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接觸到拓跋圭親匿又火熱的目光,她忘記了自己想說的話,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自從那日解救她脫離拓跋窟咄的魔掌後,她就沒再見過他,此刻乍看到他,她似有好多話想問他、想告訴他,可惜現在不是好時機。
躺在臨時床鋪上的男人一看到拓跋圭,緊繃的身軀隨即放鬆,臉上出現了笑容。「王上,恕管遷不便起身行禮。」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充滿欣慰。
「你身上有傷,不要拘禮。」拓跋圭的目光從若兒臉上移開,大步走到床邊檢視管遷的傷,再轉頭問若兒。「管大人的傷如何?」
「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拓跋圭立刻跪在床前,對男人伏地一拜。「管大人為趕來助我,身負重傷、險些不治,尊夫人也因此喪命,此恩重如山,本王日後一定會報答。」
見王上行此大禮,管遷驚惶地想坐起,卻力有未逮,若兒急忙過來扶起他。
他氣喘吁吁地說:「王上請起,管遷不敢受王上一拜哪!」
拓跋圭起身親自扶住他,懇切地說:「管大人錯了,本王已看過你藏匿於車板下的史冊,你的大恩豈止一拜而已?當年先王遇難前,將遺詔托付給你,實乃英明之舉!若非你這麼多年來,身居貧寒,謹慎用心,保護了原始紀錄,本王如今想清血統、正出身,恐怕就難了。」
「王上過獎!身為史官,保護史冊乃職責所在。」管遷肅然道:「天地昭昭,先王聖明,圖謀篡位者賊心可誅。十二年前國遇大難,先王未雨綢繆,派我隱居鄉間保護史料和遺詔。感謝蒼天,我管遷命大,如今總算能為王上盡綿薄之力。」
拓跋圭扶他平躺在床上,激動地說:「管大人放心養傷,本王定不辜負百姓期望,繼承先王血脈、興旺祖先事業。」
管遷含淚點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拓跋圭一驚,立刻望著若兒。
若兒輕笑安撫他。「沒事,他太虛弱,睡了。」
「那就好,他需要多休息,我不僅需要他的證詞,更需要他做我的史官。」拓跋圭注視管遷片刻後,示意若兒跟他出去。
以為他有事要跟她說,若兒替管遷將身上的毛氈拉好,吹滅燈,跟他往外走。
可是剛繞過草垛,走在前頭的他忽然站住,轉身將她拉進懷裡。
「若兒,我好想你!」黑暗中他低聲說著,執起她的雙手,環在自己腰上,他的手指隨即插入她濃密的秀髮裡,捧著她的頭,俯身在她的面頰、眼瞼、嘴唇等處落下無數個飢渴的吻。
他動情的話讓若兒的心快樂地飛翔,她想說她也很想他,可是他的嘴吞噬了她的話,於是她用行動回應他,將她的心聲傳遞給他。
她靠向他、摟緊他,因彼此的心意相通而激動。
他熾熱挑情的吻令她的意識迷失錯亂,深切又陌生的渴望在她體內迅速蔓延、燒灼著她!唯有抱緊他,與他一起融化,才能撫慰那份強烈的渴望。
昏暗的光線、封閉狹窄的空間、柔軟乾燥的草堆,無不為他們提供了釋放情感的環境。他們倒在草堆上,擁抱著彼此,將他們身邊的所有事、所有人都淹沒,他們的心裡只剩下對方,所有的愛都在那一個個纏綿的吻中得到宣洩。
時間停止,他們擁抱著彼此彷彿過了一輩子,又彷彿只是一瞬間。
「噢,裡面好黑──點上燈。」
附近傳來說話聲,拓跋圭倏然恢復理智,可激情的熱度仍充斥著他的全身。
「有人來了。」他費勁地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當他的唇離開她時,若兒很失望,而他的話讓她在暈眩中眨著眼睛,一時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直到一抹光亮由門口照來,隨即兩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燈光下。
