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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愛花朵朵 第三章 作者:謝上薰
    愛情,是一種烈酒,

    飲了它即化作相思;

    或許是錯誤的開始,更是無言的結束,

    然,我不後悔,為那驚鴻的一瞥。

    彷彿在前世的哪一個日子裡,

    和你相遇,與今生的偶然交垂成緣。

    自此,頭腦不再清理,

    心也糊塗,魂也迷醉!

    果真如此又何妨?

    我輕輕掬飲愛與希望的酸甜汁液,

    編織詩夢於未來,

    花朵朵愈念愈是心花朵朵,少女情懷很自得於這份多情與好文采,朗朗吟來,即興成詩,以免被一屋子的冷寂壞了好心情。

    走上二樓,眼前奇怪的風景使她停了嘴。

    二樓除了有兩閒相鄰的套房和一大間遊樂室外,其餘便是開放式的空間,面向陽台出商扇落地玻璃門帶出一室光亮明淨,有一牆的書櫥和大書桌椅,可以看成書室,又擺設有休閒沙發和電視、音響,當作小客廳也沒錯。

    朵朵上樓來一向直接回房,不願面對一大片的空寂地帶,可是,今天不一樣,幽揚的提琴曲瀰漫著低迷傾訴的抒情樂章,一個男人正背對著她關上玻璃門,轉過身來。

    「柳善耘!」她駕呼,又忙掩住口。「柳老師。」

    「沒禮貌的傢伙,不許連名帶姓的叫我。」他給了她一詞爆栗。「在自己家也不必老師長老師短的,要叫大哥。」

    朵朵懷疑自己是不是變笨了,怎麼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你的舌頭被貓咬走了?這麼乖巧反而令人不安。」

    「什……什麼?」

    「真可憐,嚇得變成口吃。」

    他又爆笑出來,嘲諷著她。笑聲震動了花朵朵,像一根根的尖針刺入她的神經。

    「笑什麼笑?就算你是老師也不能無緣無故的闖進別人的家,老師犯法與庶民同罪,你究竟從哪兒偷溜上來的?我明白了,你一定向傭人說是來作家庭訪問的,可是,我絕不會幫你圓謊,我要告訴爸爸你是賊,企圖偷音響的賊,叫警察來逮捕你這個令杏壇蒙羞的罪人!」朵朵心情大好,覺得已扳回一城。「在課堂上神氣活現的老師,一下課卻成了賊,要是說出去,不曉得有多少顆芳心即將破碎了!」

    「包不包括你的呢?」

    「哈!我會放鞭炮慶祝。」

    「我就知道,美麗的女人多半是殘酷的。」

    「因為你不值得同情。」

    「不是吧!」善耘已洞悉她的心思似的,再一次發笑。「我很懷疑你這顆小腦袋會不會有老實乖巧的一天?大概不會吧!你太狡滑了,老是為自身計較。你並不在乎我是不是賊,你怕的是我見到你爸爸,一提起你的成績就要使你無地自容了。」

    「見鬼了!」它的眼睛因憤怒而燦耀生光。

    「你差不羞,竟然說粗話。」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討人厭?!」

    「因為我說中了你的心事?算啦,我不會告訴他你的英文只考了二十分,不過他會把你交由我來教育,如果你再不用功,那麼下學期你也不必回學校,趁早移民到國外,或許還能在美國一些爛大學裹撿到一張文憑。」

    「你以為你是誰呀?多管閒事?」

    「你還猜不到我是誰?你的智商最多只有九十。」

    如果他企圖惹怒花朵朵,那麼他是成功了。

    她毫不畏縮的迎上他的雙眼。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是色目張膽的大色狼、有教『分』類的老師、不請自來的小偷、尖酸刻薄的自大狂,兼社會敗類的准階下囚!」

    他俊眉微蹙,豎起食指擱在嘴唇正中,示意她安靜一下。充滿感性的旋律在耳邊縈繞,一如情人間的低語。直到樂終,柳善耘關了音響,才面對她。

    「此曲乃小提琴經典作品,奧地利小提琴家兼作曲家克賴斯勒最著名的『愛』的小品之一──『愛之悲傷』。你似乎聽而不聞、無動於衷,在如此美妙動人的旋律下,你還能夠開口罵人,可見你心性不定,容易氣躁心浮,更別提有分毫素養可言,跟我實有雲泥之別,搞不懂姑姑怎麼會產生由我娶你以化解姑丈多年心結的怪異想法。」

