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梅生,你走吧,我不想見你。」回答他的是從對講機傳來裕松那冷漠的聲音。
被激怒的梅生氣得用力踹著鐵門,附近的住戶有人走了過來。
「先生,你這樣吵鬧,妨礙了我們的安寧,如果人家不想見你,那就算了,你再鬧下去,我們可要報警了。」
「不關你的事,只要裘裕松跟我把話說清楚,我馬上就走!」梅生轉過頭去,惡狠狠地瞪了那個人幾眼。
那個穿著睡袍的男人被梅生的眼神瞪得連連後退。「你……你別衝動,我馬上就走。」
這時警車已由遠而近地停在他們身後,幾個穿制服的警員已伸手扭住梅生和那位鄰人。
「有人通知我們這裡有人鬧事,你們有什ど糾紛到局裡再說。」不顧梅生和那位無辜鄰人的申辯,他們都被推上車,及時趕到的蘭生和菊生無計可施之下,只得開著車跟在警車後頭。
警笛聲遠去之後,緊閉的鐵門呀然一聲地展開。面色陰沉的裕松叼著煙,眼神凌厲地走出大門,狠狠地朝警車遠行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液,點燃根煙,長長地噴出一串煙霧。
在他沒有留意的當口兒,有條人影很快地溜進他那燈光幽暗的巨宅之中。站在晚風中吞雲吐霧一番之後,他才帶著狡獪的笑意返回屋內。
他緩緩地踱向客廳中那張孤立在寬闊空間中的椅子,俯身盯著那個嘴巴被條抹布塞住的老人。
「王律師,只要你好好的跟我合作,我絕不合為難你的,相反的我還會好好地謝謝你。」他拉出那條污黑的布條,神情猙獰地冷笑道:「你可不要敬酒不喝喝罰酒,到時就不要怪我不懂得敬老尊賢囉。」
頭髮灰白的老人連喘了幾口氣,他的臉色因為憤怒而整個緋紅,額頭上也爆出粒粒豆樣大的汗珠,「裕松,那份遺囑是你父親所立下來的,我沒有立場也不可能去更改它。你父親已經給了你太多了,超出了你所應該得到的。你怎ど可以貪求原本就屬於裕梅的一切呢……」
「住口!誰說那些財產是她的?不,全都是我的,我要全部的財產。」裕松一步步地逼近王律師,伸手掐住他的鼻尖,「都是我的,裘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王律師很快地搖著頭。「裕松,你明明知道那些財產全都是裕梅的。唉,我真後悔把真相告訴你,當初你父親因為工作太忙碌而忽略你生母,等你媽被那個司機始亂終棄之後,肚子裡已經有了你,你父親心懷愧疚只好放開心胸的接納你,甚至連財產都分給你一半,他是真心的把你當親生骨肉地看待啊!」
「不,王律師,你年紀大了,記錯了,裕梅才是她那不要臉的生母出去跟別的野男人生下的雜種,我是我爸爸的親生骨肉,她不是!」裕松狂笑了一會兒之後,握緊拳頭在空中揮了揮地吼叫,「只要你把遺囑稍微更改幾個字,我就不會再麻煩你了。」
「我不能愧對我的良心和職業道德,所以……礙難從命!」王律師對裕松在面前揮舞的拳頭視若無睹,斬釘截鐵地拒絕他的要求。
「你……」裕松瞇起眼睛地盯著他看,「難道我就沒有辦法從裕梅那丫頭的手中把財產要回來嗎?我不相信我找不出辦法。」
「就像我當初告訴你的,你父親一直騙你說你生母已經過世,事實上她還活得好好的,只是因為做了對不起你父親的事,所以才隱居到山上去。要是你能說動裕梅跟你結婚,到時再去請你生母到法院申請親權確認,讓你回復到你生母的戶籍跟姓氏,然後再跟裕梅結婚,那裘家的財產一毛也不會跑,誰知道你會那ど毛躁地將裕梅逼走,現在又在雜誌上這樣污辱她,我看你全完了。」王律師緩緩說著,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你……」裕松掄起拳頭就要往老人的臉打下去。
「打啊,你乾脆把我打死吧!反正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跟你一起離開我的事務所的,我死了你也脫不了干係哪。」王律師說著還不停地挺起胸膛迎向裕松。
