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賓士開進了這棟風格簡約的豪宅,駛進了可停放五部車輛的車庫裡。
自車上下來的是一名身形高大,有著濃眉大眼,高挺鼻子的男子。他目光銳利,微微下壓的唇角讓他看來有些許的桀傲冷漠。
他是今年三十歲的齋川宙王,齋川家眼前唯一的繼承人及傳承香火的唯一希望。
因為工作關係而經常飛來飛去的他,一直以來都跟外婆住在大馬,但這次因為大阪、福岡及東京的飯店即將開始營業之故,他頭一回在日本置產。
日本的事業剛起步,他預計自己會在東京住上一段時間。
飯店的籌備進行得很順利,而久未歸國的外婆似乎過得相當的快樂,也是,日本對他來說有點陌生,但對外婆來說,可算是她魂牽夢縈,心心唸唸的故國。
說來,他外婆也已年近八十了,雖說她身體還硬朗,但畢竟年事已高。
對她而言,再也沒有什麼事能比在日夜思念的祖國度過餘生還欣慰的吧?
走進屋內,傭人迎上前來幫他拿了西裝外套,而兩名他從未見過的男女正好要離開——
「齋川少爺,你好。」他們非常恭謹有禮地向他問好。
他先是一怔,然後禮貌地點了頭。
「宙王,你回來了?」這時,坐在沙發上的齋川靜子抬頭看了看。
「齋川老夫人,那我們先走了。」那一對陌生男女向她告辭。
「慢走,那件事就麻煩你們了。」她說。
「是,您儘管放心。」說完,那對男女便在傭人的引領下離開了。
他疑惑地走到齋川靜子身邊,發現桌上滿是籌辦婚禮的相關資料。他一怔,「外婆,他們是誰?」
「喔,」齋川靜子神情認真的看著手邊的資料,頭部沒抬,「他們是婚禮公司的人。」
他眉心微擰,「婚禮公司?誰要結婚?」
齋川靜子慢條斯理地抬起臉來,拿掉了老花眼鏡,然後瞇眼笑望著他,「當然是你。」
聞言,宙王一震。「我?」
見鬼了,他要結婚?他怎麼不知道自己要結婚?再說,跟誰結婚呢?
「外婆,您在說什麼?」他蹙眉一笑,覺得她根本是在跟他開玩笑,「這是惡作劇嗎?」
「惡作劇?」她挑挑眉,神情無比認真,「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見她一臉「誰跟你開玩笑」的表情,宙王心頭一驚。該死,這該不會是真的吧?
「我已經幫你物色了一個對象。」齋川靜子氣定神閒,「她今年二十三歲,是我朋友的孫女。」
「外婆?」看來她是說真的,而這讓他相當錯愕。
「宙王,」她睇了他一眼,「我沒多少日子了……」
「您別胡說。」他濃眉一糾。
「中國人有句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而我已經多活了將近十年……」齋川靜子一臉平靜,但態度卻十分強硬,「在我死之前,無論如何都得親眼看著你結婚生子,為齋川家孕育出下一代。」
「什……」他簡直不敢相信外婆就這樣決定了他的婚事,「您怎麼可以這麼草率的決定我的婚事?」
「草率?」齋川靜子眉梢一挑,「我可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這門親事的。」
深思熟慮?這算哪門子的深思熟慮?別說他連對方的臉都沒見過,他甚至是到了現在這一刻才被告知他要結婚了。
「我會自己挑選結婚的對象,而現階段我還……」
「宙王。」她打斷了他,臉一沉,「你以為外婆還有多少日子?」
他一震,迎上了她的目光。是的,他當然知道外婆已經年近八十歲了,但是要結婚的是他啊,她怎能要求他娶一個他不愛的女人?
