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半,夜闌人靜,強風呼嘯,枝啞沙沙作響,氣氛陰森。
抵擋不住飢餓,傳說中晝伏夜出的山頂洞人在這時候終於出關了。
補足了精神,委屈了肚子,為了明天要前往日本參展觀摩,硬是熬了兩天兩夜將手上工作完成交給夥伴,以致這一覺睡得特別沈,足足十七個小時,雖然還不到可以出國比賽的程度,也堪稱睡豬一隻,難怪現在會覺得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
宇文淨恍恍惚惚,還未完全清醒過來,摸黑按亮了昏黃壁燈,隨手撈了件上衣套上,打算下樓覓食。
宇文宅邸是客廳挑高的兩層樓別墅,宇文淨的房間在樓梯上來後沿著長廊直走的最後一間,一開門就正面對著客廳,站在廊上,就可以將廳內情況盡收眼底。
他晃出門外,揉著惺忪睡眼打呵欠,站在欄杆前,展開雙臂伸了個大懶腰。
忽地一陣寒風吹來,哆嗦如閃電般竄過全身,眼角餘光閃過一抹白影,他心裡頓時打了個突。
什麼東西?
反射地,他傾身攀近欄杆,定睛望去,以確定那道白影究竟是什麼。
只見落地窗邊立了一抹穿著白色長袍的身影,過肩的直長髮披垂在側臉,完全遮住五官,赤裸的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宇文淨頓時僵如雕像,心跳狂擂。
家中目前有兩個女人,一是短髮的大嫂姚晶晶,二是發長幾乎及腰的二哥女友梓嵐,就算老媽臨時回國他不知情,老媽的頭髮也是短短鬈鬈的,不是眼前所見的髮型和長度。
陌生人出現在家裡,如果不是小偷──應該沒有小偷會穿著白色長袍睡衣行竊,那就是──
鬼啊!
他看到鬼了!眼睛瞠大,驚駭得連退兩步,趕緊穩住身子。
不會吧?他最近運勢如此低落嗎?竟倒霉得看到鬼?!
是不是他眼花了?還是他仍在睡眠狀態中,所以現在是夢境?
不信邪,再攀向欄杆,往一樓望去──
嚇!女鬼歎氣,還開始移動了!
她背部微駝、肩膀微縮、步履遲緩、披頭散髮,儼然一副冤鬼樣……
這景象太真實,他意識太清楚,根本無法說服自己是在作夢!
那女鬼的五官說不定是殘缺不全,七孔流血,舌頭長到可以打結,面露青光,只要看過一次,恐怕一輩子就都擺脫不了惡夢的糾纏了。
噢!我的天……不能看、不想看、不敢看!
不再猶豫,退退退,直接退回房裡去!他慌張得忘了控制力道,導致門板砰的一聲才關上。
「慘了!」趕緊摀住自己爆出的驚呼聲,宇文淨深怕已打草驚「鬼」了。
希望那是一隻重聽的女鬼,沒有聽見關門聲才好!
耶穌基督、聖母瑪利亞、阿拉真神、如來佛祖、觀音大士……宇文淨雙手合十,開始拜請各路神明保佑。
風好大,咻咻的聲音像是有鬼魅在屋外叫,擾得人無法安睡。
這是羅寶珊來到宇文家的第一個晚上,陌生環境加上風聲使她斷斷續續地睡得不太安穩。
會不會下雨呢?門窗有沒有關好?若沒關好,雨會潑進來的。
雖然她明天才正式上班,但提前巡視巡視不用太過計較,反正翻來覆去也是睡不著了。
「呼!好冰!」赤腳落地,由腳底透入的涼意令她不由得驚呼了聲。
習慣南部溫暖的氣候,北部明顯覺得濕冷,體質虛寒的她總會手腳冰冷,明天一定得找雙室內拖鞋穿才行。
步出房門,走向客廳,果然讓她瞧見一扇窗未關妥。幸好還沒下雨,否則雨潑進來就麻煩了!
羅寶珊快步奔向窗邊,連忙把窗子關好,隔著透明玻璃望向被強風吹襲的庭園。
唉,明天肯定落葉滿地了……才開工呢,上天就給了她吃重的工作!
