹開園門長軀直入的厲雲真。
「小妖女,原來你沒聾啊!」見她遲遲才開門,厲雲真俏臉薄怒。
殷流汐習慣地垂首,「有事嗎?」
「哼!我是來看看,那些侍衛說的小妖怪長什麼模樣啊!」厲雲真臉上神色輕蔑,語音刻薄。原來她是聽了昨晚搜尋殺手的玄天衛說,封棲園裡有個美得不像人的小女孩,心裡又氣又妒,故意來尋殷流汐麻煩了。
殷流汐搖搖頭,移開腳步向園內走去。
她不再用身子阻擋厲雲真目光,屋內所有什物頓時一覽無遺,包括藏著少年的那張床榻。
還好,厲雲真的注意力只放在她的身上,眼光跟著她的身子轉了開去。
彎腰拿起水壺,殷流汐居然旁若無人地為園中的幾株纖細籐蔓澆起水來,還澆得十分仔細、十分認真,擺明了沒有把厲雲真瞧在眼裡。
厲雲真頓時被她氣炸,上前幾步一腳踢飛了她手中水壺,罵道:「小妖女!我在和你說話,你還敢走!」轉眼一瞧腳邊碧綠的籐枝,伸手撫向幾朵籐上開出的淡紫小花,側首向殷流汐壞壞一笑道:「小妖女,你很稀罕這堆破草嗎?」眼中閃動期待與惡意的光芒。
殷流汐輕輕搖首道:「不要……」
厲雲真似乎非常滿意她的反應,不待她說完便用力一扯,幾枝細柔的籐條立時斷裂開,零零落落臥在了地上。
看著被毀壞的植株,殷流汐輕輕一歎。
見她難受,厲雲真歡喜萬分,笑嘻嘻問:「做什麼,心疼?」殷流汐在意的,便是她要破壞的!
「籐上有毒。」殷流汐細細說明。
她說的是實話,這株開花的籐蔓叫透骨清蘿,毒性雖然不是很強,但只要是人的肌膚觸到籐中汁液,必然會烏青發麻,原本是準備讓她做成麻醉藥物用的。
厲雲真一怔,「有毒?」
低頭向手上看去,並沒發覺什麼異樣,不由氣道:「小妖女,你敢騙我!」
冷冷一哼,忽地身形閃動雙手即揮,頃刻間園中植物被她扯了個七零八落。
殷流汐抬起頭靜靜看她四處破壞,臉色不急不怒,反而像是很期待的樣子。
正躍動的厲雲真忽地身形一緩,停了下來,驚懼地抬起雙掌瞪視,一雙細白柔嫩的手掌,竟然變成了青黑色,還伴著陣陣的麻癢。
「你……小妖女!你種的什麼鬼草?」厲雲真駭怕抬頭。
「唉!我早告訴過你有毒的,你偏偏不信。」殷流汐惋惜搖頭。要對付魯莽衝動的厲雲真太容易了,簡直跟逗弄三歲的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看著她平靜無波的小臉,厲雲真心中漸漸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就好像現在看到的是一張鬼臉。
她可以十分確定,殷流汐是故意的!
虛浮的腳步慢慢向園外退去,厲雲真尖叫地跑向厲非天的住處,奔掠的速度快得驚人。
含笑目送厲雲真離去,殷流汐滿意地轉身,去探視那個被她推得可能只剩下半條命的少年。
少年並沒有老實地縮在被子裡,他的頭早已伸了出來,臉色古怪地看她走近,相信園中的情形也全都瞧在了眼裡。
「還好,你還沒死。」殷流汐慶幸地低笑。
「原來是你!」少年瞅著她靜靜開口,先前的怒氣不知去了哪裡。
「什麼?」殷流汐不解。
注視她披瀉在身前長長的黑髮,少年補充:「那天在林子裡的小丫頭,是你。」
剛才他看到了厲雲真與她在園中對峙的情形,想起前幾天幫過的一個小女孩,應該就是眼前的殷流汐。當時他藏在樹上用指勁為她解圍,見到的不過是她的小小背影,卻沒想到這麼巧,也被她救了一回。
這算不算是好人有好報呢?可惜啊!他可沒有那種氾濫無用的善心,幫她,只是因為看不慣厲雲真的跋扈罷了。
側著頭,殷流汐恍然,「原來是你暗算厲雲真的。」
「哧」地一笑,少年道:「厲雲真?是厲非天的女兒吧!沒有足夠的本錢,偏偏那樣囂張,早該有人來讓她清醒了。」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起,似乎想到了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對啦,我救了你的命,你卻害得我園子裡這麼多藥草都毀了,該怎麼賠我?」說不心疼是假的,畢竟那些藥草是她好不容易種了很久的。
「那些破花破草有什麼好種的,你想要的話,等我傷好要多少有多少!」他並不是信口開河,以他見過的奇花異草來說,殷流汐種的那些與路邊野草確實沒什麼兩樣。
「你是說真的嗎?」殷流汐懷疑。
輕哼一聲,少年懶懶道:「我騙你一個黃毛丫頭做什麼!」奇怪的,看著眼前瘦弱女孩不信任的眼光,他居然沒有生氣。或許,是因為她救了他?不,不對!他十分確定,在她的面前耐性越來越好,是因為其他的原因。一種非常陌生、非常遙遠的感覺。
下意識地將那種感覺從心底驅走,少年閉上眼道:「小丫頭走遠點,我要睡了!」
瞪視霸佔她床鋪的惡劣少年,殷流汐咬咬下唇,決定暫時不和他計較,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做呢!
