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紅葉也在大勢底定後,悄然離開了。
風雷愉快的定向風石濤。
「爹,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我已經有含妙的下落了。」嘻,等紅葉回去發現他心愛的人不見了,一定急死了。想到此,他忍下住暗自得意。
風石濤臉上登時一喜,忙問:「她在哪?」
「我想,她此刻應該已經在驛館中等著咱們了。」
風石濤有幾分不敢置信。「此話當真?」
「爹呀,我怎麼敢騙您,不信咱們回去瞧瞧,您不就知道了。」
風石濤急於想見她,於是速速的吩咐屬下將人犯押解上路,關進甘州大牢,他和風雷便趕回驛館。
果然在驛館的廳堂中,他見到了程含妙。
風石濤驚喜的望住她。「你是含妙?」
「舅舅。」她立即上前拜眼。
風石濤一臉激動的扶起她。
「都八年了,這些年來你究竟上哪去,怎麼半點音訊都沒有?」
程含妙娓娓的訴說這些年的遭遇,只是暫時略過了有關她和紅葉的事,他們才相逢,似乎不適合說出令他生氣的話。
「苦了你這孩子,都怪舅舅沒有及時尋到你,才讓你白受了這麼多的委屈。」風石濤聽完後心疼不已。
「不是舅舅的錯,都是造化弄人。」他濃厚的關懷暖了她失怙已久的心。
原本她是不欲跟他相認的,可今日一早,在紅葉離開後沒多久,便來了兩名軍爺,請她到驛館,說是將軍有事找她。他們雖然不致無禮,可態度強硬,使她無法推卻,只得勉強的跟著他們來了。
不過現下她不後悔來這一趟了,不管以後舅舅能不能原諒她,此時能親口喚他一聲舅舅,那也夠了。
風石濤很欣慰的說道:「含妙,咱們抓到了當年殺害程家一門的兇徒了,他們此刻就關在甘州的大牢裡,你爹他們在天有靈也該瞑目了。」
「謝謝舅舅,這些年來您為了程家奔波查案,含妙實在無以為報。」她說著朝他再拜了下去,心中對他更覺愧疚,自己竟為了一己私情,而辜負了他們。
風石濤笑著指著風雷。「含妙,你還認得你四表哥嗎?這次能順利的逮到那幫人,首功可要歸雷兒呢。」
她尷尬的點頭,心虛的不怎麼敢直視他。
風雷則笑說:「爹,咱們已經見過面了,而且還不止一面呢,這回是第四次了。」他看向她,「沒錯吧,含妙?」
她勉強擠出一笑,雙膝突然咚的一聲跪地。
風石濤不解的驚問:「含妙,你這是做什麼?」說著他彎身要扶她起來。
程含妙不肯,仍是跪著。
「舅舅,含妙對不起你們,請你們原諒我。」與其由風雷來說,倒不如自己先承認。
「傻孩子,有話好好說,快起來。」風石濤錯愕的看著她。
「是呀,含妙,你先起來再說吧。」風雷扶她起身。
她自責道:「舅舅,含妙辜負了你們的一番心意,愧對您和四表哥。」
風石濤一臉疑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她不能依約嫁給風雷。」紅葉的聲音突然竄入,人影也倏地立於程含妙身畔。
「咦,你是今日出手相助的俠士。」風石濤認出他,在雲龍潭時他俐落矯健的身手傷了不少武功高強的強盜,才使他們的圍剿更迅速的完成,而且沒半個漏網之魚。
風雷則愉悅的笑看紅葉,兀自揣想著方纔他回到客棧沒見著心上人時的驚慌神色。誰教他要那麼無禮,這不過是給他小小的教訓。
紅葉橫他一眼。
風石濤很欣賞紅葉在雲龍潭中的表現,熱絡的說:「賢侄是雷兒的朋友吧,不知該怎麼稱呼?」
風雷忍俊不住的笑了出聲,搖了搖手。
「他不是我的朋友。」
