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采庭好窘,著惱地橫睨丈夫一眼。
「所以說,明明就是大小姐,幹麼做自己不擅長的事呢?」李默凡不懷好意地調侃。「你大小姐跑來學種花,可能是閒閒沒事做,一時興起,可你知道會給福伯帶來多少困擾嗎?」
她讓福伯感到困擾?
柯采庭蹙眉,望向園丁,察覺到她的視線,福伯又是一陣慌亂的搖手。
「沒有啦,小姐,我怎麼會困擾?沒關係的啦!」
他果然很困擾。柯采庭芳心下沉。她不傻,當然聽得出福伯是違心之論。
「不好意思,福伯,麻煩你了。」
「哎喲,怎麼這麼說呢?一點都不麻煩啊!」福伯急得滿頭大汗。
到底她該怎麼做好呢?她也只是希望像丈夫一樣,跟這些傭人和樂相處。
「那就請你在移植好的時候,將盆栽送到我那邊吧!」她不再堅持親自移盆。「我先回房了。」
語落,她悵然轉身,步履不若來時輕快,添了幾分遲滯。
李默凡目送她,福伯在一旁歎息。
「姑爺,你不應該那樣對小姐說話的。」
他一凜,訝然回頭,望向滿臉不忍的老園丁。
「這株晚香玉,對小姐來說很特別。」福伯解釋。「這是老爺在小姐十歲生日那天親自種下的,他說是送給小姐的生日禮物。」
「這是生日禮物?」李默凡驚訝,目光瞥向潔白的花蕊,初次驚覺這株晚香玉原來這般嬌憐可愛。
「老爺說,小姐就像這花一樣,又香又白,是他的寶貝。雖然他總是忙工作,經常冷落小姐,但其實他很疼小姐的,我想小姐自己也知道。」
「我以為他們父女感情不好。」李默凡若有所思。
「表面上是不太好啦。」福伯叨念。「因為小姐氣他都不顧這個家,很少回來,後來又發現老爺是同性戀——」
「什麼?!」李默凡驚愕。
福伯這才察覺自己將秘密脫口而出,連忙掩住唇,好一會兒,才懊惱地繼續。「這話本來輪不到我們下人來嚼舌根,不過姑爺是小姐的老公,小姐現在又失去記憶,所以……唉,總之請你不要把這件事洩漏出去。」
「我知道,我會守口如瓶的。」李默凡保證。
福伯點點頭,很信任他的承諾。「小姐十三歲那年,無意間發現老爺的秘密,跟他大吵一架,氣得跑來剪花,把花都剪碎了,結果半夜時又後悔,跪在花下,一面哭,一面把碎花一朵朵撿起來,埋進土裡。」
好傻的女孩!
李默凡聽老人追憶往事,想像一個脾氣超倔的少女,滿心悔意說不出口,只敢在半夜裡,悄悄哭著,拾花葬花。
「小姐以為沒人看見,可是我看見了。」福伯頓了頓,又是一聲感慨的歎息。「小姐其實也很敬愛老爺的。」
她愛自己的父親。
李默凡默然咀嚼園丁告知的情報,他一直以為她跟父母的關係很冷淡,同他一樣,原來不是的,至少她對自己的父親仍存著孺慕之心。
他郁惱地抿唇,在老園丁離去後,俯下身,輕捻一朵小白花,彈弄花瓣。
「柯采庭,你真是個麻煩的女人——」
「換件衣服。」
氣勢凌人的命令無預警地落下,坐在窗台邊發呆的柯采庭愕然揚眸,望向房門口。
她丈夫正站在那兒,斜倚門框,一副從容愜意的俊帥模樣,一襲合身的黑西裝,襯出他的好身材,更添男性魅力。
她近乎迷戀地凝睇他。「你想幹麼?要去哪裡?」
他不著痕跡地牽唇。「自從你失憶以後,一直窩在家裡,也該是重拾往日生活的時候了。」
重拾往日生活?他的意思是要她四處跑趴瘋社交?
