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聘到Innsbruck音樂學校教書,周德生留在慕尼黑國立音樂學院授課,兩人名氣響,在音樂界的地位勢均力敵,琴技不相上下,事業如日中天,他們聯手參加雙鋼琴比賽最高榮譽的MurrayDranoff詹諾夫雙鋼琴大賽,從一百四十多組鋼琴家的挑戰中脫穎而出,在六天賽程中,他們每天都必須彈奏將近四小時的曲目。他們合作無間,一路過關斬將,在總決賽,面對俄羅斯、匈牙利、埃及的選手,最後以壓倒性的差距,得到勝利,確立世界級音樂家的地位。
媒體大篇幅報導他們的背景,小君被譽為本世紀以來最美麗的音樂家。
晚上,協辦單位舉辦晚宴,江天雲驕傲地摟著女兒,接受大家的祝賀。
會場衣香鬢影,紳士淑女,將會場點綴得美輪美奐,最頂級的食物,無限量供應。最頂級的香檳美酒,無止盡供來賓享用,豪華如電影裡皇家晚宴,就連侍應生,臉上也帶著一抹傲氣,彷彿能服侍這些貴客,是他們無上的光榮。
酒酣耳熱之際,周德生攬著女友溜去陽台透氣。
小君笑著,搧著熱燙的臉頰。「我喝了好多酒,頭好暈。」她穿一襲昂貴的金色縷花禮服,美得教周德生目眩神迷。
「小君……」藉著酒意,他壯膽,忽然跪下。
小君嚇退一步。「你幹麼?」
「我……我跟妳求婚啊。我會永遠愛妳,永遠不讓妳傷心。」說著,捧上鑽戒。
「你快起來!」小君左顧右盼,怕被看見。
「除非妳答應,我不起來。」
她一直笑,是喝醉了。她左手握一隻銀酒杯,酒液快潑灑出來,奇怪著周德生怎麼變成兩個人影?眼花撩亂哩!她笑不停,說:「好,我答應,可以了吧?」天時地利人和,這麼快樂的夜晚,功成名就,感情也唾手可得,沒理由婉拒。
周德生跳起來,一把就抱住她。「妳絕不會後悔,這世上沒有人會比我對妳更好……」他開很多支票,說著要辦最豪華的婚禮,要給小君最好的生活,要立刻通知他的父母,要做很多準備,要……
小君沒仔細聽,她笑著,啜杯中酒。忽然指間一沉,低頭,看周德生幫她套上鑽戒。
「好看吧?喜歡嗎?我挑了很久,不喜歡的話也沒關係,我帶妳去換。」
「嗯……」小君看戒指在指間閃著銀光,笑了,腳步微晃,有些醉了。「這個很好……很好……這雞尾酒不錯喝……」她一口幹掉杯中的酒。
「我再去幫妳拿。」周德生取走酒杯,回大廳。
小君趴在欄杆吹風,啊,這是她音樂生涯最光輝的一夜,大勝利,腳浮浮,頭昏昏。醉眼矇矓,伸手,凝視戒指,舉高,在暗夜端詳,越看越高興,越瞧越興奮,突樂得大叫--
「螢火蟲∼∼」手在半空劃過,銀光一瞬。「是螢火蟲啊……」撫著螢火蟲,她忽地怔住,笑容隱去。
這冰涼的觸感,不、不是螢火蟲,是一枚冷冷的婚戒。對了,剛剛周德生跟她求婚了,她剛剛怎麼說的?答應了?