「外婆,我無法跟一個我不愛的女人結婚。」他說。
「你怎麼知道你不會愛上她?」
「我根本見都沒見過她。」他神情懊惱。
她一笑,「就是啊,你根本沒見過她,怎麼知道不會愛上她?」
「這……」他一時不知回她什麼。
他外婆是個叱吒商場數十年的女強人,話鋒犀利,思路清楚,反應靈敏,即使她現在已年近八十,還是少有人能說得過她。
再說,她深深的知道他的弱點所在,她知道……她是撫養他長大的人,而她對他的恩情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回報的。
「宙王,」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她更知道他的罩門何在了,她知道他會反抗,但不會太堅持,也不會太久,「相信外婆的選擇吧,你爸爸不也是我替你媽媽選的嗎?他們有多相愛,你是知道的。」
是的,他父母的愛情是如何的堅貞不移,他非常的清楚。
當年他父親因車禍過世後,她母親就一直鬱鬱寡歡,不到一年時間就跟隨著他父親的腳步走了。
「外婆,就算是這樣,您突然要我跟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結婚,那實在太強人所難了。」他很為難。
「我會安排你們見面。」
「外婆,我的意思是……」
「宙王,」齋川靜子不給他任何反對的機會,「順著外婆一次,好嗎?」
「我一直很順從您。」他說。
「那麼這是最後一次,行嗎?」齋川靜子改以溫情攻勢說服他,「就聽我這個老太婆一次,可以嗎?」
聽見她那樣的語氣,再看見她眼泛淚光的可憐模樣,宙王說不出一個「不」字。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眉丘隆起。我輸了。他思忖著。
「這樣吧,宙王……」雖然知道自己勝券在握,但齋川靜子深知凡事不可做絕做盡的道理,「我們作個約定。」
他微怔,「約定?」
「一年,我們約好一年的時間。」她說,「到時你若還無法打從心裡喜歡她,那麼你就跟她離婚。」
他一頓,「您是認真的?」
她點頭,「這樣你總該可以放心的答應了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若有所思。
雖然這不是什麼聰明的、理性的約定,但也算是一種勉強可以接受的協定。
「好吧。」他沉沉一歎,「希望您說話算話。」
「當然。」她高深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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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在婚前先跟對方見上一面,南瓜一大早就在媽媽及奶奶的強迫下去梳頭做臉。
穿上媽媽唯一一件沒變賣的和服,她被打扮得像是玻璃櫃裡的漂亮人偶般。
「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她不滿地說,「反正對方只是要我生小孩,又不是真的想娶我。」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賢子皺起眉頭,「第一次見面,當然要給對方留下好印象啊,再說,這是你頭一次跟奶奶的朋友見面,怎麼可以失禮?」
南瓜癟癟嘴,沒有說話。
她媽媽說得也沒錯啦,她再怎麼無所謂,也不能丟了奶奶的臉。
「好了沒?」這時,吉子開門進來,「我們該出發了。」
說著,她細細的端詳著「青春無敵」的南瓜,「唉呀,我們南瓜真是漂亮。」
「可不是嗎?」賢子得意又欣慰地看著南瓜,「想不到南瓜穿起和服還真是好看呢!」
「靜子跟他外孫一定會很滿意的……」吉子說道。
南瓜眉心一皺,咕噥著:「漂不漂亮根本不重要,他們只是要我生小孩。」
「南瓜,」生小孩的事是胡謅出來騙她的,吉子可不希望她在宙王面前說出來,「這件事別隨便說出口。」
「為什麼?」她嘟著嘴,「這是事實啊!」
「聽奶奶的話,無論如何都不要提這件事。」吉子神情嚴肅。
