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王學舜開個人畫展至今已過了一個多月,但廖蕙緗顯然熱度未退,每天不定時的把玩那本她精心設計的剪貼簿。
她把前陣子有關王學舜所有在報上的消息剪下,放入剪貼簿裡,包括那則他賣出百萬畫作一事。
從另一個角度來談,雖然在畫展期間她只出現短短數十分鐘,但她仍十分關心他的近況,甚至亦可以從報上掌握一點訊息。
「我知道他會成功,我就知道他一定會成功……」廖蕙緗坐在沙發上自言自語,全然未覺那隻小狗在她身邊走來晃去,同時還伸長了舌頭。
片刻過後,小狗見她仍坐在沙發上喃喃的說個沒完沒了,這才狂吠了幾聲,企圖引起她的注意。
「好嘛好嘛!我知道你肚子餓啦!」
廖蕙緗走到廚房拿出一個罐頭,打開放入鐵碗裡,卻見那隻小狗晃晃悠悠地走來,隨即慢條斯理的吃著。
「你快吃,吃完了之後我再幫你洗澡澡……」廖蕙緗坐了下地,看著它那副慢吞吞的模樣,不禁搖搖頭,接著又說:「我看你真像個淑女耶……」
小狗沒做什麼表示,仍在享受它的晚餐,動作還是和剛才一樣斯文。
約莫二十分鐘後,小狗已將碗內的食物全數舔盡,廖蕙緗於是拿起鐵碗,放入洗碗槽裡,正準備抱起它,去浴室洗澡時,客廳內的門鈴聲倏然響起。
現在已是晚上七點多,廖蕙緗住在此地這一年多來,還不曾有人在這個時候按門鈴,那麼這個人會是誰?
廖蕙緗從門板上對著那個小孔張望許久,只見張志哲的司機正衝著門板微笑,她隨即打開大門。
「老李,這麼晚了,有什麼……」話說到此,廖蕙緗才赫然發現他身後約兩步遠的地方,站立著一名中年女子。
那中年女子年約三十五、六歲,歲月雖在她的眼角留下些許痕跡,但她的皮膚依舊白皙,身材仍然保養得宜。
司機老李臉上登時展現出一抹尷尬的笑容,「對不起,廖小姐,這位是董事長夫人,她想找你談談。」
此語剛出,廖蕙緗的腦袋不禁轟然一響,心頭一陣猛烈撞擊,可是卻不失鎮定,「好,兩位請進。」
廖蕙緗側身肅容,但司機老李卻苦笑著說:「不了,廖小姐,我還是在門外等董事長夫人好了……」
只見那中年女子大剌剌的走入屋內,廖蕙緗只好關上大門,領著她來到客廳,順手遞上一杯水。
「請坐,張太太。」廖蕙緗招呼她入座。
「你還知道稱呼我張太太?」那中年女子冷笑數聲,同時慢慢地坐下。
廖蕙緗面色不變,儘管她此刻真的很慌亂,也很想痛哭一場,但她不斷地告誡自己,絕不能在她面前落淚。
「張太太找我有什麼事?」廖蕙緗明知自己是多此一問,可是她實在找不出其他的開場白。
「你說呢?」張太太的臉色好像椰子皮,「除了為我那個死鬼外,我找你還能有什麼事!」
廖蕙緗頭一低,神色黯然,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張太太冷笑著,「你不必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別忘了,我也是女人,我不會吃你那一套的!」
廖蕙緗心中一陣淒愴,她並非有意裝出一副可憐樣,事實上她本來就很可憐,她的苦、她的痛又有誰可以體會?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她的愛情沒有結局,她只能鎮日躲在這間屋子裡自怨自憐。
「我不知道你是打哪兒冒出來的,說也奇怪!徵信社的人居然查不到你的資料,哼!你實在夠厲害的,竟掩飾得如此之好!?」
「這一年多來,我一直住在這裡,哪兒也沒去,我沒必要掩飾什麼!」
廖蕙緗輕歎一聲,接著又說:「張太太,你會來到這裡,我想……不光只是為了羞辱我吧?如果還有其他的事,請指教。」
張太太溜了她一眼,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片刻過後,她只好使用一招最老的方法,「你這個女人真不要臉,為什麼要勾引人家的丈夫……」
廖蕙緗被她這些話一刺,忍不住地眼眶發紅,「張太太,不管你是否相信,當初認識他時,我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
「哼!我當然不信!」張太太怒視著她,咬牙切齒地說:「你當我是傻子嗎?你這些話騙得了別人,休想騙得了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他搞在一起,還不都是為了他的錢!」