☆
傷重的人總是需要充沛的睡眠,天色漸黑,終於整理完草藥園的殷流汐腰酸背疼回到屋內,少年仍躺在床上酣睡。
「喂!起來!」又累又氣的小女孩伸出手胡亂敲敲少年裹在被中的身軀。是他害得她做了一天的勞工,他卻好命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少年咧嘴倒吸一口冷氣,在她的惡意敲打下痛醒了過來。
「臭丫頭!你再敢動手,別怪我無情!」少年瞇著眼恨恨掃視擾他好眠的女孩。
「你佔了我的床,還很有理嗎?」歪著頭,殷流汐一臉驚異地打量少年。
「怎麼?」少年好像警覺地想起了什麼,看看身下並不寬暢的床榻,不敢相信眼前的小女孩心中的打算。
他猜得沒錯,殷流汐的目標確實是屬於她的床。
「進去一點!」殷流汐乾脆地命令。
「呵呵,你想和我同床共枕?」少年不怒反笑。世俗義理在他看來原本就比糞土還要不如,他沒想到的是一個天道盟中長大的女孩居然也視禮教如無物。
「或許,你想睡地板?」殷流汐非常篤定。睡地板的絕對不會是她,連昨晚她也是把少年扔在地上大半夜。
少年笑笑,配合地向內側靠了靠,空出一塊不大但總算夠用的床位。
殷流汐沒有絲毫猶豫地上床拉過被子便睡。她實在累壞了,沒有半分力氣再去計較那些無用的禮教道德,而且,少年的嚴重傷勢也讓她能夠確定,他絕對是傷害不了她的。所以,躺下不到一刻,她就沉沉跌入了夢鄉。
和一個黃毛小丫頭躺在一起,該有什麼樣的感覺?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的少年一時反而睡不著了,雙眼大睜瞪視近在咫尺的小女孩腦袋。通常,睡在他身旁的女人只有一種身份,當然——她的年齡還不能算女人。
氣味……是淡淡的藥香,不同於乳臭未乾,也不同於濃膩脂粉。
膚色……細白瑩潤如上好美玉,難得地沒有瑕疵。
觸覺……柔柔的,嫩嫩的,像是綿軟的……
少年的眼不可思議地瞪視不知何時摸上殷流汐臉蛋的手掌,他中邪了嗎?連一個小丫頭的臉也會去摸?即使,她確實美得不得了。
見鬼!少年低咒一聲,火速將手掌收了回來。她美不美,那是長大以後的事,他可沒有戀童癖!
☆
屬於一個少年和一個小小少女的夜終於過去。
天色微明,殷流汐漸漸醒轉。
側頭看去,身旁少年的臉色已經好轉了許多,形狀優美的唇從蒼白變成淺紅,臉上的青白也褪去不少。
看來少年的功力著實不錯,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就能快速恢復不少。
「喂,你醒了嗎?」看少年長長的眼瞼動了幾下,殷流汐側身探問。被隔離了十年,對於別人溫暖的體溫,殷流汐不自覺地有種潛藏的留戀,窩在暖暖的少年身旁不想立刻離去。
「你叫得這麼響,不是死人當然會醒。」少年睡意未消,懶得睜眼。
「你的內勁很怪異,連厲非天也沒有辦法解開。」殷流汐輕微地試探,她想知道,這個武功不錯的神秘少年從何而來、會不會對她有所幫助。
「小丫頭,這麼想知道我的來歷?」少年警覺睜眼,一手撐住頭微坐起身俯視她,長長的眉揚起,「等你哪天不想活了,或許我會考慮告訴你。」言下之意,知道他的來歷,就得死!