小君傻傻地望著婚戒,內心忽然湧上一股不安。
周德生回來了,將酒杯交給她。「今天這麼開心,盡量喝。」
「我好像……我有點頭昏……」她摸著發燙的臉頰。「關於結婚的事,我想再……」
「乾杯!」周德生碰撞她酒杯,興致正高昂。「小君,我好高興,我一定會讓妳幸福!」
小君怔望著他,那靈光一閃的疑慮,被他高興的笑臉抹去。
算了,她很快樂啊,雖然這快樂中好像缺少了什麼。但人生怎可能十全十美?他對她很好啊,雖然不能讓她有那種不顧一切去愛他的熱情,但拿他跟黎祖馴比較太不公平。
她幹掉酒,安撫自己,心想,火花又怎樣?熱烈的燃燒似的愛情又怎樣?不可靠啊,像黎祖馴那樣洶湧的愛情很快就破滅,現在和周德生這麼細水長流淡淡的戀情,也許才是最值得信賴的。
她喝完一杯又一杯,跟周德生乾了一杯又一杯。
大廳響起華爾滋舞曲,賓客們一對對相擁著跳舞了。
「你們還不進去啊?這麼多話要講啊?」江天雲出來催他們進去。「進來跳舞啊,你們是主角呢!」
「跳舞?媽,我要在這裡跳∼∼」小君轉一圈,站不穩,周德生趕緊扶好她。
「她喝醉了,伯母,妳放心,我在這裡照顧她。」
「真是的,高興成這樣……」江天雲捏捏女兒的臉,回到大廳去。
「你看……我跳得好不好?」小君揪起裙襬,隨音樂轉一圈又一圈,凝視指問銀光閃過一瞬又一瞬。「你看你看!螢火蟲∼∼」
「什麼螢火蟲?這比螢火蟲貴多了,要八十幾萬怎麼跟螢火蟲比?」他不時出手扶她,他傻氣地笑著,覺得喝醉的江小君好可愛。
「明明就是螢火蟲嘛∼∼」她舞了一圈又一圈,貪看那閃了一瞬又一瞬的光芒,一個不穩滑倒了,她跌坐在地。
「小心點!」他伸手要拉她起來,她卻賴在地上不肯。
「對啦,不是螢火蟲……」她笑得掉淚,撫著戒指說:「你看……它不會飛……」吻吻戒指,好冰。
「怎麼整晚講螢火蟲?」他微笑,攬她入懷,拽得緊緊地。「妳醉了,好開心是不是?」
「嗯∼∼」她在他懷裡打了酒嗝,好累,閉上眼。
「要不要回去休息?我送妳?」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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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隻螢火蟲從罷黑的草叢飛出來了,一下高,一下低,在夜裡,像小星星,溪水淙淙,夜蟲嘀嘀,有人牢牢牽住她手,那大大的掌心,有粗糙的繭,刺著柔軟的手心皮膚,有種很安心的感覺。
是啊,這跟周德生的手不同,這是很男子氣概,長著厚繭的大手。
她緩轉過臉,望見他粗獷的側臉,心跳差點停止,眼紅透。
「是你?」
黎祖馴在她身邊,他凝視前方濃蔭的山林,指給她看。「妳看,螢火蟲。」
她不看,淚如泉湧,盯著他,問:「為什麼要拿我媽的錢?那天我在2503一直等你!」
他轉過臉,仍是那無所謂的戲謔的微笑表情。「妳要結婚了,還想這些幹麼?」
「你對我是真心的嗎?你真的愛過我嗎?」
他微笑,不回答,只是笑著,笑看她哭。
小君望著那不曾忘的容顏,望著曾熱吻過的嘴,望著他下巴新生鬍髭,曾經它們癢著她的頸窩,見面這刻,她手心冒汗,臉頰燙,仍為他心跳如擂鼓,她聽自己顫著聲問:「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有沒有新歡?多可笑,離開四年,恨四年,最在意的竟是這個,有沒有愛上別人?
他臉上表情深不可測,仍似當年,教她難以捉摸。
再見他,她覺得自己打回原形,還像十九歲時幼稚愚蠢,是啊,這男人總是可以教她變得愚蠢。
「幹麼問這個?」他戲謔地笑著。「難不成……妳還愛我?」
她震住。
猛地醒來,小君坐起身,汗濕了衣裳,一下不知身在何方,一室的黑暗。待眼睛逐漸習慣黑暗,意識漸漸回籠,才警覺是夢,情景卻栩栩如生。
她怔怔坐著,心悸,無助。她下床,沒穿上鞋,踩著冰冷地板,一步步走至窗前,推開窗,冷風撲面,外邊街上,一盞路燈,隔著黑暗,與她遙望。
窗邊大樹,巴掌大的葉子被風吹得發出沙沙低響,小君靠著窗沿,木然地站著,凝視著黑夜。
昨晚她允諾婚事,午夜醒來,竟覺得了無生趣。
事業到達顛峰,眼看感情也有著落,可怎麼每日人前都像在表演?演著一出叫做「我很幸福快樂」的戲碼?
