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她低喃著,企圖拉住母親的手尋求更多的慰藉。
「綠小姐……綠小姐……」一個溫和的聲音輕柔地喚著她。
隱約地,她以為是自己的母親在喚著她。「媽媽……」
「綠小姐……你醒了嗎?」依舊是那個溫柔的聲音。
可是……媽媽向來只喚她小綠,這個是……
她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一張慈祥和藹的面孔隨著焦距拉近而逐漸清晰。
「你……」一時間,她反應不過來。
「綠小姐,你可終於醒了。」慈祥的老太太笑瞇瞇地看著她。
「你是……」眼珠略略轉動了會兒。「這裡是……」
氣味雖然相似,她很快地發現此處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啊,我叫典子,是門主要我來照顧你的。」
老太太輕輕地扶起她,讓她倚在身後的軟墊上。「這裡是門主的房間,以後你就住在這兒。」
門主的房間……
聽見「門主」兩個字,所有的記憶全數回籠,她陡然想起自己的手。
「啊!」當她試圖抬起自己的左手時,閃電般的刺痛襲過神經,左手頓時摔回被褥上。
「綠小姐,你別亂動。」典子連忙阻止她。「醫生已經幫你把手指接回去,不過麻醉藥退了之後肯定會痛上一兩天,這兩天你先別亂動比較好。」
「你是說……我的手指接回去了?」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纏滿繃帶的左手。
「是啊!」典子點了點頭。「是門主親自帶你去醫院的,你忘了嗎?」
是他?那個冷冰冰的男人?
當時她已痛得迷迷糊糊,只記得有人抱著她離開,跟著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是他帶我去醫院的?」她有些不敢相信。
「你那時候大概痛得昏倒了,所以沒什麼印象。」典子同情地看著她。「門主帶你去醫院後,還替你找來最好的醫生,一直到手術完成後才把你帶回來家裡。」
是嗎?那個男人居然會如此照顧她?
她還以為自個兒會被丟回房間,隨便纏塊布止血了事,想不到……
「對了,你剛才說這裡是……門主的房間?」她疑惑地四下打量。
這是個佈滿榻榻米的傳統和室,裡頭連張床也沒有,只有拉門外頭另一進的房間擺著張茶几和幾塊坐墊,和先前她待過的靜元室截然不同。
「是的。」典子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你之前所待的地方,是門主在衛武門裡的休息室,這裡才是門主的住家,平日他只有在忙到很晚的時候,才會留在衛武門過夜,否則多半都會回到這裡來。」
她對著女孩眨眨眼。
「我看著他長大,可沒見他帶哪個女人回來過,更別說讓人住在他的房間裡,門主對你還真特別,是不是?」
特、特別?
蒼白的小臉陡然罩上一層紅暈。
「他、他……」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她垂下了頭。「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過對他來說,我、我一點也不特別。」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纏著繃帶的左手。
打死她也忘不了,是誰逼得她不得不砍下自己的手指。
有哪個男人能夠如此忍心傷害自己心目中特別的女人?
只怕是沒有吧!