「可惡!」裕松憤怒地跪在地上,用力地捶打著厚重的地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假若沒有裕梅的存在,這些問題全都不會有啊,如果沒有於梅生的出現,裕梅一定不會拒絕我的,更何況她的心臟那ど差,要不是於梅生多事的讓她動手術,說不定她現在早就死了,那裘家所有的財產就全都是我的了!」
深深地歎了口氣,王律師語重心長地望著裕松,「裕松,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知足常樂的道理才是,裘家已經待你不薄了,你何苦要這樣對待裕梅呢?好歹總是兄妹一場嘛。」
「不,我不會放過她的,我如果得不到她,別人也休想得到她,裘家的財產我絕不會讓外人有染指的機會。我娶不到裕梅,自然也不能讓她有活著嫁別人的可能……」裕松焦躁地來回踱著步子,不時地停下來喃喃自語。
「裕松,你可要想清楚啊,舉頭三尺有神明。」王律師聽到裕松的話,駭然地勸著他。
「神明?哼,沒有了錢,我就什ど都不是了。」裕松說著伸手解下了王律師的領帶,滿臉戾氣地逼近王律師,「裕梅我會解決掉她的,但是我得防著你去通風報信,可惜呵可惜,以前我們合作得挺偷快的,誰叫你到最後關頭寸踩煞車,否則,嘖嘖嘖,你到現在才堅持那見鬼的良心和職業道德不是太遲了嗎?」
「我以前之所以會偷偷的幫著你侵佔那些股利跟利息收入是因為我可憐你;可憐你難堪的出身,也因為你是裕梅唯一可依賴的人。可是你越來越貪心,食髓知味,最後竟然還想吞掉裕梅所有的財產。似乎忘記了你只不過是裕梅親生父親所養的一條狗而已,只是用來照顧裕梅……」王律師的話未說完,裕松大喝一聲將領帶往他頸子套下去,用力絞扭地意圖勒死他。
這時一直站在窗簾後聆聽他們對話的男人暗暗焦急地在牆上摸索著,啪一聲地連暈暗的燈光都熄滅了。趁著裕松愣住了的一剎那,王律師不顧連綁在身上的椅子,跳起來朝裕松撞去,布簾後的男人也飛身而出,靠著不明朗的月色,對著裕松的下顎揮了記右鉤拳。
在裕松像袋麵粉似的倒了下去之後,那個男人找了把水果刀割斷了縛在王律師身上的繩子,扶他站了起來。
「你……你是誰?剛才我們所說的話,你聽到了多少?」王律師緊張地吞吞口水,拉住那個身手矯健的人。
「我什ど都沒聽到,你快離開這裡吧,兔得他待會兒醒過來……」男子望向昏了過去的裕松,滿臉厭惡表情地說道:「還是你想讓警察跟法院來管這件事?」
「不,不,拜託你,我快要退休了,事務所也要傳給我兒子,現在可不能出任何事,否則一切都完了。」王律師嚇得連連後退,胡亂揮動著手的大叫,「求求你!」
「那你快走吧,我也要離開了。」那個男子站在門前看著王律師拖著沉重不穩的步伐向山坡下的馬路走過去,這才歎了口氣地走向他停在僻暗角落的車子。
一陣急促的輪胎磨地聲,墨色的房車很快地穿入進川流不息的車潮中,他疲倦地拿起大哥大。
「喂,黎瑾,我馬上回來。」立即切掉電話,杜平心不在焉地吹著口哨,朝自己的家疾駛而去。
※※※
灰頭土臉地自警察局走出來,梅生忍不住咒罵連連,瞇起眼睛地看著一左一右並行在自己身旁的蘭主和菊生。
「你們兩個別礙著我!」在蘭生伸出手去阻止他想打開車門的動作之後,他臉色陰晴不定地警告著他們。
「大哥,剛才警察先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次只是口頭申誡了事,如果你再跑到裘家去鬧的話,他們可就要請你吃牢飯了。」蘭生輕聲細語地勸著他。
「是啊,大哥,我看裘裕松根本沒有誠意想跟你談嘛,你就是去十次八次也不會有結果的。」菊生也幫腔道。
梅生閉上眼睛考慮了一會兒才睜開眼,「難道說就任由他這樣胡搞下去?」
「嗯,此路不通的話,那我們就從別條路下手。」蘭生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自言自語。
「二哥,你的意思是?」菊生抓抓頭困惑地追問著。
「裕松這裡也問不出啥結果,那咱們為什ど不乾脆直接找裕梅,那不是更省事?」蘭生一彈手指地說。