看到王上與美麗的牧羊女緊抱著躺在草堆上,兩個侍衛震驚得眼睛大睜。
「王、王上,張大人請您……」柯石嘴裡彷彿含著石頭般說。
「放下燈,出去!」感覺到懷裡的若兒渾身僵硬,拓跋圭打斷他的話,沒讓他們繼續杵在那裡。
燈被放在地上,魁梧的身影消失,門重新被關上。
「糟糕,他們看見了……」若兒羞愧地把臉埋在他懷裡歎息。
「看見就看見,怕什麼?」他發出一聲壓抑的輕笑,捧起她的臉,用溫暖的嘴擦過她的鼻尖,落在她微微噘起的唇上。但只是輕輕一吻,恢復理智的他們克制住了一觸即發的激情狂潮。
若兒嬌羞地輕啐。「不怕人家說你是風流大王?」
「不怕!」他理理她的鬢髮。「不過為免節外生枝,我還是先回去吧!」
若兒點點頭,忽然想起某件事,便問他。「在參合陂發現什麼嗎?」
拓跋圭黯然搖頭。「那裡幾乎都被毀了,與舊王宮一樣,沒有一個活口。」
「真歹毒!一定是拓跋窟咄,可是如果沒有證據,還真動不了他。」若兒憤怒地說:「管大人是唯一活下來的人證,可惜他說夜黑下雨,事出突然,那些人用毛氈和雨披遮著頭臉,看不真切。」
「沒關係,我一定能查出他們。」
兩人手拉手地站起來,為彼此拍去身上的草。
「哦,差點忘了說。」剛走到門口,拓跋圭忽然拉住她。「謝謝你和汍婆冒著生命危險幫我,也謝謝你救了管大人,他對我很重要。」
若兒微笑。「得先謝王上的信任,否則慕容垂的手下絕不會將他送來這裡。」
「我信任你,你是我的人──恩人。」拓跋圭輕輕撫摸她的面頰。
他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深邃多情,低沉的嗓音渾厚有力,若兒的心再次顫慄。
她站在門邊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夜裡,並在心中祈禱神靈,保佑她的王上逢凶化吉。
將門關上,她提起燈,走回草堆後,盤腿坐在傷患身邊。由於藥的作用,管遷依然沉睡,但面色不再那麼蒼白。
她將兩手平放在他的左胸,這裡是他傷得最重的地方,幸好刺入的刀尖偏了半指,否則就是神仙也難救活他的性命。
若兒閉上眼睛,專注地替他療傷。
門再次被輕輕推開,汍婆靜悄悄地走進來,靠坐在草垛邊。
燈光照在若兒美麗無瑕的臉蛋上,十八年了,看著日漸出落得像仙女般的小主人,汍婆心中的隱憂越來越深。
從若兒出生起,她就知道她與她娘瑾兒一樣,有與生俱來、無人能解釋的特異才能,外人只知她們會占卜,卻不知占卜只是神奇能力的附屬品。她們的能力來源於堅定的意志和純潔的內心,當全神貫注於某件事時,她們甚至可以看到未來。
信的人會說那是種神力,不信的人則稱之為「巫術」。但若兒的膽識和勇氣遠在她母親之上,隨著年齡增長,從她越來越幽深的黑眸裡,汍婆知道她身上的潛力正不斷地受到天地靈氣的吸引,彙集成難以預測的力量。在這個過程中,若兒會既堅強又脆弱,因此她要小心地看護她。
不記得有多少次,她親眼目睹兩任女主人替牲畜和病患解除痛苦、治癒創傷,目睹她們用異於常人的眼睛預見未來。
然而,與瑾兒單純的鮮卑血統相比,集合了鮮卑、柔然和匈奴血統的若兒,所具備的能力更強。
可是任何法力總有極限,而人們大多對無法解釋的特殊能力懷有恐懼與排斥的心理,瑾兒因而自小受盡歧視,要不是後來遇到王大商人將她娶走,她肯定會一輩子被禁閉在鄴城不起眼的石屋中。
為了避免若兒遭到與她娘一樣的厄運,一直以來,汍婆都嚴格地限制小主人表現特殊能力!可是眼下情勢逼人,王上的敵人已經將小主人捲入了危機中,要繼續隱藏小主人的能力幾乎不可能,同樣,光靠她,也難以保護小主人。
幸運的是,從王上注視小主人的目光中,汍婆相信可愛的小主人已經有了最合適也最有力的保護者。
