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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爺(下) 第12章(1) 作者:雷恩那
    對於尚書家的劉大小姐,陸世平知道苗家必有『回敬」。

    但知道歸知道,當她眼見苗家老大將『甘露』琴施施然交至苗沃萌手中,並打禪語般笑笑問——

    「三弟,這也算還君明珠吧?啊,還是完璧歸趙呢?」

    她在一旁瞧著、聽著,人都懵了。

    算算前後也才二十多日,怎麼『甘露』就轉到苗家爺們手裡?

    老尚書家出了何事?劉大小姐現下如何了?

    再者,『錦塵琴社』如今沒了『甘露』,廣發請帖的『試琴會』拿什麼來試?

    「這琴來得甚妙,果然是「天降甘露」。」早已坐上馬車的苗沃萌一下下撫挲琴面,精美五官如春風柔和,顯得十分歡快。

    「多謝大哥。」

    立在馬車外的苗淬元揚眉又笑。

    「是你二哥攪出來的,我也只是抓準時候敲打敲打老尚書罷了。他一聽咱們只要這張琴,二話不說便遣人送來。」

    苗沃萌眨了眨眼,淡然頷首。

    「便待二哥下回返家,我再好好謝他。」

    苗淬元又與自家三弟聊了幾句,接著翻身上馬,帶著小廝和護衛先行離府。

    然,苗老大在上馬之前,瞥向她的眼神倒奇詭得很,似笑非笑,有意無意探究著。

    「杵著發呆嗎?還不上來?」

    馬車裡懷琴而坐的男人出聲扯回她的神識。

    「啊?呃……是。」她略慌忙地爬進車內,將薄簾子放落,再過去敲敲前頭小窗,對坐在外頭的馬伕道:「何叔,可以走了。」

    馬伕大叔揚嗓回了她一聲,隨即甩鞭趕馬,車輪跟著轆轆滾動,幾名護衛亦隨之策馬而行。

    今日排定琴館坐堂,因上回發生意外,這一次出門,儘管苗沃萌自個兒不甚在意,苗家家主安排給他的護衛已然多出一倍。坐在苗三爺的對座,她瞧瞧『甘露』,再抬眼瞧瞧他,來回幾次,腦袋瓜裡有些紊亂,最終沒忍住便問了——

    「三爺,大爺和二爺是不是對老尚書大人做了什麼?」

    「嗯……確實做了點什麼。」苗沃萌點點頭,手仍撫著琴,愛難釋手一般。

    「大爺他們幾人馬背上皆有小行囊,像似三、五天才會返回,這一趟出門,大爺帶著人正要去做那……什麼的事嗎?」

    「推敲起來該是如此。」

    「……那到底是什麼事?」乾脆打破砂鍋問到底,省得猜得心糾結。

    苗沃萌倒也坦然,閒話家常般慢吞吞答道:「你二爺遣了幾名功夫了得的手下設局帶走劉大小姐,用的是『太湖黃幫』的名義,黃幫湖匪行事向來狠辣,大家閨秀落進這幫歹徒手中,下場自然好不到哪兒去。」食指一挑,琴弦嗡鳴,他陡又按住琴面止了音。

    「老尚書家裡急得團團轉,官府那邊亦無計可施,你大爺卻主動施援手了。這一帶原就是『鳳寶莊』的地盤,苗家家主肯幫忙,絕對是事半功倍。咱們要的也不多,就一張『甘露』琴而已,這是雙贏啊!你說是不?」

    「雙、雙贏?」他還真敢說!