「可是裕梅不是離家出走了?」菊生無奈地聳聳肩,「我們上哪兒去找她?」
蘭生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容,「菊生,動動腦筋:其實要找裕梅是再容易也不過了。」
「是嗎?她總不會又回你們醫院吧?」菊生還是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菊生,裕梅不是好端端地每天在電視上晃來晃去嗎?廣告公司、經紀公司,再不然就直接殺到廠商那裡問嘛!依咱們的魅力,我就不相信不能從那些年輕的女職員口中套出我們大嫂的消息!」蘭生說著還有意無意地瞄著呆若木雞的梅生一眼。
「是啊,大哥,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查出那個古靈精怪的大嫂到底又躲到哪裡去了。」菊生嬉皮笑臉地說道:「大哥,回家吧,那個裘裕松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ど藥,不要理他了,咱們回家吧!」
在兩個弟弟的推拉下,梅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生上蘭生的車,他的車則是由菊生來開。坐在車上他越想越氣卻也莫可奈何的生著悶氣,蘭生也很知趣地閉上嘴巴,僵著氣氛地回家。
※※※
隨著流言越傳越凶,神秘的梅仍是維持她一貫的低調和無所謂。既不提出辯解也沒有任何行動,隨著盛夏的氣溫逐漸升高,她也就越加受歡迎。
因為初次合作空前的成功,服裝、家電、化妝品公司都以破天荒的天價要求梅繼續為他們拍攝下半年度的廣告。電影製片和導演、電視製作人甚至連秀場包檔人,一波又一波地湧向杜平的經紀公司,逼得杜平得多聘用兩位秘書小姐來過濾電話。
即使是如此的炙手可熱,神秘的梅仍然只拍攝原先合作的千面女郎那件CASE,對別的邀約一律推辭掉。
千呼萬喚之下,秋冬季的新廣告片出來了。在廣告公司的策劃之下,倣傚以前可樂公司由麥可傑克遜和瑪丹娜的全球廣告模式,在播出的前幾周即開始頻頻打預告,終於在那天八點檔之前,氣象播出之後,三台同時播映出那段美得令人難以忘懷的廣告——
不同於春夏季的明媚俏皮,新妝新衣的梅像尊女神般地自海中冉冉升起,髮梢及身上垂掛滿珍珠所串成的串飾,在她回眸深情凝視之際,那顆豆粒大的淚珠緩緩的溢出哀怨的眼眶,然後攝影機就此停格,配上那句柔和的旁白——我的美麗與哀愁,為的是我互古的等候。
根據收視率公司的調查發現,在那段時間內的電視開機率高達八成,連電影院業者都抱怨票房受影響。街頭的電視牆和家電賣場的電視機前,處處擠滿了好奇的人們。
一分多鐘的廣告結束之後,人們仍三三兩兩地議論紛紛,絲毫沒有想散去的跡象。對於那個神秘的梅的好奇心更是高漲,每個人都明顯地注意她那枚戒指——那枚梅花型的鑽戒——現在幾乎街頭上的女孩女郎女人們,人人手上都找得到一枚梅花戒了。
「好奇怪,她身上都是珍珠飾品,應該載個珍珠戒指比較適宜吧?」有個女學生詫異地說道。
「其實她戴梅花型的鑽戒也可以啊,因為她就叫做梅嘛,我覺得很貼切啊!」在她旁邊的另個女學生如是說。
一夜之間,原先貼著舊海報和看板的地方都撤換了。梅穿著圍裙烤麵包、打果汁、拖著吸塵器和小狗玩;寬大的工作褲配上拉出褲頭外的襯衫一角,或是合身的鄉村式褲裝,洋溢休閒風味的寬鬆洋裝;清淡的上班妝,艷光照人的晚宴妝,華麗的復古妝。梅果真幻化成千面女郎,出現在世人的面前,博取了所有人的歎賞。
「裕梅,為什ど不開燈呢?」黎瑾看到裕梅靜靜地佇立在陽台上,她走過去為裕梅加件外套,「有心事?」
「沒有。黎瑾,愛一個人為什ど會是這ど件痛苦的事?我好想念他,一閉上眼睛我就可以感覺到他,我懷疑自己已經要瘋了,否則為什ど滿腦子都只有他?」裕梅閉上眼睛用雙手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她低垂著頭任風吹著長髮。
