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欺負她,是想給孟冶難看,但他為難她家漢子,就別想有好果子吃。
她順勢跳坑,迎將上去,兩手抱罈子不好使,突然來了招半旋身。
她避開迷香,旋身時裙擺飄蕩,以暗勁將細到幾瞧不見的粉末盡數掃過去。
「啊!這……唔不……你、你……」孟回毫無提防,粉未猛地撲頭罩臉。
「我怎麼了?我好好的沒事啊,小叔,你醉酒了是不?什麼?還想喝我手裡這壇呀?不行不行,欸欸,瞧你都站不穩了,顛得這麼凶,真不能再喝呀!」她揚聲苦口婆心的很。
「危險!啊啊-」
咚!砰——有人倒地,且是從廊橋上栽到橋下。
下方是宅內排水用的寬道,此時無水,但石砌而成的排水道栽下去也夠嗆了,何況是面朝下直直摔落。
煙火照耀下,三、四條影子直接從堂上二樓窗子陸續一躍而落,幾個起伏已竄近廊橋。八成是飛竄的黑影引起了騷動,遂有更多的人尾隨其後趕至,眨眼間,小廊橋這頭圍滿人。
「回少!」、「爺,您聽得見嗎?咱是陸子啊!您張開眼瞧瞧呀!」、「這是怎地回事?!咱心肝寶貝孫啊!」、「啊!斷了斷了,回少鼻樑斷了,滿臉血啊!」、「快!快請老大夫過來,還愣著做甚?!陸子快去請啊!」、「是、是……」
滿場子雞飛狗跳,好幾個人全撲到廊橋下瞧那個摔得七葷八素的人。
第6章(2)
「嫂啊,沒事吧?可有嚇著?!」頭一個跑過來關懷她的是孟威娃,想碰她又不敢似的,胡揮兩手,白著一張圓潤臉蛋在她身邊竄跳。
「我還好,只是你三堂哥他……他醉得栽倒了。」
「欸欸,你也該扶他一扶啊。」老七爺爺那一支的某個年長女眷歎氣道,語調雖輕和,卻有幾分責怪意思。
霍清若怯怯地攏起眉心。「我書讀得不多,但也知什麼……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然後我這不是還抱著酒罈子……」
孟威娃搶走酒罈幫她抱著,笑道:「嫂,那是《孟子》啦,我有讀過喔。就有人問孟子啊:「男女授受不親,禮與?」孟子曰:「禮也。」……」邊說邊搖頭晃腦。「然後那人又問:「嫂溺,則援之以手乎?」孟子回答:「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呵呵呵,就是嫂子如果溺水,小叔不救就跟材狼沒兩樣,所以該救還是要救。」
霍清若一臉迷惘。「可我沒溺水啊,不用救我的……是小叔醉倒在排水道了,還好底下無水,要不他真溺水了。」一干女眷皆瞪著她。
想她外貌褐髮淡膚,本是從域外來的女子,能識漢字、說得出「男女授受不親」這樣的話已算了得,可不期望她讀過什麼四書五經。所以……算了算了,性情好,相處得來最重要,其他事慢慢再教。
「我說錯什麼了嗎?」霍清若依舊有些怯生生,兩手相互揉捏著,彷彿抱酒罈抱得兩手快廢。
孟威娃哈哈笑。「沒有,沒錯」大嫂沒錯。錯的是三堂哥,真不該喝那麼多酒。」
話一轉,女眷們全往廊橋底下瞧,看家裡的年輕男丁和僕役們抬起孟回,邊叮嚀他們小心留神,一邊還七嘴八舌叨念孟回的醉酒失態。
霍清若斂眉,唇角極淡一勾,待掩去笑意,揚睫便見孟冶那雙眼。
擠上前幫孟回的人太多,他僅立定不動,掃向她的兩道目光裡探不出深淺。
他本就寡言,今晚更是沉默。
她想起白日在正堂上,孟回兩眼黏在她身上,丈夫定然察覺到了,兩男人還以目光對峙,而後是孟回那抹幾近輕佻的笑……那時,丈夫心裡已鬧不痛快了吧?
