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幽秘,他帶著偽裝成官卒的君清妤,潛蹤躡足,來到天牢前。
君清妤頭垂得低低的,官笠遠去她大片臉龐,為了避人耳目,她還貼了兩撇小鬍子。
戈仕堯抬頭挺胸走了進去,看守的兵卒見了他,連忙彎腰施禮。
「參領大人。」
他微微頷首,君清妤跟著他進入大牢。
牢裡四壁點燃火把,陰肅悚然,潮濕腐朽,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君清妤睜大眼睛,搜尋被關在鐵柵裡的人。
突然她看見一個身形熟悉、瑟縮在石炕上的老者,正要脫口喚出,戈仕堯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君清妤小心地接近鐵柵,小小聲地輕喚:
「爹——」
君士萑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位喚他「爹」的官卒。
「爹,是我,我是清妤。」她趕緊撕去兩撇鬍子,好讓爹認出她。
「清妤……」君士萑剎那間以為自己眼花了,他拖著沉重的腳鏈,走近一看,老淚縱橫地道,「真的是你,爹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戈仕堯壓低聲量。「你們父女不要談太久,我去前面引開他們的注意。」
「嗯。」君清妤淚眼模糊地說。
「清妤,你怎麼可以進得了天牢?皇上不是要你們姐妹去和番嗎?」君士萑憂心忡忡。
「是驍旗參領戈仕堯救了我,幫助我進天牢見您一面。」
「戈仕堯不是戈勒的義子?」君士萑說到「戈勒」這個大好臣,就恨得咬牙切齒。
「仕堯雖是戈勒的義子,但是他人很正直,不是壞人。」
「那你可有你姐妹的消息?」君士萑一直牽掛著四名愛女。
她抿唇搖頭。
君士萑歎了口氣。「唉,都怪我一時大意,才陷入戈勒下的圈套,害我們君家顛沛流離。」
「爹,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冒著危險進來,就是要跟您問清楚,想法子救您。」
「這件事太複雜了,恐怕不是你一個弱女子可以解決的……」君士萑垂下眼臉。
「不,爹,無論如何我都要救您出去!」君清妤孝心感人。
「除非你能進入戈勒府中,查到一些蛛絲馬跡。」
「戈勒他為什麼要誣陷您呢?」她百思不解。
「我想鹽道司舞弊案,幕後黑手一定是他,他怕我查到真相,就先下手為強,安排了這個陷阱。」
「爹,那我……」君清妤話未落,戈仕堯便慌慌張張地走來低語。
「不好了,我義父來了。」
君清妤心中一驚,趕緊把假鬍子黏回去,垂手縮在一旁。
戈勒走下石階,看見義子,納悶地問:
「仕堯,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巡查一下。」戈仕堯心虛地道。
「看守天牢又不是你的職責。」戈勒不免狐疑。
「我……反正也沒事,就代義父四處查看。」他的心跳得厲害,深怕被義父識破。
「沒事少到軍機重地來。」戈勒叱道。
「是,孩兒告退。」戈仕堯趕緊離去,偽裝成官卒的君清妤也垂首尾隨。
君清妤驚魂未甫地回到戈仕堯的小宅院,方才真是好險。
「看你還敢不敢要我帶你去看你爹?」戈仕堯薄斥。
「可是這一趟我不虛此行,看見了我爹,我就比較安心了。」
「君大人和你說了什麼?」
她考慮著該不該告訴他。
「怎麼?到現在還不相信我,你已經沒有人可以信任了。」他嗤道。
他說得沒錯,她已經窮途末路,不告訴他又能同誰說去。
「我爹要我想辦法在戈府查到戈勒犯罪的證據。」
「你辦不到的——」
「我不能,你能啊!你進出戈府很方便。」
「你以為我會背叛我義父?」他不悅地挑眉。
「你不是要幫我嗎?」她委屈可憐的口吻。
「我……」他陷入矛盾,左右為難。
「我爹真的是冤枉的……」
「你已經說了一百零八遍了。」他不耐煩地轉身。
「求求你……」
「有機會的話再說。」他沒有給她肯定的答案。
自從到大牢探望過爹爹,看到爹爹憔悴、落魄潦倒的模樣,君清妤就更想救父親出來。
爹爹的年紀一大把,怎麼耐得住苦牢長久的歲月?