況且他一直都凶巴巴地對她……
典子一眼便看穿她的想法。
「其實門主也有他的難處,並非事事都能順著自己的心意。」她拍拍女孩的小手。「門主只是看起來比較嚴肅,其實他人很好,以後你就會慢慢發現。」
他人很好?瞪著自己受傷的手,澤井綠暗自苦笑。
「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典子並不打算立時讓這個女孩接受她的想法,所以很快轉移了話題,即使她巴不得趕緊將眼前的女孩和他們家的寶貝門主配成一對。
身為北野徹的奶媽,千盼萬盼就盼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趕緊娶妻生子,偏偏這傢伙眼高於頂,什麼女人都看不上,現在好不容易出現一個他似乎很在意的女人,她當然得加把勁把自個兒帶大的寶貝給推銷出去。
澤井綠自是無從明白典子的心思,受傷的疲憊和手指的抽痛,讓她只想窩在棉被裡不動,然而在典子的堅持和幫助下,她勉強梳洗了一番,整個人果然較剛剛甦醒時輕鬆了許多。
「這樣子是不是比較舒服了?」典子扶著她到茶几前坐下,並為她盛了碗稀飯。「受傷的人一定要吃點東西才行復元的體力啊!」
她遞了根湯匙過去。「這是我特地加了雞汁下去熬的,你可要多吃點,身體才會好得快哦!」
「謝謝你。」她著實感激眼前這位老太太對她的照顧,讓她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得到些許溫暖,多少撫平了她連日來的惶惑和不安。
「謝什麼呢?趕快吃東西吧!」典子催促道。
未受傷的右手拿起湯匙,她淺嘗一口。
「如何?」典子笑問著。
「嗯,真的很好吃……」濃郁的雞湯味,慢慢打開她的食慾。
「喜歡就多吃一點。」對於她的稱讚,典子顯得很開心。
她報以微笑表示感謝,當準備吃上第二口時,門外突然傳來兩下輕微的敲門聲。
「咦,我不是叫他們別在這時候打擾嗎?」典子皺了皺眉,卻還是開口道:「請進!」
一個中年女人拉開房間隔門,簡單地行禮招呼後,急忙來到典子身邊,跟著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兩句。
「這樣啊……」典子聽了點點頭,跟著輕聲吩咐:「請他到前頭的茶室等著,記得千萬別失禮。」
中年女人應了聲,點頭微笑後便關上門離去。
「有事的話你先去忙吧!」看出對方似乎有客來訪,澤井綠體貼道:「我自己來就行了。」
典子笑著搖搖頭。「有事的人可不是我。」
她說出一句令澤井綠意外而不敢相信的話。
「你父親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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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會客的和式茶屋前,澤井綠一眼便看到端坐在裡頭的父親。
乍見分離數日的親人,她激動萬分,哽塞的咽喉險些連「爸爸」都叫不出來。
她猜想,自己的父親挑這個時候來看她,大概是因為近籐介告訴他自己受傷的事情,他放心不下才會趕緊過來看看。
想到這裡心頭不覺一陣溫暖,只不過父親的神情為什麼如此凝重呢?
從她進來到現在,他一直肅然地看著她,目光中沒有一絲溫暖和笑意。
他應該看得出來她很好,不過是手受傷罷了。
或許只是捨不得吧!畢竟自己是他唯一的獨生愛女,又怎會不心疼呢?
看來她得趕緊告訴父親自己一切安好,受傷的手指也已經接了回去,叫他不必為自己擔心才是。
待送茶的下人關門離開後,她迫不及待地開口。
「爸爸,我……」不料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父親卻立時打斷她的話。
「剛才我已去過衛武門。」
她愣了會兒,隨即恍然大悟。「你以為我人在那裡嗎?」
「我是去向北野門主陪罪。」澤井川的聲音有說不出的低沉。
陪罪?為什麼要陪罪?
她訝然地看著父親。
「我是為你去的,你明白嗎?」澤井川瞪著她。
「為我?」她不解地道:「我做錯了什麼嗎?」
「到現在你還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他的語氣轉為嚴厲,「你至少做錯三件事。第一,你不該隨意干涉北野門主的決定;第二,你不該不聽北野門主的命令;第三,你更不該為以前的男人求情。」
沒有一句問候,沒有一句安慰,劈頭便是一番嚴厲的指責。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的父親是來責備她的,並非為著關心她而來。
「我……」她難過地提出反駁。「我無意干涉門主的決定,更沒有不聽他的命令,但近籐是為了我才會去那裡,我怎能不管他的死活?」
「你有什麼資格去管別人的死活?」澤井川冷冷地提醒她。「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現在只是顆求和的棋子,北野徹要你活你就能活,要你死你就得死,惹怒了他倒楣的是你自己。」
「你不必提醒我,我當然明白自己的身份。」聽著父親冷言冷語的諷刺,澤井綠一顆心不由自主地發冷。「我已經用自己的身體付出了代價,這樣還不夠嗎?」
「你以為你的身體能付出多少代價?」他冷笑。「如果再這麼不知輕重,下回就不是斷你一根手指這麼簡單,可能會直接要了你的命。」
沒有半句溫言的安慰,只有一味冷然的警告。
為什麼就連自己的父親也這樣冷酷地對待她?難道在父親的眼中她不再是個人了嗎?難道他忘了自己是他的女兒,疼愛了近二十年的女兒?