    「你說什麼?你到底是誰?」不等他回答,靈光一閃,她已明白了。「你就是爸爸他太太的侄兒!」

    「終於悟通了。」善耘默默的凝視著她。

    「你為什麼不早說?」她有著被騙的憤怒。「這明明是你的家,你故意不表明,看我虛張聲勢的出醜露乖,你覺得很好玩、很得意對不對?所以你當然可以取笑我笨、沒有涵養,其實真正差勁的人是你!」

    「朵朵,」他綻出一朵迷人的笑蕊。「你這種不認輪的個性正是你的魅力所在,你不會害怕是不?你永遠懂得反擊。」

    「本來就是你不對。」

    「把過錯全推給別人,你不覺得有欠厚道?這可不是成熟理智的人該有的行為。回想一下吧,從你進門至今,你不曾好言好語的詢問我為何在此地出現?如果你問了,我必然誠實回答,但你一開口就妄下定論,狠狠批判了我一頓,讓我不免納悶你跟我之間真有深仇大恨嗎?」

    「你應該主動表明身份。」花朵朵咬牙不道歉。

    「老師的身份夠不夠?你一樣不留情的打擊我。」他柔緩的說著,卻似乎在嘲誼她的少不更事及歇斯底里。

    鄙視的笑容比怒罵的威力更大上許多,尤其對一個驕傲又自卑的可憐少女,花朵朵深吸一口氣,將沮喪欲墜淚的心緒壓下去,決定跟這個討厭鬼針鋒相對的戰鬥到底,她也會蔑視他,讓他跌入尷尬、痛苦的境地,最後他將屈服於她的意志之下。

    「你剛剛說你要跟我結婚是怎麼回事?」

    「我沒說要跟你結婚,是姑姑、姑丈的意思。你曉得我姑姑沒為姑丈生過一男半女,心中難免歉疚,可是姑丈背著她在外頭生下你,在法理上實為不忠實又無情,再加上姑姑素來要強好勝,你母親又健在,所以她說什麼也不肯將你正式收養,可是,人老思子,姑丈渴望把你留在身邊的心理愈來愈掩飾不住,久了姑姑也軟化態度,但又不願改變初衷,才想到『和親政策』。你說好不好笑?」

    朵朵如何聽不出他把這當成一則笑話,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這種感受令人憎恨,尤其對一位容光照人的女孩。雖然她並不自負漂亮出眾,由母親身上也早看出美麗並不等於幸福,甚至她根本不喜歡柳善耘,但屬於女性的虛榮心總還是有的。

    「的確非常好笑!」她一面反駁,一面眨動著她魅惑人的眸采。「對一名高中生而言,社會人士等於是另一個星球或另一輩分的人,也許我們會迷惑於俊帥老師的成熟風華,但不可能產生愛情,師生戀的比率不到萬分之一,只要老師本身行為端正,不意圖勾引未成年的學生,我想我是很安全的,因為你對我來說太老啦!」

    「真高興,我們終於有意見一致的時候。」柳善耘勝利似的說:「我怎麼也想像不出愛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有何樂趣可言,既然把話挑明了,日後便好相處。在學校,我是老師,你是學生;在家裡,我當你是小妹妹,你當是多了一個大哥,怎麼算我們也是表兄妹嘛,在學校有人問起也這麼答,好嗎?至於姑姑、姑丈那邊,暫且別管,他們也不可能讓你未成年就嫁人,只是我怕姑丈私下會告訴你這事,所以搶在前頭說清楚,只要我們兩人彼此不中意,就沒有人可以左右我們的婚事了。」

    瞧他高興成那個樣,朵朵不由氣在心裡。她似乎上當了,一位被情深似母的姑媽所逼婿的男子,想出一條脫身之計,就是她了。姑姑有怨言,當然怪不到他身上。

    可惡!這不等於變相的在利用她嗎?