「我沒有!」廖蕙緗頂了一句。
張太太不理她,逕自又說:「要多少你開口好了!只要別太離譜,我可以付!」說話間,她從皮包裡取出一本支票簿。
瞧她那副氣勢逼人的模樣,廖蕙緗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一樣是女人,其實廖蕙緗可以體會,甚至是看出那種氣勢背後所隱藏的悲哀與辛酸。
「張太太,我真的不需要你的錢。」廖蕙緗輕歎一聲。
「那就是需要他的錢羅?」張太太冷笑不已。
「也不是!」廖蕙緗眼眶裡閃動著幾絲淚光,「我是被他的外表吸引住,其實,我並不在乎他多有錢,我要的只是他的人,以及我自己的內心感受。張太太,我們都是女人,難道你當初嫁給他是為了他的錢嗎?你為什麼不嘗試著去瞭解我當時的處境、想法……」
張太太沉默不語,似在思索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雖然,廖蕙緗極力忍耐著,但此時此刻眼淚仍是不禁奪眶而出,「張太太,請你相信我,當初我真的不知道他已結了婚,同時我絕沒有要與你爭搶丈夫的意思。」
張太太注視著她,語氣稍緩:「你今年幾歲了?」
言「二十二。」廖蕙緗不想隱瞞。
情「二十二?」張太太的目光遙遠,彷彿沉浸在一片回憶中,「想當年我二十歲的時候嫁給他,當時他一無所有,這十幾年我們一路走來……哼!誰會想到男人一旦有了錢,竟會搞出這種名堂!」
小廖蕙緗不是她,所以體會不出她的感受,可是卻也明瞭她內心的煎熬絕不遜於自己。
說「他每次闖了禍,還得我這個有名無實的張太太出面收拾殘局,有時想想,我還真的搞不清楚這算哪門子的夫妻。」張太太侃侃而談,臉色已沒先前那樣難看。
獨「他在外面交往的女人不少,大部分的女人通常都被我用錢打發,有的則仍不死心,企圖再做無謂的掙扎,但最後還是被他甩了,回過頭來,什麼都沒有得到。」
家話聲一頓,張太太忽然注視著她,臉上出現一種相當奇特的表情,「那麼你呢?你又想做什麼決定?」
「我……」廖蕙緗眉頭一皺,苦笑不已,「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一個人冷靜地想一想。」
張太太面無表情,「你還年輕,何況你比我女兒也大不了幾歲……」接著她從皮包裡取出幾張相片,甩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然後又說:「我有充分的證據顯示你們之間這種莫名其妙的關係……」
相片共有八張,其中四張是張志哲和不同女子的合照,狀似親密不說,甚至每一個女人都長得不比廖蕙緗差。
另兩張是廖蕙緗和張志哲的照片,地點是在某一飯店門前……廖蕙緗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是張志哲第一次帶她出門,同時也是她買下小狗的日子。
還有兩張就較不可思議了,相片中男主角居然是王學舜,一張是開畫展那天的大門處,另一張則是他二人走出紅屋牛排館的那一瞬間。
「你……你在監視我?」廖蕙緗一臉詫異。
「稱不上什麼監不監視,只是我要過來找你之前,總得做些準備,否則我憑什麼跟你談!」
張太太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奇特的笑容,「全世界的男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弱點,你知道是什麼嗎?那就是不能容忍女人背著他跟別的男人亂搞!」
廖蕙緗細細咀嚼她的話,倏然神色大變,「你這是在威脅我,你明知道我跟那個畫家並沒有什麼不清不白的關係——」
張太太打斷她的話:「不錯!我是知道你們之間是清白的,這一點我花了錢,徵信社的人當然不敢對我有所隱瞞。」
廖蕙緗不懂,「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跟我說這番話?」
張太太笑容自然,「我知道你們之間的清白,可是那個死鬼會相信?你想,他有可能會相信嗎?」
她說了這麼多話,做了那麼多事,無非也是為了想從別的女人手中贏回自己丈夫。話說回頭,她是否也很可悲!?
