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慚愧地,離湯瑪斯海誓山盟只過了三個月不到的時間,事情就發生了。
在朋友的婚宴上,不習慣喝酒的雨果難得地喝下三杯香檳和兩杯紅酒,加上難得放鬆心情,更催促了酒精的效力。
「雨果,你還好吧?」同席的友人不放心地問。
「我沒事……」他瞇起眼睛笑,恢復婚前還算開朗的神情。
那彷彿夢一般的生活已成雲煙往事,再也回不來了。可是,現在的雨果感覺就像在夢裡一般,處在製造夢幻的遊樂園裡,到處都充滿嘻笑聲,到處都是快樂的人。慎重的性格使雨果並沒有酒後亂性,頭腦還是能夠清楚地聽到旁人的談話,而且對答如流。唯一改變是猶如身處雲端心情,對誰都回以迷人的笑容,讓眾人險些中了他的迷魂計,拜倒在他身下了。
其實雨果是個好看的人,否則萬人迷的瑪莎當年不會決定和他結婚的,不過他吝於貢獻笑容,也不和人深交,給自己造成無趣的影像。
「雨果,我們要到下一個宴會場所去了。你要一齊來嗎?」又一人問。
「不了,讓我在此告辭吧!」雨果搖頭婉拒。
起身欲站穩,腳步卻怎也走不好。
又不是小孩子,一點酒就醉成這樣嗎?他心裡不禁懊惱地道。
這時,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支撐住他,將他拉靠向懷中。
「我送你回去吧,雨果。」湯瑪斯輕柔地道。
湯瑪斯·馬克森,認識才不到幾個月的人,卻無時無刻出現在雨果身邊。要不是雨果是男人,所有人都以為湯瑪斯對雨果有意。
雨果看他一眼,乖順地讓他扶持自己。
其實他對湯瑪斯並沒保持多大好感。他知道湯瑪斯聽說了自己的離婚悲劇,從此把湯瑪斯當成偽善者,以為他會如此照顧自己完全是因為廉價的同情心作祟,受人所托才答應了下來。可是今夜他發現自己是需要湯瑪斯的照顧的。他沒有開車來,現在這時候已沒有電車了,計程車也不一定願意載一個醉酒的人。更重要的是,在靠在湯瑪斯的身上的那一剎那,雨果發現自己的身子已酥軟無骨,沒有辦法再步行了。
湯瑪斯招來司機,小心翼翼地幫雨果坐進車內,然後問了他的住址,吩咐司機開去。
二人在後席各佔一角,望著窗外飛過的夜景。
毫無議論的,湯瑪斯會發出一種叫人安心的氣靈,在他身邊從會不自禁地感到安心。
清醒些的雨果開始擦亮雙眼,不得不承認湯瑪斯是一位好人,一位少有的紳士。
「謝謝……」他低聲說道,不在乎湯瑪斯是否有聽見,知不知道這感激其中包含的意義。
湯瑪斯聽到雨果的聲音,回過頭來看他。不久,漂亮的唇微微揚起。
象牙塔裡的公主開始為自己放下長髮了。
45分鐘後,車子抵達雨果的住家。
湯瑪斯叫司機在車裡等,扶著完全依賴自己的雨果進入房子,走到二樓的房間。
「雨果,你還好嗎?」他不放心地問。「你要喝水嗎?」
躺在雙人床上的雨果輕點頭,眼睛已經睜不開了。
皮鞋的聲音走遠,在數分鐘以後再度出現。
湯瑪斯手拿水,單手試著將雨果扶起。
雨果接過杯子,不在意湯瑪斯的手仍然握著杯,而自己的手正握著他的手。他一點一點地喝著,間中還漏出了些許在杯外,沾濕了湯瑪斯的手指。
無意間,雨果的唇碰觸到湯瑪斯的食指,讓他心頭一怔。
湯瑪斯在宴會上也喝了不少酒,所幸酒量不弱,臉色不變,意志又清醒,根本沒人看出來他也有些醉了。
雨果的嘴唇的觸感彷彿烙印般燙在他手指上,揮之不去。
終於,一杯水全喝光了。雨果再度躺回床上,舒服地喘息。
湯瑪斯幫他除下眼鏡,眼睛久久無法自他身體離開。
在他拿水去的時候,雨果動手解開了束縛自己的領帶,露出暴露在襯衫外的優美鎖骨。
湯瑪斯真的醉了。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他是知道的,可是這一切的理智,一切的倫理早被酒精趕至九霄雲外。現在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奪下眼前的愛人的唇。
只要吻一會就好,不會被發現的……如此天真的想法居然出現在他的腦袋裡。
四片唇溫柔地貼上,舌頭開始熟練地微敲雨果的齒,侵入他的口腔。
半昏迷的雨果絲毫不曉得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享受著迎面而來的親吻,發出舒服的喘息。
手不自覺地探進襯衫,尋找胸前的突起,溫柔地抖弄著,讓身下的人發出呻吟。
受酒精洗禮過的身軀竟然變得如此敏感!