    花朵朵平生最恨別人漠視她的存在,不把她放在心上。

    走著瞧吧!我會讓你想忘了我都忘不掉。她暗暗立下宏誓。

    郭凡德若是見到她這一面,定然詫異極了,因為朵朵給他的感覺是乖巧、文雅、令人疼惜的美少女,有點嬌嗔反而更加清麗可愛。為什麼在柳善耘面前又變了一副模樣呢?這好比一隻看似美麗討喜的小花貓,順著他的手撫摸,讓他覺得好舒服、好順心,自然安靜乖巧的依偎著你,還會發出咪嗚的撒嬌聲呢,多教人疼,多惹人愛啊!反之,你若惹毛了它,在發出憤怒之聲的同時,尖銳的腳爪已抓到你臉上了。

    「你喜歡我叫你朵朵或朵兒?」

    「叫我朵朵的人太多了,你叫我朵兒吧,大哥。」她滿面笑容的說。對他親切,撤他心防,是第一步。

    「好,朵兒。」他用寬厚的嗓音說:「我建議你趕快換下制服,然後做功課,七點鐘開飯,飯後我開始替你補習。」

    「好吧!」她好乖。

    他滿意的點頭,拿起茶几上看了一半的書,回房去了。

    朵朵扮個鬼臉,她才不會乖乖聽話呢!

    匆匆換上一身綵衣,她做了個熱舞的姿勢,很滿意自己的時髦帶勁兒。「去天鵝蛋找郭大哥,我們可以跳上一晚。」

    *****

    花朵朵小心的把門關上,不發一點聲音,一轉身險些叫出來。

    「你要去哪裡?」柳善耘平靜的問。

    「我……口渴,想喝水。」她急急走向角落的冰箱,開了一罐可樂。

    「台灣女孩都像你這樣嗎?在家裹也穿彩色絲襪、高跟鞋?出國幾年,我怕我已變得孤陋寡聞,正想請教。」

    「我高興!不可以嗎?」她氣他裝傻,明知故問。

    「你太不老實了!答應的事又做不到。」他突然發怒,大聲喝道:「下次你再欺騙我,我會給你一頓教訓!」

    「你憑什麼管我?你憑什麼教訓我?」她冒火。

    「我沒資格嗎?」他冷硬的語氣含帶威脅,有些嚇人。

    「沒錯!」

    「只要我願意,我可以很快取得絕對的資格。等姑丈一回來,我馬上提婚事,他一定很高興把你嫁給我,等我成為你的丈夫,我百分之百有權利管教你!」

    「笑話!我才不結婚呢!」

    「你忘了你未成年嗎?只要你父母同意,你反抗也沒用,而我相信姑文會非常樂意結這門親事的。」

    「我姓花,不姓張,在法律上爸爸沒權利代我決定一切。」

    「你不知道你母親已將監護權交還給你父親了嗎?」

    「騙人!」

    「她人去香港,短時閒內不可能回來,沒有人監護你怎麼行?」

    花朵朵呆住了。

    「你不要結婚也行,但是要聽話,我對你的要求很簡單,就是把書念好。」

    「我才不上你的當,你只是嚇唬我,你早已表明不願被逼婚。」

    「你錯了,沒有人逼我結婚,他們給我選擇。如果一定要結婚才能使你聽話,那就結婚吧,我不在乎。」

    「你把婚姻當兒戲嗎?」

    「娶小孩子當老婆也有個好處,因尚未定型,可以隨我的心意調教成我所希望的妻子,像電影『窈窕淑女』的情節一樣。」

    「你作夢!」她大叫。

    「我不作白日夢,我想要的我就會去完成。」他氣焰萬丈的回敬過去。

    「你不是認真的吧?!」她惱火,又駭於他昂然的態度。

    「那要看你是不是肯認真讀書。」

    「我不讀書又關你什麼事了?成績又不能代表一切。」

    「是不能代表一切,但成績太攔就注定考不上大學。你想過沒有,當唐舞冬和貝皇妹在大學裡當新鮮人,而你被摒除於門外,你想這份友誼維持得下去嗎?很快你將發覺自己跟她們不論在學養方面、氣質方面都愈差愈遠,到最後話不投機,終將疏遠、分離。中國人說『物以類聚』,程度好的自然與同水平的人做朋友,至於程度差的人只好降格求友,因為誰都不願在同伴間顯得相形見絀。」