「汍婆,你怎麼不好好歇著,又跑來了?」
一聲嬌嗔將汍婆的思緒打斷,定睛一看,小主人正不滿地看著她。
「唉,回來這麼多天,早歇夠了,你總得讓我做點事吧!」
「這裡沒啥事,管大人只須休息即可。」若兒走過來扶她。「這次出門害你歷經了許多艱難,我可不想看到汍婆的老骨頭散了。」
汍婆笑笑,沒拒絕她的扶持。這次出門,她確實累壞了,看來她真是老了。
想到這裡,她擔心地說:「若兒,在王上沒有攤牌前,要是讓長平王知道管大人藏匿於此,那就麻煩大了。」
「別擔心,我們很安全。」將門關好後,若兒攙扶乳娘回到她們的處所,感激地說:「汍婆,這次多虧有你,否則管大人就沒救了。」
「這話不假。」受到小主人的崇拜與讚賞,汍婆樂陶陶地忘記了所吃的苦。
可是若兒沒有忘記,幾天前,正在放牧的她,看到熟悉的小馬車出現在遠處山坡上時,驚喜交加地迎了過去,不料卻見馬忽然歪倒在草地上不動了,頓時嚇得心跳幾乎停止。
等她趕到時,發現車輪陷進小水窪,馬兒口吐白沫、喘息不已,趕車的婢女正試圖將車扶正,車內的汍婆告訴若兒請王上去接應管遷後,就陷入了昏迷。
接下來,若兒接手了一切。
她找拓跋圭派來保護她的士兵,請他幫忙將汍婆和婢女送進屋,旦讓機靈的士兵安超送信去給拓跋圭,另外派了一個人去請長史張袞。
張袞很快就來了,當他聽了汍婆的經歷和婢女的證詞後,高興地稱讚了她們。
隨後,那位婢女以新來的下人身份跟隨張袞入宮,汍婆則在若兒的悉心照顧下恢復健康。昨天天亮前,晏子和幾名慕容垂的手下將身負重傷的管大人悄悄送來,可惜管夫人已嚥氣多時,便被護衛安葬於草原上。
現在,看到汍婆逐漸恢復元氣,王上平安回來,重要證人管遷的傷勢也日趨好轉,若兒的心情既緊張又愉快,期待好事發生!
***
連綿大雨終於停了,就在聯盟議會召開的前一天,也是拓跋圭承諾的一個月期限屆滿前,許謙將已經康復的管遷偷偷接進了王宮。
對議會結果,若兒絲毫不擔心,因為她知道,這次王上一定會獲得勝利。
次日早晨,籠罩天空多日的烏雲散去,陽光照耀在一碧如洗的草地上,鮮艷的野花點綴著綠草,大地顯得格外秀麗明亮。
若兒跟隨著羊兒奔跑,被囚禁在陰暗的室內多日,今天能在陽光下奔跑,與羊兒們徜徉在豐厚的水草間,自然是格外地暢快。
遠處有圍欄的牧場上,大憨兄妹也在放馬。馬匹不時揚鬃嘶鳴、踏蹄狂奔,引得這邊的羊兒也咩咩叫著,東竄西跑。害她不得不花更多的力氣來召喚它們。
然而奔跑在草地上,享受著陽光、綠地、清風與花香,若兒的心情十分暢快。她用力呼吸著仍然帶著雨水味的空氣,快樂地笑著,一個月來的憂慮和緊繃情緒隨著笑聲一掃而空。
「若兒──」一聲了亮、熱情的呼喚由遠處傳來。
聽出是誰的聲音,她興奮地跳到隆起的草堆上,對著遠方揮手搖鞭,她扯著嗓門快樂地回應自己心愛的男人。「王上,我在這兒──」
雖然沒能參與昨天王宮舉行的聯盟會議,但會議詳情早由各種管道傳開了。
由於有管遷和他所保存的史冊作證,又有前王妃婢女的證詞,四部大人和八大宗親長老對王上血統的疑慮全消,唯有拓跋窟咄淨挑毛病,認為前王妃婢女的證詞不足為信。理由是,她所說太和五年中秋前,王妃曾在她及兩名婢女的陪同下,隨宮內運送糧草的馬隊,到戰事正緊的河曲與太子相聚一事,但無他人能證實。
對拓跋窟咄的質疑,婢女和大人們都覺得是吹毛求疵,卻無法說服他,因此在各位大人和長老中又引起了新的混亂。
而以此為由製造混亂,正是拓跋窟咄的預謀。
他知道拓跋圭的賜名玉牒已經落在他的手中,而那兩名婢女的其中一人死於近日的參合陂,另一人及王妃當年的車伕都死於多年前的戰亂,因此他確信沒有人能推翻他的疑問,只要疑問存在,王上的血統就不能得到證明。
可是,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人證,那就是管遷。