湯瑪斯終於按奈不住,修長的手指更是往下遊走,解開皮帶……
驀地,感覺到下身的異樣的雨果睜開眼睛,發現這一切並不是夢!
「湯、湯瑪斯!」他開口喊壓在自己身上人的名字,開始類似掙扎的扭動。「你要幹什麼!?快住手!」
早已下定決心的湯瑪斯更用力按住他,再次親吻那令他銷魂的唇。
「對不起,雨果……對不起……」猶如唸咒語般地反覆低喃,俊美的臉蛋扭曲起來。
在酒精的驅使下,湯瑪斯佔有了雨果的身子。兩具身體徹夜糾纏在一齊,合而為一,沉浸在快感中——
活了27年,湯瑪斯從未如此鄙視自己。
最後,雨果是沒有了反抗,甚至配合了自己,可是強暴就是強暴,這是一輩子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忘記這一切吧!」雨果在事後的早晨對自己說的話在腦中再度響起。
——忘記這一切吧!請當沒這事發生過。我們都醉了……
已穿好衣服,坐在對面的椅子面對剛起身,尚赤裸的湯瑪斯,雨果痛苦地道。
說出這些話需要多少勇氣?他在膝蓋上的雙手止不住顫抖,紅紅的雙眼證明他剛才又哭了。
接受他的話需要多少決心?自己的感情簡簡單單地以一句「我們都醉了」便抹殺掉,當時的湯瑪斯以為自己會控制不了上前勒死他!
他,湯瑪斯·馬克森,會因為幾杯酒就抱自己不喜歡的人嗎?
然而,一切的憤怒在注視著雨果蒼白、顫抖的身子的同時逐漸消失了,換來無限的愛憐。讓自己決定扼殺感情,決定不離開他的,就是眼前這無助的身軀。
也許當時立即消失在他眼前便好了吧!可是他已經沒有辦法活在沒有雨果的日子裡了。
為了補償,他以前所未有的溫柔對待厭惡自己的雨果,不惜一切要幫他,無論在任何一方面:私生活也好,公事也罷,湯瑪斯把自己的所有都投注到雨果身上,只望伊人能原諒自己,對自己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
「我是在說笑嗎……」湯瑪斯痛苦地掩住雙眼,苦笑著。
留在潘朵拉盒裡的希望是一燭弱小的燭火,而湯瑪斯已經不曉得自己是否還能再為它努力下去了。
§§§
因為聖誕節過後的突發事件,馬克森家的除夕在陰暗的氣氛裡渡過了。
千年一次的世紀交替,這麼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對現在的四人來說什麼意義也沒有。
偌大的馬克森邸自除夕夜開始放大半的傭人兩天假,使有著十間睡房、兩個大廳的大宅更加缺乏人氣,而且留下的每個人都感染到主客四人的凝重氣氛,沒人有心情享受新年。這樣的情況居然持續了一個星期!
