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廳裡的細微對談聲,可不像外頭景致這般閒情。
「世爺,這價格和咱們當初談的截然不同。」
黃梨木精雕吉獸呈祥的大圓桌邊坐著兩個男人,一個苦愁著臉,一個則輕啜四兩要價一兩黃金的進貢洞庭春,一雙帶邪的黑眸直睇著窗外雨景,長指在桌面輕敲。
「劉爺,話不是這麼說,當初你和我說這玉爐時,也沒將這玉爐說得這麼非凡。」被喚作世爺的男人擱下白玉茶杯,拎起桌面的龍形玉爐。玉爐通體翠綠,唯有一點紅,偏巧就點在龍眼上,更顯得龍形栩栩如生。
男人略抬眼,微淡的光線勾勒出他教人驚艷的俊顏,精雕細琢的五官,妖美無儔,可謂鬼斧神工之作。
他將玉爐擱在掌心把玩,深邃黑眸噙著一抹壞笑。
「這……」
「我記得你說,這玉爐出自名玉匠柳魁之手,在外叫價約莫黃金百兩,然而我卻發現,盛裝玉爐的髹漆盒底可是有前皇落款的,連盒帶爐,值的可是上千兩黃金哪。」男人的嗓音低沉悅耳,語帶笑意,卻透著一股冷冽,瞳眸略迸危險。
玉匠柳魁,雕功出神入化,可將玉石雕磨得如蛋殼般薄細,名聞天下,甚至獲得皇室青睞,曾受召進宮。而前皇亦有雙巧手,喜制描金髹漆盒,兩件巨寶成雙,在黑市叫價連城。
「我……我想要的只是那只龍形爐,怎知道這爐好巧不巧裝在前皇打造的盒裡?」劉姓男子笑得無奈,替自己叫屈。
「可我這爐和盒是一併買進,也打算一併轉出,劉爺要有興趣,就一塊帶走,要是不願,那這樁買賣就當咱們沒說過。」男人笑得邪氣,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離去。「世延齋裡還有許多事要我親自發派,沒法好好接待劉爺,還望劉爺海涵。」
男人所說之世延齋以絲織起家,旗下有布坊百家,絲造廠十數座,出產的八字紋織錦是年年進貢的珍品,可如今,稱霸絲織業已經滿足不了男人的野心,他積極向外拓展事業版圖,能賺錢的生意全都插上一手,就連古玩市場也不放過,也難怪這屋宇能花費大筆錢財據山穿洞鑿建,以琉璃烏玉墜點裝飾,各廳間的簾子也都是用最上等的珍珠串上。
「等等!」見他要走,劉爺趕忙應允。「一千兩黃金對不?我買就是了!」
男人緩緩回頭,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只要我看得上眼,便一定弄得到手,而且肯定是眾人搶著要的寶貝。一千兩黃金,可是我買進的價格,如今賣出,至少要一千五百兩。」
「你!」
「劉爺放心,買賣不成仁義在,下次要是再有劉爺擱在心上的寶物,記得告知我一聲,我必定想盡辦法替你拿到手。」男人氣定神閒,與生俱來的霸氣凝在眉眼之間。「只是——」他似笑非笑地瞅著眼前人。
「劉爺,你該知道,我很忙,更重要的是,我很貴,屆時你就算捧著金山,也不見得差得動我。」
「你……」劉爺怕得罪他,往後就再沒好手替他尋找寶物的下落,再想到這件寶貝往後增值的價值極高,也只能牙一咬——「一千五百兩黃金,我買了!」
男人立即一彈指,「石猛。」
「爺,小的來了。」身為總管兼貼侍的石猛從廳外快步走來,將早已備妥的文房四寶與合同往桌面一擺。「劉爺,這是行規,還請您簽下。」
因上門的客人不可能身懷巨款,因此主子會讓人先簽張借據,日後再上門清款,彼此皆大歡喜。
劉爺歎了口氣,無奈的簽了名,拿過寶物走人。
雖說他並不喜歡和這嗜錢如命的男人打交道,可對方確實很有一套,只要說得出名堂的寶貝,再加上一點線索,三個月內必有消息,半年內必定到手,正因如此,就算明知道賣貴了,還是非買不可。
「爺,這買賣真是太划算了,一翻手就賺了五百兩黃金。」石猛送走人後,回到大廳,簡直要把主子當神膜拜。
「花費那麼多時間,一千兩黃金不算好賺。」男人心思縝密,算盤打得精,將花費的時間和人工全算了進去,決定往後只要離京城太遠的案件,一律不接。
石猛眨了眨牛眼般的大眼,不敢相信主子竟誆了別人。「不是賺了五百兩?」
「退後些,你的大眼嚇到我了。」
抿了抿唇,石猛有些受傷。又不是他自願要長這樣,他眼睛就這麼大,模樣就是清秀標緻,身形纖瘦不長肉,和他的名字……差很大呀。
「我究竟花多少錢買進,有必要告訴他嗎?」男子哼了聲。「對了,那批南方的米糧可到了?」
「預計今日到商埠,可我想不通,為何爺要特地買下附近幾個縣的米糧?」
京城城郊有良田幾萬畝,米粒剔透,是上貢的御米,也讓京城一帶自給自足,特意再往南方調那麼多的米糧,用途難以想像。
「要是我做的事你猜得到,今天就換你當家作主了。」男子慵懶地笑著。「還有,所有的藥材可有如往年全都備齊?」
「有,爺吩咐的事我不敢怠慢,早已派人處理,預計要再過幾天才會到京城。」石猛趕忙道。
男人滿意的點點頭。「很好。」
「那麼,晚些爺要去商埠接貨嗎?」
「不了,我還有約要赴。」
「什麼約?」
「寬爺約我在外頭碰面。」他想了想,看著外頭漸歇的雨勢,又道:「待會備馬,我要到喚日城,約莫會待上幾日。」
百定王朝的京城是個雙子城,南方接御影山脈末端,千丈河從山脈狹谷斜穿京城,為南來北往最便利的運輸河道,它也將城一分為二,東為喚日城,西是逐月城。
男人正打算起身,瞥見雨勢驀地加大,又坐回鋪上錦套的太師椅。
「晚些再出門。」
「欸?可是爺不是要和寬爺碰面?」
「縱有天大的事要辦,也得等雨停。」
石猛聞言,不由得笑瞇了雙大眼。「是啊,要是弄髒袍子,爺可要抓狂了。」他的爺天生愛乾淨,容不得身上有半點髒。
「很好笑?」男人冷笑,眼神充滿威脅。
「……也還好。」
「還笑?」
「……爺,這臉是天生的笑臉,就算哭了也像在笑……」他也很無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