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第二天早上起床後,她就深深後悔起昨天晚上不該為了一百多而跟他嘔氣。
無論如何,他都是一片好意,可是好意卻還被她碎碎念地數落了一頓。
唐秋生越想越覺得自己實在有夠不知好歹、缺心少肺的。
「我白癡啊!」她捂著自己的臉,沒力地頭朝下地死磕在桌上。
就算他只是為了負責,可這代表人家品行高,德行好,她又怎麼能因為裡那一點小小的……酸、悶、陶然感,就給他臉色看呢?
雖然她所謂的臉色,也不過就是悶著頭不說話。
「今天換我請他吃晚飯賠禮好了。」她支起沉重的腦袋,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
心下亂糟糟的,忐忑得她在下班途中因一時失神險些闖了紅燈。
「還好還好,不然闖紅燈罰起來可貴了……」她一手緊握著煞車,一手頻頻拍撫著胸口,臉上滿是慶幸。
到了凶宅旅行社,在老社長滿意至極的一通誇獎下,她暈陶陶地樂到了下午,就突然接到了安養院那兒的電話--
爺爺不見了!
她不敢打給爸媽,怕他們擔心之下一路從梨山飆下來,那太危險了,所以匆匆請了假趕到安養院。
這才知道爺爺中午吃完飯後就不見了,門口的警衛說沒有看到他,院內人員急忙裡裡外外地尋找著,後來是調了監視錄影器的畫面才發現爺爺溜出大門。
「唐小姐,真的很抱歉,都是我們照顧不周的錯,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找回唐爺爺。」安養院的負責人滿臉歉意,急急道:「我們也已經通報給派出所,請他們出動人員幫忙協尋,不知道唐小姐曉不曉得唐爺爺以前熟悉、常去的一些地方?」
唐秋生強抑下心急如焚的情緒,點頭道,,「我知道了,那我們分頭找。我會去奶奶的墓前和公園看看,請你隨時跟我保持聯絡,如果找到爺爺了,請你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會的會的。」
爺爺的記憶時好時壞,不知道他到底記不記得搭車回家,還是會傻傻地在街上亂轉?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而且馬路上車子那麼多……
唐秋生努力克制滿心的焦急緊張和惶恐,雙手緊緊握住機車把手,狂飆回家。
「爺爺?爺爺,你回來了嗎?」她一到家門口,邊開門鎖邊急忙喊道。
日式平房裡,空蕩蕩一片寂靜。
懸掛在小院子裡晾的衣服靜靜在風中微晃,她出門前來不及收的杯子也還依然擺放在桌上。
爺爺沒有回來。
明知道希望不大,可是當親眼見到爺爺沒有回家,她的心還是迅速沉了下去,隨即轉身衝出家門。
在接到霍玄打來的電話時,她正要跨上機車,滿心紊亂焦灼不安之下,再也無豭顧慮到其他,只是語焉不詳地草草帶過,結束通話。
她找了一個又一個爺爺可能會去的地方,他和奶奶常牽手散步的公園、奶奶以前教書時的學校,甚至是他們倆曾經最愛的小館子……
沒有,都沒有。
就在日落黃昏,她都快急哭了的時候,終於在離家不遠的公車站牌下,找到了默默坐在那兒的爺爺。
爺爺白色的髮絲亂了,昔日英俊如今滄桑的臉龐佈滿惶然,像個迷了路的孩子。
他不知道已經在這裡坐多久了。
「爺爺,爺爺?」唐秋生急忙停下機車,跑到他身邊,顫抖著手握住他冰冷枯老的大手,淚水再也管不住地奪眶而出。
「爺爺,我終於找到你了。我們回家好嗎?」
「我要等元元。」唐爺爺囁嚅地開口,眼底盛滿了不安。
「元元怎麼還沒回來?元元平常都是這個時候下公車的,」
奶奶的閨名叫衛錦元,爺爺一直都是叫她小名的。
唐秋生鼻頭一酸,熱淚滾落更多了,她努力擠出笑來,柔聲道:「爺爺,奶奶在家,你跟我回家找她。她在家等你。」
「元元回家了嗎?」唐爺爺恍惚的目光驀地亮了起來,高興地看著她。
「是啊,她回家了。」她喉頭更緊,沙啞道:「我們也回家吧。」
「……不對,不是,元元生我的氣,她沒有回家,她不會回家了。」唐爺爺像是觸電了般,猛地將手抽回去,眼圈紅了,結結巴巴道:「元元在生氣,我要在這裡等她,我等到她,跟她解釋……她才會原諒我……」
「爺爺,奶奶她……」她的聲音被淚意噎住,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已經不在了。
