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露西亞對於克裡斯昏倒在她懷中的一幕心有餘悸,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使是握在一起的雙手仍在暗自抖個不停,從血液裡顫抖,整個身心都在抖。
「會沒事的。」傑西說。
「當然會沒事,醫生都說了沒事的!」丹尼爾仍是一副車伕打扮,累極地打了個哈欠,這次的運動量似乎太大了。
傑西眼皮一跳,「你還敢說,如果不是你寫什麼信來,也不會出這樣的事。」
「我也是怕公爵大人擔心,你知道,愛麗絲王妃的死訊傳得沸沸揚揚。再說,我們被追殺中——」
「借口!如果這次不是艾爾機警地發現後面有沃裡克的追兵,拉了一大隊人馬前來支援,我們沒有人能夠看到明天的太陽!」
「你不能將責任推到我身上啊,傑西。」丹尼爾無辜地看著他,「要怪也怪公爵自己吧,明明是非常時期,還亂跑出去……呃,算了,是我錯。」他乖乖地在傑西幽深的眸下認錯,傑西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能讓原本沒錯的人承擔本來不屬於他的錯誤。
聞言,格露西亞紫藍色憂鬱的目光閃了閃,起身往內室走——
「王妃殿下,」傑西叫住她,「我有幾句話想跟您談談可以嗎?」接著轉身示意丹尼爾出去。
「真過分,怎麼說我也是大人的心腹,為了大人心愛的人拼了命去保護,事到臨頭,竟然幾句話都不讓我聽,過分!過分!」丹尼爾不平地嘟噥。
「好了,隨你,也沒有什麼聽不得的。」傑西頭疼地不再理他,轉而對格露西亞道,「我只是想對您說,大人是真心地愛您,為了您付出任何東西他都不會在乎。我永遠忘不了在他聽到您被大火『燒死』時的情景,他像被抽乾了靈魂一般……在得知您還活著,公爵大人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說要第一眼就看到你。殿下,希望您能瞭解他的真心,不要……玩弄。」
沒有回應,她像沒有魂魄一樣到了克裡斯的房間。
陽光溫柔地照進來,灑在床上的他那幾乎全部包裹住的胸膛,鮮血滲過繃帶,胸前橫著令人怵目驚心的血道。
真的像傑西他們說的一樣沒事嗎?她的腳幾乎不聽使喚,身體發軟。
費了好大力氣走到床頭,俯身望著他,他的臉沒有一絲血色,眉頭緊緊地皺著,雖然醫生說他已經昏睡過去,但他為什麼還是皺著眉頭,在夢裡也還是在痛吧!
靈魂像被抽乾了——傑西是這樣形容的吧。即使是現在看著昏睡中的他,也還是難免令人產生那樣的懷疑,他看起來是她從沒見過的虛弱。
淚水悄然滑落。
「克裡斯。」
她想摸他,可是,她好怕一碰他就這樣碎掉。
上一刻還不間斷地喊著她的名字,下一刻卻頹然地昏倒在她懷中。血從他的身上迅速滲透到她的身體,衣服轉眼間滿是血。
她從來不知道,他也是這樣的脆弱。
她終於嘗到了失去的恐懼。
身體像被撕裂般的痛。
克裡斯皺眉,緩緩睜開眼睛,窗外照射進的陽光亮得刺眼。微微側過頭,窗前一片強光籠罩著一個苗條的身影,昏倒前一刻的畫面重現在眼前——格露西亞,是格露西亞沒錯吧?她沒有死,沒有死!