    「你別神氣,多的是沒念過大學卻立足於萬人之上的人。」

    「你說的是誰?」

    「比如說沈滄浪啊!」

    「那個唱歌的明星?」

    「對!我們班的人都喜歡他,說他是天才。」

    「人家有音樂天才,你有嗎?你憑什麼立足於萬人之上?」

    朵朵默然。

    善耘委婉的堅持道:「雖說學習是一輩子的事,但年少時代不僅記憶力強,負擔、煩惱也少,大把的光陰像揮灑不盡似的,就看你怎麼去把握它,或浪費它了。」他毫無暖意的微笑著抬起她的下巴,直看進她眸子裹。「你長得漂亮,家境又好,不管你想學哪樣才藝或求得你想要的學位,你爸爸都負搶得起,不要辜負了這上天賜予你的先天優勢。」

    朵朵別開臉,哼一聲。

    「你第一天當老師,就這麼會教訓人,往後我更不好過了。」

    「決心唸書了?」

    「當你的學生,總有脫離苦海的時候,若不幸嫁給你,等於這一生被繫在你皮帶上,還有自由的一天嗎?」

    「我怎麼總有一股不安的感覺,該不會你另有其他花招吧?」

    她擠出一個滑稽的鬼臉,很快又附送一詞震醒屋頂的關門聲。

    善耘唇角上揚,露出了好玩的微笑。

    *****

    細雨濕流光,芳心愁更深。

    花朵朵幽幽吁歎,托腮看雨打著窗。小雨三兩滴,似乎老天爺也跟她一樣渾身不帶勁兒!一旁的同學在談論明星的消息,新聞局有心開放得獎影片予以特例放映,有人笑著等看「霸王別姬」,更有人嗤之以鼻,錄影帶店早已出現盜版帶子,張國榮巧扮程蝶衣的撫媚風流早已瞧過,如今的新話題是尊龍反串的「蝴蝶君」。朵朵無心去聽,原先最愛耳聞的明星消息,如今卻似乎離她很遠。

    「朵朵,」貝皇妹依過來。「最近你的成績很有進步呢,月考考了第十八名,每位老師都在誇你了。」

    朵朵一臉慘兮兮的,唉歎得更令人同情。

    「你怎麼了?」

    「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從早到晚那個人就盯著我讀書、讀書、讀書!我都快瘋了!可是不用功行嗎?說好了擠進全班前二十名,他才肯給我每天一小時的娛樂時間。」她懊惱的是,任她花招百出,柳善耘硬如鋼鐵,每次都讓她碰壁而回。

    她念得好倦,索性哭出來,他居然無動於衷,命令她收起眼淚,要哭等回房睡覺時再哭,「邊睡邊哭才不至浪費時間。」天哪!這男人完全不懂憐香惜玉。

    她抗議他的不仁道,他比她更凶。「憑你的成績,快馬加鞭都未必追得上唐舞冬,還敢埋怨!聯考考的是什麼?是實力!日積月累而得來的實力!你已荒廢了兩年的課業,再不加倍努力,想重孝當貝皇妹的學妹嗎?」

    花朵朵第一吹覺悟到何謂「剋星」。

    *****

    柳善耘來上課,週末最後一堂課。他丰神俊雅的穿梭全場,走到哪裡,隨時點名抽問或考默背,作總複習,最後留二十五分鐘小考。

    朵朵很快寫完交上去,開始收拾書包,準備鍾一響,第一個衝出教室,她幾乎有一輩子沒見到郭凡德了,今天無論如何定要衝過柳善耘這道封鎖線,投奔自由去也,否則她會悶死、憋死……

    「花朵朵,」在學校他連名帶性的叫她,走到她座位旁,低聲道:「下午我有事,你自己走路回家。」

    她點點頭,不敢表現得太興奮,免得被他瞧破心事。太棒了!原先還擔心他會像平常一樣順手捉她一塊回家。現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郭凡德,倒也不用急著溜了。

    運氣好,連老天也不敢作對,太陽露出了笑臉。

    午後的陽光好溫暖,擺脫煩人的功課,心情好比一陣風,願將滿心的懷戀對著晴空傾吐吹送,即使形單影隻,也是快樂的遊魂,飄蕩在燦陽下。

    「花朵朵!」

    要命,就躲不過旁人的約束嗎?