她面色刷白。「我不要。」
他一愣,沒料到她會拒絕。「你說什麼?」
「我不想出去。」
「你不覺得老悶在屋子裡,很無聊嗎?」
「不會啊,我有很多事可以做。」
「什麼事?」
「呃。」她被問住,急急搜索枯腸。「我可以看書,看DVD,彈鋼琴、聽音樂……」
「還有呢?」他似笑非笑地鼓勵。
想不出來了。近來她的居家生活,無趣得像每天複製、貼上的檔案,一成不變。
他閒閒走向她,墨眸若有深意地俯望她。「你不想出門找點樂子嗎?」
「不想。」她倔強地聲稱,別過臉。
「難道你不想找回自己嗎?說不定做些以前你常做的事,你就會回想起來。」
「忘記就忘記了,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想起來?」她不以為然。
「聽你的口氣,好像巴不得自己失憶一輩子似的。」他嘲弄。
她心神一凜,連忙否認。「我當然也希望自己能想起來啊!不過……事情哪有這麼簡單?」
「就算不簡單,也不能試都不試。」
「你——」她驀地惱了,轉頭嗔瞪他。「你不是說以前的我很討人厭嗎?既然這樣,我想不起來,對你來說不是更好?」
「你這麼想?」他意外地挑眉,靜默片刻,似是在腦海玩味情勢,然後,他滿不在乎地一攤雙手。「老實說,你有沒有恢復記憶,我無所謂,反正不關我的事。」
不關他的事?這是什麼意思?
柯采庭悄悄咬牙,不滿丈夫如此無謂的口氣,這麼說來,她這個結髮妻對他而言可有可無嘍?
「只是你自己不會覺得不甘心嗎?不管別人討厭或喜歡,你就是你,你的過去構築了你現在的存在,不是嗎?」
她的過去構築了她的現在?
柯采庭一震,心弦倏然牽緊,像剛剛演奏了一首情感過於激烈的曲子,幾欲繃斷。
如果遺忘過去的她,現在的她是否也只是虛無的存在?
「我不管你想不想面對現實,至少你得擔起柯家大小姐的責任。」他猛然扣住她手腕,用力拉。
「什麼責任?」她被迫站起來,掩不住怨惱。
他無視她的怒意,淡淡一笑。「你必須為你父親,看住他留下的家業。」
她父親是地產大王。
祖父以炒房地產起家,父親接下棒子,將家業發揚光大,結合獨到眼光及豐沛人脈,在商界無往不利。
他去世後,董事長之位由她叔叔繼任,幾個堂表兄弟在集團名下各企業內各居要職,只有她是閒人一枚,但手上卻握有最多股份,是舉足輕重的超大股東。
她不任管理職,只在董事會佔了一席董事,但只要她開口,誰也不敢忽視她的聲音。
「因為你要是一個不高興,把股份轉賣給外人,你那些親戚可就麻煩了,再也不能在公司裡橫行霸道。」
李默凡悠然解釋她對家族企業的影響力。
「我家公司真的有那麼大嗎?」她疑惑地問。
「很大。」他點點頭。「光是集團內交叉持股的公司,就有五、六家了,還有轉投資的子公司,你母親那邊也是大家族,所以你名下也有某些時尚產業的持股。」
「喔。」她愣愣聽著,對這些商業名詞沒什麼概念。「總之我很有錢?」
「超級有錢。只要你願意,買下幾百上千個男奴服侍你都不是問題。」
她不喜歡他這種譏誚的口氣,奉送他一記白眼。
他彷彿也覺自己玩笑開得沒品,聳聳肩,領她走進位於集團總部大樓頂層的某間辦公室。
「這裡原來是你爸爸的辦公室,你叔叔特地留給你,雖然你不需要辦公,但每次開董事會時,都會過來走走看看。」
柯采庭打量室內的裝潢,就跟她家一樣,走極盡奢華的路線,她並不欣賞。
她在父親的辦公椅坐下,閉上眸,試著體會父親在世時,對屬下發號施令的威風凜凜。
「想起什麼了嗎?」李默凡試探地問。
她搖頭。
她依然什麼也想不起來,唯有心頭漫蘊淡淡的哀愁。
「你如果有空,應該常過來公司巡一巡,除了定期出席董事會外,最好也學會看財務報表——沒錯,你是有會計師跟律師幫你處理這些財務事宜,不過你要是不學著精明一點,就算有百億身家,也可能被不肖之徒騙光光。」他頓了頓,嘴角揚起奇異的微笑。「比如我。」
她一震。「你說什麼?」
「你從沒想過嗎?」他好整以暇地揶揄。「如果我用些手段,是可以讓你落到一文不名的下場的——不對,某些限定的信託投資我可能弄不到手,但總之,我可以捲走你大部分財產。」
他會那麼卑劣嗎?她潛心思索。
「你不會那麼做,我相信你。」真正卑劣的人不會如此坦然。
「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他冷嗤。
這麼說,她懷疑過他?
柯采庭不愉地鎖眉,他一定很受傷。「我以前錯了。」
他聞言,瞇起眼,深思地迎視她清澄如水的眼眸。「先別這麼快下定論,你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什麼事?」她追問。
他沒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