南瓜有點不甘心,但並沒有跟她做口頭上的爭辯。
總之,奶奶說不要提,她就不要提,反正事情已到了這種地步,那些枝枝節節的東西也已經沒那麼重要。
「好了,時間不早啦,我們出發吧!」吉子說罷,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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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島區池袋,鈐乃藏料亭。
齋川靜子細細的端詳著坐在對面,長相甜美、氣質清新的南瓜,唇角微微上揚,眼底滿是激賞。
她看得出南瓜相當的緊張不安,有時剛與她四目相對,她就急著低下頭去。
雖然已經是二十三歲的小姐,但感覺還十分的青澀純真。
「小吉,」她滿臉是笑,「你的孫女兒真的好漂亮,讓人一看就覺得很喜歡。」
「你不嫌棄就好。」吉子說。
「嫌棄?怎麼會呢?」齋川靜子笑瞇瞇的看著南瓜,「這麼漂亮可愛的小姐願意嫁給我們家宙王,我求之不得呢!」
「靜子阿姨,」這時,賢子也開口了,「您真是太客氣了,是我們家南瓜高攀了才對。」
「可不是嗎?」吉子附和著,「看見宙王的照片時,我還以為是什麼電影明星的宣傳照呢!」
齋川靜子掩嘴而笑,卻掩不住眼底的驕傲得意,「不是我自誇,我們家宙王確實是相當的英俊迷人。」
「對了,」說著,她注意到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宙王怎麼還沒來?」
「可能是路上塞車,沒關係的。」吉子說。
「這樣啊,」齋川靜子笑睇著南瓜,「南瓜,很抱歉,要你再等一下囉。」
南瓜抿唇微笑,沒說什麼,但心裡卻不斷嘀咕:
約了見面居然遲到?真是個沒禮貌的傢伙!
「我說小吉,」齋川靜子試著找話題,不讓場面冷掉,「為什麼幫南瓜取這個名字呢?」
「呵呵呵……」提及此事,吉子笑了,「因為賢子懷她的時候,非常愛吃南瓜,三餐加消夜,頓頓都是南瓜。」
「原來是這樣啊……」齋川靜子覺得十分有趣,好奇地問:「南瓜,你有沒有排斥過這麼特殊的名字?」
南瓜誠實地點點頭,「曾經很排斥,不過幸好媽媽愛吃的是南瓜,不是地瓜。要是叫『地瓜』,那就更好笑了……」
聽她這麼說,大家都笑了。
「你不覺得南瓜這名字很可愛嗎?靜子。」吉子問。
齋川靜子點點頭,「是很可愛啊!」
就這樣,她們光是聊她的名字又聊了半個小時——
「唉呀,真是失禮……」一個鐘頭過去,齋川靜子又注意到時間,「宙王是怎麼了?」
「會不會是路上出了什麼事?」吉子擔心地道。
「靜子姨,他要是有事耽擱,應該會打電話給您吧?」賢子問道。
「可是我沒手機啊!」齋川靜子說。
見她們一副擔心憂急的模樣,南瓜不覺生起氣來。
明知今天要見面,那個叫齋川宙王的居然遲到了一小時,讓三個年紀加起來超過兩百歲的婦人等他,真是太過分了!
他是性格惡劣,還是不敢現身見人啊?
搞不好那張猶如明星沙龍照般的相片裡的人,根本不是他。
哼,一定是這樣,他怕一現身就露了餡,所以索性藉故不出現,打算到了結婚當天再現身。
「唔……」齋川靜子想了一下,也覺不安,「我看打個電話給他好了。」說罷,她起身走到廂房角落的電話旁。
剛拿起話筒,門外傳來聲音——
「齋川夫人,齋川少爺來了。」
話落,障子打開,身著西裝,英俊挺拔的宙王先是彎腰一欠,然後走了進來。
他的出現讓廂房在一瞬間亮了起來,他就像個發光體,閃亮得教人快睜不開眼睛。
南瓜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那張照片是真的,而且她必須說……他本人更好看。
長而濃的三角眉、挺直的鼻樑、平整的下巴、光潔的寬額,還有……還有那飽滿的唇瓣……他長得真是該死的好看!
天啊,像他這種男人,怎麼會願意接受長輩的安排,娶一個毫無感情牽繫,只有傳宗接代功能的妻子?
難道說他……他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或癖好,以至於他無法擁有正常的婚姻關係?