心中忽然湧出濃濃的感動,眼中微微有些濕潤。
她站在窗前,耀眼的陽光將她包裹在其中,一襲白色的貼身長裙,黑髮柔順地散在腰間,光芒萬丈,像是走入人間的天使,虛幻而不真實。
幽幽地一歎,她轉過身,對上他的眼,笑容淺淺地漾開,宛若嬌艷的玫瑰瞬間開放,「你終於醒了。」
「因為想見你。」他的聲音微啞。
他咬牙支起手肘,起身靠到床頭,繃帶迅速又染上血紅,格露西亞走到床邊坐下,眼中是滿滿的憐惜。
「讓我抱抱。」他說。
她微微點頭,主動投入他的懷中,輕輕地將頭搭在他的肩膀。
輕舉長臂,環住她纖細的腰,他輕輕親吻她的髮絲,「感謝上帝,你還活著。」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她鼻尖微酸地說,「你搶了我的台詞。」
「你都不知道聽到你被燒死的傳言時,我幾乎崩潰了——」
「可是你知道嗎?」她緩緩離開他的胸膛,抬眼深深地看他,「我在詐死逃走時,並不想來找你。」
她看到他俊顏一僵,可是仍選擇繼續說下去:「我不想以逃難者的身份來到你面前,那樣的話,你就和當年的我一樣,沒有了選擇的餘地,不管你是不是出自真心,都只能收留我了,我不想那樣。」她抬手摀住他的嘴,阻止他想要說出口的話,「你知道的,我有那麼不堪的過去,我很自卑,真的自卑!可是,當我在死亡邊緣徘徊時,我突然想到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對你說。」「什麼事?」他拉下她的手,沉重地看她。
「我來這裡,就是想對你說一句話——我愛你。」
等了許久的話,現在聽來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她來,就只是為了告訴他這個事實,而轉身又要離開吧。
心沉入了海底,他勉強扯出一抹笑,「謝謝你告訴我。」
沒關係,只要她活著就好了,只要這樣就已經夠了,「我答應你要去接你,帶你離開那個地方,不管你怎樣選擇我都沒話說,只是抱歉,答應你的事沒有辦到——」
「你去接我和我走來這裡沒有區別。」如果沒有他派在身邊的丹尼爾,她大概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克裡斯,我愛你。」她親吻他的嘴唇,「如果在我死前沒有對你說這句話,我會遺憾終生。」
他苦澀一笑,執起她的手,放在胸膛心口的位置。
「我感謝上帝讓你活著、感謝上帝將你送到我身邊、感謝上帝……讓我在失去了所有之後還有你,感謝上帝、感謝他讓你一直愛著我,克裡斯,如果可以,我還想感謝上帝讓我有機會留在你的身邊。」
月色如水,克裡斯從後面抱著望著窗外的格露西亞,英俊的臉上掛著顯而易見的幸福。
戰爭還在繼續,可是他絲毫也感覺不出緊張與殺戮,完全沉浸在愛的幸福中——當然,這也與沃裡克受重傷拒不出戰有關,雙方成對峙狀態。
「動作不要太大,小心拉扯到傷口。」格露西亞不放心地叮嚀。
「嗯。」他親吻她的發。
「我從未感覺如此幸福過,曾經我以為終其一生,『幸福』二字都與我無緣了。」輕歎口氣,她轉回身,環抱住他的腰,「這樣的幸福,真的是我能夠擁有的嗎?」直到現在,她仍不敢相信,因為太幸福而疑惑不已。
「是的,我很確定。」他輕啄她的粉唇。
「克裡斯,克萊拉——她也會幸福吧?」她仰臉看他。
「你還想她?」他已經從丹尼爾那兒知道了她險些被克萊拉殺死的事實。
「她只是個走錯路的小孩,我想,是不是我也要負上很大一部分責任,或許是那樣骯髒的環境污染了她——」
「不要這樣想,和你沒有關係,只是因為她就是那樣的人!」
一個走錯路的小孩就能夠若無其事地殺人?他不在乎她多麼想令他痛苦,使出任何手段他也不在乎,但是傷害到格露西亞,他就絕不能原諒!
「克裡斯。」
「她幸與不幸與我沒有關係,和你也不再有關係了。在她興起了要殺你的念頭之時,你對她就再也沒有任何責任與義務了。」克裡斯溫柔地撫摸她的頭,「我知道,你偶爾會想起她,但是她已經長大了,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幸與不幸不是我們控制得了的,不如……你多關心一下我的幸福。」他頗有些吃醋。
「剛才你不是說你很幸福?」格露西亞輕笑。
「哼哼,如果你吻我的話,我會更幸福。」
「哦……」多餘的聲音淹沒在唇邊。
「格露西亞,能看到你真心的笑容,真好!」
傑西目送醫生換完繃帶出去,將視線轉回享受著溫情軟語的克裡斯身上。此時的他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前幾天受過那麼重的傷。
難道愛情的力量真的有這麼神奇?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難得克裡斯有空將注意力分一點兒到他身上。
「咳、咳。」他清清喉嚨,「我只是在想,沃裡克到底要死守到什麼時候,是不是也打算像斯坦森伯爵對付他那樣無期限地對峙?」
克裡斯冷哼,「他說不打就不打嗎?」戰場上不是他說了算的,想打就打,想停就停。
「可是您的傷——」
「這點兒小傷算什麼!」克裡斯大掌一揮,根本不放在心上。在戰場上來說,受傷不就是家常便飯——常有的事,難道因為某人受了傷,戰爭就要停下來嗎?
感覺到握著自己的手一緊,他側首安撫地一笑,「我沒關係。」
「可是這麼重的傷。」秀眉微顰,前胸後背層層包裹著繃帶,傷口也都還沒有結痂,這樣也算是小傷?前些天他蒼白的沒有血色的臉老是在她眼前晃。
「我很高興你這麼為我擔心。」他俯在她的耳畔印下一吻,「不過,我沒事的。」
「殿下,請不要擔心,大人也不必事事親為,在幕後指揮也是一樣的——」
「說得有道理,但是可以把你的稱呼改一改嗎?」克裡斯糾正,「以後請叫格露西亞公爵夫人。」
兩人同時望過去——
「我又不是——」
「你是。」
「我們又沒有——」
「如果你想,我們可以馬上結婚。傑西,去鎮上找個神父來!」
「現在在打仗——」
「沒有哪條法律規定打仗時不能結婚的。」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