「呵呵,不用那麼久吧。你的內力雖然怪,也不過是地魔禪宗傳下來的而已,對不對?」仰首看著少年,屬於小女孩的得意與慧黠首次出現在殷流汐臉上,好像小孩子猜中了謎語得到獎品一般可喜。不過,小嘴裡吐出的話就不怎麼可愛。畢竟戳穿人家的隱私,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唔,你居然知道地魔禪宗?那現在,我該不該為此而殺人滅口呢?」少年彷彿在輕鬆地自言自語,但是看到他幽黯眼神的人卻絕不會這麼想,那是一種能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陰冷殺意。
「不,你不會捨得殺我。因為,你還要等著我長大呢!」殷流汐神情自若,少年對她的興趣遠大於刻意製造的殺氣,她的眼睛不會騙她。
「小丫頭,太聰明的人通常活不久!」少年冷哼一聲道,「你叫什麼?」
住在天道盟中,卻被其他人排斥。不會武功,卻用高明的醫術大膽救他。對這個怪異的小女孩,少年漸漸起了興趣。這可是很難得的,他第一次對「人」起了興趣。
「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是想報恩嗎?別忘了你也幫過我,可以算扯平。」殷流汐好心提醒。
「呵呵,真不誠實啊!如果沒有企圖,你怎麼會費力救我?」少年好心情地原諒她小小欺瞞。
被戳穿心事的少女輕輕一笑,「好,那你記住,殷流汐,我的名字」。
少年長眉一跳,「你姓殷,是魅門的傳人?」輕鬆的神情忽然起了巨大的波動,那是一種接近於震驚的反應。
魅門的族人以殷為姓,天上地下,也只有魅門的人,才會有這種妖異的美麗。
魅門是武林中消逝已久的一個隱秘族群,族人不多,但不論男女,個個邪美異常,只要現身於江湖,必定會攪得天翻地覆。他們是正派聯盟打擊的對象,數十年來已經被滅絕了。別人不知道的是,魅門的族人還具有另一重隱秘的身份。
這女孩小小年紀就已經這樣驚人,長大後會是什麼模樣?如果哪一天,厲非天或者天道盟中的人知道了真相,會不會氣得跳崖自盡呢?
少年略有血色的薄唇掀起,目不轉睛看著她。
殷流汐神情自若任他打量,剛才她說出姓名時,就已有了被揭曉身份的準備。不過引來少年這麼大的反應,倒是她沒有預料的。知道魅門並沒什麼稀奇,反而是他突變的神色令人疑惑,難道他和魅門有什麼關係?或者知道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心中起了疑惑的殷流汐問:「你是誰?」
「哥舒離城。」
盯著她,哥舒離城緩緩吐出名字,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個女子面前說出全名。
「哥、舒、離、城?」細軟的嗓音一字字念出他的名字,彷彿是要將這四個字刻印入心底。殷流汐直覺地知道,這個少年對於她必定會有重要的意義。
順著那聲音牽引,哥舒離城慢慢低頭湊近殷流汐,嘴角噙笑,「殷流汐,你在這天道盟中,要的是什麼?」體力恢復後的他,不再是傷重少年,而是只美麗危險的魔道妖獸。
魅門留下的惟一後人居然會藏身在正義的天道盟中,除了別有所圖外,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而她冒險救他的舉動也說明,她與天道盟是敵非友。
「要?」殷流汐眼中悲哀一晃而過,繼而搖頭輕笑:「不,我不會去要,我只想看看而已。」
「是嗎?只能想,不能要嗎?」哥舒離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地逼近她,直到兩唇將接未接,溫熱氣息相融。
殷流汐微微怔住,沒有做出任何退卻的動作。她明白,少年的逼近是一種試探、或是考驗,她不能有絲毫示弱。
兩個相像的人兒,一樣的綺麗,一樣的邪美,此時躺在床上這麼親近,會造成什麼後果?