她不敢對母親訴苦,更不敢向周德生坦誠,其實她越來越覺得人生無趣。越成功,越空虛,她晚晚要靠安眠藥助眠,每天醒來都渴望可以不必下床。常常吃很多但沒有飽的感覺,喝很多水依然覺得口渴,睡很久卻睡得不沈,醒來更疲憊。
每次比賽勝利,站在台上,聚光燈下,台下歡聲雷動,黑壓壓的人們起立鼓掌,為她瘋狂。她捧著獎盃,那冷冰冰的獎盃貼著心房,空虛是那麼的強烈,心中一片蒼涼。她贏得一眾喜愛,卻失去曾經的最心愛,她被大家崇拜,卻因為曾被某人拋棄,耿耿於懷,念著他,就算他壞,還是難以釋懷。
小君望著黑夜,隱約聽見,遙遠地方,性槍合唱團永遠年輕,恨流行地激烈吶喊。而今功成名就的生活,敵不過五年前和黎祖馴狂放恣意的快樂時光,敵不過曾窩在廁所因宰殺鳳梨而狼狽卻生氣勃勃的感動,敵不過曾經和美美窩在床上親密地講悄悄話……
她好寂寞啊!
真諷刺,那時候什麼都不確定,擁有的比現在少,為何感動很多?她依稀記得為愛瘋狂,熱血沸騰的自己,好像大腦有火,燒得暈頭轉向,一股腦地熱情追逐親愛的人。當時的她渾身發熱,每天朝氣蓬勃。她懷念那時候的自己。
現在呢?
午夜夢迴,驚醒,幾乎會認不出現在的自己,覺得很陌生,每朝醒來洗完臉,看見鏡中的自己,也會為那張冷漠的眉眼感到怵目驚心。現在她理智冷靜,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和周德生戀愛兩年,相敬如賓,除了拉手,其他都不踰炬。現在到了該結婚的時候了,就結婚去。這愛情進度由他主導,母親也樂觀其成,覺得他溫柔體貼,會是好丈夫。
沒人發現小君死氣沉沉。
因為她不再是當年的羞澀坦白的江小君,她也學會演戲,收拾真實的表情,痛或是無奈的時候,感到無趣的時候,尷尬的時候,通通用微笑做註解,拿手到連自己都快要誤會自己真的很滿足、很幸福……
但夢境不會說謊,比真實生活裡的江小君還誠實。
她竟然問夢中的黎祖馴--身邊有沒有人?
莫非還在意?小君心驚膽戰,又惱又氣。
這逝去的愛情,為什麼像背後靈,如影隨形。他在她心中打了結,一直沒解開,好無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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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小君與周德生回台灣籌備婚禮,預計十二月結婚,小倆口要忙婚事,江天雲代為出面,應付音樂界各大協會的演奏邀約、慈善義演。
小君見過未來公婆,周父為人嚴謹,不說話時,微蹙眉頭,不怒而威。在金融機構擔任一級主管,身居要職,算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他很滿意小君這個媳婦,覺得白白淨淨的江小君,美麗溫柔,氣質高雅,會是賢慧的好妻子。周母貴氣逼人,應對進退,很懂分寸,她跟江天雲很快結為好友,兩家人互動良好,共商結婚大計,選在個風光明媚的星期天,就把婚事都訂下了。
回台灣幾天了,忙著婚事,一直到今天才有空。小君在市區瞎逛,這城市北當初離開時更時髦、更現代化了。街上招牌,很具時尚感,幾個國際性知名品牌紛紛進駐台北街頭,小君看得眼花撩亂。走進百貨公司,在化妝品櫃前,挑選保養品,小姐熱情地為她介紹新進的眼線液。
「畫起來超美的,妳試試看,而且不容易暈開,就算流汗也沒有關係。」
專櫃小姐抬起小君下巴,描眼線。忽然,小君從鏡子裡,瞥見個熟悉的身影,猛地轉頭。