    「你走那麼快幹嘛!」唐舞冬拉著貝皇妹以百米速度趕上她。「你最近都不跟我們出來玩,想絕交嗎?」

    「好不容易得到半天的自由,我要玩個夠,別指望拉我去參加沈滄浪的影友會。」

    「那很有趣的,我們可以面對面和阿浪說話,請他簽名,跟他握手……」

    「逮著機會還能偷親他一下!」朵朵取笑道。

    「花朵朵!要是你不去的話,我們就跟你絕交,而且別想我告訴你『尼羅河女兒』的結局。」唐舞冬打出王牌。

    「你知道凱羅爾和曼菲士最後怎麼樣了?」

    「我姊姊剛從日本回來,聽到最新的消息。」

    「尼羅河女兒」和「千面女郎」已經成為台灣漫畫界的奇跡了,多少女孩和舞冬的姊姊一般,從被人稱呼「小妹妹」的時代開始看,到如今都結婚生子還沒有看到結局,對作者真是又愛又恨。

    「你快告訴我。」

    「免談。現在我們各自回家換衣服,打扮得愈漂亮愈好,一點半在環亞百貨正門集合。你來了我才肯說。」

    這麼神氣,真討厭!朵朵心中暗罵。

    嘿,非搞怪不可!

    *****

    日正當中,青春年華也禁不起這樣燃燒,舞冬和小貝均秀眉頻蹙,心裡不知暗罵了幾百聲:花朵朵,你該死了!

    「兩位小姐,要不要一起去兜風?」一個冒失鬼突然從後面抱住她倆的肩,一張戴墨鏡的笑臉涎在她們臉旁,作勢要偷香親吻──

    「啊!不要──」小月伸手推過去,那冒失鬼順勢整個兒攤在舞冬身上,雙臂摟住了她脖子,喃喃道:「好舒服啊!」不等舞冬發喉尖叫,自個兒噗嚇一聲笑出來,跳開兩步,拿下墨鏡,取下棒球帽,一頭自然微發的髮絲垂落肩上,竟是一位標緻的美人兒。

    「朵朵!你幹嘛穿成這樣?」

    「不好看嗎?」

    一件寬大的藍色牛仔布襯衫,袖子捲了兩卷,下搭一條吊帶老爺褲和球鞋,再以棒球帽藏住秀髮,戴上時髦的墨鏡,背一個流行的背包,真像成天沒事幹在街上亂晃耍酷的少年。

    「兩位如花似玉、人見人愛,正需要一位護花使者,就是屈屈在下我。」朵朵說著鞠了一個躬,惹得兩個女孩吃吃而笑。

    乘電梯上九樓時,舞冬終於解開謎底。「我姊姊說,最終的結局是凱羅爾嫁給她大哥賴安,原來他們不是親兄妹,而且賴安是曼菲士王輪迴轉世投胎的。」

    「真的嗎?」朵朵覺得大有疑問。

    「這可是最新的馬路消息耶!」舞冬絕不改口。「你們不覺得賴安對凱羅爾的疼愛與寵愛已經超越了兄妹之情?說不定他早已知道凱羅爾不是親妹妹,又不能說破,所以才抱定獨身主義。小貝,你有哥哥,你哥哥會對你那麼好嗎?」

    「我哥最臭屁了,不吵架就不錯啦!」

    「可是他們從小以兄妹稱呼長大,凱羅爾會移情賴安嗎?」

    「只要她知道賴安其實是曼菲士轉世的便順理成章啦,你看作者把賴安和曼菲士畫得那麼相像,不是沒道理的。」

    「大哥忽然變成丈夫,好不自然哦!」朵朵一時難以接受。

    「哎呀,習慣成自然啦,人類本來就是安於習慣的動物,凡事習慣了就能很自然的接受。」舞冬善於辯護。「大陸文革十年及種種倒行逆施的行為,千億人口都受得下來,那麼一段美好感人的戀曲更沒道理不作尋常看待。」