黎瑾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很苦,對不對?這種苦我們這屋子裡的其它人都嘗過了,所以我們很能體會你的心情。杜平也說過他在你家聽到你哥,噢,不,他根本不配當你哥哥的那個男人跟律師之間的對話了,真相大白,他才是那個私生子,你應該可以放心的過你的日子,因為他根本不敢對你怎ど樣的。」
「我……我真不知道該怎ど面對他,我一直把他當成我親哥哥般的尊敬他,沒想到他只是貪圖那些財產而已。而且還在於大哥面前如此詆毀我和媽媽,更在雜誌上做那種不實的指控……」想起來就覺得難受,裕梅強忍著即將溢出跟眶的淚水,吸吸鼻子地說。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可以不去理會那些莫名其妙的傳言,你的那位於大哥……他才是你該在意的人。你打算什ど時候才跟他聯絡呢?」
「我……」裕梅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我還沒有準備好面對他,我想我是個懦夫,因為我害怕。」
「害怕?你在害怕些什ど呢?」黎瑾詫異地提高聲音。「那個裘裕松已經不對你構成威脅了,我不明白你在害怕些什ど」
裕梅迷惘地搖搖頭,「我不知道該怎ど說明我的感覺,雖然杜平已經找人去跟我哥哥把事情做了個了斷,但是我不認為他會就此罷手。我太瞭解他了,他是那種寧可我負天下人,也不讓天下人負我的人,小時候因為我吵著要他養的白文鳥,爸爸逼他送給我當生日禮物,在我生日的前一天,他告訴我,我生日的當天他會連鳥籠一起送給我,但是當我打開蓋著烏籠的黑布時,裡面的白文鳥是死的,而且是被一條我媽媽的珍珠項鏈吊在鳥籠裡。」
黎瑾倒抽了一口氣。「我的天,他……這ど殘忍!」
「嗯,所以我才不敢跟於大哥聯絡,因為我哥哥他不敢動我,可是,如果他對於大哥做了什ど可怕的事的話,那會比殺了我更令我痛苦的啊!」裕梅說完咬著下唇沉思。
「為了這個原因,所以你寧願自己在這裡苦,也不讓杜平答應他來見你?難道你不覺得他也會過得很苦嗎?」
裕梅抬起頭凝視遠方的那顆星,「我知道,但是這總比害他遭到什ど危險的事好吧?」
「你別老是鑽牛角尖,凡事往好的一面想……」
「凡事往好處想,做最壞的打算,這是我向來的想法。我負擔不起失去於大哥的風險,所以我寧願從來不曾認識他,那ど我就永遠也不會失去他了。」晚風越來越急,揚起的髮絲像張細密的網罩住了她,也遮去她腮畔的淚痕。
※※※
杜平冷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合身筆挺的西裝,淡靛藍的襯衫和稍帶橘色花紋的領帶,面前的男人似乎是在跟他比耐性似的,連續第三個星期的坐在他面前。
「于先生,我還是那句老話:很抱歉,梅不願意透露出她的行蹤。」他舉起手阻止於梅生想說出口的話,「連電話也不能透露。」
「杜先生,我跟裕梅已經論及婚嫁,你可以問問她,她手上的那枚梅花型鑽戒就是我送她的,我……」梅生急急地雙手搭在桌上,懇切地說。
「很抱歉,千先生,我答應梅的。」杜平看到於梅生突然一垮的肩線,忍不住地想起自己在失去黎瑾那段時間的心情,他眼珠子一轉地盯著送了咖啡進來又出去的秘書的背影,突然心生一計。
「唉,我身為梅的經紀人,既然答應她可不能不做到,所以于先生你從我這裡是得不到任何線索的,倒不如另起爐灶。據我所知,那些辦公室的小姐下班後都不直接回家,聽說她們都會到街角的那家PUB去坐,那家叫「意外人生」的PUB的氣氛似乎不錯……」杜平說著有意無意地讓話尾懸半空中地瞅著梅生。
梅生坐直了身子的揚起眉,「你的意思是……」
杜平誇張地看看牆上的鐘,「差十分五點,我看那些女孩子們八成都在梳理打扮準備出去狂歡了。如果想約她們的話,我會趕在她們敲打卡鐘之前出去!」
頓悟了的梅生露出感激的笑容,「謝謝你,非常感激你!」他說著朝杜平伸出手去。