    陸世平越聽,眸子瞠得越圓,一會兒才嚅出聲——

    「我要記得沒錯,『太湖黃幫』作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當時官府剿匪肅清,事情鬧得很大,湖匪五個大小當家的還被拉到市場口砍了頭,哪裡還有『太湖黃幫』……」

    「死灰尚能復燃,又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苗三爺徐徐眨目,笑亦徐徐。

    「『太湖黃幫』捲土重來,冒出頭來作點亂,誰能不信?」

    「二爺擄人,大爺再幫著救人,這是作賊的幫忙捉賊呢!」她小小聲道。

    「聽你這口氣,頗不以為然?」

    陸世平略挺直端坐,不答反道:「三爺,劉大小姐落入「春風吹又生」的湖匪手中,奴婢相信她人身該是安全無虞,但她遇劫一事若傳開,人言可畏,怕是難結門當戶對的好姻緣了。如此毀了姑娘家名聲,著實……過分些。」

    苗三爺一聲冷笑,滲人肌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身為男子就沒了所謂的名聲和節操嗎?是她先動手毀我,怨得了誰?」

    她忽地又梗了氣,張口結舌直直望住那張晦明不定的俊臉。

    「所以……結果是你、你……是你的意思!」莫怪之前某夜,苗家三位年輕爺兒辟室密談,想來當時正是在商議劉大小姐這事。

    苗沃萌淡淡挑眉,表情一向的溫文爾雅,卻多了點「死豬不怕滾水燙」的無賴神氣。

    「我的本意是,要做就做絕,既是湖匪擄走大姑娘家,既奸又淫那是少不了,無奈你二爺那些手下,好事做不了幾件,壞事也沒能做盡,可惜啊可惜。」

    陸世平輕抽一口涼氣,眸子依舊圓滾滾瞠著。

    她知他話裡的『本意」其實不可信,但聽著就是教人著惱。

    「你在瞪我嗎?」苗沃萌烏秀長眉又挑了挑。

    本能想答「奴婢不敢」,但她思緒一蕩,心想,他都說她沒什麼不敢的了。

    她遂答:「是。奴婢兩眼眨也沒眨,張得大大的,瞪人呢!」

    苗沃萌微愣,顯然沒料到她會如此「坦蕩蕩」。

    然後又是那種不管不顧的話鋒,有些凶,帶點嬌……他心窩熱,喉頭發燥,禁不住低咳。

    「三爺?」聽他咳,總教人不放心,怕自己逆顏逆得過火,激得他再病。

    只見他舉袖揉揉胸,咳音漸止。

    她兀自斟酌,不知該不該道歉,他卻道——

    「坐過來。」一手輕拍身側空位。

    她怔愣一小會兒,最後才挪了挪身子乖乖照辦,改去坐在他身邊。

    他懷裡的『甘露』突地橫到她面前。

    「把琴抱好。」

    「……是。」接過自個兒的「孩子」時,她氣息略濃,指尖不自覺顫顫,橫琴在膝,她也似他那樣,一遍遍撫過琴面。

    豈知,她尚在感慨與『甘露』的「久別重逢」,苗三爺長身略晃,腦袋瓜忽地靠過來抵著她肩頭。

    「三爺?」她側首瞧他。

    「別亂動。」他語氣徐靜,長睫垂掩,靠著她的肩蹭了蹭,蹭出一個最舒適的姿勢才淺淺翹起嘴角。

    「我昨夜沒睡好,今日又起了大早,有些犯困……靠著車直震,靠著你舒適些,你讓我睡會兒。」

    陸世平定住不敢再動,只輕啞問:「三爺沒能睡好,是因朱大夫昨日在三爺腦門炙下的那幾針所引起的嗎?」

    他目盲與腦中創傷相關,朱大夫近日過府看診,施針之法與落針穴位跟之前不太相同,朱大夫說了,撒出的網能收,但得緩緩收,不可貪快。而昨日的針甚至導出瘀血,雖僅有幾滴,但血色甚濃甚稠,似涸澤中的濁水一般。

    「我沒能睡好,是知『甘露』即將到手,內心期盼興然,自難成眠。」

    「……」簡直無言。

    她側眸再覷,肩上張男子玉容依舊好看得不像話,眉睫如墨,鼻子挺秀,薄薄的嘴殷紅如莓……

    靠得這祥近,她能嗅到屬於他的香檀氣味,淡如絲,卻絲絲蠱心。

    心受蠱惑,因此迷住了,也開始有些惶然不安。

    她習慣了苗三爺忽掀忽落的脾氣,也看慣他人前人後兩張臉的模樣,即便他之後動不動就面紅耳赤害羞給她看,她也越看越有趣。

    但經過臉紅的進程,如今竟成張狂的個性!

