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時能弄死你,不留蛛絲馬跡,只是,我還想不到理由那麼做。別逼我改變心意。」道完,他提氣一竄,人瞬間消失在幾丈外。
霍清若急不擇路,往山裡奔了好一陣。
之後山徑絕,又或者去路盡被白雪掩蓋,她闖進一大片枯木林中,樹高林深,雪層似乎更厚,她兩腳深陷其間,乾脆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
一擺在胸口間的一口氣陡地,她忽有力盡氣竭的感覺,垂首,大口、大口呼吸吐納,一團團白煙從口鼻冒出,喘息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瘋也般亂奔,筋疲力盡的此時,思緒竟清明幾許。
猶如一團混沌在攪亂之後沈澱,分出清濁,終讓她寧神凝意,重新再思考……她是想奔去哪裡?!
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見誰……蠢了嗎她?!這麼一走了之,豈不徹徹底底著了孟回那臭傢伙的道,讓他稱心又如意了,她就想做掉孟回沒錯。
有人打她男人的主意,還侵門踏戶了,任何一個有骨氣、有志氣的女人家都該抄菜刀、掄扁擔將對方打殺出門,再狠些,關門落閂,將人往死裡打,打死了事,誰能說她不對?
但她跑開。自個兒心犯虛,竟就跑開,把丈夫留給上門的「狐狸精」!
笨蛋!笨蛋!要跑也得把對方趕走再跑,她怎犯傻?!
那……回去瞧瞧吧?即便仍心虛、不夠坦蕩,躲起來瞧個一眼、兩眼,知道孟冶的情況,那就好……深吸一口氣,再提氣於胸,待要爬起,腳下雪層突然一鬆,她只來得及驚喘,兩手牢牢護住肚腹,人已隨松落的雪往底下陷。
第7章(2)
下方原來是一道峽溝,幸不甚深,她又是和著雪一塊兒滾落的,拔掉釵子的長髮在狂奔後已夠散亂,此時則更加狼狽,不過倒沒怎麼受傷。
估量一眼高度,以她的輕功想要竄上,應不會太難。
但一提氣,她突然不敢再動,因臍下驀地漫開一股古怪酸軟!
心臟突突跳,越跳越急。
撞見孟回的秘密,她嚇得沒多嚴重。
被自家男人撞見她欲下毒手,她也沒嚇得太過分。
即便墜下峽溝,驚喘一聲也就定神。
然現下,她雪臉白透,近乎淡青,唇色盡無,當真驚惶了。
不慌……不慌的……她緩緩側臥,微蜷身軀,替自個兒搭脈。
一開始心太亂,弄不出個所以然,再試過幾次,終於號出脈象起伏。
沒事的,並非大礙,再靜靜躺會兒,將氣息調好應該沒事的……抬望上方窄窄的一線天際,八成哭過、發洩過,此時癱軟在地竟有些想笑。然後突然間,她看清一事——以為乾淨出教便脫離冥主掌控,其實她的性情已受冥主影響甚深。
喜歡。很喜歡。在意了,所以想徹底佔有,無法忍受誰來覬覦。
喜歡且在意的人待旁人好、對自己以外的人笑了,火便要狂燒,那種五內俱焚的焦躁和妒意能瞬間侵吞意志,讓她恨得只想出手毀人。
冥主大人正是以這般變態情心對待心中所愛。
而她始終不像心慈、凡事隨緣的溫柔娘親,更不像娘親口中所描述,那個一向好脾氣、永遠笑口常開的生父。
她的脾性,竟肖似冥主多些。
沁膚入骨的薰染,由小到大,潛移默化成為她的一部分,成為她這樣的一個人,永遠、永遠不能擺脫。她想,她亦是用這樣變態的情心,對待心中所愛。
亂鬧一通後的此刻清明,靜靜蜷在峽溝底,她終於看清自己,她愛上自個兒丈夫了。
愛上了,內心所有美好的以及醜惡的念想,會因為他而變化著。