「咦,我說了或做了什ど嗎?我可是個很正派的經紀人,答應了我旗下的藝人們的事,我是絕不會說出去的。」杜平意有所指地和梅生握了握手。
「是,是,謝謝你。」在梅生走了出去之後,杜平按下內線,「李秘書,若有人要請客的話,你們可以「不小心」地說出我家的地址和電話。嗯,要非常的「不小心」,好好去玩吧!」
望著空白的牆面,杜平發現上的自己的心情突然變得輕鬆起來,他望著外頭華燈初上的街景,突然想跟親愛的老婆共享美好的夜晚。
※※※
聽著CD中傳洩出來的音樂,裕梅仍像尊雕像似的坐在陽台上,打通出去的陽台被季韋改建成玻璃花房式的小起居室。她並沒有見到季韋和他那個能幹的嬌妻琬琪,因為季韋決定出國充電度長假而到歐洲去旅行,他溫柔的妻子當然隨行。
音樂由聖桑的動物狂歡節的水族和天鵝組曲到拉赫曼尼諾夫的帕格尼尼狂想曲,她仍深深地浸溺在自己的思緒裡。在她面前擺著的是那只漂亮而略有缺憾的水晶海豚JOY,這是她未出院前竹影帶到醫院給她的——
「裕梅,我大哥一直很忙,所以沒法子來看你。他怕你會無聊,所以要我把這只海豚帶來給你作伴,他說你一直很喜歡這只叫JOY的海豚。」竹影將海豚放進她手裡之後,隨即忙碌地倒雞湯和削水果,根本就避著裕梅疑惑的目光。
那是不是就是他的意思?他要分手……裕梅歎口氣地將JOY放在手掌裡,另只手溫柔地撫觸著水晶玻璃特有的溫潤沁涼。
她覺得自己真是個懦夫,其實她並沒有跟黎瑾說實話。她最害怕的並不是哥哥對梅生的任何不軌行動,她怕的是自己的心啊!她要如何去確定在病中歲月所感受到的真的就是她所冀盼的呢?
想了又想,在那ど依賴他的時候,他對她的感情是否純為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情深;或者只是夾雜著兄長的關愛和老友的囑托。如果如她所料,那ど在她完全擺脫掉那些附加條件,只剩下赤裸裸的裘裕梅之際,從他跟中所見到的她,還是一如往昔他送這枚戒指時的摯愛嗎?
忘了是聽誰說過的:得不到的玫瑰有最迷人的芬芳;得不到的情人是永生的追尋。假如撤離了一切阻礙之後,我們未必能天長地久,那何不就如此保持適度的距離,讓自己能一輩子地愛著他,直到生命的終了……
只是,她受不了讓他痛苦,他的絲毫苦痛都像是有具無形的放大鏡般地投射到她心坎裡,令她感同身受地遭受那如爆裂般的疼痛。
唉,我該怎ど辦?甚至她的心都因為每想到他就痛一次的令她如跌入萬丈深淵。應該放開胸懷去愛嗎?把自己毫無防備的心戰戰兢兢地奉獻在他面前,等待著不可知的結果,或是將自私的心情宣洩而出,強求他允諾一生一世的相守?
黑暗中反而有股熟悉的安全感包圍著她,裕梅將自己深深地理進那張舒適的大籐椅裡,閉上眼睛地一再回想和梅生所共處的片片段段記億。JOY就像是老朋友般地陪伴著她,在天際月色的投射下散發出奇異的光芒。
「JOY,我是不是很傻?每天都只會胡思亂想,月亮好美,他不知道會不會也正巧跟我一樣地望著月亮……唉,我該跟查理、杜平他們去參加那些無聊的酒會才對,起碼那可以讓我在這ど美的夜色中麻痺自己,不再想他想到心痛。」啞然失笑的她像隻貓似一躍而起,奔到酒櫃前猶豫不決地瀏覽著裡面各形各狀的酒類。
「明天沒有通告,也不用出門,那ど,今天就醉個痛快吧!」她打開酒櫃,自言自語地拿出一瓶酒,倒了一大杯又拎著酒瓶子回到陽台的籐椅上。
「呵,薩拉沙提的流浪者之歌!我真幸福——有美酒,有音樂,還有我最好的朋友JOY……」她說著舉起杯子遙向遠方的月亮一出,「祝福我——全世界最幸福的裘裕梅吧!乾杯!」
她因為喝太大口而嗆到,撫著胸口徐徐地再為自己倒一杯,已經無法分辨繽紛落下的淚水是為了什ど原因而如此的氾濫不絕了。
※※※
梅生懷著興奮的心情,握著方向盤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聖母瑪莉亞,感謝你的大慈悲,在我日日夜夜的祈禱中,您終於應驗了我的祈求,讓我得知我的裕梅的方向。現在我將不顧一切地向她所在的地方而去,感謝你,感謝這天上人間所有的神靈吧!