專櫃小姐驚呼,眼線畫歪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幫妳擦掉……」彎身取卸妝油處理,再抬頭。「咦?人呢?」
人不見了--
「美美?美美!」小君追著一抹亮橘色背影,她不會看錯,那穿著亮橘色洋裝的是楊美美。
那人回頭,看見她,拔腿就跑,像見鬼。
小君追她,百貨商場,她們一個追一個跑。
「美美?是我……江小君啊!美美∼∼」一個沒命地喊,一個使勁地逃。
踩著高跟鞋追,小君追得很辛苦。
美美跑得快,一轉眼溜出百貨公司,卻和正要進來的少婦撞個滿懷,雙雙跌倒在地。
「搞什麼啊!」少婦拎著的袋子摔在地上,東西全滾了出來,散了一地。
「好痛!我的媽……」美美按著腳踝,痛得站不起來。
少婦邊撿東西邊罵:「莫名其妙,妳走路不看路啊?」
少婦氣呼呼走了,美美還痛得按著腳踝呻吟。
「美美!」追上了,小君停在美美面前,扶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妳幹麼跑?」她望著美美,美美也望著她。
忽然,美美噗地爆笑出來,指著小君的右眼。「妳眼睛怎麼回事?」一條黑線,直岔出眼瞼,斜飛到眉毛上了。
「啊……我剛剛在描眼線……」小君忙摀住右眼,超尷尬。
這別後相逢,沒有溫馨,只得狼狽。一個跌在地上,一個眼線亂飛,兩人瞪著對方,同時笑出來。
「來,很痛嗎?小心。」小君扶起美美,美美一拐一拐地靠著小君走,兩人回到百貨商場。
「都是妳害的……」美美埋怨。「唉,幹麼追我啊?」
「那妳幹麼跑?」
美美睞她一眼。「喂喂喂,搞清楚,我們已經絕交了。」
乍見江小君,心虛,她慌得就跑,沒想到小君還使勁追。
小君臉微紅,尷尬了,低聲說:「都那麼久了,早就不氣了。」
兩人走進女廁,美美幫小君擦掉眼線。
「不要動喔……」
「好了嗎?」
「唉,這眼線液要用卸妝油啦,妳忍耐點。」
「啊、好痛。」
「不大力一點擦不掉啊∼∼」
美美抹去眼線,拿出眼線筆,幫她描好眼線,又問她有沒有口紅,幫小君把妝補好。
「好了。」美美退一步,欣賞傑作,由衷讚歎:「好漂亮啊!」別後再見,小君出落得更美了,現在可是個靈氣逼人的氣質美女呢!
楊美美則是個豐滿性感的大美人,小君打量美美,她原來的嬰兒肥不見了,五官立體,身材玲瓏有致,打扮也相當時髦,身上搽著濃郁的香水。
兩人望著彼此,千言萬語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小君眼眶紅了,忽然抱住美美。「我好想妳……」真的,在德國雖然也交了一些朋友,但總覺得有隔閡,故人還是最可愛的。
「我……我也是。」美美真心回抱小君,小君這麼看重她,她心裡的罪惡感更深了,她感到慚愧。
「我們去喝咖啡好不好?」美美提議。她想跟小君坦白所有的事,即使會讓小君討厭她、憎恨她,她決心全盤托出,她想告訴小君,黎祖馴至今都沒再跟誰交往過,他還在等小君。曾經她以為自己可以取代小君的位置,甚至明目張膽的,鼓起勇氣跟黎祖馴告白。
結果,她是自取其辱,黎祖馴絕情的反應讓她徹底死心。
甘願面對現實,於是隱瞞信件的罪惡感便時時刻刻鞭打著她的良知,成了美美的夢魘。既然逃不了,既然又再碰頭,看見小君因為見到她喜極而泣,美美心上溫暖,更覺得慚愧,把心一橫,美美決心將事實全盤說出,也許,這兩個人還有機會,既然小君回台灣了,說出來以後也許會被他們唾棄,但不說出來,這個錯誤會永遠折磨著自己。
「妳過得好嗎?在國外順利嗎?」
在咖啡廳,美美詢問小君近況,一面暗暗斟酌著該怎麼開口,好難啟齒啊!