風石濤頓時不解。
「既是如此,在雲龍潭時,他為何要出手幫咱們呢?」他倏地一臉了悟,「那麼你必是看不慣那幫強盜逞兇,所以才見義勇為的。」
風雷笑得更大聲。「爹呀,我瞧他心中絕不會有那種正義的念頭。」
風石濤發覺他們三人的神色各自透著古怪,狐疑的看了看三人,想起了他方纔的話。
「你為何說含妙不能嫁給雷兒?」
和程含妙對視一眼,紅葉不疾不徐的回答,「因為我要娶她。」
風雷抱胸饒富興致的看著他們兩人,風石濤雖震愕,卻登時有了些了悟。瞧了瞧含妙,再將目光定在紅葉臉上。
「你們太胡來了。含妙和雷兒有婚約在身,她是不可能另嫁他人的。」
程含妙軟語央求,「舅舅,請你成全我和紅葉。」
風石濤大驚,「紅葉?莫非他是那個『吉祥宮』的殺手?」
風雷附和證實,「沒錯,爹,他就是『吉祥宮』大名鼎鼎的殺手紅葉。」
風石濤登時沉下了臉,嚴厲的注視程含妙。
「你竟然為了一個殺手,想背棄我和你爹訂下的婚約!」
紅葉開口,「我已經不再是殺手了。」
風雷驚疑的問:「你脫離『吉祥宮』了?」他曾聽聞「吉祥宮」的門規很森嚴,「吉祥宮」對付叛徒的手段更是十分的殘酷,一旦加入,終其一生都不能再離開。
程含妙也愕然的注視住他。「真的嗎?」
紅葉凝睇著她點頭。「真的。」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她開心的一笑。原先她還想著這幾天要勸他脫離「吉祥宮」,不要再當殺手呢,想下到他居然早一步這麼做了。
她轉望向風石濤,「舅舅,紅葉不是殺手了,那我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吧。」
風石濤沉下了臉,嚴肅的盯著兩人看,又再瞧了眼風雷的神色。只見風雷聳了一下肩,表示自己並不反對含妙和紅葉的事,他重重歎了口氣。
「罷了,婚約的事暫且不提,你能歷劫重生,舅舅比什麼都高興,舅舅只是擔心你跟著紅葉,未來能幸福嗎?」紅葉畢竟是個殺手呀,冷血的殺手可以托付終生嗎?風石濤懷疑。
見舅舅不再執意,程含妙面上一喜,才要開口說話,猛下防地由屋外飛竄進三名身著夜行衣的蒙面人。
他們不由分說,迎面朝紅葉和程含妙襲去,三人一出手便招招凶險。其中一名黑衣人更是對準程含妙下手,多虧紅葉機警的護住她,才讓她躲過致命的危機。
但紅葉畢竟只有一人,要應付三名武功高強之人,已感吃力,尤其還必須顧慮到程含妙的安全,沒多久他已居於下風,所幸風雷及時的加入戰局,擋下了一名黑衣人對他的攻勢。
風石濤見狀也立即招來屬下助陣,不過高手過招實難讓一般的人有插手之地,那些守衛大多只能在旁觀戰吶喊,沒有多大作用。
圍攻紅葉的兩名黑衣人中的一名,似乎打算非將程含妙傷於手下不可,朝她揮出了一記威力強大的掌法,紅葉忙於應付另一名黑衣人的攻擊,陡見此招險惡至極,若她中掌,沒死也得重傷。
他略傾身子,準備以身為盾為她擋去那掌。不過那黑衣人卻及時反掌為抓,趁勢擄走了程含妙。
紅葉一驚,方知對方的意圖,想帶回她已來不及,那黑衣人在兩名同伴的掩護下先行離去。
紅葉閃開另一名黑衣人的糾纏,急急追去。
***
追至一間茅屋前,兩名黑衣人和風雷也已跟來,他們攔住欲進屋的紅葉,雙方再度交上手。
不過此刻是形成一對一的態勢,紅葉與對手過了數招,忽地躍離了幾步。
「白羽,是你吧。」
面罩下的人悶笑出聲,揭下了蒙面。