如輕風拂過唇瓣,帶著花香與地獄的幽暗,殷流汐的初吻被淺淺掠走。
「記住,青澀的小女孩,你是我的了。等著吧,我會如你所想!」陰柔的少年在邪氣的小小少女面前許下諾言,以吻為證。他不急著帶走她,也不會輕易告訴她隱藏的所有,他會等到有足夠的能力時再來。
☆
又是五年。
破日教,盤踞整個大江之北,其強大聲勢已成為武林中足以與天道盟抗衡的第一門派。
破日教的教主是近年來武林中最為神秘的人物。
破日教的教址除了門下教眾,武林中絕少有人能夠確知。
破日教憑借何等財力物力迅速崛起更是無人知曉的謎。
諾大一個破日教,有了這幾個不為人知的隱秘,再加上平日正邪難辨的所作所為,已足夠讓自詡為名門大派的天道盟擔心。
其實,破日教所處的地方只是偏遠了一些、險峻了一些,而某個人不怎麼喜歡看到太多愚蠢的人而已。
金碧輝煌迷人眼。
純然以堅石雕鑿堆疊起的宮殿連綿高廣,殿內裝飾華美,用一顆顆夜明珠聚集采光,柔和而明亮。
這哪裡是一個武林門派的聚集所在,應當是哪一個皇新貴胄的豪華府第才是。
殿上絲竹膩耳,舞孃妖嬈。她們輕紗半透,全身扭動如靈蛇,眼神嫵媚而誘惑,為的,只是那個倚坐在大殿寬塌上,嘴角含笑的奇異男子。男子隨隨便便披著一件錦繡長袍,露出胸前白晰肌膚。他的唇瓣比女子還要紅艷,他的眼神比女子還要媚惑,他慵懶含笑的時候,溫柔得好像是天下最最多情的情人。
可是,殿內所有的人沒有一個敢這樣認為,包括站在上階的幾個教中長老。
以前也沒有。因為,曾經這麼認為過的人,全都不知所蹤了。
他就是破日教的教主「離」。
現在,「離」的修長手指中正拈著一張紅緞紙箋,看著箋上數行蒼勁草書,他的笑容越來越濃,眼中閃動的光芒也越來越明亮。
七日之後,天道盟厲非天欲邀破日教教主於蒼彥山一敘。
紙箋是天道盟盟主厲非天所發,箋上的意思也非常簡潔明瞭。
不過,他等這句話,可是等了整整十年呵!
他一定會給天道盟一個非常好的答覆。
☆
風雨飄搖的武林動盪影響不了天之驕女的神采飛揚。
天道盟盟主的女兒厲雲真十九歲,被譽為武林第一俠女、第一美人的明艷和任性天下皆知。她是三殿四府、南宮華商共同爭取的聯姻對象,也是無數青年俊傑眼中的帶刺嬌花。
春光明媚,斯人如繪。
天道盟中也有溫柔景致。一條小小清溪穿過花樹蜿蜒而下,厲雲真低頭看著水中片片落花難得寧靜一刻。她看的,是落花與流水的親暱。
所以,當那個身著銀白絲袍、神態悠閒的年輕男子走近時,厲雲真並沒有立刻注意到他。
直到他站在清溪的另一邊注視她好久,絲毫沒有離去的樣子。
兩人的倒影在水流中搖曳相疊,厲雲真惱怒地抬頭瞪向男子。天道盟中,有誰敢擅自闖入她的飛雲閣,這樣無禮地看她?
天色晴明,他的衣著並不特別鮮艷出眾,只是用絲線在銀白長袍上繡了層層疊疊的曇花圖樣。墨黑的頭髮隨便用一根銀色髮帶束在腦後,嘴角噙著微笑,彷彿是帶了一身的花香走來。
一個引人注目的男子,比花冶艷,比狐麗媚。
武林中,有哪一派的門人弟子會有這樣的邪色?天道盟怎麼會讓一個這樣的男子進來?他身上雖然沒有令人作嘔的殺氣,但也絕對與正道沾不上邊。
這男子的神情太過悠閒,相貌也太過陰柔俊美。一個亦正亦邪,難以分辨的男子。
厲雲真看著他想了很久,開始時的氣惱早已不知道去了哪裡,臉卻微微紅了。
然後,男子彷彿笑了笑,轉身從她視線中走開,留下一個修長飄逸的背影在厲雲真眼中、心中。
有疑問不去弄清,向來不是厲雲真的作風。
於是,她很直接地跑去了厲非天的化風閣。
「爹,這幾天盟中是不是請了什麼特別的客人?」厲雲真難得地對天道盟事務產生了疑問。
正在審察議事單的厲非天警覺抬眼,「不錯,天道盟與其他幫派有事商議。怎麼,你看到誰了?」
「沒有啊,我只不過是看到幾個陌生人,隨便問問而已嘛。」
「那就好。你這幾天安分一點,不要惹出什麼亂子來。那些人與天道盟可是不同的!」厲非天語含警告提醒她。
他請來的,是近年來在武林中迅速崛起的破日教教主。短短十年,破日教從當初的詭異分散發展成了今日的龐大強勁,並且全然不似天道盟內部的散亂牽強。現在的破日教,足以動搖天道盟的根基。
而且,更讓厲非天心驚的是那個教主「離」。他過分年輕,表面陰柔而心機深沉,絕不是衝動任性的厲雲真可以招惹。他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無法預測的男子。
所以,厲非天要乘正道門派尚未與破日教徹底鬧翻前,盡力與其協商共存武林,減少紛爭與損傷。雖然他這樣做有太多的門派不能理解,但是,他深知以現在天道盟的實力,縱然能夠與破日教一拼也必定會元氣大傷、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