旋身,緩步踅回,羅寶珊打算喝杯水再回房躺躺,免得明天沒精神,卻在此時突然聽見砰的一聲。
本能地循聲望去,發現聲音是從二樓最右側的那間房傳來的。
「咦?那不是宇文淨的房間嗎?」
她憶起從中午來到這裡,便不曾看過他露面,算算時間,如果睡到現在再不醒,也應該去探探鼻息,看看還有沒有呼吸才對。
以前聽說過,有人太操勞,睡著睡著就莫名其妙駕鶴歸西了咧,太恐怖了!而且晶晶曾交代,他作息不穩定,要她多留意。
思及此,強烈的責任感驅使她上樓,好歹探視一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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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
愕然地心一跳。
「叩叩!」
恐懼地眼瞠大。
「叩叩叩!」
震駭地連退三大步,腳跟碰上床角,跌進床鋪。
女鬼來敲門了∼∼
拜請各路神明居然通通沒有用?敲門聲聽在宇文淨耳裡,宛如奪命催魂鈴。
他們一家人除了宇文能那傢伙作孽較多,欠了不少感情債之外,全是善良老百姓啊!
會不會找錯人了?啊,對了,一定是這樣沒錯!因為他和阿能是雙胞胎,長得像,所以這只女鬼來尋仇是找錯人了,誤把他宇文淨當成宇文能……霍然間,他想起自己方才慌亂之中躲進房,竟忘了上鎖!
他毛骨悚然,驚恐的目光投向門板,已轉動的門把宣告他的後知後覺已來不及。
如驚弓之鳥般,他站起身,一雙眼死瞪著緩緩開啟的房門。
不怕不怕,他行得正、坐得端,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就著壁燈投射的光源,他漸漸瞧清楚女鬼的模樣──
純白的棉質睡衣下是嬌小的腳、纖細的身體、白皙的膚色,再往上看,烏黑中分的直長髮將她的臉蛋襯得好小,眼睛明亮、鼻樑挺直、唇瓣紅嫩……
咦?鬼不是都臉無血色、青面獠牙的嗎?
沒想到這只女鬼長得不差,而且還……有點面熟?!
羅寶珊敲了幾下門,沒得到響應,所以試著轉動門把,正好房門沒上鎖,讓她得以進房探視,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宇文淨直挺挺地站在房裡。
果然是怪人,否則既然已經醒了,那為什麼有人敲門卻不出聲呢?
「你好,我是新來的復健師兼幫傭。」雖然對方是怪人,但禮貌一樣不能少,羅寶珊先說明自己的身份。
宇文淨愣了一愣。
復健師?幫傭?
對了,之前大夥兒已開會決議過,可是一直找不到適任的人選,他睡糊塗了,才會忘了有這一回事,還自己嚇自己,渾身飆冷汗。
「早說嘛!三更半夜穿了一身白,還披頭散髮在烏漆抹黑的客廳裡遊蕩,跟鬼一樣,妳以為在拍恐怖片啊?」此刻雖然恐懼指數驟降,但宇文淨真的是被嚇到了,說起話來沒好氣的。
羅寶珊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白、披頭散髮,沒穿鞋子,還真有幾分像咧!
不過這人也真沒禮貌,初次見面,口氣不好,還說她像鬼?!
「風那麼大,我怕會下雨,所以出來巡視門窗有沒有關好。」雖然對方沒禮貌,但修養一樣不能少,羅寶珊說明原由。
的確是自己大驚小怪,幻想力太過豐富,宇文淨撇撇嘴,雖然還是很不爽被嚇,但也不能再繼續抱怨,不然要是讓人知道自己沒膽被嚇成這樣,那就丟臉丟到太平洋了。
「既然妳已經起床了,就煮碗麵給我吃吧!記得,麵條別太爛、青菜要燙熟、爆香的蔥要多一點。」未徵求她的同意,宇文淨丟下指令,越過她走出房門,留下反應不過來的羅寶珊。
凌晨三點半,叫人煮麵給他吃還這麼不客氣?!她可是明天才正式上工耶!