沒辦法再將丈夫視作單純的「夥伴」,往後再有哪家慧眼姑娘……抑或不長眼的男子,對他起了念,如今日欲殺孟回而後快的事,說不定還要發生。
唇噙苦甜的笑,合起微澀的眸子,她在雪中徐徐吐納,護守丹田之氣。
孟冶追蹤到妻子時,見到的是她半身埋在雪裡、似睡似昏的模樣。
「阿若!」那一聲急喚劈破混沌,霍清若沾染點點細雪的墨睫陡顫,下一刻已張眼。
「阿若……」她沒昏,也沒睡去,僅是閉眸極緩、極慢行氣。
護住一口氣,可暖冰寒身,她能挨凍受寒,但腹中得暖,得用溫熱血氣養著,她沒昏沒睡……想對來到身畔的男人說出這樣的話,喉中卻是堵著的。
見他一躍而下,見他跪踞一側,那身影幾完全遮掩上方的一線天光,讓他瞧起來更加巨大魁梧,也讓人更想依賴,那是一種厚實碩大的心安感,如參天巨木,木根深深、深深扎進地底,覺得可靠、溫暖、安全。
只是……眼前這張峻龐似較之前更鐵青,青到都泛黑氣。
他兩手往她身上摸索,頭、頸、兩肩、軀幹和四肢,不斷察看她是否受傷,嘴上急問:「摔傷了嗎?哪裡?是、是這裡?不是……那是這裡?還是這兒……也不是,都不是……阿若阿若,聽見我說話嗎?跟我說話!你醒著的不是嗎?阿若,看著我,跟我說話,傷到哪兒了?跟我說話!」
霍清若傻了似,瞠著雙陣眨都不眨,怔怔看他怒急陰黑的面龐,盯著他不停掀動吐語的唇。
「跟我說話……求你……」他突然低下頭,微生青髭的臉埋進她發中。
她猛然一震,浮游的神智泅回。
他來尋她,找到她了……發澀眸子湧出水氣,她抓著他一隻厚實大手,秀荑立即被牢牢反握。孟冶將她抱進懷裡,眉宇間凝色未褪,但神情已穩了些。
「沒、沒受傷,沒事……」霍清若努力擠出聲。
「你掉下來了。」一路追蹤,見她足跡消失,又見深林近崖邊的雪地陡陷一道峽溝,當下驚懼暴湧,即便此時妻子已在懷中,孟冶仍覺胸內繃得十分難受。
「我不是真心想跑開。」她懺悔般掩睫。「我想回家找你的……」
「好。」他閉閉眼,峻顎微挲她柔軟髮絲,極輕吐出口氣。
「我不喜歡白費心血……飯菜就該趁熱吃,可你沒吃,我瞧見了,都還好好擱在方桌上。」忍不住數落。
「好。以後一定趁熱吃。」
「……我、我也不喜歡有誰拿我做給你的衣褲亂聞亂嗅,他是狗嗎?」孟冶嘴角微勾。「他人模人樣,應該不是。」
「他」指的是誰,無須挑明,夫妻倆心知肚明。
「他再敢亂碰我做給你的東西,我……我揍扁他。」真要撩袖揍人似,她一手握成拳頭抵著他的胸。
「好。我不讓他碰。誰都不給碰。」輕手撥掉妻子軟發和額面上的雪,感覺她膚上的溫熱,胸中那股沈滯彷彿更輕一些。他淡淡道:「他只是來取東西。因四爺爺開口,義父只好托我,要打一套袖箭給他走商時防身,我打算將東西送去大寨,他今日卻單獨來取。」
略頓。「他不會再來。阿若,我不會讓他再進咱們的地方。」咱們的地方。西路山中的竹籬笆家屋,是她和孟冶的地方,是他們倆的。
她吸吸鼻子,她語氣有些不穩:「好……」
以為提及孟回的事,要糾結不清無法解釋,結果妻子要的不是解釋,而是一個明確決定。
自年少時候,孟回對他的挑釁和嘲弄從未間斷,直到他倆一個從商、一個習武,踏上不同的路,一年或者只碰上一、兩次面,王不見王,確實清靜。
之後年歲稍長,他才隱約推敲出孟回的心思,然而,從不說破。
能避開不見就盡量別見,如遇上年三十這種大日子,真不好避開,也只能捺下性子應付,每次都覺深深疲累,無比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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