父親的態度,著實傷透她的心。
「那就讓他殺了我好了,」衝動中,她情不自禁悲憤地回嘴。「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了不是更乾脆……」
啪!
陡然間,澤井川的巴掌重重地落在她臉上,力道之大,竟讓跪坐著的她摔跌在榻榻米上。
一陣火辣辣的刺痛燒灼著她的臉頰。
父親竟然打她!從來就不曾打過她的父親竟然出手打她!
一時間,驚駭竟蓋過了疼痛和悲傷。
「你不想活也無所謂。」澤井川怒斥道:「但是你別忘了,北野徹可能因為你的不知輕重而遷怒志峰會,甚至借題發揮來找我們麻煩,現在的志峰會再也禁不起任何風雨,我絕不容許你給他這樣的機會。」
瞥見女兒雪白面頰上印著五指紅痕,嘴角隱隱滲著血絲,他意識到自己出手似乎過重了。
「就算你不為我這個做父親的著想,也替你母親想想。」心疼終於讓他的口氣緩和下來。「如若志峰會終日動盪,你母親怎能有安穩的日子可以過?」
動也不動,彷彿被抽離靈魂的澤井綠,直到聽見「母親」兩個字時,心酸的淚水終於止不住湧出了眼眶。
澤井川語重心長地歎道:「你……唉,自己想清楚吧!」
深深看了女兒一眼,他不再多說什麼,起身後逕自推門離去。
門扇關上的同時,澤井綠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趴落在地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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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晚,沒有暖氣的室外無疑是凍人的。
倚著門扇,澤井綠坐在房間外頭的長廊上,動也不動地盯著鋪滿白沙的庭院。
映著皎潔的明月,細白的沙粒微微透著亮,四下雖無燈火,仍隱約可見幾許錯落的奇石和枯木。
趁著典子回房休息,她偷偷離開溫暖的房間,一個人靜靜地來到北野徹房外的長廊上,讓自己置身在寒凍的空氣中。
冷冽的空氣逐漸凍結她的身體,卻讓她的思維更加清晰。
今天她終於明白,對父親而言,志峰會才是他的一切,幫會的利益遠比她這個女兒來得重要,過去他雖疼她寵她,一旦和志峰會的利益相互牴觸,她就成了次要的考量。
撫摸著臉頰上泛青的傷痕,她苦澀地體會到現實的無情。
偏偏再怎麼不滿、再怎麼不願,她卻得顧著自己的母親。
她如何能讓多病的母親再經歷動盪不安的折磨?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母親又該會如何傷心?
是的,一切如父親所言,就算不為著志峰會,不為著父親,也得想著母親。
接下來的日子,她得更注意自己的言行,免得不小心觸怒了那個男人,那個手握大權,隨時可以毀了志峰會的男人。
暗暗歎了口氣,她準備起身回房,傷後的虛弱讓她禁不起太多寒氣的摧殘,凍僵的身體開始感到不適。
刷——
此時身旁的木門驟然被人拉開。
她驚疑地抬起頭,立時對上一張嚴肅陰沉的面孔。
北野徹正居高臨下、怒氣騰騰地瞪著她。
咦,他、他好像……在生氣?是生她的氣嗎?
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這裡做什麼?」嚴厲的口吻證實了她的臆測,看來這個男人的確在生她的氣。
為什麼呢?她又做錯了什麼?
思前想後,她很快有了答案。
他說過不許自己到處亂跑,偏偏她又私自跑出了房間。
可是房間和長廊僅一門之隔,難道這樣都不行嗎?
「我、我只是……」正想為自己辯解時,父親的話閃過了腦際。
她驀地閉上嘴。
是的,在這裡他說了算,他說不行就不行,回嘴只會無端挑起他的怒火而已。
「對、對不起……」喃喃地,她識相地道歉。
對不起什麼?北野徹不悅地瞪著她。
這個女人不肯吃飯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待在冷颼颼的戶外,她是想慢性自殺嗎?