哼!朝走廊那抹背影做了個鬼臉,對這人的第一印象打上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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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歸嘔,看在待遇超好的分上,羅寶珊還是提升了自己的包容度,煮就煮,沒什麼大不了。
十分鐘,手腳利落的她利用冰箱現有的食材,油蔥、肉絲、幾根青菜煮成一碗湯麵,再加上一顆荷包蛋,營養又美味。
瞧那男人,就在客廳沙發上「蹺腳捻鬍鬚」,輕鬆愜意看電視。
將湯麵送到他面前,只差沒說一句「大王請享用」,無禮的傢伙居然連一聲謝都沒有,端起面就開始呼嚕嚕地吃了。
睡意全無的羅寶珊坐在一旁假裝看電視,卻趁他不注意時斜眼偷瞪他,瞪著瞪著,瞪視的目光變成了打量。
說她披頭散髮,他自己不也是蓬頭垢面嗎?
她一身純白,總好過他衣衫不整吧?
腰間繫繩的寬大休閒棉褲、鹹菜乾上衣沒扣上半顆鈕扣,露點露毛──上身兩點和胸間的胸毛任她觀賞還那麼自在,睡那麼久,鬍髭都冒出來了,看起來好頹廢……
奇怪,她撲撲跳的心臟是怎麼回事?發熱的耳根又是怎麼回事?
一個邋裡邋遢又沒禮貌的男人,怎會讓她產生這些詭異的感覺?!
「看夠了沒,沒看過帥哥啊?」
忽然,一聲冷冷的調侃打破兩人間的靜默。
羅寶珊倏然回神,微愕地瞪視他。雖然偷看人家被捉包很不好意思,但他的話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那你幹麼看我?」反抗因子被激起,她回嘴道。
「我看電視,哪看妳了?」他反駁,擱下已見底的碗公,抽了張面紙擦嘴。
「你沒有看我,又怎麼知道我在看你?」她抬高尖潤的下巴,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宇文淨頓時語塞。
羅寶珊見好就收,端起空碗,越過他,昂首闊步回廚房。
戰勝一回,YA!
無意的,隨著她的走動帶過一縷淡淡馨香,飄進宇文淨嗅覺中,心弦被輕輕撩動。
看著她的背影,他的目光從被吐槽的錯愕逐漸透出欣賞的興味。
嘿,會回嘴咧!看來這新來的幫傭並不像外表那樣溫馴柔和嘛!
這吐槽的工作,向來是他的專利,沒想到今天風水輪流轉,自己竟讓她堵得沒話說?
很好,未來的日子,又多了個樂趣了!
他保證,一定會「特別」照顧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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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期待或緊張,羅寶珊早早就起床準備,展開新工作。即使前一晚睡不安穩,依然神采奕奕。
一桌子的中式早餐,簡單而豐盛,宇文家的飯廳裡,分別坐了宇文藏夫妻、宇文侯和梓嵐,以及羅寶珊。
「哇,冰箱裡沒剩多少東西,妳也能變出這一大桌啊!」姚晶晶是個健康寶寶,說起話來總是元氣十足。
「第一天上工,請大家多多指教。」羅寶珊多禮地招呼,笑容可掬。
大夥兒朝她頷首,以笑容回應。
「阿侯,寶珊會幫忙復健工作,你可得收斂你的脾氣,別把人家嚇走了。」宇文藏特別叮嚀,擔心脾氣向來陰晴不定的弟弟會太過刁難。
「我有分寸。」宇文侯點點頭。
不良於行的情況或多或少影響了自信心,宇文侯話變得不多了,除了復健上的挫敗令他偶爾發怒外,心境上的轉折使他的脾氣愈來愈內斂,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任性狂妄。
「還有我在呢!大哥放心。」梓嵐挾了塊三色蛋給宇文侯,睇向他的眼神中流轉著無須言語的默契。如果說宇文侯是爆烈如火,那她則溫潤如水,性格上相當互補,天生是一對。
「對了,要不要去叫叫阿淨?那傢伙這次也閉關太久了吧?不吃東西要做仙哦?」姚晶晶以手肘推了推丈夫提醒。
「哦,他吃過了。」嘴裡含了東西,羅寶珊含糊地搶答。
「欸?」
羅寶珊嚥下食物,繼續說明道:「昨天半夜我們就碰過面了,所以有煮了東西給他吃。」
「是嗎?那就好。」畢竟長嫂如母,姚晶晶嫁進宇文家後,就幫著宇文藏關心照顧著弟弟們。
「半夜?」聽見這時間,厚道的宇文藏蹙起眉。「這麼晚了還讓妳下廚,真不好意思。」
「不會,這是分內工作,應該的,晶晶昨天就交代過我了,他的作息比較不一樣。」話雖如此,想起那跩不拉嘰的宇文淨就悶。
要是昨晚宇文淨是這樣客氣的說法,別說一晚,列入例行工作都行。他們都說宇文侯脾氣不好,在她看來,宇文淨更難伺候吧!
