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蕙緗帶著疲憊且又滿足的神采,依偎在他的臂彎裡,不自覺中,一股睡意已然湧上心頭。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張志哲忽然坐了起身,下床伸手到地下拾起內褲。
「你要幹嘛?」廖蕙緗在一瞬間清醒過來,愣望著他,「你要去哪裡?」
「我得走了……」張志哲開始穿衣服。
廖蕙緗神色顯得很詫異,「志哲,我們才見的面,又是第一個夜晚——」
張志哲打斷她的話:「你別急,以後多得是機會。」
「可是……」廖蕙緗支吾片刻,忽然想起王學舜曾跟她說過的一段話,「志哲,你……你是不是已經結婚了?」
張志哲漫不經心的頂了一句:「你問這個幹嘛?以前在上海的時候……」
廖蕙緗接口:「正因為這裡不是上海,所以我才要問,至少……你不跟我睡,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
張志哲沉默許久,「是的,我結婚了。」
廖蕙緗渾身一顫,腦袋裡一片空白,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張志哲帶著一臉的尷尬笑容,慢慢的坐了下來,注視著她,「蕙緗,你別這樣好不好?你也不想想,像我這種年紀,又有社會地位的人怎麼可能到現在還沒結婚?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你的。」
廖蕙緗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傷痛湧上心頭,她仍是一句話沒說,可是不爭氣的淚水卻奪眶而出,怎麼樣都控制不住。
張志哲陪著笑臉,伸手抱住她那微微顫抖不停的身軀,「傻女孩,你真是的……我們有了這個溫暖的小窩,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啊!」
不知何故,當廖蕙緗得知這個心愛的男人已是別人的老公時,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一時也體會不出。
她只知道自己很傷心、很難過,甚至有一絲絲徬徨無助。
她有這樣的表現其實早在張志哲的意料中,可是她這麼一句話也不說的一直不停地哭泣,張志哲顯然也漸漸失去耐性。
「蕙緗,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羅!」張志哲輕輕地推開她的身子,擺出一張撲克臉,「以前我們每兩個月見一次面你也沒像現在這樣對我。現在你來到此地,我們可以天天見面,你反而……」張志哲滿臉怒色地站起身,面色鐵青。
「志哲,對不起……」廖蕙緗動作慌亂地跳下床,一把抓著他的手,淚眼汪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可是我真的好害怕嘛……以前在上海,你不在的時候還有家人同學朋友陪我,但在這裡我……」
張志哲似是不忍見到她那種哭泣的模樣,伸出手抱住她的身子,話聲充滿安慰道:「你別害怕,只要我一有空就會來這兒走走。你放心,我一定當這裡是我的家,我不會不管你的。」
「真的嗎?你可不能騙我喲!」廖蕙緗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我以後一定幫你燒飯煮菜,幫你洗衣服……」
張志哲終於展顏一笑,「做我的女人不必那麼辛苦,衣服可以送去洗衣店,我們可以去外面吃飯,如果可能的話,你偶爾燒頓飯請我吃,我想我就心滿意足啦!」
不一會兒,張志哲從西裝內袋裡取出一疊千元大鈔,接著再從皮夾裡取出一張信用卡,一起放在梳妝台上。
「這些錢你留著用,如果不夠再告訴我一聲。」他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明天我再來,你早點睡了吧!」
兩人走出臥室,來到大門前,廖蕙緗又依依不捨的抱著他許久之後,才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入電梯,消失不見。
她又走回臥室,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開始一陣胡思亂想。
剛才那股濃重的睡意已隨著張志哲的離去而煙消雲散,這會兒廖蕙緗就是睡不著,她忽然興起想打電話找王學舜聊天的念頭。
然而,當她拿起話筒,才按下幾個鍵,便匆匆地掛斷電話,並非她沒有打電話給他的勇氣,而是她不想去打擾他,更不想讓他捲入她和張志哲之間的世界。
廖蕙緗如一具屍體似的躺在床上,雜亂的思緒使得她根本無法平靜。
這是她踏上這塊土地後第一晚的失眠。
***
失眠,對王學舜而言,顯然是家常便飯之事。
自從廖蕙緗走後這三個月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無時無刻不在失眠,尤其當他一見到畫架上那張尚未完成的作品時,他的心性便會大變,而首當其衝的正是那隻大狼狗。
「你這隻大笨狗,要你打起精神的時候你睡懶覺,現在要你趴在那兒讓我畫畫你也坐不住!我到底養了你幹什麼!?」畫室內不時傳出王學舜那高八度的痛罵聲。
只見大狼狗雙耳垂下,趴在床鋪上,一臉似笑非笑,要哭不哭的表情。
這陣子大狼狗可慘了,一天三餐沒得吃不打緊,可是卻被主人一天照三餐的毒罵,它實在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那個女人一走,這個世界竟全變了樣!?