「我很好,」眼看美美臉上滿是內疚的神情,小君善解人意,輕覆住美美的手,笑道:「美美,我要謝謝妳。」
「啊?」
「真的!」她握緊美美的手。「我看得出來,當年的事,妳還一直耿耿於懷吧,妳不用內疚啊……」是因為這樣剛剛才不跟她相認吧?可憐的美美,這幾年一定懷著很深的罪惡感。
「我其實早就不怪妳了,說起來那時候我也有錯,我太幼稚了,妳其實也是為我好,我真傻,竟然跟妳生氣,還說要跟妳絕交,我好傻。美美,我很感激妳……」
感激?美美聽得糊塗。「為什麼?」
「當初妳做得對,要不是妳讓我媽把我帶走,我現在可能還是在速食店打工。」
「可是……」
「我這一年在Innsbruck音樂學校當講師,每天都好充實。現在跟未婚夫回台灣籌備婚禮,順便參加幾個慈善演出,我給妳票,要來捧場喔。」
美美愣住,一下子搭不上話。她剛要說黎祖馴的事,可等等……未婚夫?小君要結婚了?
「我最近要拍婚紗照,預計十二月在君悅宴客,在敲日子呢!」
美美傻愣愣,六神無主,心慌意亂。
小君繼續說,她笑著,一副很幸福的模樣。「所以嘍,妳看,我過得這麼好,妳就不要再自責了,當初離開黎祖馴是對的。」
「妳要結婚了?可是黎祖馴……」
「那個人……以後不要再提了。」小君冷道:「我不懂,那時怎麼會那麼喜歡他,不值得……」隨即又感到好笑。「幸好離開他,現在才過得那麼幸福……」
小君的手機響了。「對不起,我接一下電話。」
美美看她接電話,對方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應該就是那個未婚夫吧?
小君臉上滿是笑意,口氣好溫柔地說:「我和朋友在喝咖啡……嗯……」小君看美美一眼,說:「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改天介紹你們認識……好啊,我在忠孝東路這邊的百貨公司……嗯,幾點?好啊,一起吃晚餐,司機到了再跟我說,嗯,好,晚上見,掰。」
「是他嗎?」
「對啊,我們晚上要一起吃飯。」
「他對妳很好嗎?」
「當然,不然幹麼跟他結婚?」小君失笑。
「妳愛他嗎?」
「當然……當然愛他。」
「就像愛黎祖馴那麼愛?」
小君臉色微變,美美注意到了。
「小君,婚姻不是兒戲,一定要很愛很愛才可以結婚,只要有一點點猶豫,就千萬不要冒險,那是要跟某個人朝夕相處一輩子,不能衝動啊、
「我很愛他,為什麼不?他對我很好,他不會讓我哭,他不會傷我的心,他什麼都依我,再不會有誰對我那麼好了,他是個很棒的人。」
「我不是問他這個人好不好、我是問妳愛不愛他?」
小君一下子呆住了。畢竟是親如姊妹的老朋友,每個表情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小君笑了,笑得僵硬,逞強道:「我愛他,而且很快我們要結婚,我會給妳帖子,記得要來喔。」
美美不好意思再提,她們改聊起這些年彼此的變化。美美換了一家更大型的婚紗店,當造型設計師,有一技之長,生活不成問題,貸款在木柵買了一間小公寓,跟媽媽住。
一小時後,周德生的司機來了,她們交換電話,約好來日再聊,小君先離開了。
從咖啡廳往外看,美美看小君上車,她默默地喝光冰咖啡。忽地趴到桌上,哭了。
糟透了,她覺得自己真是壞透了,邊哭著邊搜出手機,打給某人--
「喂,晚上出來喝酒。」
「好啊好啊。」那個人立刻答應。
「我警告你,我晚上要喝非常多的酒,你要負責送我回家。」
「為什麼要喝非常多的酒?要慶祝什麼?」
「少囉嗦,來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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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天寶張大嘴巴,顫抖著,揪著手中的信紙,信紙明顯被揉過了,縐巴巴的,但字跡清晰可見。張天寶啊了半天,只管瞠目結舌,半晌還講不出半句話。
旁邊,楊美美爛醉,趴在桌上,喃喃自語:「我是壞女人……」
「信為什麼在妳這裡?」
「因為我是壞女人啊!」
「黎祖馴寫給小君的,怎麼在妳身上?不是早該拿給小君了嗎?」他知道祖馴跟小君的約定,但現在是?
