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柔很滿意康康的病情十分穩定,下午康康的爸爸和「阿姨」來過醫院,康康情緒卻明顯得比平常低沉,突然又變成初見時那樣沉默寡言了。
「姊姊我是不是會死掉?」康康臉上有股莫名的懼色。
「不,不,你不會的,只要按時吃藥,梁醫師說過的,你忘了嗎?」楚柔極力的撫慰他。
「真的嗎?」
「是,是真的。」
「我相信你,因為你是好人,很和氣。」康康這麼說。
楚柔為他拉好被子,撫摸他的頭,笑了笑。
「我真想趕快回家,我想看看任天堂裡的媽媽。」康康說著,像說著一個自己嚮往已久的夢想。
楚柔忍不住低下頭去吻康康的額,像一個小媽媽給他所有的愛心。
傍晚,楚柔愉快的幫康康領了藥回來,進康康的房裡不久……
「我好痛苦,我不能呼吸了,我不能呼吸了……」康康突然在床上掙扎翻滾,脹紅的臉急速變紫。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康康別怕別怕……」楚柔心慌地按下緊急鈴——
醫生及護士學姊們立刻來到,急救立即展開。
在這一行人中,楚柔並沒有看見梁克文。「梁醫師呢?」楚柔情急地問著,卻沒有人回答她。
「有心臟衰竭的現象。」醫生宣佈。
「救命姊姊……」康康氣竭聲嘶的呼救聲貫穿楚柔的心牆!他的哀求聲在施打藥劑,裝上呼吸器後停止,他小小的身體失去生息地躺倒著。
「梁醫師去了哪裡?」楚柔看著心電圖顯示的脈搏愈來愈弱,心急如焚地拉著醫生問。
也許呼吸器可以幫助康康維持一些時間,但這小小的生命要的並不只是這一點點時間,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成長、去茁壯……
「他今天休假。」醫生遲疑地回答。
「請他回來!」楚柔刻不容緩地請求。「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救活康康!」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楚柔身上。
楚柔纖細柔和的小臉有種不可言喻的堅定,然而醫生的眼中卻有些無可奈何。
「他可能在高爾夫球場,醫護人員的專屬俱樂部裡,球場在員工宿舍的山坡上。」
楚柔看了床上動也不動的康康一眼,在心底說了聲:「等著姊姊。」一刻也不停留的往球場方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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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下,那片青翠的山坡地一望過去渺無人煙。
楚柔跑得氣喘吁吁,汗水淋漓,球場裡她並沒見到梁克文的蹤影,只看到不遠的大樹下擺著一組球具。
忽地一陣微風吹拂而過,樹幹後頭隱約飄出了一片女性的裙擺。
楚柔判斷樹後頭是有人的,也許她該過去問問是否有人見著了梁克文。她發熱發酸的雙腿使勁地往那棵樹衝過去——
「請問……」她的問話在瞧見樹後頭深情擁吻的戀人後,硬生生地被截斷了。
陰涼的樹蔭下刮起了一陣風,樹葉被風吹動了,發出婆娑的聲音。
楚柔脹紅了臉,愣愣地對上一雙揶揄的藍眸,她傻住了。
「什麼事?」梁克文和桑蕾兒分開了,他臉上不見任何尷尬,神情淡漠地問著冒失的楚柔。
楚柔發現桑蕾兒也看著她,清靈的眼神含蓄且動人!
楚柔雖有些亂了心緒,卻力圖鎮靜地對梁克文說:「請你回去,康康有危險。」
「你說的是八三一五嗎?」梁克文記得倒清楚。
「是的。」也不知為何在這當口,梁克文說出房號的語氣,讓楚柔感到他並不是很在乎,甚而有些……冷血!
「林醫師會全權處理。」梁克文居高臨下地瞥著這個一臉通紅的實習生。
楚柔仍不死心地道:「請你回去救救他,拜託你。」康康那聲「姊姊救我……」再度揪痛楚柔的心,但梁克文一點也不積極的態度,令她的心涼了半截。
她挺直背脊,再次對他懇求。「救救他,求求你。」她的雙肩上負著康康給她的使命啊!
梁克文盯著楚柔那雙紅紅的眼眶看了好一會兒,他被裡面清澈、誠懇的波光給吸引住了。
雖是如此,但他更清楚身為一個醫生並非萬能。「你打擾了我的假日休息時間。」他面不改色地拋下一句話,拉著桑蕾兒的手離開了球場。
楚柔無助地站在夏日黃昏的風中,橘紅的太陽在地平線的那端映射著變幻莫測的霞雲。
原來梁克文是冷面無情的,是見死不救的,是……最差勁的!
她的偶像原來不是聖人,聖人只是她自己虛擬出來的一個假象!
這是一個多麼嚴重的打擊啊!