「唉,真沒趣,這麼快就讓你看出來,虧我還努力隱藏真實武功,甚至連兵器都不用呢。」可他並無意停手,取出了慣用的一對彎刀,笑嘻嘻的說:「這下咱們可以好好的一較高下了。」
紅葉無意出手。
「我沒興趣與你為敵。」他看向另一名與風雷交手的人道:「她是蘭華吧。」
他已心知是誰抓走了含妙,其實在驛館時,他就約略的猜到了,只是他很意外朝他們攻擊的黑衣人,竟會連連對含妙下殺手,此刻他已知其用意,是想測試他對含妙的心意吧。
另名黑衣人也取下面罩望向紅葉。
風雷登時傻眼,不意與他交手之人竟是個絕色美人!他一時呆住了,無法移開視線。
「那可不成,紅葉,若你不擊敗我,是不可能進到茅屋去救心上人的。」白羽推出一刀,迫他出手還擊。
紅葉舉劍護身,一派悠閒的閃避,偶爾才使出了一、兩招回敬。
白羽十分不滿的說:「你若再不用心,屆時你心愛的人魂歸陰府,你就見不到她最後一面了。」
蘭華已停止和風雷交手,兩人的目光皆注視著白羽和紅葉,不過風雷的眸光最常駐留之處,還是在蘭華那張絕艷的臉上,只偶爾看一下那仍交手中的兩人。
在確知了程含妙的安全後,紅葉以不變應萬變,無視白羽的挑釁。他既無心勝過白羽,只求保身倒也毋需太費神,關切的眼神數度的飄往前方那棟茅屋。
一扇柴門阻絕了茅屋外的聲音,屋內一陣寂然無語。
一名蒙面人盯著躺在床上的程含妙,片刻後,她輕輕的鬆開她的襟帶,露出她潔白的左胸,看到了上面一顆瑩紅小巧的硃砂痣。
蒙面人的眼在瞬間激動的凝起,面罩下的唇低喃著,「你竟已在這世上活了十八年了。」
良久,她為程含妙拉攏衣襟,細細的注視她昏迷中的清麗容顏,然後解開了她的穴道,還她清醒的意識。
幽然甦醒後,程含妙一見到身前的蒙面人,駭然坐起驚問:「你是誰?」
黑衣人低沉的聲音緩緩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是女的?程含妙望著她,瞬間想起了她和紅葉遇襲的事。
「紅葉呢?他在哪?」
「他就在門外,你別急,我會讓你見他的。」她低喚著,「含妙,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符『吉祥宮』嗎?」
紅葉托蘭華帶回的話震驚了她,於是她花了幾天的時間探查,發現了當年她以為早已死去的人,竟仍好端端的活著。
見她眼中似乎並無惡意,反而有一抹關心神色,程含妙才鬆了戒備。
「嗯。」她看來並沒有惡意,還一副古怪模樣的盯著她瞧,令她十分不解,尤其她眼底突然生起一汪霧氣,更是奇怪。
黑衣人握住她因做粗活結繭的掌心,心疼的說:「這些年來苦了你了。」
程含妙笑道:「還好啦,沒那麼慘。」怪了,這人是特意抓她來跟她閒聊的嗎?
「紅葉對你好嗎?」她問。
程含妙笑得一臉甜蜜。
「再也沒有人比他對我更好了。」頓了一下,她望著蒙面人,「呃,請問你把我抓來這,到底想做什麼?」
蒙面人的聲音有絲啞然。
「因為……我想見見你。」她問:「你爹他……待你好嗎?」
噫,莫非她是爹的舊識?
「好,爹很疼我,只是爹生前好像很不開心,鎮日總是愁眉深鎖,往往看著我便掉下了眼淚。我想可能是因為娘在我六歲時就去世了,所以他每次看到我便會想起娘吧。」她關切的眼神令她不知不覺多說了些話。
蒙面人眸光瞬間射出怨毒的恨意,激動的掩住了臉,彷彿在啜泣似的抽噎。
「那個賤人不是你娘!我、我才……」她未完的話隨著哽咽吞了回去。
程含妙不解她為何突然悲憤起來,聽她的話好似恨透了已死的娘親,這是為什麼?
