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農忙,所以留下來幫忙?」偎著她的大腦袋瓜搖了搖。
「那是為何?」她捧起他的臉,稍稍推開一些距離。
孟冶神色已回復慣有的嚴峻,僅餘頰面暗紅,靜了會兒才平聲無波答……
「都三天了,身上紅疹子越來越多,老大夫還在往老人家身上試藥,尚未開出對症下藥的方子……我想,待長輩狀況穩下再啟程回西路山中,這樣似乎好些。」
略頓。「你覺得呢?」
「噢……」丈夫的雙眼既深且亮,她心頭微地一凜。
如此說來,是老四爺爺的「急症」將他們夫妻倆拖在這兒了……撇開老人家不談,孟冶體內強行壓抑的血氣亦需好好調理,她探他筋穴之象與心血之脈,強而有力卻隱隱透出蠻霸力氣,長時候被他刻意壓制的氣血已鬱結成病灶,此時年輕力盛,尚游刃有餘,怕只怕往後要兵敗如山倒。
既要調理,當然是回西路山中最好,待在大寨哪能靜心?
她輕咳兩聲清清喉嚨。「你說的,我多少懂點醫術……」
「嗯。」孟冶頷首。
「發疹子這症狀,我記得有一副家傳偏方,那個……我是想,老大夫若願意,不妨拿那偏方去斟酌斟酌,說不定能收奇效。」她也頓了頓,飛快瞥他一眼。「你覺得呢?」
他穩穩放她落地,魁梧身軀替她擋風遮陽。
「好。就請老大夫試試。」扶著他粗曠的前臂站妥,霍清若眨眨眼再眨眨眼。
晤,看錯了吧?竟以為丈夫濃眉挑、眼彎彎、嘴在笑。
「不肯定有效的,我只是忽地記起有那偏方,總之……就試試……」越說越心虛,這怎麼行?
「好。」男人毫無遲疑的回應讓她一顆心回歸本位,吁出一口氣。
她不禁對他微笑,兩手合握他的粗腕,略搖了搖。
「那……你睡後胡作惡夢的病症,也讓我治治?我有的是家傳偏方呢,總之……就試試?」
這次霍清若瞧得一清二楚,丈夫濃黑的眉當真飛挑,深目沒彎,卻微微瞇起,至於嘴角……在凝視她好半晌後,還真的勾揚了!
孟冶在笑。
雖說依然一臉嚴肅,嘴上一抹彎弧也沒維持多久,但確實笑了。
「好。」
「嗯。」滿意地點點頭,心房被莫名情緒撐滿。知他笑,怎能不跟著笑,她笑著輕聲道:「然後,還有一件要緊事……」
見她沒出聲,眉峰淡然靜待著。
「你喚我阿若,那、那我該怎麼喚你?總不好連名帶姓的,而若稱「孟爺」,大寨裡有那麼多姓孟的爺,似乎也不成。」盧家小姑娘的「孟大哥」喚得親暱,她霍清若可不願輸人!
竟是……這般的……「要緊事」?
孟冶眨了下眼,怔怔然。
他神態無辜了好半晌,終才吶吶出聲:「義母喚義父……「毅哥」……」現任孟氏族長單名一個「毅」字。
霍清若登時如受醍醐灌頂,她尋到方向,真真豁然開朗。
「知道了,那以後我都喚你「冶哥」。」
「……好。」黝臉突然又滾出紅潮,顴骨殷紅得尤其明顯。
一時間又瞧癡。
霍清若犯傻般呆望著臉紅的丈夫,沒察覺自個兒也是紅霞過腮,半斤遇八兩,高明不到哪邊去。
第5章(1)
春耕。秋收。
幾個月前播下的種籽以及從野地裡移栽過來的嫩枝和小苗,在即將邁進深秋的時節裡,開過花,結出果,又因為是藥草,不僅是結出的果,其葉、莖、根,甚至是泌出的汁液,皆有大用。
霍清若摘下一片赤蘇湊在鼻端嗅過,若要入藥,葉還得反覆日曬,她聞著那清香氣,跟著張唇據了口,微辛味立即在齒間漫開。
沒想到西路山中的這片向陽坡地,真讓她培植出質佳的赤蘇。
不僅是赤蘇,闢為藥圃的土地上還長出冬蟲、二寶花、交籐、草紅、吐絲莖,連從高山野原移栽過來的川貝也種活。
而藥圃外圍更有桃、棗、桂、杏、桑、栗樹,坡上人工開挖的小池塘邊則有菖蒲、艾草、葛草和薄荷等等,每一樣皆能成藥,一小片山坡儘是寶貝啊……深深吐納,滿懷成就,想到這全靠自個兒努力才……才……呃,好吧好吧,她不居功,認就認了,有今日之成就,多少是要歸功給丈夫那雙神奇大手。
孟冶應該就是傳說中,那種能「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的人。
任何的五穀雜糧、花花草草到他手裡,他都有本事讓它們開花結果且欣欣向榮。最讓她大開眼界的是,明明同一塊地、承受一樣時候的日陽照拂,她家男人卻總能在相同條件下養活各路的花草樹木。
強!太強!
