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的克倫諾夫小鎮,座落在Vltava河畔,歷經5個世紀的和平演進,至今仍保存完整,是歐洲中古世紀城鎮形態的重要遺產。被評為世界遺產,受聯合國保護,這裡的居民被要求不得擅自更動屋舍外觀,就算只是一棵毫不起眼的小樹,只要是長在克倫諾夫,就受到保護,得以向著最自然地方向盡情生長。
我羨慕這兒的小樹,在這偏僻小地方:它們活得自由,熱情,無拘東。
此刻我坐在這亙古不變的小鎮咖啡館,寫信給你。
離上次最後一次見你,已經兩年,對你的感情,及我們之間的過往,都像克倫諾夫,永恆地存在我心深處。我依然牢記你的模樣,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這裡天黑得很晚,從二樓的露台望出去,街道還亮著,剛剛才下過一場雨,遠處教堂響起鐘聲……
我附上照片給你,這天我在這古老的咖啡館,在這遙遠的寧靜的小鎮傍晚,我思念你。
江小君寫完信,走出咖啡館,拿出相機,拍照,收好相機,一個人往旅社的方向漫步去。來往的是雙雙對對的情侶,要不就是一整團的遊客,她形單影隻,卻面帶微笑。因為心中有人可以思念,這旅程並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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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遠在台灣的黎祖馴,回信給小君--
小君:
照片收到,妳寄的莫札特巧克力也吃了。
我被工讀生張芳梅,就是上次信裡跟妳提到的那個張芳梅,她每天都罵我小氣,不然就罵我機車。
因為前天吃莫札特巧克力,被她看見,她跟我要,我不給,所以現在我有個別號叫「機車老闆小氣神仙」。
不要問我為何這別號這麼地瞎?我想這是她們七年級生的用語。
不管是被罵小氣鬼也好,罵機車也行,妳給我的巧克力,死也不給別人吃。
克倫諾夫永恆不變,這莫札特的口味也都沒變。
妳知道我現在最想跟妳做什麼嗎?
我想到那個饒河夜市的胡椒餅,我昨天特地跑去吃,我排隊排很久,一樣坐在廟前吃,我跟妳說,它的味道也沒變。
昨天張天寶帶楊美美來,我還是沒給楊美美好臉色,我很少氣一個人氣那麼久的,不過看在她現在跟天寶在一起的分上,我還不至於令她太難堪,只是心裡還有氣。
因為妳離我那麼遠,除非妳永遠留在我身邊了,我對美美的錯誤才能釋懷。張天寶問我時,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
我跟胡椒餅啦克倫諾夫啦莫札特巧克力啦,都沒改變,即使等到天荒地老,變成世界遺跡的一部分都不要緊,只要還能跟妳聯繫,我就不感到寂寞,也沒有遺憾。
附上莫札特巧克力受難記一張。
黎祖馴拿出膠水,將情書封緘。
張芳梅要下班了,她伸出手,好心道:「又一封情書?喏,幫你寄。」
「喔。」黎祖馴將信遞出去,張芳梅接下,他忽地又抽回。「不用了。」
「幹麼?」張芳梅的手頓在半空,一臉莫名。只見老闆大人,一臉猜疑。
「這個信很重要,我自己寄比較放心。」
「暗!」張芳梅飆粗口。「你不只是機車老闆小氣神仙,你還是龜毛大王!」一番善意竟還懷疑人家,好心給雷親!
很好,為了心愛的女人,他如今又多了個「龜毛大王」的封號。黎祖馴不以為意,惦著手中書信,笑瞇瞇地說:「妳晚一個小時下班可以嗎?」
「為什麼?」
「我要去寄信。」
「你講不講理啊!」張芳梅跳腳。「我說我順路幫你寄你不要,你偏要自己去寄,竟然為了寄一封信要我加班?」
「會付妳加班費,那麼激動幹麼?」
「這事沒道理嘛,你以為我愛佔你便宜賺那個加班費嗎?好,你自己去寄,但你可以打烊後寄嘛,或是明天早上寄也可以嘛,你幹麼非要我加班一小時,然後特地跑去寄信?多此一舉嘛,你是老闆欸,怎麼比我還不懂得經濟效益這四個字?時間就是金錢,你懂嗎?」
「我懂。」黎祖馴吹著口哨,寄信去,他揮揮手,他也懂得怎麼跟七年級生對話了。「可是呢、我早一點寄出去,她就早一點收到信,時間就是金錢,但是在愛面前,是不能用現實世界的時間來計算,妳懂嗎?」
「呴∼∼太抽像!」張芳梅張大嘴巴冷笑兩聲,翻白眼。「不懂我不懂我不懂啦!」
黎祖馴笑呵呵地上樓,離開地下室,到兩條街外的郵筒投遞情書。
這封信,搭乘飛機,飄洋過海,顛沛流離,經過了機場搬運工,經過了郵局的窗口,經過了郵務士發送,半個月後,連同小君訂的中文報紙,在一個陰雨綿綿的週一早晨,躺進小君任職的學校宿舍信箱裡。
這越洋來的愛的訊息,在一個小時後,讓小君挾帶入屋。
坐在陽台,品嚐熱咖啡、三明治,她小心翼翼地開信展讀,微笑著看完,將信收回信封,凝視著屋前大樹,樹葉沾了露水,閃閃發亮。天空白雲,在晨光映照之下,鑲了金邊,也正閃閃發亮著。
她想像彼岸,黎祖馴品嚐巧克力的表情,他一定還是搭配黑咖啡,她起身,走進房間,打開書桌抽屜,拿出一盒莫札特巧克力,回到陽台,喝一口黑咖啡,吃一小口巧克力,然後傻傻地笑了。
因為吃著和他一摸一樣的食物,因為戀著那個人,就有了好甜蜜的滋味,好溫暖的感動。好像他就坐在對面位置,對著她微笑。
她眼前彷彿又看見了,依稀如昨,那個午後,在他家客廳裡,十九歲的自己,好奇著看他喝黑咖啡,好奇著,問他會不會很苦。
他說黑咖啡的苦味,更能彰顯出巧克力的甜。
啊,她此刻品嚐著同一款巧克力,也喝著他喜歡的黑咖啡。她心酸,想到他們愛得好辛苦,是不是也像這入喉的苦澀的黑咖啡?