所以整晚才異常沉默,連親近她、跟她多說幾句話都不願。
既是如此,現下又待如何?
難不成真以為她被孟回所惑,癡迷孟氏的玉顏佳郎,才傻傻抱著酒罈子跟對方窩在廊橋上,來個「煙火下談心」?
他是那樣瞧她的嗎?
夫妻間的情義,她守得牢,抬頭挺胸沒對不住誰,他若真將她瞧小了,那、那……內心掀巨浪,凌亂得難受,一猜測他可能對她的誤解,渾身便疼痛起來,哪還能靜心多想什麼。
下意識,她微微抬起下巴,有點要強,有點挑釁。
孟冶面無表情,轉身隨眾人走開。
夜更深沉,堅持要守歲的孩子們都已呵欠連連,有的摸回房裡入睡,有的歪在堂上羅漢椅裡,皆睡迷糊了。
黑影融進夜風,倏忽間躍上角隅碉樓,角樓上有人夜中相待。
「來了。」等候的那人瞥了來者一眼,目光遂又遠放。年三十的大寨,許多人家點燈不滅,雪花飄起,點點燈火與皓皓白雪,靜美。
「嗯。」來者立定不動。
「阿回尋你麻煩了?」身為族長就這點累人,啥事都得管上一管。
「沒。」抬了下略見皺眉的額頭。「啊!記錯了,不是尋你麻煩,是尋你媳婦兒麻煩。」年輕面龐微繃,線條陡然凌厲。
族長又問:「你媳婦兒吃虧了?」
「沒。」頓了頓,嗓聲沉定:「她讓別人吃虧。」族長嘿笑一聲。「護你護得緊嘛。」
年輕面龐上的厲色忽而一弛,試圖壓制,但膚底深紅仍滲出表面。
「有何打算?總不好把你媳婦兒推到風頭浪尖上。」族長慢吞吞轉過頭。
「我會處理。」答得毫無猶豫。
「好。」族長點點頭,全然信任。一會兒才又拾語,話題一轉:「所以,真不回大寨長住?」
「西路山中亦屬大寨,那兒自在。」族長仰望雪花飛飄的夜空,輕聲歎氣。「你武學盡得孟氏真傳,處事亦穩健,我實想不出更好的接替之人。但老一輩固守成規,血緣相繼勝過一切,才教你陷進這局面。」
低笑一聲。「竟連這大寨祖宅都住不得了。」年輕面龐恢復一向的沈肅神態,平聲靜氣道:「族長一任,威娃足可擔當,她性情朗闊,胸懷廣志,再下十年功夫,武藝定有大成,孟氏大寨下一任主事,非她不可。」
「可她是女兒身,就怕老人家又要說話。」很苦惱般搖頭。
角樓上陷入靜默,任雪花飄了會兒,年輕漢子才又啟聲:「生老病死躲不過,十年後,如今已七、八十歲的長老們,能有幾個留下?」
族長凶霸霸瞪他一眼,突然咧嘴嘿嘿笑。「你小子活脫脫就是孟家的種,跟咱一般心黑手狠啊。這種詛咒老人家死了算完的話,說得毫不拖泥帶水,痛快!」
「……我沒詛咒他們。」語氣悶了。
「我知我知,有些事咱爺兒倆心照不宣,你懂我,我懂你,足夠了。」欣慰頷首,拍拍義子肩頭。
「……」想讓動不動就鬧、啥事都要鬧過再鬧的長老們死了算完的人,是你吧?身為義子的年輕漢子抿嘴不語,默默背起黑鍋。
爺兒倆靜佇又看了片刻燈火與雪景,族長似終於心意篤定,淡淡道:「那就再等十年吧。」
「嗯。」
「雖退隱西路山中,「隱棋」那邊的事,你還得多幫幫手。」
「是。」正事談定,族長畏寒般搓搓手,又開始不正經嘿嘿笑:「睡吧睡吧,杵在這兒風吹雪算什麼事?回房、上榻、抱媳婦兒嘍!」
話音未竟,長影已從角樓直直躍落,連石階都不走了。
年輕漢子慢騰騰轉身下樓。
他當然也要回房。當然也要上榻。但,不太確定能不能抱到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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