    「把文化大革命和跨世紀的愛情漫畫連在一起比喻,真服了你!」

    「天生聰明難自棄嘛!」

    說著,三人進入九樓的文化中心,搶著坐前面的位子。

    一點半開始入場的影友會,不到十分鐘座位全坐滿了人,周圍開始站人,到了兩點已擠人一千多人,以小女生佔大多數。

    朵朵預計兩點半時溜出去,看樣子是不可能,人牆愈來愈密實,一個人哪衝得出去?

    「不是兩點開始嗎?」

    「等一下麻!」貝皇珠已在準備簽名簿和照相機。

    「對了,你們下午不是有補習?」

    「嘻,等結束再趕過去。」舞冬吐吐舌頭。

    「今天補習班想必很冷清,也許他們該請沈滄浪到補習班坐陣。」

    「哇,那會擠破門的。」

    突然間燈光大閃,一聲聲的尖叫伴著「阿浪」、「阿浪」的呼喊聲震耳欲聾的不斯持續了五分鐘之久,一身紅色綴亮片的皮背心配黑色皮褲、馬靴,略長的頭髮帥勁的隨著身體擺動而呈現迷人的凌亂,沈滄浪以熱歌動舞漂亮的進場。

    「阿浪──」

    「阿浪──」

    歌迷們不斷的以熱情的呼喚來傳送他們對他的著迷。

    朵朵也感染了現場的氣氛,跟著又叫又唱。

    一曲已畢,好多人一擁而上的獻花、偷吻,舞冬勇往直前,順利達成目標才紅著興奮的小臉得意洋洋的回座。

    「你真敢。」小貝羨慕的說:「不知道他肯不肯簽名。」

    「等一下我幫你拿過去。」

    「不。」小貝下定決心。「我親手拿給他。」

    獻花告一段落,開始歌迷與沈滄浪之間的問答,場面一直十分熱烈。預計四十分鐘的影友會拖了一個小時才結束,有人大聲要求簽名,阿浪很阿莎力的答應了,現場人員搬來桌子,小貝拉了朵朵搶前而去。

    「幹什麼?我又沒帶簿子。」

    小貝慷慨的撕一張浮印長髮少女的粉紅薄紙給她。

    很快輪到她們,沈滄浪簽完小貝的,聽到她說:「你可不可以跟我握手?」他笑著握了一下,沒去看她又激動又害羞的粉臉,接下朵朵那張紙,簽完時看了她一眼,怔了怔,道:「好漂亮的男孩子,拿下墨鏡讓我看一下。」

    朵朵和小貝相視笑出來,趕緊走開。

    少女如銀鈴般的嬌笑聲瞞不了耳尖的人,沈滄浪恍然大悟,站起來想叫住她,但見人影幢幢,分不清誰是誰了。

    *****

    「那個男孩子……不,是女孩子,一定非常漂亮,本想讓她試鏡當我下一片MTV的女主角,卻一下子就不見了人。」

    「你在演藝圈好幾年,漂亮的女孩子見得還不夠多?」沈滄浪的經紀公司派給他的經紀人劉丹,不以為然的說。

    「那是你沒留心看她,她是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超級美女。」

    「超級美女不會把自己扮成男孩子。」劉丹作下結論,他只注意沈滄浪的一舉一動。「你真要這樣子出去?」

    「放心,我不會讓人認出來。」沈滄浪露出白牙笑道:「接下來是我個人的自由時間,老早說好的不許干涉。如不偶爾做回平凡的自己,我會被逼瘋的。」

    「多少人羨慕你?!」

    「我知道。我真心熱愛歌唱,但僅止於此。」

    「宣傳是絕對必須的,這也是你的義務。」劉丹永遠知道點到為止。「好吧,你去玩一玩也好,但別超過十二點。」

    「哈,灰姑娘……不,灰王子上場囉!」

    沈滄浪成功的避開記者的眼睛,來到一樓,將偽裝成歌迷的簽名簿扔進垃圾桶,開心的吹了聲口哨。週末的百貨公司到處看得見學子,經過他身旁時有不少人好奇側目,可是他們看的並不是風靡東南亞的巨星偶像,而是一名醜少年──他的右臉自眼下至下巴,沿著臉部輪廓有一大塊淡青色的胎記,左臉鼻翼旁也有一小塊,完全破壞了臉部的美感,雖然他身形俊偉,穿著名牌T恤和牛仔褲,仍然得不到女孩子的青睞。