    彷彿他內心深藏的那個他參透了什麼,終是破繭而出,驚人蛻化。

    她若又逮到機會「欺負」他,他不驚無懼,事後連「混帳」都不罵了,因他現下懂得急起反擊,常是「攻」得她頭暈目眩,唇舌熱麻。

    這祥的苗三爺,實在讓她心裡沒了底。

    抱住琴,她略放軟身子由他貼靠,心思浮蕩亦迷醉,很珍惜這祥親近的時分。

    她盼他目力早日復原,待他復原後,她也該將自個兒的事坦白相告,到那時又不知會有怎祥的變數?能不能再像現在這般,還有師弟、師妹的事……

    她近日想再告個兩天假返回湖東『幽篁館』探探,卻見朱大夫開始了所謂「緩緩收網」的療治,她自是沒法走開。

    也不知師妹身子養好些了嗎?

    從來不見她生病,一下子竟病得這祥沉,師弟能照顧得好她嗎?

    就望師弟早些開竅,他們倆要好了、在一塊兒了,她見到他們倆寸,也才能坦然些,不覺對不起誰……

    胡思亂想之際,倚她巧肩而眠的男人忽而逸出話——

    「再拘個三日,你大爺的人再跟你二爺的手下合演一場武戲,到時自會將劉大小姐安然送回。至於女兒家的閨譽……她當時惹我時,該也沒把那種東西放在眼裡。」

    他雙睫未掀,眉峰舒弛。

    陸世平知他是特意解釋給她聽的,以為她仍不諒解他的想法。

    她心底一歎,低低應了聲表示明白。

    聽她低應,苗沃萌嘴角勾起朦朧的弧。

    其實檯面下有些事他並未說出,那牽扯到苗家『鳳寶莊』在朝廷上所埋的一些『官樁子』,近來與劉尚書一派的人頗有衝突。

    水至清則無魚,苗家底子裡不崇尚風骨清高一路,要想養活那麼多人、想庇護那麼多人,在這世道,商與官確實需要勾結。這次劉大小姐惹事,苗家忍無可忍無須再忍,除要了結劉大小姐這件私事,老尚書在朝堂上的勢力也該消減消減……這些糾葛,他懶得解釋,也覺沒必要多提。

    睫猶輕合,他忽而話鋒一轉——

    「你懷裡那張『甘露』好看嗎?」

    「唔……好看……」

    「好看極了的好看?」

    「嗯,好看極了的好看。」說她老王賣瓜也好,說她大言不慚也行,是自個兒的「孩子」,當然怎麼看都好看啊!

    倚著她的苗三爺笑了起來,略沉的笑聲扣人心弦。

    『洑洄』、『玉石』、『甘露』,制這三張琴的師傅是同一個人,且跟你一祥,都是女子……而這三張琴,琴性各異。你也識琴,你想,那位女師傅制這『甘露』琴時,內心是怎樣的想法?」

    「也……不……」她喉中頓緊,潤了潤唇才又拾聲。

    「……也不一定有什麼想法才能制琴啊!有美材,自然能製出好物,這『甘露』二字聽起來,就、就覺琴音定然溫潤如珠。當日在劉大小姐的舫船上,三爺已然試鼓,那琴音聽來確實如此,說到底,就是適合抒溫喜之情、發愉悅之意……」

    他又低笑。

    這一次,他腦袋瓜動了,抬起長目「瞧」她,噙笑的模樣直教人聯想到質澄透潤的美玉。

    「溫喜之情、愉悅之意,也就是情與意了。」微頷首,衝著她笑。

    「露姊兒真真未卜先知,這張『甘露』琴,今兒個確實要鼓出點情意。」

    她眸張眉軒,很不明就裡,而苗三爺賣完關子又不說話了。

    他頭又重新倚回她的肩,一路睡到『鳳寶莊』琴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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