她淡鎖娥眉,倚在窗邊,一個千金小姐打扮的女孩,邊喚著仕堯的名字,邊走進來,後面跟著一名丫環。
「仕堯——」姝兒瞞著父親戈勒,偷偷來找他,卻訝異看見一名陌生女子。「你是誰?怎麼會在我仕堯哥哥的家裡?」
君清妤也感到同樣的錯愕,不知所措,深怕身份曝光。
戈仕堯正好回來,趕緊上前。「姝兒你怎麼來了?」
「人家來看你啊!」姝兒親熱地挽著他的手臂。
君清妤心裡升起一絲莫名的醋意,眼前這位千金小姐和他是什麼關係?
「仕堯哥哥,你家怎麼會有一個女人?」姝兒充滿敵意的眼神睨著她。
君清妤可以感覺到她很喜歡仕堯,似乎不喜歡她的存在。
戈仕堯為隱瞞清妤的身份,騙她說:「我新請的丫環。」
「你不是一直不喜歡請丫環的嗎?」姝兒暗自打量君清妤,覺得這個丫環太美、太有威脅力,她絕不能讓她接近仕堯,免得仕堯愛上她。
「阿蒙年紀大了,有些事做不來。」戈仕堯編了一個理由。
君清妤知道他是在幫她隱瞞身份,也配合地道:
「我下去幫小姐沏壺茶。」
她轉身進去,姝兒嗯嘴道:「仕堯哥哥,我不喜歡她,你把她辭了吧!我叫小春過來侍候你。」
「她的身世很可憐,是個孤女,所以我才收容她,如果我把她辭了,你叫她上哪兒去?」
「我不管,反正我下次不要再見到她。」姝兒任性地道。
「姝兒你要講道理。」戈仕堯蹙起眉頭。
「那你陪我去街上逛逛。」她霸道地要求。
「有小春陪你就行。」戈仕堯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丫環小春。
「我不要,我就是要你陪嘛!」姝兒撒潑起來。
戈仕堯快受不了她,君清妤這時端了茶盅出來,奉在桌上。
「小姐請喝茶。」
「誰要喝你泡的茶?」姝兒看不順眼,伸手拂開茶盅。
熱茶四濺,差點潑到君清妤,她驚得閃躲到一旁,瓷杯破碎在地。
戈仕堯被她惹火了,氣憤地指責。
「姝兒,你太不像話,虧你還是個官家千金,這麼沒教養!」
姝兒從未被人罵過一句,尤其是出自戈仕堯的嘴裡,心口霍地也湧出一陣怒氣,連並算在君清妤頭上。
「清妤,你沒事吧!」戈仕堯上前關心地查看她,溫熱的掌心包覆著她的柔莠,帶著濃濃的疼惜。
「我不要緊。」君清妤搖頭輕語,瞥見姝兒投射出兩道怨毒的眼神,她連忙收回了手。
「我看你不像丫環,倒像狐狸精,專門勾引男人。」姝兒冷嘲道。
君清妤感到一陣難堪,戈仕堯朝姝兒咆哮。
「你夠了沒有,現在就給我回去!」
姝兒眼眶一濕,覺得顏面掃地,丫環小春不服的道:
「仕堯少爺,你怎麼可以為了一個丫環,罵小姐呢?」
姝兒不甘被辱,窮兇惡極地對君清妤說:「我遲早會弄走你,你搶不過我的。小春,我們走。」
她領著貼身丫環忿而離去。
君清妤有些被她的氣勢嚇唬住。「她到底是誰啊,這麼大的架子。」
「我義父的獨生女,從小嬌生慣養,你別和她一般見識。」戈仕堯道。
「原來她是戈勒的女兒,怪不得,和她爹一樣囂張。」君清妤厭惡地道。
「我怕她以後會來找你麻煩。」他擔憂地道。
「我才不怕她,只是怕你夾在中間難為。」她是大臣之女,她可也是尚書千金。
戈仕堯感歎地道:「怎麼你們一樣是官家千金,個性卻差這麼多。」
「品種不同,當然不一樣。」君清妤半諷刺地道。
「你現在不宜和她正面衝突,免得身份洩了底。」
「她好像很喜歡你喔?」君清妤酸溜溜地問。
「怎麼?你吃醋?」他揶揄地。
「我哪有?」她打死不肯承認。
「是嗎?」他夾帶笑意,沒想到藉由姝兒,他倒是捕捉到她不經意流露出的情感。
她是在乎他的,他感覺得到。
「衣服我來洗就行了,阿蒙你別跟我爭了,去忙別的事吧,」
君清妤自啞奴手中搶回放責衣服的木籃,兀自蹲坐在小板凳上,擊杵搗衣。
啞奴只有由著她,訕訕走開。