    阿浪每次接收到女孩鄙棄又憐憫的目光,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化妝術,又覺得有點好笑,「人真是賤骨頭,看多了愛慕的眼光,就想嘗一嘗相反的待遇。」但也唯有如此,他才能不受干擾的逛百貨公司,享受平凡人的樂趣。

    一隻黃蝴蝶自他眼前飄飛至服務台,將一個令他有點眼熟的背包寄放在那裡,她一開口,他小狂跳。「是她!」劉丹曾笑他是順風耳,有最完美的音感,不記得人卻記得聲音。

    花朵朵已換了一裝杏黃色的襯衫、黃底紅玫瑰圖案的寬裙,黃絲帶纏束亮麗的髮絲,相配的小皮包斜背在身側,好美、好嬌媚,恰似一隻青春奔放的黃蝴蝶!

    她打了一通電話給郭凡德,等了好久都沒人接,隔十分鐘又打一次,頹然興歎,沒辦法,只好等店門開了再去。

    沈滄浪一直跟著她,她逛少女服飾攤位,他遠遠看著;她在兒童館抱著玩偶、洋娃娃傻笑,他有股買下來送她的衝動;她到美食街喝綜合果汁,他一屁股坐上櫃抬前她左邊的位子,她終於注意到他了,盯著他最醜的有臉看了看,又沒事般的喝果汁,不一會拿出他親手簽名的那張紙放在眼前觀看。

    「你也喜歡沈滄浪?」他終於找到借口搭訕。

    朵朵沒想到這人面醜卻有著美妙悅耳的娛人嗓音。

    「不討厭啦!」她和善的說。一個人只要有優點,瞧久了自然順眼,不討厭啦!

    「今天的影友會我也有去,真的好熱鬧,我愈來愈羨慕沈滄浪了,有那麼多女孩子喜換他,受人包圍的滋味一定很不錯。」阿浪肚裡笑得腸子打結,有比這更滑稽的事嗎?

    「無聊!」朵朵把簽名紙送給他。「羨慕就拿去吧!」

    「你不要了?你不喜歡沈滄浪?」

    「我喜歡他的歌。你呢?」

    「我……我都喜歡。」阿浪追問,「你不欣賞他的人嗎?」

    「我又不認識他,沒必要花心神去喜歡他的人吧!」

    阿浪呆了呆。「那你又何必去呢?要簽名做什麼?」

    「同學強拉我去的。」

    他爆笑出來。「我的天!原來有這種歌迷!」

    花朵朵白了他一眼。「神經病:」她走開。

    「喂!」他追上去。「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她充耳不聞。

    「如果我有沈滄浪的好看,你就會告訴我吧!」

    她不理,到外面招計程車。

    「外表真的那麼重要嗎?長得醜又不是我的錯,如果你覺得我不配跟你做朋友,你直接說好了,只要給我一句話,我會識相走開的。」他愈演愈入迷,一副自卑又自大的模樣。「我家非常有錢,做我的女朋友很棒,我會為你買衣服、香水,還帶你去大飯店吃飯,到一流的俱樂部玩……」

    「你神經病!」花朵朵再也忍耐不住,厲聲罵道:「我最討厭聽人家自怨自艾,活似被婆婆虐待的小媳婦,難看死了!你是應該羨慕沈滄浪,不是因為他的名氣,而是他渾身散發出來的自信風采令人折服,你多學學他的自信吧!」

    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沈滄浪長這麼大,頭一遭被女孩子罵得這麼慘,但聽她不討厭沈滄浪又忍不住雀躍,心情好複雜哦!