廖蕙緗沉默一下,神色平靜的說:「他相不相信其實我並不在乎,我也不必為了莫虛有的事擔心,甚至是負責。」
她很平靜,但張太太卻反而無法再鎮定了,「你有沒有搞錯?你別那麼傻好不好?你還年輕,像他那種男人不值得你依戀的……」她唯恐眼前這個女人再和自己的丈夫糾纏在一起,硬的不行,那只好使用軟的。
廖蕙緗搖頭苦笑,「我說過我要依戀他嗎?何況我一再強調,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好嗎?」
張太太臉色開始凝重,「我忽然發現你這個女人真是愚蠢到了極點,你知不知道我有無數次到這裡抓奸的機會,我為什麼沒這麼做?那是因為我若做了這件事,大家聲名受損不談,你還得去坐牢的啊!」
廖蕙緗注視著她,「我很感激你沒那樣做,我更感激你今天到這裡來跟我談話;你放心,我會好好想出一個結果的。」
張太太皺眉,「好聽的話人人會說,問題是我……我真的怕了……到時你搬去一個新地址,我又得派人盯著那個死鬼,從頭來過。」
廖蕙緗勉強一笑,「有時嘗試去相信一個人並不是什麼壞事,然而,我只是一直擔心一件事。」
「什麼事?」張太太注視著她。
廖蕙緗輕歎一聲,「如果我決定離開他,你們就會恩愛嗎?是不是相同的事以後就不會再發生呢?」
「我……」張太太被她這麼一問,登時說不出話。
「你不必急著回答,因為你可能也無法回答。」
「不錯!我是回答不出來。」
「那麼何不將心比心,為什麼現在一定要逼我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因為我也回答不出來啊!」
張太太皺眉苦笑,「我跟你談了那麼多話,難道一點都無法使你瞭解那個死鬼的所作所為——」
廖蕙緗打斷她的話:「我不想瞭解他的事,可是我真的很感激你今天過來找我談話,否則……我可能還會一直活在自己的夢境裡,久久無法面對現實。」
張太太輕歎一聲,有感而發的說:「真是的!咱們女人說來說去都命苦……」
廖蕙緗不想聽她抱怨,尤其這世上的女人並不見得每個都命苦;更不見得每個女人都會遇上這種事。
「小傻,我們是不是該去洗澡澡了……」廖蕙緗招來小狗,手一伸,將它抱入自己懷中。
這句話無疑也是一句逐客令,張太太當然也懂得她的意思。
張太太站了起身,「好,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不知你什麼時候才能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
廖蕙緗隨後站起身,淡淡一笑,「我會盡快。張太太,我真的很感激你所做的一切。」
張太太搖頭歎息,「你不是我,所以你根本不明瞭一年中我得面對這種事多少次。吵架打罵其實我都試過了,我一樣是個女人,我想好好談談,非常理智的談,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不過話說了回來,如果你不尊重我,對我不友善,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言談間她二人已來到大門處,廖蕙緗於是伸手打開大門,報以相當誠懇的笑容,「張太太,謝謝你了。」
張太太沒理她,只是一臉高傲地走進電梯,或許她心裡早已有數,她又掌握了另一次的勝利。
廖蕙緗見她走入電梯時才關上大門,接著眼淚便如泉湧而出。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愛一個人何以會愛得如此辛苦?如此沒有尊嚴?
在別人眼中,她是破壞婚姻的第三者,尤其是在對方的老婆面前,她根本什麼都不是,她怎麼樣都抬不起頭來。
她流著淚,一邊走向沙發坐下,眼神接著在茶几上那幾張相片上凝住。
同張志哲站在一起的女人每個都頗具姿色,她們在照片上都留下甜美的笑靨,但實際上呢?
實際上她們是否也和自己一樣,愛得沒有尊嚴,活得一點都不快樂呢?廖蕙緗不明白。
廖蕙緗再拿起王學舜與她的合照,一雙眼眸倏地變得溫柔多情起來。
自從一年前她離開他的住處,心裡一直很遺憾沒有他與自己在一起的照片,如果不是那天她主動打電話給他,之後兩人相約在紅屋牛排館相見,說不定他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誰知兩人走出紅屋牛排館的那一瞬間,居然被偷拍下了相片,別人或許瞧不出相片中的廖蕙緗,但她自己心裡卻有數得很。
當時她雖然走在王學舜身後,但她到現在依稀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她很高興,卻同時也有一絲絲傷感。
久別重逢無疑是一件令她高興之事,但他卻一再強調對她的情意不變,他仍然像以前一樣的愛戀她。這樣只會令她不自覺的興起一抹傷感。
她是否還能回過頭去接受他的情意?
他說的話是否屬實?他真的還會愛自己嗎?
廖蕙緗不知道事實是否同她猜想的一樣,何況她與張志哲之間尚糾纏不清,思緒混亂的她,此刻又豈能想出一個結論!?
「小傻,走,我帶你去洗澡澡……」
廖蕙緗不想因張太太的突然造訪,而攪亂自已的生活步調,當下抱起那隻小狗,然後走入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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