作為史官,管遷當年曾隨隊出征,並記錄下這件事。因此他將已準備好的相關史料呈上,雖然文字簡潔,但已經足夠。更巧的是,他的記載中,提到當年護送糧草的馬官,經查問,正是如今牛川王宮馬官牛大憨的爹。
於是那位老馬官很快被帶來!精神矍鑠的他,因戰爭斷了一條手臂,不能再馴馬,便將一身本領傳授給了兒子。
對當年的事,他記得很清楚,而他的陳述,也與那位婢女和管遷所說的吻合,拓跋窟咄再無借口,即使沒有賜名玉牒佐證,王上的血統也得到了澄清。
雖然早知結果會是如此,但得知這一切後,若兒仍十分地開心。
原以為他需要幾天時間才會來看她,沒想到現在就能見到他──
駿馬趨近並減速,拓跋圭英俊的笑臉,在陽光下傳遞著令她悸動的柔情。
「來吧,上馬來。」騎到她身邊時,他突然彎下身子,用單臂挽住她的腰,將她抱上了馬背、側坐在他身前,然後調轉馬頭,往右邊的山坡慢慢騎去。
「到哪兒去?我在牧羊呢!」她抓住他的胳膊大聲說。
「別擔心你的羊,柯石、晏子會管好它們的。」
若兒伸長脖子,從他肩頭往後看,果真看到兩個高大魁梧的衛士,正圍著咩咩亂叫的羊兒跑。「噢,你讓他們做那種事?」
拓跋圭撥開她臉上那綹隨風飄來的頭髮。「怎麼,他們做得不好嗎?」
「不,那倒不是,他們很能幹。」那次拓跋窟咄欺侮她後,那兩個粗壯的男人奉命替她打掃羊糞,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他們做事挺細心。」
聽到她由衷的讚美,拓跋圭很得意。「當然,我的人都很能幹。」
「沒錯!可是現在還是讓我下去吧,如果被人看到王上跟牧羊女在一起,那多不好?」她縮回身子提醒他。
情緒極佳的拓跋圭豪情萬丈地說:「有什麼不好?我是國君,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誰敢不高興,我就殺了他。」
他言辭中的暴戾之氣讓若兒秀眉深鎖,忍不住勸導他。「為國之君,如同為人父母,治國如同治家,王上待人當仁慈寬厚,那樣才能安撫民心,興旺家業。」
知道她是對的,拓跋圭在她唇上輕啄一下,妥協道:「你說得很對,我會做個仁慈盡責的君王。」
他的順從讓若兒十分高興,忍不住抱了抱他。「這樣就好,放我下去吧,我也要做個盡職的牧羊女。」
他立刻反對。「不好,反正我很快會解除你的牧羊職務。」
「解除?你是說,不讓我牧羊了嗎?」
「沒錯。」
「那我要幹什麼?」
「陪在我身邊,我想時時刻刻都見到你。」拓跋圭用力摟緊她,催馬加速。
他的話讓若兒很開心,但並沒當真,因為她早已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我也願意陪王上,可是王上不是尋常男子,只怕到了王上身邊,若兒會更孤獨。」
「怎麼會呢?」拓跋圭從沒把她以前說的話記在心裡,因此很驚訝她的想法,本想好好說服她,可因為加速,迎面而來的勁風讓他說話艱難。
「先別說話,風大。」他將她的臉壓進懷裡,控制著韁繩,引導駿馬穿過草原和樹林,往位於東邊的山坡奔去。
若兒看到遠處石砌的碉樓,於是在他胸前大聲問:「我們要去烽火台嗎?」
「不是!你別問,跟我走就是了。」駿馬揚蹄飛奔,他有力的雙臂保護性地摟著她。
儘管知道自己不需要保護,也能穩穩地坐在馬背上,但若兒願意被他保護,喜歡依偎在他懷裡的感覺,那讓她享受到了被愛與被呵護的甜蜜滋味。
從小雖然有汍婆照顧她,但那畢竟不能代替爹娘的關懷,因此她總是很獨立也很堅強。所有膽怯、自憐或孤獨的情緒,都被她掩藏在心裡。她一直說服自己,她是個什麼都不怕、不在乎,也不需要人照顧的女人。
可是與拓跋圭在一起,她的想法變了,她在乎他、需要他,並深刻地感覺到自己是個需要被人呵護與愛惜的弱女子。
就像現在,她聽他的話,放任自己倚靠在他身上,把自己的安危交給他掌握,什麼都不擔心、不考慮,卻感到無比的踏實和快樂。