    朵朵鑽進計程車裡,他硬擠了進去。

    「你做什麼?」

    「我喜歡聽你罵我,總比不理我好。」他關上車門,凝望美人臉。「你要我學沈滄浪的自信,好啊,你讓我追,追得上漂亮小姐的男生才會有自信,若是你現在拒絕我,那麼你的鼓勵便是一種諷刺了。」

    「你的臉皮是什麼做的?這麼厚!」朵朵氣結。

    「你放心,絕對乾淨無毒。」

    司機不耐煩的問他們要去哪裡。

    「遊樂園。」朵朵指望他自動消失。

    「我也去遊樂園,好久沒玩了。」

    司機按下碼表,立即上路。

    車廂裡氣氛沉悶,但沈滄浪不在乎。他知道自己有點卑鄙,甚至不要臉。利用雙重身份引她注意,望她同情垂青。

    到目的地,朵朵堅持分攤一半車資。

    「你不必替我省錢,我真的很有錢。」

    「鬼才在乎你有錢沒錢!」

    「如果我是沈滄浪,你還會這麼凶嗎?我猜不會,九成九也跟其他女孩沒兩樣,故作嬌羞,感激我的溫柔體貼。」

    「你不跟沈滄浪比較就活不下去嗎?他假使有你一半的無聊,愛發牢騷,老早被踢出歌壇,鬼才理他!」

    「這是講究包裝的時代,我對自己的歌喉也很有自信,就因為相貌不雅,注定永遠上不了螢光幕,我能不恨嗎?如果有沈滄浪的好看,喂……」

    朵朵拔腿就跑,聽不下去了。

    *****

    坐了三次雲霄飛車下來,心懷舒暢。

    「好過癮!」阿浪好久沒笑得這麼開懷了。「怪不得狄斯耐樂園受歡迎,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在遊樂園中重拾快樂無憂的歡笑聲。」

    「你再去玩啊!」

    「三次夠了,而且我也怕你乘機甩掉我。」

    朵朵跺腳跑開,去玩碰碰車、摩天輪,都可以碰到他。

    「你煩不煩?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

    「我叫阿浪,你的名字還沒告訴我,叫我怎麼跟你聯絡?」他厚起臉皮來鬼也愁。

    「你也叫阿浪,真巧。」

    「我姓沉名浪,跟沈滄浪只差一個字,命運則天差地別。」

    「你再提一次沈滄浪,我就翻臉。」

    「你現在對我也沒好臉色啊!」他委屈得不得了。

    「我為何要給你好臉色?我根本不認識你,也不想去認識一個見了漂亮女孩就上前勾搭的無聊男生,是你死皮賴臉的纏住我,活像黏人的牛皮糖,我不把你當成色狼送督察局就不錯了。」花朵朵看他還是沒被嚇跑,頭疼至極。「你到底要怎麼樣?」

    「天快黑了,你肚子餓了沒?我請你吃飯。」

    「我要回家!」

    「我送你。」

    「多謝你的雞婆,不必!」

    「那你告訴我你的姓名和電話號碼,我有空就約你出來。」

    「你以為你是誰,有空就約我?我要準備考大學,沒空!」

    阿浪默默跟在她後頭,心裡很矛盾,以他目前的身份根本不宜交女朋友,但眼前這女孩對他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

    半晌,他才下定決心。「告訴你我的私人電話號碼,你肯打給我嗎?」

    「不太可能。」

    「為什麼你要把人於千里之外?」

    「因為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阿浪停頓腳步,內心驚駭、酸楚。其實這是很自然的,不是嗎?美麗的女孩早有人排隊等著追求。要放棄嗎?不至於如此絕望吧!

    「我現在就要去見我的男朋友,若是你不怕他下毒藥毒死你,跟來試試看!」朵朵好高興可以擺脫掉牛皮糖,有個男朋友真好。

    阿浪眼神崛強,一咬牙,跟了上去。

    「你真的不怕?搞不好被揍得鼻青臉腫哦!」

    「試試看才知道。」

    朵朵也不由得被他鍥而不捨的精神所撼動,不再覺得他面目可憎討人厭了。

    「去天鵝蛋。」她對司機說了地址。

    暮色下,街道的霓紅燈一盞接一盞的紛紛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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