「啊,對了,我今天中午不會回來,不用煮我的飯哦!」在國中教體育的姚晶晶對羅寶珊說道。
羅寶珊細心地問:「這樣妳以後要不要帶便當?」
「不用啦!學校買就好了,帶來帶去多麻煩。」姚晶晶擺擺手,生性豪爽。
「那大家晚餐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菜?我等下就先去超市買菜。」
幫傭對羅寶珊而言,是全新陌生的嘗試,雖然有些不習慣,但不管怎麼說,能和僱主相處融洽是最重要的吧!
「我要吃糖醋排骨。」梓嵐舉手。
「好。」
「我要吃干煸四季豆。」宇文藏提議。
「可以。」
「我要吃五更腸旺。」宇文侯參與。
「沒問題。」
「我要吃滿漢全席。」姚晶晶作夢。
「……」
成群烏鴉飛過眾人頭頂,接著一人一句地殲滅她的春秋大夢。
這頓早餐進行得相當和諧、愉快,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羅寶珊很有把握能勝任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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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淨在隔天上午飛往日本,去幾天,沒交代;去做啥,也沒說明。
因為他們都說他成天關在房間裡要自閉,所以羅寶珊把握時間,趁他不在先整理他的房間。
「嚇!」門一開,赫然瞧見屋內彷彿遭竊似的凌亂景象,羅寶珊傻眼。
前天晚上來到他房前時,光線不足,所以沒有多看,現下大白天,憑著極佳的采光,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地上,全是亂七八糟的雜物,大床上,棉被亂成一座小丘,枕頭加抱枕天女散花般散放在上面,還有幾條梅乾菜……
「這這這……這分明是福德坑嘛!」臭襪子、髒衣服、書報、漫畫、紙團……應有盡有,羅寶珊詫異得動作遲緩、講話結巴,她捨棄武器,把吸塵器、拖把和抹布擱在門口,踏進戰場。
瞧那傢伙早上出門時穿得人模人樣的,結果只是外在好看而已,根本表裡不一,房間亂得像是經過機關鎗掃射。
「哇∼∼三台計算機,做什麼大事業啊!」瞧見那大大的L形原木桌上的擺設,羅寶珊不由得咋舌。
扭來抹布,她一邊收拾,一邊擦擦抹抹。
太恐怖了,厚厚的灰塵不說,牆角還有蜘蛛網,計算機邊放了數個喝過的馬克杯,有的已自然蒸發乾涸,變成一圈污漬,有的變成了不知名小飛蟲的秘密基地,停在杯緣休憩,還有螞蟻漫步、蟑螂閒晃……
「油∼∼」整理得愈深入就愈覺得噁心,掉在地上的雞皮疙瘩也愈堆愈高,她懷疑這房間就快發霉生菇了。
收著收著,一張壓在鍵盤下的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好奇的她拿了起來,這才發現不只一張,而是五、六張左右。
她一一翻看,照片裡的共同點是一個綁著辮子的小女孩,從不對著鏡頭看;由此可知,這幾張照片都是在當事人不知情的狀況下,從旁捕捉的。
奇怪的是,這小女孩好眼熟,跟她小時候的模樣還真像……
當她看到最後一張時,照片主角換了個小男孩,小女孩成了背景。
未幾,恍然大悟似的,她雙眼陡然睜大,震驚得如遭雷擊。
「天哪!是他!」一顆心直往下沈,腳底竄起一陣惡寒,拿著照片的手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
霎時,羅寶珊腦子裡只浮現四個大字,那就是──
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