她震驚於自己這樣的改變,震驚於自己每次面對他時的虛弱感,可是她卻又多麼希望他能永遠這樣呵護著她,多麼希望此刻如夢般的快樂能一直延續下去,永遠不要結束。
她閉著眼睛,緊貼在他的胸前,讓幸福感與滿足感溢滿心間……
「我們到了。」
一聲快樂輕語,馬停了,風小了,夢──也結束了。
「這是哪裡?」嚥下失望,她抬起頭來,頓時因眼前絕美的景象驚歎不已。
「長城。」看著蜿蜒起伏的灰色建築,她轉憂為喜。「那是長城!」
「對,是長城。」
拓跋圭放開挽在她腰上的手、跳下馬,而她被綿延至天際的長城所吸引,忘記下馬、忘記說話。
若兒見過長城,但每次都只看到一小段,從來沒有這樣近、這樣完整地眺望過這個雄偉的建築。
拓跋圭將她抱下馬,任馬自由地吃草蹓躂,而他則拉她走上視野開闊的山頂,在大樹旁的一塊石頭上坐下。
「快看,那裡有好多的房子!是洛陽城嗎?」若兒驚喜地指著遠方問他。她兒時曾跟隨爹爹到過洛陽,記得只有那裡才有那麼多的房子和人煙。
「不,那是左雲城,洛陽更大。」拓跋圭摟著她的肩告訴她,而他的眼中並沒有遠方的河山,唯有身邊的美人!他喜歡看到她快樂的神情,他拂開她額頭的髮絲高興地問她。「這裡很美吧?」
「是的,很美!我都快忘記中原有多美了,從爹爹死後,我就沒有離開過羊圈和牧場,早忘了只要爬上高山,就能看到美麗的景色。」她指著遠方,因為激動而聲音發顫。「過了長城,沿著黃河就能走到繁華的洛陽,我爹爹帶我去過那裡,那裡有好多的人,好多的招牌和樓房……」
拓跋圭知道並不是她忘記了,而是這麼多年來,她根本就不被允許離開牧場。他神情黯然地說:「為了救我,你失去了太多東西,我會補償你的!」
若兒轉頭,看著他憂鬱的眼睛,發現其中的憤怒,也看到內疚和痛苦。她伸出手抱著他,柔聲說:「你不要自責,也不要憤怒,那不是你的錯。」
她的寬慰並未消除他心頭的憂鬱,他雙臂環繞著她,將她抱在懷裡,保證道:「以後你可以自由地爬山看風景,我還要帶你過長城、越黃河,到平城、訪洛陽、逛長安,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他的話點燃了若兒黑眸中的星火,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更緊地回抱著他。
他將她在懷中略微轉了個身,指點著四周的景色說:「你看,那條最寬、最亮的白帶子就是黑河,因為它,這一帶才能水草豐美、牛羊肥壯。那邊,看到沒有,那個緊靠山巒的地方是平城,它是中原名城,居險扼要。從那裡可以直抵黃河,控制南北,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把王宮遷到那裡去。」
他的豪情感染了若兒,她興奮地鼓勵他。「你能,你一定能。」
她的鼓勵振奮了他的心,他低頭看著她。「你真的相信我嗎?」
「相信!九年前我不是說過你是英雄,能做大事嗎?難道你忘了?」
「沒忘,正因為沒忘,我才帶你來這兒。」他凝視著她的雙眸,仍然是那雙不尋常的黑眸,可是他現在已經不會再因為直視她的眼睛而感到迷惘失措。
「王上的抱負一定能實現。」若兒沉醉在他飽含深情的目光裡,卻沒忘記為他而擔憂。「可是,在王叔的領地裡,王上得步步小心……」
她沒把話說完,但她的目光已經將她的憂慮與恐懼告訴了他。
「不要擔心,兩個月內我一定遷都。」他在她嘴上落下安慰的一吻,指著遠方豪情萬丈地說:「要想建立強大的國家,王宮不能困守一隅,必須往更開闊的地方遷移。我要率領我的部族進入中原,沒人可以阻止我們走向文明與繁榮。」
克制著他那一吻對她身心造成的影響,她摟著他的腰,用最美麗的笑容表達對他的欽佩之情。