「因為我是壞女人……」
張天寶很震驚。「妳……妳就算怕黎祖馴難過,也不應該瞞著他,讓他白等那麼多年。應該早一點告訴他,小君把信退回來了,他也不用浪費時間一直等。」
美美猛地抬頭,盯著張天寶。「我是壞女人!你呢、是大笨蛋!」竟然想成信被退回,白癡。
「啊?」
「信根本沒送出去。」
「啊?!」張天寶駭得跳起。
「我沒拿給小君,所以小君從來就不知道有這封信。」
「那那那那她知不知道黎祖馴把那筆錢捐給育幼院?」
「不知道,她以為黎祖馴為了那筆錢拋棄她。」
「啊咧∼∼」太震撼,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只能無言指著美美,妳妳妳地嗯啊半天。
「所以我說我是壞女人。」
「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我關心他們……」美美打了個酒嗝,站起來,一把揪住張天寶領子,凶神惡煞地瞪著他:「因為我關心他們,我為他們好,他們愛得那麼痛苦,我看不下去,我幫他們了斷,讓他們掙脫這個無望的愛啊∼∼才怪!」她鬆手,跌坐椅上,怔怔地,墜下淚。「因為嫉妒,因為我喜歡黎祖馴。」
「美美……」一下子知道這麼霹靂的事,張天寶不知所措。又看美美掉淚,慌了手腳,忙遞面紙。「沒關係,我幫妳去跟黎祖馴道歉,妳不用擔心,他是我麻吉,我一定讓他原諒妳!」
「不能說,說了也沒用,只會讓他更傷心。」
「要說!」張天寶堅持。「我們要勇於認錯,趕快告訴他,然後叫他想辦法去找江小君,妳也知道那小子還愛著小君,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會追過去……」
「不用到天涯海角,小君回來了。」
「那更好,把他們約出來大家把事情喬一喬,然後--」
「小君要結婚有未婚夫了。」現在說出真相,只會讓他們更痛苦。「都是我害的。」
張天寶急了。「江小君呢?還愛黎祖馴嗎?」如果還愛,就有機會。
「她說她很幸福,很幸福。」
不幸福的,只有黎祖馴。
難道要去跟黎祖馴說--對不起,你的信沒有交給小君,對不起但這事已經不能挽回,你也不要去追小君,因為她要結婚了。
太殘酷了!這等於在黎祖馴受傷的心坎又補上一刀,教他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掀起波濤,教這兩人又再一次經歷風暴。
張天寶無計可施,跌坐椅上,傻愣愣,又看一次信,這大男人忽然揪著信,哽咽起來。「我麻吉真可憐,慘……」
「是啊,都我害的。」
「妳太過分了。」
「對,我很可惡。」她嚎啕大哭。
「再給我一手啤酒!」張天寶對服務生喊。
「你還要跟我喝酒嗎?」
「唔,不醉不歸。」
「我這麼壞你還跟我喝酒幹麼?」美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別這樣說,妳是一時糊塗。」
「我一定會遭到報應的。」她哭哭啼啼。「罰我這輩子當老姑婆好了。」
「美美……」
「不,這處罰太輕,罰我出去被車撞好了……」
「不行!」張天寶抱住美美。「我不要妳被車撞,罰妳嫁給我好了。」
美美怔在他懷裡。
張天寶八成醉了,胡說八道:「我我我我虐待妳,我我我替天行道。」
「胡說什麼啊?」她推開張天寶。
張天寶乾脆趴在桌上。「我……我喜歡妳!」
「笨蛋……」美美啜泣。
「妳還不是一樣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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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君到師大演講,結束後,在校園附近閒晃,這邊好多大學生,他們高聲交談,眉宇間洋溢著青春的氣息,活潑地笑鬧,連小君也感染到那一股活力,心情好極了,她找了一家氣氛不錯的咖啡廳喝咖啡,旁桌的學生戀人,正在鬥嘴呢!小君偷偷聽著--
女的問男的:「如果你真的愛我,為什麼還要跟乾妹妹見面?」