「你給我進來!」他惡狠狠地命令。
目睹他怒氣騰騰的模樣,她心下惴惴不安,亟欲挪動的四肢卻遭寒氣凍僵,一時間竟動彈不得。
「還不進來?」見她動也不動,他的語氣更凶。
掙扎著,她怎麼也站不起來。「我、我……」
「進來!」他第三次下令。
她依舊杵在原地。
眼中閃爍著可怕的光芒,北野徹像頭猛獸般瞪著她。
「我只是、我只是……」她急著想解釋自己的處境,雙腳不聽使喚,並非她不肯聽他的命令啊!
該死!
北野徹顯然失去了耐心,氣勢洶洶地朝她走過去。
那副凶狠的模樣,讓澤井綠更說不出話。
天哪,難道他也準備像她父親一樣給她一巴掌嗎?
恐懼之餘,她認命地閉上眼。就算是,她也得忍。
意識到北野徹已來到跟前,她咬著牙等待著任何可能的責難。
不料預期中的責難尚未降臨,自己的身體卻突然騰空而起,當她感覺到自己落入他的懷抱時,忍不住睜開緊閉的雙眼。
北野徹臉部線條依舊僵硬,沒有半句責備,只是抱她進屋,默默地將她放在茶几前,跟著拖過一條薄毯蓋住她被凍僵的雙腿。
她愣愣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不明所以。
北野徹沉著臉,打開典子留在房中的保溫鍋蓋,將裡頭裝著稀飯的瓷碗端出來,跟著推到她面前。
「吃下去!」他命令道。
她依舊愣愣地瞧著他。
「我叫你吃下去。」見她不為所動,北野徹眉毛挑得老高。
「我……」自下午起,典子便不斷勸她吃東西,無奈父親帶來的打擊讓她胃口盡失,使典子精心準備的稀飯一直擱在一旁乏人問津。
她不是不吃,實在是沒胃口啊!
「我吃不下……」她苦著臉回答。
「吃不下也得吃。」他霸道地下令。
「可是……」她就連吃不吃飯也沒有自由嗎?心裡雖想著,眼眶不禁紅了起來,卻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只得乖乖拿起湯匙。
偏偏凍僵的小手依舊遲鈍,無法控制力道,打得湯碗鏘鏘直響。
微感失禮地放下湯匙,她對著凍僵的手指猛呼著熱氣,只希望自個兒的手趕緊回復知覺。
抿著唇,北野徹突然端過她眼前的碗,跟著舀起一匙稀飯送到她的嘴邊。
心頭一跳,她瞪著湯匙不知所措。
「吃下去。」他沉聲道。
他的聲音如同帶著催眠的魔咒,令她傻傻地張開嘴,就這麼一口一口地將稀飯吞到肚子裡。
是她在作夢嗎?這個可怕的男人居然、居然親自餵她吃飯?
難道說……
驀地,她想起典子的話,蒼白的小臉頓時緋紅了起來。
會不會……會不會……他真的有點喜歡自己?
斂著眼,她望著他持碗的大手。「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你問。」他沒有拒絕。
她鼓起勇氣。「為什麼把我帶回這個地方?」
「難道要留你在衛武門繼續闖禍?」他毫不遲疑地回答。
原來如此……
他的答案令她有些失望,但她隨即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難道她還真的期待他喜歡上自己?
「我、我很抱歉……」就算斷了根手指的人是自己,她還是決定跟他道歉,一如父親所言,不為其他,就算是為了母親。「那天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隨便跑出去,還干涉你的決定,希望、希望你別生氣。」
「我不想聽你言不由衷的道歉。」他淡淡道。
「我、我是真的想跟你道歉……」低下頭,她慌張地咬著唇瓣。
他瞇起眼打量著她。「如果事情再重來一遍,你就不會跑出來干涉我的決定嗎?」
「我……」她無法回答,因為她清楚自己的答案。
他放下已然見底的湯碗,伸手輕輕抬起她的下顎。
「在我面前,不必說這些違背心意的話。」
凝視著她臉龐的青紫,他剛毅的面容若有所思。「因為這些話騙不了我,而且不適合你。」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叫她不要說謊嗎?
澤井綠不禁陷入了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