王學舜不停地嘀咕:「哼!我自己沒辦法跟她畫在一起,人就很不爽了,我把你跟她畫在一起你居然還敢挑剔,你知不知道現在正是吃狗肉的季節……」
大狼狗嘴裡登時發出「嗚嗚」聲,同時一頭竄入床鋪底下,不論王學舜怎麼勸,怎麼拐騙,它硬是死也不出來。
「知道怕了吧!」王學舜冷哼一聲,「知道怕了就趕緊上床給我趴著,我沒叫你動你就別亂動,否則……」
此時,客廳內忽然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你給我好好的反省反省,回頭我再來收拾你!」王學舜又丟下一句狠話,隨即走出畫室,一路走下樓,來到客廳。
不知何時,王景禹和王太太夫妻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閒聊,一見王學舜走下樓,王太太不禁微愣,「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我哪有變成什麼樣子!」王學舜的態度十分冷漠。
「你變瘦了……」王太太一臉的痛惜。
王學舜面無表情,「媽,我很好,你就別擔心了。」
「可是……」王太太正想說些什麼,一旁的王景禹已搶先開口:「老太婆,我肚子餓了,快去煮飯吧!」
言王太太知道他有意支開自己,他們父子倆才有單獨談話的機會,當下點點頭,「好,我馬上去準備。」
情話聲剛落,她拿著兩大袋去市場買來的菜,然後走入廚房。
小待她走後,父子倆一言不發的坐在沙發上,片刻工夫,廚房裡已傳來一股濃濃的菜味香。
說只見大狼狗聞香下樓,一步步、一步步,躡手躡腳的走去廚房,接著便聽見王太太的驚叫聲:「天啊!你又多久沒吃東西了?怎麼一身的排骨……」
獨大狼狗接著發出幾聲怪嘶,彷彿是在向她告狀。
家「別急,別急,我幫你買了罐頭,現在就弄給你吃……」
王學舜一肚子火,正準備衝去廚房賞它兩腳之際,王景禹忽然開口:「還是沒有廖小姐的消息?」
「沒有。」王學舜把抬起的臀部又放下,搖搖頭。
「我一向不想過問你的事,現在——」
「現在最好也別過問!」
「我並不想過問。」王景禹淡淡一笑,「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父親,那麼我就有權力提供你一些我的建議。」
王學舜頭一低,沒有回話,也不敢正視他。
或許,他知道自己這陣子的不對,也可能他需要的是別人在一旁提醒,甚至是給他一記當頭棒喝。
「這世上有很多事不能強求,金錢、權勢、地位……還有男女間的情感。咱們中國人有句老話:屬於你的一定跑不掉,但如果不屬於你的那也強求不到。你是一個聰明人,應該——」
「爸,你又不是我,你怎能體會出我心裡的感受?好聽的話人人會說,一旦自己碰上時,還會這麼說嗎?」
王學舜搖搖頭,一臉黯然,「自從她走了之後,我的人生便成了黑白、死寂,毫無一點生氣——」
王景禹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我不認為我兒子會那麼沒出息,雖然我真的很不想這麼說你!」
「爸,你說什麼!?」王學舜立刻變臉。
王景禹神色依舊,「她若是三個月、三年、甚至是三十年音訊全無,難道你也準備這樣過一輩子?」
「我……」王學舜渾身一顫,無言以對。
他也曾想過類似問題,可是卻沒父親想得那麼深遠。倘若她一直沒有訊息,那麼是否意味著他遲早都要去面對這個問題!?