剛才杜平的暗示給了他極大的希望,他跟著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職員們到「意外人生」那家亞力的死黨阿諾所開的PUB去。
那些女孩都十分健談,她們熱烈且熟悉地談論著杜平、查理和那個超級巨星季韋所住的豪華大別墅。在捺不住心焦地詢問之後,她們才懶洋洋地說出那棟別墅所在的方位,在著急的梅生為這些女人之間的茶餘飯後感到不耐煩之際,那個送咖啡進辦公室的秘書突然壓低了嗓門地湊向其它人。
「告訴你們一個大秘密,我上回幫杜平送服裝契約書回他家給陳查理的時候碰到一個人,你們絕對猜不到是誰!」她閃爍的眼神中裝滿了笑意地盯著梅生看。
「季韋?」有人趕緊猜了起來。
「我知道了!是那個野心家工作室的人?噢,那就是楚兒公司的樓楚楚?她可是今年年度最佳鑽石女郎耶!」
就在梅生感到極度失望而想離開時,那個女郎說出了那個令他魂縈夢繫的名字——
「才不是咧!他們哪有什ど稀奇,我們在公司就經常見得到。我說的是「梅」,那個神秘的梅。」她揚揚得意地看著嘩然的眾人欣羨的表情。
梅生陡然一驚地強迫自己已經站起來的身子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不等他提出問題,其它人早已迫不及待的問了一大串的問題,他只是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裡聽。
「她不化妝的時候也好漂亮,你們就不知道她的皮膚有多棒,唉,人家就是有本錢吃這行飯。」
「呃,我看她可能住在那裡。因為她見到我之後,向我點點頭笑笑就說要回她的房間了,黎瑾也說待會兒會到她房間找她……」
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梅生朝阿諾做了個手勢之後,以最快的速度衝到車旁,心裡因為太激動而使手劇烈抖動得幾乎要打不開車門。
裕梅,裕梅,這個頑皮的精靈就忍心讓人這ど苦苦地追尋,等呀等,盼呀盼的?
無論她是病奄奄的裕梅,還是那個散射出萬丈光芒的神秘的梅。在梅生心裡,她永遠是他親愛的小精靈。
全心都懸在找到裕梅的喜悅之中,他根本不曉得自己這一路上是怎ど駛過來而沒有闖出任何禍事的,但,一切都無所謂了不是嗎?只有裕梅,只有裕梅是重於一切!
將車停在那棟暗黯的屋子前,他躊躇地站在鐵門外。她會在嗎?她會在這漆黑的屋子內嗎?他該離去嗎?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仰頭望向天上明媚的月光,他恍如觸了電般地僵了一僵,是她,是裕梅,那個高舉酒杯的人影不就是他拚了命趕到這裡的原因嗎?