她滿心期待著,在辛苦後,他們能等到甜蜜得果子,讓所有等待過的時間,淌過的那些眼淚,都值得,都令他們的愛更閃耀。
今天早晨,她的早餐就是巧克力。
翻開已經晚了幾天的中文早報,關心台灣時事。
十分鐘後,她被一則藝文消息吸引,拽近報紙細讀一遍又一遍,然後,因為驚駭,報紙從手中滑落,跌散在地、
電話聲,刺耳地、激動地喊起來。
她還呆著、傻著,那鈴聲激動地響了又響,在連續八次呼喊後,她回神,衝去接。
「小君、小君,發生什麼事了妳知道嗎?」
「媽,我剛剛才看到報紙。」
「周德生訂婚了,跟他的學生!」
「……」
「妳在聽嗎?」
「嗯。」她淚滿腮。
「聽說那個學生很迷周德生,周太太也很喜歡她,人家喜洋洋地在準備訂婚典禮,他們已經交往半年了。」
「太好了……」一直到周德生也覓到他的終生幸福,她心中大石才終於放下。
「別再顧忌他的感受了,要不要回來?」
「要,我要。」她恨不得立刻回台灣,立刻撲向那個人的懷抱。
「他呢?還在等妳嗎?」
「他在等,一直有在等。」
江天雲在彼端歎息。「回來,媽作主,讓你們辦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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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接工作,辦理出國手續,十五天後,秘密回國。
當飛機快降落中正機場,當小君看見地上的筆直跑道,眼淚不受控制,潸潸而落。她沒打電話給黎祖馴,這兩年為了心中的罪惡感,他們只通書信,以後不需要了,以後想見面就見面,想天天膩在一起都沒關係了。回顧以往,此刻反而像夢境。
一個甜美的好得不像話的夢境。
空中小姐廣播,機長祝福乘客旅程愉快,小君正要回家,這一趟她走得好遠好遠……她離開愛的道路,迷路過,彷徨過,終於又回到正途。媽媽在入境大廳等候著,提領行李,隨母親返家,沒稍做休息,小君拉開書桌抽屜,搜出一個密封的信,拆開,倒出一把鑰匙。
2503……她撫摸鑰匙上頭的數字。
離開家,往永康街去,來到破舊老旅館。乘電梯上樓,走到底,打開2503房。
屏息地站在房間中央。
那些堆放的舊物都被清空,她看得出有人住在這裡。白床單微縐,扔著一件皮夾克,拾起來嗅聞,有淡淡的煙味,是故人熟悉的氣味。
她熱淚盈眶,躺下,翻身,俯在床上,回到愛之屋,回到他們的秘密基地,這一別好久好久……
她起身環顧房間,窗前書桌,放置著幾張CD,挑起性槍專輯,放入音響,扭開聽,歌聲激動情感澎湃,瞬間,她的青春,她的熱情全回來了。
打開衣櫥,她看著櫥子裡好幾件男性衣服問,有幾件當初沒帶走的衣服掛著。
分別是三件T恤、兩件牛仔褲,她記得牛仔褲,拿出來端詳,這是認識黎祖馴以後,為了跟他相襯,為了捍衛他們的愛情,她買的第一件牛仔褲。
換上粉紅T恤,套上牛仔褲,衣褲都合身,愛仍在,嗅聞舊衣褲,沒一絲霉味,她聞到熊寶寶柔軟精的氣味,她又哭又笑,好感動。
黎祖馴肯定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將她的衣褲拿出來清洗曬太陽。
她將手提袋留在房間,站在立鏡前,將頭髮綰起紮成一束馬尾,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彷彿回到十九歲,朝氣蓬勃,目光清亮有神。
要離開房間時,眼角瞄到什麼,又退回,望著門邊牆壁的掛鉤上,掛著另一個愛的信物,那把機車鑰匙誘惑著她,她取下,離開房間,奔到旅館後的停車場。
在一棵大樹下,江小君找到罩著藍膠布的白色摩托車。
它嶄新著,陽光下,車身閃亮亮。她的東西,他都照顧得好好的。耳邊響起,考駕照時他緊張的呼喊聲,告誡她騎車小心……
顫抖著,她將鑰匙插入鎖孔,發動,引擎轟轟,它依然忠誠地等著主人回來。她完全記得怎麼操控它,都是他教會的。她騎著它出去,騎向愛人的所在。
穿梭小巷,不時向路人打聽方向,在日光西移的時候,在黃昏將長街染成金色的時候,找到他店的所在。
遠遠地,她心情激動,看見那個人倚在地下室入口,默默地吸煙。她放慢車速,慢慢騎向他,她微笑,想像他發現她時會是什麼表情?