王景禹話聲一頓,接著又說:「凡事老天都已注定,你根本不必去強求,何況你也強求不到。如果我是你,我會把思念她的心轉移到自己的畫筆上……孩子,你真的不能再這樣折磨自己了。」
王學舜沉默許久,實話實說:「爸,可是我……我是真的想念她啊!」
「唉!」王景禹輕歎一聲,「說不定她此刻也在想念你,但也有可能她現在過得很好;孩子,聽我的勸告,把這件事交給老天爺,你現在需要的是振作,絕不能再過這種生活了。」
王學舜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王太太已在一旁的飯桌上呼喝著:「飯菜都弄好了,快上桌吧!」
王景禹聞言後隨即站起身,臨走去飯桌前,還輕聲說了一句:「我這番話也是你母親的意思。」
王學舜一聲不吭的站起身,隨老爸走去飯桌,一家人便在桌子上,默然無語的吃了起來。
已有好一陣子,王學舜沒有品嚐老媽的手藝,因此,他一上桌後,整個人的胃口都隨之大開,加上老媽在一旁猛夾菜放入他碗裡,一餐飯吃完,他肚子都快撐破了。
吃完飯後,已是晚上八點,夫婦倆似乎還不急著走,硬是拉著王學舜去客廳裡聊天。
天下父母心。這世上的父母親有哪個會忍心見自己的子女變成沒有元氣的模樣?何況王學舜根本是在折磨自己。
「阿舜。」王太太再三叮嚀:「我給你帶來一些菜,沒事你可得自己弄來吃啊!你看看你瘦成一副什麼樣子……」
王學舜一臉無奈地望著她,「媽,我知道啦!」
「阿舜,其實你也不必擔心。」王太太笑得有一絲絲神秘,「過陣子李大嬸那兒准有好消息傳來。」
「李大嬸?」王學舜一愣,「什麼好消息?」
王太太笑吟吟地說:「就是李家大妹子啊!她剛大學畢業,找工作也不太順利。我的意思是說……乾脆你們倆就交個朋友,看看能不能談得來,湊和著過一輩子算了!」
「什麼?」王學舜整個人登時從沙發上彈了起身,傻了眼,「媽,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別嚇我好不好?」
王太太不以為然,「這跟什麼年代有哪門子關係!我只知道我兒子不肯回家住,欠缺一個人陪他作伴,而且還需要人照顧。」
「媽……」王學舜慢慢地坐下來,眉頭緊皺,「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有大傻陪我作伴就已足夠——」
此刻,王太太沒說話,但那隻大狼狗嘴裡竟發出「嗚嗚」聲,一副提出嚴重抗議的模樣。
「再這樣下去,連大傻都不願跟你作伴啦!」王太太搖搖頭,輕歎一聲,「打從你十八歲離家那天起,我就一直認為我兒子最有骨氣,可是今天你……你真的令我很不瞭解啊!」
「媽,你就別再說了。」王學舜苦笑不已。
王太太本想再說些什麼,一旁的王景禹忽然站起身,「老太婆,我們該回去了。」
「還早,你急什麼!」王太太瞪他一眼。
王景禹面無表情,「這裡的計程車不好叫,不早點走,難道你想在這裡打擾兒子的生活?」
「爸,您別這樣說。」王學舜一臉尷尬。
王太太回過神,想想他說的也對,很多話點到為止,自己的寶貝兒子並不笨,給他多一點時間,他一定會想通的。
「好,我們回去了。」王太太也站起身,隨即朝大門走去。
「爸、媽,您們慢走。」王學舜嘴裡雖然這麼說,但還是不由自主的準備陪他們一起走出去。
「你不必送了,我跟你母親很久沒去沙灘散步,今天是一次難得的機會。」王景禹轉過頭來,深望著他,「阿舜,剛才我跟你說過的話,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想想,過兩天我再來找你,到時我們再好好聊聊。」說完,夫婦倆一起向外走去。
大狼狗一見靠山走了,前腳一撲,正準備跟上前去之際,王學舜忽然吼了一聲:「大傻,你給我死回來!」
此語剛出,大狼狗的五官立刻擠成一團,當下一臉委屈的走入屋內。
王學舜用力地將門一推,「這裡就是你的家,你還想死去哪裡!?」一邊說,一邊走去沙發坐定。
大狼狗一見狀況不對,趕忙趴在門邊,雖然大氣都不敢喘出半個,但一雙眼卻一直暗暗地盯住主人身上。
王學舜此時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沉思著,眼睛則望著茶几下的香煙發呆,顯然已走入自己的思想世界。
打從廖蕙緗走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不再吸煙,他一心只想創造出好的作品,可是現在……
他一連過了三個月的荒唐日子,甚至連一幅作品都沒完成,如果誠如自己父親所言,在往後的三十年都沒廖蕙緗的音訊,那麼自己是否應該這樣過一輩子呢?
不!他絕不能再過這種日子!
雖然,他滿心思念牽掛著那個女人,可是他絕不能將自己的一生前途都陪葬進去。
也許父親說得不錯,他何不把思念她的那種心情化成力量,投入在他的畫筆上;也許她待在張志哲身邊真的會比跟自己在一起更好,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