以前在家裡有許多丫環,她從來不當洗過衣服,現在寄居在這裡,她不好意思讓啞奴一個男僕,洗她的衣服,便自己動手。
君清妤站起來,到井邊打水,她放下木桶進深井取水,吃力地升起繩索,卻重心不穩,身子往前傾。
「啊——」她驚呼,眼見自己就要跌進井裡。
戈仕堯從旁經過,趕緊環抱住她的腰,拉她上來。
「小心!」
被他抱扶著,肌膚相親,她的臉頰泛起美麗的酡紅。
戈仕堯癡癡地凝睇她的麗顏,一顆心澎湃洶湧,再也克制不住積壓的情感,毫無預警地吻住她嬌嫩的櫻唇,深切狂熱的吸吮。
君清妤情不自禁,輕顫地回應他,即使是毫無經驗又生澀的吻,仍教兩人心醉神迷。
他幾乎是失控,捨不得放掉她的甜美,深深地掠取她的蜜汁,大掌更是穿過水袖,恣意愛撫她纖細的藕臂。
她的心激狂跳動著,無法思想,也無法呼吸,整個身子都在他的撩撥下悸動發燙著。
戈仕堯陷入迷戀,難以自拔。
「我愛你,清妤。」他在她耳畔輕吐愛意。
她迷亂的雙瞳望著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放下一切恩怨情仇,接受他。
君清妤慌亂地別過臉,不敢再正視他眼中懾人的光芒。
「你怎麼可以對我做出這種事?」
「清妤,別再逃避了,我相信你也愛我,是不是?」
「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除非……」她頓了頓。
「除非怎樣?」他心急地問。
「除非你幫我找到你義父犯罪的證據。」她開出條件。
他倒抽一口氣,猶豫不決。
義父對他畢竟有養育之恩,他怎麼可以背叛他呢?
「你這不是難為我嗎?」戈仕堯嗓音漠寒。
「可是這是我惟一的希望了。」君清妤期期艾艾地看著他。
戈仕堯的眉攢得好緊,內心矛盾又掙扎。
他到底該不該幫她?
自從兩天前被奪去初吻,君清妤的心就一直沒有平靜過,她望著窗欞,下意識撫著似乎還在發燙的唇,心湖漾起一連串的漣漪。
啞奴正在外面砍柴,突然有兩、三個彪形大漢闖進來,啞奴驚得掉了手上的斧頭。
戈勒的女兒姝兒小姐從他們背後走出,丫環小春也跟著,來者不善。
啞奴驚慌地推抵,卻無法阻止他們強行進入,偏偏戈仕堯又不在。
「滾開!你這個啞奴才!」姝兒忿而拂袖,護住在她身邊的壯漢立刻把啞奴推倒在地。
君清妤在房內聽見異樣聲響,驚愕地拂簾而出。
「你們要做什麼?」看見姝兒帶了人來,她不免訝異。
「就是她,把人給我抓起來。」姝兒一聲令下,三個壯漢依言辦事,左右架起君清妤。
「放開我,姝兒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君清妤惶恐地掙扎。
姝兒二話不說,先給她響亮的一巴掌,「啪」一聲,她感到面頰一片火辣疼痛,從來就沒有這麼被羞辱過。
「你憑什麼打我?」她恨恨地問。
「誰教你要得罪我,跟我搶仕堯,我說過我會弄走你的。」姝兒蠻橫無理地道,向帶來的人說,「把她給我帶走。」
「是。」
「不要……放開我……」君清妤的兩隻手臂硬被提起,被拖到外面。
啞奴跪著求姝兒,不要帶走她,姝兒極為嫌惡地踢他一腳。
「阿蒙,快找仕堯救我!」君清妤被強行押走,無法抗拒,只好回頭交代啞奴。
啞奴狼狽地自地上爬起,心裡恨極了戈家的人。
須臾,戈仕堯回來,啞奴著急地上前比手畫腳。
「慢慢來,阿蒙,這樣我看不懂。」戈仕堯道,直覺不妙。
耐著性子,看啞奴比了一遍又一遍,戈仕堯萬分震驚。「你是說清妤被姝兒捉走了?」
他激動地捉住啞奴的手臂,啞奴一直點頭。
「她把清妤捉去哪裡了?」
啞奴搖頭,記起他們走的方向,伸手猛指。
「我去救她。」戈仕堯十萬火急地衝出門。