「王上不愧為拓跋後人。」她真誠地讚賞道:「拓跋先祖百年前為求生存,無懼艱險,帶領部族出荒山、越險峰,來到草原逐水草而居。如今,王上為了宏隆祖業,謀族人福祉,將引領族人棄遊牧而逐田耕,這比當初拓跋先祖之志更需要勇氣和魄力。若兒為王上高興,相信大鮮卑神靈也會保佑王上馬到成功。」
「若兒!」一聲飽含深情的呼喚從拓跋圭口中逸出,他緊緊抱住她,似有東西堵在喉嚨,令他哽咽難言,眼眶發燙。
她的話直撞他的心扉,那是極少有人能碰觸到的內心世界。可是她總是能輕易地碰觸到,並將他難以言傳的雄心壯志準確地用語言表達出來,毫無疑慮地支持他,這讓他備感欣慰。
雖然度過了即位後的第一次危難,為自己鋪平了今後的治國道路,然而他深知以後的路途更艱難,他需要更多的鼓勵和支持。
自幼他就常聽長者敘述先祖的舊事,多年的逃亡生涯,讓他接觸到漢文化的進步,於是引導他的部落到中原去的理想在心中逐漸成形。可是他的理想和抱負卻被許多人譏諷為「癡心妄想」,他深知要改變固有的生活習慣很困難,可是他沒有想到一個牧羊女竟有如此的智慧和胸襟理解他、支持他,他為有這樣的知己而激動,為她與自己的心意相通而高興。
「你是我的知己!」他強壓抑著氾濫的情感對她說:「你一次又一次地幫我、救我,還這麼懂我……」
被他緊摟在胸前的若兒,含糊不清地回答:「你說得對,我懂你!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不幫你,誰幫你?」
她的話讓拓跋圭開心地笑了。「這就是上天要我們彼此相屬的證據。」
他相信她確實是懂他的人,也確信她是神靈安排給他最好的女人。回想起九年前,當他生命危在旦夕時,正是她鑽到桌子下,掐他的腿、扯他的褲腳,示意他逃跑;在霧濃風高的山坡下,也是她未卜先知地告訴他,他將來定能拜將封王、做大事業;在他的王位遭受質疑,經受血統風波時,也是她盡全力幫助他、保護他。
他們生於同年同月同日,從第一次見面,他對她就有一份難解的感情,而她對他則是全然的信任和支持,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不,他不認為那是巧合!
鮮卑人對神靈的敬仰與迷信,令他絲毫不懷疑,他與懷裡的女孩有著深不可測的淵源和關係,他今生今世一定要守護她,也讓自己得到她的守護。
拓跋圭將她推離一點,看見她堅定的笑臉,他激動地說:「我不想再對你說謝謝,因為你是我的女人,我倆是一體的。」
他的話讓若兒的笑容僵住。「不,我是你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是你的女人。」
原以為自己的回答會招到他激烈的反駁,沒想到他竟眸光閃閃,帶著詭譎的笑容俯身靠近她。
若兒以為他要親她,可是沒有,他的嘴離她很近,卻沒有碰觸到她。
他灼熱的目光在她臉上徘徊,一股陌生但很親匿的熱流直衝她的心頭,她情不自禁地偎向他,尋求依靠,仰起臉來懇求他更多的疼愛。
感覺到他身體散發出來的熱量,她的心跳得異常猛烈,粉紅染上了她的雙頰。
他的唇如她所願地趨近她,輕輕地刷過她的香腮,那蜻蜓點水般地碰觸在她心中掀起狂潮,他溫暖的呼吸拂過她的肌膚、那種感覺讓她全身火熱。
她忘記先前信誓旦旦地否認自己是他的女人,忘記自己只做他朋友的堅持,更忘記兩人身份地位的懸殊,只是本能地轉動著頭去尋找他,可他始終不讓她得逞。
就在她失望得幾乎尖叫時,他們的嘴終於相遇,並緊緊地黏在了一起。
她釋然地喟歎著,用力摟住他。此刻,親吻他、擁抱他,似乎再自然不過。
這時的他,只是一個她所深愛的男人,是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命人。
她不去想這樣做會導致什麼結果,只是盡情地釋放全部的熱情擁抱他,只要他現在的溫柔和愛,而不去想明天或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