「唉,沒認識妳的時候,就認她做乾妹了,她失戀了我當然要關心,我們又沒什麼。」
女的哼一聲。「乾妹妹?!男生認乾妹妹是為什麼?以為我不知道。」
「不要番了喔,我已經說沒什麼,妳再吵我要生氣了。」
女的安靜了一會兒,眼淚就掉下來了。
「我覺得你不愛我∼∼你去跟你乾妹妹在一起好了,反正她現在失戀了,你剛好可以給她安慰……」
女友哭了,男的這下著急了,忙勸慰著:「別這樣……別哭嘛,她算什麼?她只是小妹妹啊,怎麼跟妳比?」
「那麼多間餐廳,你為什麼偏偏帶她去我最喜歡的西堤吃飯?那地方是我帶你去的!」
原來是介意這個,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小君偷笑,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也只有女生才能明白。
起身買單,小君離開咖啡館。
那女孩不顧旁人眼光,猶呼天喊地,做傷心欲絕狀,讓男友手足無措忙著安撫,小事情,就又哭又氣很介意,看來荒謬,但……
小君自嘲地想--五年前,她初戀,那時年輕莽撞,是不是也像她?全心全意投入愛裡,所有焦點都放在戀愛上,患得患失,怕對方變心,沒有安全感。
現在成熟了,不再嚮往那種整個世界只有他的愛情。那麼用力談戀愛太可怕了,現在,愛情對她來說不再是生命的全部,愛情反而變成一種階段性任務,兩個人工作上合作得不錯,他喜歡她,她也不排斥,自然走在一起,沒有轟轟烈烈,就是一種溫溫的感覺,然後彼此的年齡到了,就籌備婚禮,準備共組家庭,做這個年紀每個人都該做的計劃。
她不再把心整個地投入進去,像燃燒那樣,沸騰著熱烈地愛人。因為心情起伏不大,所以能保住最完整的自己,他的存在,不會令她患得患失。她也不會因為怕他離開,就時刻惶恐不安。
這種淡淡地戀愛關係,她可以正常吃睡,心情穩定,可以專心工作,能完全的做自己,這很好啊,自由自在,男朋友不在身邊,也不會牽腸掛肚地想念。見面了,聊天吃飯,也挺開心地。
周德生像她的家人,給她溫暖,卻不會害她丟掉心,吃掉她的安全感,吞掉她的理智,偷走她的喜怒哀樂,有他不錯,哪天沒有了也不會不能活。
小君心安理得,大街上閒逛,心情好極了。
忽然聽見貝多芬交響曲,駐足欣賞,音樂從一個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傳出來,人口立著店牌,夕光柔柔地亮著店家名稱「PROMISE」,小君好奇,下樓參觀。
這裡別有一番天地,空氣飄著舊物的氣息,混著紙張和木頭的氣味、近五十坪大的空間,十幾個書架上堆著二手書,各種千奇百怪的二手雜誌,成迭成迭的堆在地。櫃檯在入口左側,大桌上堆著舊書、舊CD、舊影碟,那邊還有一區擺放古董藝品。天花板懸著架子,安著一台電視,電視正播放古典演奏音樂會,播放的交響樂正是從這電視傳出的。
好有趣的地方!小君好奇的東看西瞧,這兒進行各種二手交易,堆滿老東西,十幾位客人有的窩在書架前看書,有的找CD,有的正在研究古董。
「有什麼需要嗎?」顧店的少女過來招呼客人。少女染著一頭金髮,嚼口香糖,像個太妹。
小君禮貌地微微笑。「謝謝,我只是隨便看看。」
少女聳聳肩。「那妳逛,要什麼再跟我說∼∼」說完,鑽入書堆忙去了。
小君流連在書架間,又挑了幾張二手的古典樂CD,然後參觀一個個造型奇特的古董。有明清時期的花瓶、有造型奇特的印章、有玉製的紙鎮,有……
忽地像被雷打中,小君呆立不動,瞪著一隻白藍色的咖啡杯,杯身是一隻坐姿神氣的貓咪。
她震驚,想起有過一模一樣的杯子,那杯子被黎祖馴打破,他曾買了三秒膠一片片拼貼起來當筆筒。
她取來杯子,撫著懷沿,細細打量,這一隻,完好無缺。而她那隻,卻傷痕纍纍。
身後響起輕快的腳步,伴隨惡作劇的呼喊,這低沈充滿磁性的聲音,教小君心神俱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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