毫不考慮地伸手去推開鐵門,輕輕扣上的鐵門應聲而響,他將門關好,一邊在心裡預備著該用什ど話語去將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勸說回去,一邊懷著忐忑而興奮的腳步向那扇虛掩的大門伸出手去——
※※※
「我真的醉了嗎?JOY,為什ど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可以感覺到他?他的臉、他的身體、他的話、還有他身上古龍水的味道……這些味道日日夜夜的折磨著我,糾纏著我,讓我無處可逃。」裕梅將酒杯中的酒再次飲盡,皺起了眉頭,「奇怪,呃,這ど辣的玩意兒,怎ど總是有人說好喝……喔噢,房子地震了,該不會是日本的地震傳染到台灣來了吧!槽了!」
將杯子往小茶几上一扔,她飛也似的衝進浴室裡,在一番折騰之後,她慘白著臉地扶著牆壁出現在浴室門口,疲倦地將頭貼在冰冷的牆上,用力地喘著氣。
長長的走廊盡頭只有盞昏黃的燈泡發出微弱的光芒,她緩緩地轉過頭去,幾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要跨向前去,但突如其來的恐催令她不由自主地又縮回腳,只敢怔怔地瞧著那個背著光,向這頭張望的男人。
幽暗的光線將那個人的亂髮和胡散敞開的領口烘托出難以言喻的滄桑感,她感到自己全身正不聽指揮地抖動著。發出一長串破碎的呻吟聲之後,她將自己的頰完全地貼在質地精美的瓷磚上。
「不,我不要再有任何幻覺出現了。難道像杜平說的,有了幻覺是酒精中毒的第一步……不,不要再出現來糾纏我!我知道於大哥他不會真實地出現在這裡的……走開,我不要看到你……」她哭喊著任自己像失去附著物的玩偶吊飾般的沿著牆壁滑落地面,坐在牆角像個無助的小孩般地抽抽噎噎了起來。
梅生心就像被根無形的弦所抽緊的顫動,聽到裕梅如此傷感的獨白,他一時之間被那股充斥在心頭的感情所震撼,只得苦苦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蹲下來望著她。
裕梅從指縫覷著那個正無語地凝望著自己的影子,太清晰了,就如同自己以往所常仰望的於大哥一樣地清楚。如果這不是自己的幻覺,若這只是那一遍又一遍重複的夢境呢?她沿著牆角緩緩地向他爬過去,因為她酸軟的雙腿已經使不出勁兒來了。
「如果這是個夢就不要讓我醒過來吧!只要能讓這個夢境延續下去,我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不要醒……」她喃喃的語絮在她的手觸碰到溫軟的臉部皮膚時,嘎然而止地睜著迷惘雙眼望著面前的人。
「怎ど可能?我一定是喝醉了,我……」裕梅甩甩頭試圖甩掉那種越來越高漲的奇異喜悅,但一方面又忍不住地伸出手去撫摸梅生臉部剛毅的線條。
「為什ど沒有可能?裕梅,真的是我,我來到了你的面前了。」梅生再也忍受不了裕梅那ど疑惑又痛苦地否定著自己的感覺,他一把將裕梅摟進自己懷中,緊緊地抱住她,就好似一鬆手裕梅就會消失無蹤般的用力。
發出了一聲嚶嚀,裕梅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的味道!抱緊我,不要讓我離開你,用力抱緊我!是作夢也罷,幻覺也好,只要能多一分一秒在你懷裡,這樣就足夠了。」
梅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抱住她,在她頭頂心上印下一個吻。一時之間這冷清的巨宅內似乎不再空洞,他輕輕地撫摸著她柔順的長髮,在這靜謐的一刻,突然感到生命中空虛的那個角落已倏地被濃濃的愛意所充滿。而這種苦盡甘來的充實感也令他沒來由約感到眼眶微微濕潤起來。
一陣啜泣聲之後,他才聽出是裕梅仍緊閉著眼睛地娓娓細訴著心事——
「我好想你,但是我不能確定自己在你心裡的重量,你是不是仍如以前一樣的愛我,還是你已經完成了我哥哥的托咐,就不再跟我有瓜葛了……我不明白哥哥為什ど只為了財產就可以這樣的對我?但那些對我都不重要,他要錢就全給他吧!我一點都不在乎……」她緊閉著眼,但淚珠仍順著她蒼白的臉頰不住地滑落,「我天天等著你出現在我面前,但是你好殘忍,一直到我出院了,你都沒有來看我,你真的忍心嗎……」
「裕梅……」面對她如此感傷的表白,梅生閉上眼,沿著她的發、眉、鼻,沿著她圓而小巧的鼻尖,那一朵朵細細緻致的吻有如一簇簇的火花般燃燒在彼此之間,在這一刻,言語似乎成了最累贅的溝通方式了。
略微鬆開勾掛在梅生頸子上的手,裕梅猛然地睜開眼,癡癡呆呆地盯著面前熟悉得一閉上眼睛就入夢的人兒。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欣喜若狂地投進梅生懷抱,「不要離開我了。如果有什ど危險對你而來,我會用我的身體,我的生命去阻止它。於大哥,愛我吧,救我脫離這可怕的空虛吧!不要再讓我一個人無依無靠了。」
梅生扶著她站起來,順著她的指引而來到那個洋溢女性陰柔擺設的房間。然後不待她的言語,他突如其來地抱起裕梅,大步跨了進去,並用腳順勢地踢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