但她沒空去哀悼,康康需要她,康康沒有了媽媽,她得守護他,給他安慰!她很快地奔回病房。
沒想到房內另一個打擊正等待著她。
「怎麼了,康康怎麼了?」楚柔瞧見學姊們把醫療設備推離病房。
「他走了,你離開後沒多久他就走了。」學姊這麼回答她。
楚柔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胸口窒悶得無法呼吸,她愕然地望向床上那個覆上白布的小小人兒。
「康康……」她不相信這是真的,不相信……
下午他還拉著她的手,說他就要回家去看任天堂裡的媽媽呢!怎麼現在卻動也不動的……
她上前一步,蹲了下來,一陣劇烈悲慟的力量朝她席捲過來,她垂下雙肩,眼淚流了滿臉。「對不起……對不起……」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她仍一個勁兒的道歉,哀傷欲絕,整顆心被揪得發疼。
「你沒有對不起誰。」一個低沉渾厚的特殊嗓音從門口傳來。
但這次她不再認為那是天籟般的聲音,她只感到憤怒及怨恨。
楚柔立起身,指著梁克文的鼻子。「是你、是你……都是你……」這輩子她從沒那麼生氣地指責過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曾是她最敬佩的人!
「冷靜一點好嗎?」梁克文沉著且嚴肅。
「我為什麼要冷靜!」淚水迸流,情緒激動,楚柔全然無法控制自己。
「你大概以為我救得了他是嗎?」梁克文搖頭。「醫生不是萬能的,有時在毫無辦法的時候,就只能盡力幫助病患平靜地度過最後一段日子,到了該結束的時候,就只能交給上帝了。」
「那麼你來做什麼?來看看人是不是走了,好開死亡證明書嗎?」
梁克文看著失望傷心的楚柔,生離死別對一個青澀的實習生而言,的確是個重大的打擊吧!
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時,心裡也不好受,行醫這麼多年,他看過多少垂危的病人,有人能重獲新生,有的人走向人生的終點。
悲歡離合的人世他盡收眼底,最後也只能淡然視之。
能救的,他沒有不救的道理;超乎他的能力之外的,那就只能交給命運之神。她的心情他可以體恤。
他走向床榻,欲檢視康康。
「不要碰他!」楚柔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推了梁克文一把。
梁克文沒想到這纖細的女孩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他沒設防的退了一步。
「你沒有資格碰他。」楚柔伸起手臂,護住康康,不讓梁克文接近。
「你是不是太不可理喻了!」梁克文不想責難她,看她哭得稀里嘩啦的慘狀,她除了太嫩,還太善良了。
他不多說,避開她的防線,繞向床的另一邊。
楚柔奔了過去,但他的動作更快,他已檢視好康康了,轉身要走,她卻迎面撞進了他的懷裡。
他兩手握住她的雙臂扶住她,低下頭去和她正往上抬的小臉對上了。
突然他的心底升起一陣莫名的震動,她悲傷欲絕的模樣令他驚悸,那雙哭得淒絕的眼就像天際多變的雲,含淚的水眸深深地震懾住他的心神。
「別哭了,去洗把臉。」他低聲道。
楚柔失去了理性,她雙手握拳,掙開他的手,朝他的胸膛使勁捶打著。
梁克文在剎那間捉住了她的雙手,試圖阻止她瘋狂的舉止。
在他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楚柔恍然地抬眼,看見他深邃的目光,緊蹙的眉。而她就這麼用她淚盈盈、精靈般幽怨的美眸望著他。
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放開她轉身離去。
楚柔立在原地,許久許久都不能動彈,緩緩地,她低下頭去看自己通紅的小拳頭,難以置信自己方才真的打了他!
一個腳步聲入內,楚柔愣愣地回首一看——原來是康康的爸爸,他接到通知來了。
他面容看來有些淒涼,和平時見到時大不相同,他手上拿著新買的掌上型遊樂器走近了康康,將遊樂器從紙盒裡拿出來,放在康康的床頭,他蹲在床沿,兩行淚從他的面頰上流了下來。
楚柔看見那台小小的遊樂器,心痛得禁不住淚如雨下。她抹去自己臉上的淚痕,準備離去讓他們父子獨處,但康康的父親卻立起身喚住了她離去的腳步——
「謝謝你,楚小姐,我工作一直很忙,沒能陪他,康康說你像一個小媽媽,一直對他很好,我真的很感激你。」他居然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盒子要送給她。
「不、不,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楚柔揮揮手,她不知盒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更不能接受。
「在他最後這段日子裡多虧有你。」康康的父親誠懇地道。
「最後的日子?」原來康康的生命一直都在倒數計時中!
「康康必須換心,我們一直在等待有人捐贈器官,但一直沒等到……」康康的父親眼中滿是淚水。
楚柔似乎又再聽見梁克文的話——
醫生不是萬能的……最後一段日子平靜度過,到該結東的時候,只能交給上帝……
原來梁克文並不是不救康康,而是康康除了換心之外,根本沒得救了!
歉意及內疚一時間充滿楚柔的心胸,她誤會他了!
「這裡頭裝的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而是康康學校美勞課做的一個陶土,是他母親節要給媽媽的禮物,當然康康沒有送出這個禮物,因為他一直不接受我現在的太太,早上康康才跟我說要我把它帶來送你呢……」他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楚柔的淚一滴一滴的滾了下來,她將小盒子接到手上,說了句:「謝謝。」
她打開了盒子,躺在裡頭的是一顆心,色彩是夢幻的粉紅色,彩繪的技術並不純熟,但她可以想像康康專注地捏出這個心型時的模樣。
她將那顆心握在手心,最後一次凝視那白布下的小天使後,心痛難當地離去。
深夜裡偌大的宿舍裡,只有不絕於耳的蟬鳴聲,以及沉澱著的感傷情緒伴著楚柔。而隨著實習的結束,她不再有機會能見到梁克文;雖然無法向他道歉,但他話中的哲理,她會永遠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