慢著,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而是「譴責」他的時候。
「怎麼這麼晚?」齋川靜子語帶責怪。
「飯店出了一點問題,我必須親自解決,本來想先過來這裡,但是……」
「遲到不需要理由。」南瓜冷冷的冒出一句,打斷了他的話。「你只需要說聲抱歉。」
她一出聲,因為遲到而感到相當抱歉的宙王注意到她。
他一震,因為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她看起來相當年輕,眉眼之間有著一種不馴的氣息。
先不論她內在如何,他得承認他外婆的眼光真的不差,眼前的這個女孩絕對是那種「帶出門不會覺得丟臉」的女性。
不過,漂亮的女人何其多,他還不至於因此就神魂顛倒。再說,她一見面就跟他來硬的,這教他有點不爽。
日本女性不是以溫柔嫻雅聞名於世嗎?怎麼她活像是劍拔弩張的小刺蝟?
「我是無所謂,但是齋川少爺你讓三位年紀加起來超過兩百歲的長輩等你一小時,不會覺得羞愧嗎?」她直視著他,毫不客氣地對他提出批評。
他濃眉一糾,卻沒有立刻反擊,畢竟她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但是,這是他頭一次回外婆的祖國發展事業,他不想辜負了外婆對他的期盼,也因為如此,他凡事親力親為,絕不輕易委派他人。
而且,遲到就是遲到,向三位長輩道歉也是應該——雖然那即將過門卻初次見面的未婚妻有點惹惱了他。
「非常抱歉,讓各位久等。」他誠懇又恭敬地彎腰一欠。
見狀,吉子忙說:「沒關係的,男人當然是工作第一,反正我們也沒什麼要緊事。」
「是啊,」賢子也幫忙打圓場,免得口直心快的南瓜破壞了氣氛,「既然是工作耽擱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謝謝兩位小野夫人的寬容及諒解。」宙王再度彎腰鞠躬,卻忍不住酸了南瓜一句:「成熟的女性果然擁有比較寬大的胸襟。」
南瓜一聽,不禁慍惱。什麼?他是在暗指她小鼻子小眼睛,雞腸鳥肚嗎?
可惡,遲到的人是他,他憑什麼這樣夾槍帶劍的損她?
想著不甘心,她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工作重要,難道守時就不重要嗎?」
聞言,宙王一震。他以為她會乖乖閉嘴,卻沒想到她……好,很好,他喜歡充滿鬥志的人。
「守時是美德,我想齋川少爺應該知道吧?」
「得饒人處且饒人,不也是美德嗎?」他反問。
「什……」她瞪大了眼睛,一副想把他生吞活剝、大卸八塊的痛恨表情。
可惡,明明是個迷人的型男,態度及性情卻如此惡劣。
忍耐!忍耐!小野南瓜,為了媽媽跟奶奶,你一定要忍耐!
她幾乎想憤而起身離去,但一想到她媽媽跟奶奶可能會因為失去齋川家的金錢奧援而坐牢,她不得不強嚥下這口氣。
看他們一見面就唇槍舌劍的槓上,吉子跟賢子都相當尷尬惶恐。初次見面當然要給對方一個好印象,但她們家南瓜居然……
「真是失禮。」吉子歉疚地說,「我們家南瓜就是口直心快,她沒有惡意。」
「南瓜?」宙王一聽見她的名字,露出了充滿興味的笑。
南瓜當然知道他那樣的笑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他在笑她的名字。
什麼嘛,他叫宙王又算什麼?宇宙之王?嗯!根本是個自大又無理的傢伙。
「小吉,」這時,齋川靜子沉靜一笑,不以為意,「沒關係,我很喜歡南瓜這樣的個性,正直率真,毫不造作。」
「靜子……」吉子感激地看著她,「你真是太包容了。」
「守時是美德,這確實是。」靜子轉而看著南瓜,「南瓜年紀輕輕就懂得這個道理,我很高興。」說罷,她突然拍拍手,話鋒一轉,「好了,我們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