「我想找元元……」唐爺爺喃道,越來越小聲,最後消失在茫然失焦的眼神中,只是愣愣地看著前方,像是剛剛所有的渴望祈盼懇求全然沒有出現過。
「爺爺……我會找到奶奶的,我一定一定會幫您找到奶奶的。」她緊緊握住爺爺的手,蹲在他跟前低泣了起來。
沒能見到奶奶臨終前的最後一面,是爺爺這一生最痛苦的遺憾……
接下來的幾天,唐秋生都請了假,也幫爺爺向安養院那裡告假,她把爺爺帶回家裡照顧、陪伴著,有時就帶爺爺到奶奶墳前說說話。
看著爺爺迷惑地望著位於這片安息公園內,在大樹下的那一隻黑色方形墓碑,上頭刻著奶奶的姓名和生卒年份,還有未亡夫爺爺的名字,他又抬眼看了看她。
「奶奶說要樹葬,您忘了嗎?她說爺爺這輩子就像大樹一樣讓她儂靠得很安心,所以她離開了以後,也希望能夠永遠睡在這樣的大樹下,就像您一直陪著她一樣。」她輕聲地解釋,將手中的花束交給爺爺。
唐爺爺默默地把花束放在黑石墓碑上,神情若悲若想念,恍恍惚惚。
「爺爺,奶奶一定會回來看您的。」她神情溫柔,再次鄭重地允諾,「我一定會想辦法讓您再見到她一面的,到時候您再把心裡所有想對她說的話,統統告訴她,好不好?」
「……好。」他像是聽懂了,又像是什麼也不明白,只是被動地點點頭,然後低頭去拔地上的草。
後來,爺爺在家裡又住了兩天後,安養院那兒打電話來,她也沒辦法再請更多的假了,只好又將爺爺送回安養院。
唐秋生看著安養院的大門關上,幾乎忍不住掉眼淚了。
「沒關係,秋生,你只要找到奶奶就好了,爺爺會好起來的,至少……至少他心裡也不會有那麼大的遺憾了。」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了把淚水,再度振作起精神。
雖然上次在眷村她還是什麼都沒看見,沒能順利跟靈界搭上線,但是她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不行,我不能再這麼被動下去了,要下猛藥才行!」她緊握拳頭,熱血再起地朝天空揮了揮,「爺爺、奶奶,等著吧,生生一定會成功的!靈界,我來了!」
事不宜遲,當下不囉唆,唐秋生一改剛剛像蔫了的過期脫水小白菜狀態,再度活潑潑地原地重生,興沖沖地對著前方駛來的計程車猛招手。
待小黃絕塵而去後,安養院對面的大路邊上,倏然出現了一個頸繞貂皮圖巾,身穿連身短裙,妖嬌冶艷的美人兒,她面露古怪之色地望向身邊另一個手拿粉紅色LV蕾絲洋傘,一身白色長裙的清麗美女。
「艷鬼,這丫頭善良雖善可腦子好似不大好使啊!」九尾狐有點憂心忡忡。
「玄兒那般的絕好人才,咱們硬塞給他一個少根筋的姑娘家,會不會不太好?」
「這種事早在你給人家施媚術、下春藥之前就應該先考慮清楚的吧?」艷鬼嗤了一聲,嘴角上揚的諷刺笑意裡依然有說不出的淒楚美感。
「現在才說,晚了。」
「我還不是受人之托……」九尾狐咕噥,又樂觀了起來。
「不過不打緊,本娘娘算過了,那丫頭骨骼清奇,確實是個百年不過、天生極品的白兔體質……」
「什麼叫白兔體質?」艷鬼一愣。
九尾狐柳眉一挑,「你吃沒吃過兔肉?」
「自然是吃過的了。」艷鬼不禁回想當年與那書生抓野兔烤食的濃情蜜意過往。
「兔肉乃天下一絕,跟什麼食材都能搭,無論是燉白菜,燒豆腐,煎煮炒炸都好吃。」九尾狐掩袖咯咯嬌笑,「所以呀,她的命格配什麼都行,連我們家玄玄那樣純陽極剛的烈性八字,遇上她都得百鏈鋼成繞指桑呢!」
「九娘娘,你怎麼聽起來好像有點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艷鬼睨了她一眼,閒閒地道:「你這樣趁霍家歷代祖宗齊赴九天無極開會,無暇探顧小玄孫的時候亂搞,不怕他們空閒了回頭來找你算帳?」
「只有我嗎?」九尾狐不爽了,嬌哼了一聲。
「是誰用一通要死要活的電話就拐了人家小姑娘到湖邊吹冷風呀?現在才想撇清關係,你也晚了。」
「我可是有充分理由撮合他們這小倆口的。」艷鬼理直氣壯地抬起頭,「我也算過了,這唐姑娘確實和小玄玄命格極合,是有宿世緣分的。」
「憑什麼你的就是宿世緣分,我的就是亂搞?」九尾狐登時火大了。
「好你個小小鬼娘竟敢跟本大仙叫起勁來了。」
「想打架嗎?來啊來啊!」艷鬼也激動地挽起袖子,「不就一狐狸精嗎?難道本鬼仙還怕了你不成?」