少了他這位強者當後盾,她的藥圃絕對開不出這一片燦爛天地。
挽起裝著赤蘇葉的小籃子,又摘些薄荷草、挖點葛根,晨光轉暖,額上已滲薄汗,她才徐徐下山坡。
經過底下的水稻梯田時,稻有雙穗,飽實而垂,隨風搖曳出層層帶香的金浪,她禁不住伸指去拂,指腹微刺微癢,心想,也該是收割時候了,她沒丈夫那麼本事,但下田收稻的活兒,她還是能跟他一塊兒干的。
穿過梯田,竹籬圈圍的家屋就在不遠處。
自他們倆成親回到西路山中,孟冶大大修整過屋房,之後一有餘暇,就持續東屋補補地、西屋補補牆,連竹籬笆都重新編整過。
前前後後弄到現在,屋牆以石為基又夯上厚土,頂上是土瓦片片新,這竹籬笆家屋外觀雖樸拙,卻實用堅固,采光好且通風佳,住起來甚舒適呢。
甫踏進竹籬圍內,坐在屋簷下的一對小姐弟同時抬頭。
一見是她,兩孩子露了笑,手邊忙著的事也沒停,仍熟練地將大圓篩裡滿滿的干豆莢揉開,取出裡邊的綠豆。
「清若姐,今兒個天氣好,日陽露臉,需要日曬的藥已經上棚架了,就擺在後院。還有,我娘要我帶來的山菜,我洗好一大把擱在灶頭上,爆香用的蒜瓣也剝好了,其他菜就放在角落竹簍內,清若姐等會兒進灶房便能瞧見的。啊,還有還有,娘今早親手烙的芝麻醬燒餅,我也送來一小籃子,都在灶房裡。」
小姐姐十二歲,身板略瘦小,黧黑小臉上一雙眼睛清清亮亮,一瞧就知聰慧。
小弟弟十歲,該是男孩子調皮搗蛋、活潑好動的時候,卻溫馴地偎在小姐姐身邊,姐姐做什麼,弟弟便跟著做,姐姐對著誰笑,他自然跟著笑,清秀稚嫩的五官有股傻氣,笑起來尤其憨。
姐姐孫紅、弟弟孫青,一雙姐弟跟著寡母過日子。
與孟冶和霍清若一樣,孫家雖也算是大寨寨民,卻在西路山中結廬為家。
孟冶在此地建屋圍籬之前,孫大娘與一雙兒女早在西路山中落腳。
說他們兩家是比鄰而居嗎?非也非也。
孫大娘家離這兒,騎小毛驢上路還得晃足小半個時辰才能抵達,徒步走的話,整一個時辰少不了。
會跟孫家的孤兒寡母牽扯上,是因霍清若一次外出採藥時迷了路,遇上在林野間設小陷阱捕捉野兔的孫紅,小姑娘不僅把腰壺裡的清水分給她,還領著早已飢腸轆轆的她回家。
她受孫大娘熱忱相待,吃飽又喝足,總之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當她瞧見孫家么兒癡呆模樣,怎可能忍著不去號脈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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