「你究竟是什麼人?」
片刻,她冷靜下來看向程含妙。
「我是吉祥宮主。」
「啊!」原來這人就是訓練紅葉成為殺手的人,吉祥宮主竟是女人!
「記得,以後不要再叫那個賤人是你娘了。」吉祥宮主囑咐。
「為什麼?」其實她對娘親的印象並不深,只隱約記得娘不太和她親近。
「因為她、她不是你親娘。」十八年的思念,如今都化為眼中一汪的淚水奪眶而出,吉祥宮主深深的抱住了她。
程含妙驚住,在她激動的擁抱中,她彷彿隱隱明白了什麼。
驀地靈光一閃,她低呼,「莫非當日紅葉看的那把劍是你的?」
吉祥宮主不解。「什麼劍?」
「就是當日遺留在我爹爹身邊的那把劍。」
她登時一震。
程含妙望住她,忽起了一個念頭。「是你殺了我爹爹的?」
吉祥宮主震愕的注視她。「你怎麼知道?是紅葉告訴你的?」
「不是,他什麼都沒跟我說。」程含妙的震驚不下於她。
「我之所以殺你爹是因為……」
她想解釋,程含妙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你們的恩怨我不想知道,爹爹既然已經死了,一切就讓它隨著爹爹一起埋葬了吧。」她沉重的說著。這就是紅葉一直不願告訴她的原因吧,這樣的真相教人不堪。
「你知道了?」
程含妙在她面前跪下,拜了三拜,起身對她綻起一笑。
「不管為了什麼原因,人都死了,別再恨了吧,請你好好的保重自己。」她打開茅屋的門,迎向外面的陽光。
吉祥宮主目送她離開,緩緩的卸下面紗,出現的是一張猙獰醜陋的面孔。原來她也有一張和程含妙一樣美麗的容顏,但那天她剛產下了一女時,有人將她推入了深淵,以滾燙的熱水毀了她的臉,奪走她才誕生未久的女兒。
在她昏厥前那人最後說的話,至今仍在她耳邊迴盪——
「這個該死的孽種,下地獄去吧。」
這些年來,她一直以為她的女兒早已不在世上,以為她出生的那天也成為女兒的忌日。
這一切都怪她遇人不淑,誤信了一個騙徒,他隱瞞了真實身份,謊編了一個名字接近她,竊取她的心與身。她本是江湖女子,不拘小節,便以天為憑,以地為媒,和他結為夫妻。
直到那日厄運降臨,她才知他早已成婚,有了名媒正娶的妻室。
他的元配找上門,她才生產完,身子虛脫乏力,他竟懼怕妻子的威嚇,非但沒有保護她與女兒,只懦弱的在一旁看著這一切不幸的事發生在她們身上,任由他的妻子凌虐她。
等她再度醒來時,她的容貌已被熱水摧殘得猶如厲鬼般恐怖。負心漢早已不見了蹤影,徒留給她滿心怒濤般的憎恨、痛心與絕望。
復仇成了她活著的唯一目標。
那個人留給她的假身份,讓她尋找多年一直毫無所獲,直到八年前,她才終於找到了他。可惜他的妻子已早死一步,她滿腔熾烈的恨只能全發洩在那個負心人身上。
一劍貫心,了結了他們糾纏的情仇,用的是當年他贈她的劍,他還親手在上面刻了她的名字——「妙娘」。
她無語的暢快報完仇即走,怎麼也沒料到在她走後,慌亂成一團的程家竟會遭到強盜誅滅而亡。
更不知道她的親生女兒還在人間,逃過了一劫,而且就此棲身「吉祥宮」達八年之久。
她們是如此近在咫尺,卻從未謀面!
她眼中滴出一顆顆的淚珠,半晌,她抹去淚痕,放聲笑了出來。
含妙說得沒錯,恩、怨、情、仇、恨,如今都隨著程俠飛的死而灰飛湮滅了。人既已死,什麼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