眼看著美狐艷鬼就要窩裡鬥,忽然有個頭戴鴨舌帽、身穿大衣的男人興奮地衝了過來,一邊掏出名片,一邊抓出「哀鳳」,滿臉驚艷仰慕之情地望著她倆。
「兩位美女你們好,我是XX影視公司的製片主任郝大嘉,不知道兩位有沒有興趣加入本公司造星的行列?」
「什麼?」九尾狐和艷鬼停下動作,面面相覦。
「我在演藝圈那麼多年,從來沒有看過比兩位更妖艷更淒美的女星,以兩位的形象,活脫脫是為了我們公司最新籌拍的曠世巨片「妖狐麗鬼亂世情」而生的啊!」
「你、你說啥來著?」九尾狐和艷鬼的下巴幾乎同時掉了下來。
下午六點,冬日日短,天色已經漸漸地透黑了。
霍玄的黑色休旅車駛近那間位在巷弄裡的日式平房,在那扇綠色的門前停了下來。
甫自安養院回到家不久,唐秋生穿著寬鬆的毛衣,牛仔褲,踩著夾腳拖,左手提著袋回收物,右手拎著包垃圾,正想去巷口等垃圾車,看見門外站著的人不禁嚇了一跳。
「霍先生?」
「你生病了嗎?」
她搖搖頭,「沒、沒有哇。」
「那為什麼你很多天沒去上班了?」他濃眉緊蹙的問道。
「呃,我請的是事假。」
事假?
霍玄目光銳利地上下掃視了她一眼,渾然未覺地鬆了口氣,臉色蒼白,聲音有氣無力,兩眼茫然,長髮飄飄,手腳俱在。嗯,很好,很正常,跟之前沒什麼兩樣。
沒生病就好。
「倒垃圾?」
「是啊。」
怪異的對話配合著詭異的安靜氣氛,一時間兩人臉上都有種古怪的尷尬。
「霍先生……」
「吃了沒?」他清了清喉嚨,語氣有絲不自在。
「還沒。」她的臉頰也沒來由紅了起來。
他點點頭,突然接過她手上的回收物和垃圾,唐秋生還沒回過神來,就看著他拎著大步往出現在巷口的垃圾車走去。
「等等,霍先生,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她有些侷促不安地追了上去。
「去換衣服。」
她一愣。
「為什麼?」
「吃飯去。」他頓了頓,又道:「我們才吃過一次晚餐,距離說好的目標還離很遠。」
「霍先生,你真的不用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她猶豫了一下,小小聲道:「還有,上次對你發脾氣是我不對,」
「你足足生了我八天又九個小時的氣。」他眉宇間那抹疲憊之色再難掩飾,語氣裡的沮喪悵然也流露無遺。
「的確不太對。」
她咬咬唇,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從何解釋起。
可是……他怎麼對天數和時間記得那麼詳細?難道、難道他是數著日子,度日如年嗎?
唐秋生心下頓時怦怦亂跳起來,立刻又告訴自己不要異想天開。
他可能覺得那天晚上有點不歡而散,所以才這樣記掛在心裡的吧?
「我沒有生你的氣。」她只得從頭解釋起,把爺爺走失了的事說一遍。
霍玄聽完後鬆了一口氣,眼神柔和了下來,但想到某事又立刻憤慨不悅起來。
「為什麼當時你不告訴我?」
「我……」
「既然是那麼緊急又重要的事,你在電話裡跟我說一聲,我也可以幫你找爺爺。」他越想黑眸裡的慍怒之色越深。
「還是你連發生了這樣的大事都不願意找我?」
「不是的。」她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他為什麼又不高興了。
「我只是……」
「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他深沉眸光緊緊逼視著她,「不准再把我當陌生人,聽懂沒有?」
唐秋生本想開口辯駁,就算朋友之間,也不是什麼事都得麻煩對方不可,可是在他灼灼堅定的目光之下,滿肚子的話也只能乖乖再嚥了回去。
「……懂了。」她小小聲道,不忘補充了一句:「謝謝你。」
「謝個鬼。」不知怎的,他又有暴走的衝動了。
她一定非得跟他不是很熟的樣子嗎?
唐秋生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他的眼神黯淡了下來,看得她不由一陣心悸難安。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她衝動地脫口而出。
霍玄聞言,微郁的眸光瞬間亮了起來。
她也被他看得心頭沒來由地一熱,雙頰悄悄地發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