一路上,君清妤跟槍絆倒好幾次,這些人粗魯得很,把她帶到郊外的一處荒蕪的廟墟。
她被扔到稻草堆中,後面的神像都蒙了一層很厚的灰,神桌歪斜,看來這裡很久沒有人來。「你到底想做什麼?」君清妤忍不住瑟縮著身子。
姝兒居高臨下地睇著她。「你還是個處子吧!若是你失了身,不曉得仕堯還要不要你?」
想不到她真是蛇蠍心腸,想用這個歹毒的方法對付她,君清妤倒抽一口冷氣,挪動身子往後退。
「不,你不能這樣對我……」
姝兒邪惡地向身旁的壯漢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動手。
那三個長得橫肉霸臉的男人,馬上露出垂涎的表情,色慾薰心地猥瑣向前。
「不,不要,求求你們不要……」君清妤驚恐得揮舞手腳,不肯讓他們得逞。
姝兒領著丫環小春走到門邊,回頭奸邪地扯開唇。
「我就把她賞給你們了,你們好好享用。」
她昂首離開,君清妤此刻真想從背後捅她一刀。
「你們要是膽敢玷污我,我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君清妤忿忿地想嚇止他們的行徑。那三人像是衣冠禽獸,吊兒郎當地互視一眼,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嘿嘿地直笑,然後依然向她伸出祿山之爪。
她嚇得渾身發顫,三人一同撲向她,惡狼撲羊般,她抵死不從,奮力掙扎,上衣被扯破了一大邊,露出潔白的臂膀,一抹肚兜高凸著誘人的胸脯。
雪膚花貌,教三人看直了眼,猛嚥口水。
「我先來!」其中一人忍不住要一馬當先。
「憑什麼你先?」另一人不滿地道。
「我年紀最大,應該我先才對。」第三個人也說話了。
他們都知道她還是處子,搶先要奪到她的第一次,破她的身。
君清妤臉色蒼白,朱唇失色,思緒紛亂。
正當他們三人起內哄時,戈仕堯適時找到她。
「清妤!」他看到她髮髻散亂,衣不蔽體,心痛不已,欲上前搭救她。
「仕堯——」君清妤大喜過望,他來了,她就有救了。
「不能讓他帶走她,兄弟們上。」那三名惡徒一同向他出手,拳腳相向。
以戈仕堯的武功,這三個庸夫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三兩下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哀號連連,只好棄美人,逃命自保。
「清妤,你沒事吧?」戈仕堯趕緊過去看她。
她的眼眸聚起淚光,悲不可抑地摟住他的頸項。「仕堯……好可怕,我以為我會被……」她抽泣哽咽地。
他伸手擁住她,感覺她的身子還在顫抖,心疼、憐愛地吻去她盈睫的淚珠,輕輕地哄著。「沒事了,乖,沒事了……」
她緊緊貼附著他,彷彿只有抓住他,才能抓住安全感。
那像一場噩夢纏繞著她的腦海,揮之不去!
他脫下外衣,為她遮掩春光外洩的身子。自己衣不蔽體的模樣被他瞧見,緋如紅雲般的霞彩染上她的頰靨,像被胭脂滲透一般,將她襯得愈加嬌妍動人,心底衍生出感激與情意,暖意融融,漾過全身。
戈仕堯的一顆心也急遽地起伏著,感受到她柔軟溫香的身子貼著自己,一陣震顫從胸間湧過,他呼吸混亂,極力遏止從體內狂烈煽起的如火情潮。
「那個該死的姝兒,我會找她算帳的!」他連忙將注意力轉移。
她收起情意,掩不住嘲諷地說:「她是你義父的女兒,你又能拿她怎樣?」
他們之間最大的癥結,就是戈勒。
每每提及此,心中的情慷就急速下降,針鋒相對。
戈仕堯避開她那令他剜心的眼光,她是他這輩子難治難愈的宿命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