當夜,事情被揭發以後,雨果當著眾人的面前,「咚!」一聲地倒下,猶如一具忽然失去靈魂的身體。
依照麥克的說法,這是他反抗外界的侵害的一種方式。在無能再自我防衛的時候,頭腦選擇暫停運作,一舉趕走所有有害物。會做到這麼極端的,在醫學界裡少之又少,初步推測是受過去的環境或接觸的人物所影響——瑪莎曾多次當面叫雨果一死了之,使雨果潛意識裡以為這也許是最好的逃避方法。
「她的前妻為何要這麼虐待他?」
「你沒聽說嗎……?」
「類似如此的隱私並不能隨便問外人,而且我沒有想過要雨果去回憶那段慘事。」
面對湯瑪斯的問題,伊安顯得不知所措。他不曉得該如何對湯瑪斯解釋,而且自己是否述說整件事情始末的合適人選。
「拜託你,伊安。」湯瑪斯再求道。
「……這些事都是在我負責雨果和瑪莎的離婚案時,從雙方的朋友和親人處聽來的。」伊安歎一口氣,決定說明。「瑪莎是雨果大學時的同學,說她是妓女也不過分,三天兩頭換男朋友,凡是男人都睡過。這種女人本來和循規導矩的雨果本來應該沒任何關聯的,直到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瑪莎發現雨果的父親是曼哈頓一家有名的美術館的經營人,知道他家境富裕,而且雨果又好操作,才會決定勾上他。兩人交往了一年多,畢業以後立刻在瑪莎的誘惑下結婚。」
說到這裡,他痛苦地擰眉,嘴角露出苦笑,又彷彿在詛咒著話題裡的女人。
「結婚以後,那女人的如意算盤雖然打對了,卻因為受不了雨果安靜又內向的個性,開始露出本性。你應該可以想像出來的,兩個性格過度極端的人根本不可能相處得來,更何況瑪莎這麼不安於室的女人。因為生活太無聊,她開始喝酒,甚至於酒精中毒一段時間,後來搭上了其他男人,就開始處處為難雨果,出言不遜,什麼不堪入耳的話都說得出來。雨果也真是的,居然忍那女人忍那麼久,在她嗜酒的那段時間曾搞到胃穿洞!要不是身邊的朋友再也看不下去,力勸他當方面提出離婚的話,他現在搞不好已經……」
「為什麼?」湯瑪斯鐵青著一張臉,不曉得是太憤怒了還是過於驚訝。「為何要這麼容忍她?那種女人……」
「雨果一直認為自己是無趣的人,對自己沒什麼信心,以為瑪莎會那個樣子都是自己害的。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伊安搖頭,隨後冷笑道。「哼!瑪莎大概是對他下咒了吧!要是我早殺了她!」
「接下來就是遇到你這罪不可赦的惡魔,對好不容易解脫的雨果落井下石。」
「麥克!」伊安轉向剛現身的麥克,出聲阻止他。「雨果的情況?」
「我給了他安眠藥,讓他睡了。」麥克選坐在離湯瑪斯較遠的伊安的旁邊,兩隻眼睛瞪著湯瑪斯,沒有離開過。
事發之後,要不是不得不面對現在的季節,旅館不好找等諸如此類的現實,麥克是拖也要把雨果和伊安兩人帶離「魔鬼湯瑪斯」的住處。
「伊安,你怎麼可以把事情都告訴外人?」麥克帶點責備的口氣問。
「你敢肯定地說他是外人?」伊安老實不客氣地回瞪他。身為律師,他很快便對麥克的語病下手。
「你到底是站在誰一邊了?」
「我站在雨果那邊,所以不是你,也不是湯瑪斯!」他快速地反駁,就像這一切都是事先寫好的劇本一樣。
「你是在說我沒在幫雨果嗎?」
「會弄到現在這地步,你敢說自己不用負責任嗎?」較沒性子的伊安再也受不了和麥克吵架,決定不要再留下來做他和湯瑪斯的「調解劑」,快步離開客廳。「右手撫在心口上好好想想吧!」
如果你敢再造次,就絕交!!——他的眼睛是這麼說著。
這種像小孩子似的的作風,要是其他人,麥克絕不會當真,可是從伊安·科魯斯多弗身上來的話,他是半點不敢懷疑。他可沒有這種勇氣去試探這句話的真假呀!只見平日瀟灑的麥克硬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吞回肚子裡去,滿臉委屈痛苦的表情,看在旁人眼裡活像是心臟病發作前的中年人。
「伊安,你等一下……」
「不要跟過來!」
麥克·丹尼爾可真是踢到鐵板了!