他側身倚在那裡,遙望滿天彩霞,他目光彼端,觀望著什麼?那略帶憂鬱的側臉,是因為正在想她的緣故嗎?
他不再年輕了,可是更添了一股略帶滄桑的男人味,他依然充滿著男性魅力,她還沒抱到他,心已經熱呼呼暖洋洋了。
她停下機車,在他一公尺外,頑皮地按了兩聲喇叭。
他轉頭,僵住,用一種如夢的恍惚眼神望著她。
「喂、想不想跟我去玩?」她甜甜地笑了。
他低頭,失笑,彈熄香煙,再抬頭,眼色矇矓了。
「要去哪?」他上前問。
「2503,想去嗎?。」
「走。」他跨到後座,圈住她的腰。
發動機車,緩緩前行,穿過小巷,穿過幾處紅綠燈,穿過車潮擁擠的十字路口,眼看著老旅館就在不遠處了……
他們一路都沒講話,小君負責騎車,他緊緊地摟著她的腰。
她感覺到背後熱熱的,他將臉埋在她背脊,後來,她又感覺到背後濕濕的,她知道他哭了。她感覺到他胸膛的顫動,聽得見他壓抑的哭聲。她笑了,眼睛也紅了。
車停下。
她哽咽,回身,與愛相擁,緊緊地,天經地義。
他們在這擁抱中,偷哭,這一程,好遠好累,終於回到愛的懷抱。
他們沒空理會往來人們好奇的目光,他們聽不見經過的人聲車聲,他們忘記了為愛熬過的苦痛,這久別重逢的喜悅,將所有曾給過的愛,淬練得更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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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祖馴點名--
「張天寶?」
「有!」
「楊美美?」
「有!」
「江小君?」
「這怎麼弄啊∼∼」江小君還在忙,她手忙腳亂地背起氧氣筒。
「唉,不是教過妳了嗎?不是這樣,過來!」黎祖馴招她過去,幫她調整氧氣筒。
現在日正當中,海水泛著金光,他們在帆船上。
現在,是黎祖馴的「潛水時期」,他們出海,學習初級的潛水技能。雖然事先已經都上過課,可是,美美跟小君還是很緊張。
到海中央,黎祖馴喊:「就這裡,跳!」
「美美,跟著我。」張天寶往後躺,墜入海中。
美美跟著張天寶往後一躍,跌入海裡。
黎祖馴看著小君,比手勢,要她下海。
「你們玩,我不下去。」小君緊抓著船沿,搖頭,不肯。
他過來揪她,但她跑給他追。他拽下氧氣筒催促:「不行,怕什麼,我都教妳了,來。」
她被逮回來,安好配備,推下海。大海濺起水花,黎祖馴追入海裡,保護心愛的小君。
在經歷過那麼多風雨後,四人又聚在一起,享受美好時光。
還是夏天,還是這麼美麗的海邊,表面上波濤洶湧,海裡面卻很平靜,小君跟著祖馴浮潛,覺得自己變成一條魚,而愛情是暖暖的海洋,她沈醉在這片溫暖的海洋裡,現在她又覺得快樂得像作夢一樣了。
她想著,晚上大家去吃胡椒餅吧!
再讓那油膩膩的肉汁弄糊了嘴巴,那些驚心動魄的過往已經遠離,他們在海裡追逐著彼此,指引著彼此……
彷彿又回到青春期,他們也在這海岸線的某一處。
黎祖馴跟張天寶講解著怎麼衝浪,小君跟美美傻呼呼地不停發問。想到這些,而今擁有這些,曾有過的苦,都被這愛的海洋稀釋,微不足道。
黎祖馴游在前頭,回望跟著的小君,跟她打手勢,要她看一尾熱帶魚。
牠害羞,鑽進珊瑚裡,不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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