把一切看在眼裡的湯瑪斯除了覺得二人的關係有趣以外,還感到些許的羨慕。
愛情的表現有很多種。麥克和伊安的關係無非是其中一種,像是一對歡喜冤家。相比之下,他和雨果之間卻什麼也不是。不是朋友,不是親人,不是敵人,更不是戀人。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獨自一人的湯瑪斯,臉上露出難得的沮喪。
§§§
褐色睫毛彈了幾下,眼睛才緩緩張開。
「雨果?」伊安見雨果醒來,又打算回去夢境裡,急忙出聲喊他。
一天24小時,雨果大部份都處在昏睡狀態,再這樣下去,身體無疑地會衰弱下去。
「雨果,醒來吧!」伊安伸手輕拍他,把他的意識拉回現實。「你已經超過10小時沒吃東西了。我拿麥片來給你,你起來吃了吧!」
——10小時了?怪不得頭腦重重的……
雨果呻吟一聲,好不容易才坐起來,無力地倚在枕頭上。
「你覺得怎樣?」
「好累……」連聲音都是沙啞的。
「已經早上11點了,你昨晚沒吃東西就睡,空腹17個小時了吧!睡太多頭腦也會昏昏沉沉的呢。」伊安笑道。「來,就算沒什麼胃口也要吃下去。」
自從事情被揭發後經過一個星期,雨果食不下嚥,眼看又瘦了幾公斤,之前的冰膚玉肌如今變得只比屍體的顏色好一點點。
「幫你開一點窗簾,好嗎?」
得到的答案只有搖頭。太久沒見陽光了,只會覺得刺眼而已。
他小口地吃著熱牛奶沖軟的麥片,很明顯地只是做樣子應付眼前的人罷了。
「雨果,你打算怎麼辦?」伊安打破沉默問。
雨果放下湯匙。和盤子碰觸的湯匙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這不見天日,死沉的房間裡格外刺耳。
「……畫的期限就快到了,我還是絲毫沒有進展,現在這種情況也只有放棄了。」細小的聲音道。「身體好一點之後我就回美國。」
伊安欲言又止。
雨果會不知道他在問的是什麼嗎?可是雨果把自己的臉埋在光線外,伊安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當他正在考慮是否該進一步說的時候,雨果已舉起湯匙繼續進食。在伊安的眼裡看來,這明白的地表示雨果希望話題可以中斷。
「麥克呢?」沉默一陣後,雨果主動開口問。
「美國那裡打來越洋電話,好像是公事。他要我傳告你晚一點會拿藥過來給你。」
「嗯。」
然後又是一片寂靜。
30分鐘後,伊安收好盤子,看雨果的精神好些了才放心離開。
看著門慢慢關上,雨果再度閉上眼睛,不過頭腦依舊清醒。
這時候,開門聲傳來。雨果瞄了一眼進來的人,連忙又閉上眼睛裝睡。
進來的人盡量不發出聲音,同時以穩重的腳步走近床邊,在雨果旁邊停了下來。
知道對方在注視自己,雨果的一顆心跳得七上八下。
在這段相處的日子裡,雨果的警戒心完全放輕鬆,卻在一夜之間被破壞了。他再次害怕對方會傷害自己,儘管這麼久以來已經證明了他不是如此的卑鄙小人。
幾分鐘過去了,他繼續看著裝睡的雨果,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雨果的心跳越來越激烈,就連手指也在戒備著,彷彿對方一有動作便會彈跳起來。
他伸出手握住雨果露在外面的左手,使雨果發現自己原來在顫抖不已!
緩緩地,身體起了不可思議的變化。自左手起達到全身,神經快速地舒解下來,放鬆的身子重新沉如被窩,連心跳都恢復正常。
似乎感覺到雨果的變化,他鬆開手,以同樣的腳步聲步向門口,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雨果馬驀地張開雙眼,忍不住大大呼一口氣。
湯瑪斯知道他是醒著的!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會伸出手來安撫緊張的自己!
昏沉的感覺一掃而空,臉蛋亦出現紅潮。
雨果知道剛才的逃避態度傷到湯瑪斯了,而自己居然在為這件事深感懊惱!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抵達這個家開始,雨果知道自己從沒給過湯瑪斯好臉色看,而且處處躲著他,儘管他如何地對自己好。
說要當一切沒發生過的不是自己嗎?看現在變成甚麼樣子了!
雨果心煩地避上眼,討厭起自己來,雖然這已不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