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的兩人相依相偎地面對著窗外榕園,互屬的情意讓織昀有了歸屬感,靠著他,她的心、她的情已圓圓滿滿。
「啊!花開了!"織昀指著伯墉給她的小盆栽。
長長的枝節上開著一朵類似百合花的粉紅色花朵,花枝的另一端則尚有一枝含苞待放。
「這種花的名字叫作孤挺花,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像它,孤傲、寂寞,高高地綻放在枝頭上,不屑與春泥為伍、不願與綠葉爭艷。"
「原來這種花是無情物。"她恍然大厝。
「怎麼說?"
「沒聽過龔自珍的已亥雜詩嗎?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種花看不起飼育它的泥土,應該算是無情無義。不懂感恩的類種。"她故意和他唱反調。
他笑笑,不再和她辯駁。
「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抬起她的下巴問道。
轟的一聲一他的問話炸出了她滿面潮紅。
織昀輕搖下頭。
「說實話,你是不是全身酸痛?"她怎會以為他這個醫生是當假的?
「你又要借職務之便,開肌肉鬆弛劑給我了?」她取笑道。
「對!順便幫我自己留一盒威而剛。"他的話近乎挑逗。
「難怪台灣男人半年內要吃掉九百萬顆威而剛,就是有你這種濫開藥物的壞醫生。"
「被你識破了——我是那家藥廠的特派醫生,負責每年消耗掉五百萬顆。"
此語一出,兩人同時暢懷大笑。
「織昀——你的笑容真美……"深深深地凝視著她,然後把她納入懷中,"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責任了,你的喜怒哀樂,通通歸在我管轄範圍內。"
「我不要當你的責任或包袱,我只要當你的最愛。"她回抱住他,貼著他厚實的胸膛,傾聽他的心跳。咚——咚——咚——有規律地訴說著"我愛你"。
「你早就是我貨真價實的最愛了,從現在起——你必須為我敞開心胸、恣意地去享受人生,不要再縱容那些仇啊、怨的困擾你的心。"
「它們早就困擾不了我了。」
「真的?"
「真的!我自問過——是不是當一個人心裡充滿愛的時候,就不再有空間容納恨?"愛在織昀心中悄然滋長、萌芽時,她原先裝了滿腔滿懷的恨就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好!決定了,往後我要在你心裡撒下更多更多愛的種子,時時勤耕耘、灌溉,讓它們密密麻麻生長、讓你失去恨的力量。"
「你的話讓我想起一首歌。"
「唱吧!我會仔細聆聽。"他鼓勵。
每個人心裡一畝、一畝田,每個人心裡一個、一個夢……
用它來種什麼、用它來種什麼,種桃、種李、種春風……
她心不種桃李、不種春風,只種了一畦畦的愛情,當情花開盡,春天的腳步就悄悄來臨。
她柔柔的聲音緩緩哼唱.他把她抱在腿上、環住她的腰,隨著旋律輕輕擺盪……幸福也在空氣間蕩漾……要是有魔杖,她要把時空定在這裡,讓自己永遠躺在他懷中,再不分離。
「姐——你昨天有沒有被颱風嚇壞了?」突然織語的聲音和她的身影一起出現。
忽地,她被定住般動彈不得。震驚到極點的織語像被只無形的手緊捏住脖子般,剩下的話全卡在喉間不能順暢說出,搗住嘴,淚如雨滴般一顆顆順頰滑下。隨後走進病房的羅獻庭和郭玫杏,看到這一幕也怔愣住了。
半晌,織語再度開口,破碎的音節聲聲都帶著控訴。"你們怎麼可以背著我……"織語連連搖頭、節節後退。
她揉揉眼睛,甩甩頭,拚命騙自己,是自己看錯了。」是我看錯了,他不是伯墉……我昨晚沒睡好……"她喃喃自語。
但再睜開眼,擁住織昀姐的男人仍然是伯墉,求證般地,她走向前推開織昀,摸摸伯墉的臉、摸摸他的眉,直到確定是他後,她尖叫一聲。"不要這樣對我……"緊接著她便掉頭往外跑。
「既然你們已經撞見了,我想沒什麼必要再隱瞞了……"
伯墉對著羅獻庭和郭玫吉說道。
「不!請你不要選擇在這個時候攤牌,請你去追回織語吧!這個時候也只有你可以安慰得了她。"郭玫杏放下身段苦苦哀求。
「對!你該解釋的對象是織語、不是我們。"羅獻庭神色凝重地說道。
「去吧!伯墉。"織昀推推他,眼底有著擔憂,不好的預感在她心中隱隱發酵。
「我要是去了,你……"他有好多的不放心,彷彿這一走他們就要分隔兩地,再也聚不到一起。
「我會好好的在這裡等你回來。"她承諾著。
「好!我馬上回來,教授、師母請你們不要為難織昀。"說完後,他也隨著離開病房。
「教授?師母?伯墉已經那麼急著撇清他和織語的關係了?」羅獻庭語重心長地說。
靜默而詭譎的肅穆氣息在三人之間交互傳遞,誰都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尷尬卡在織昀喉間,許久,她才提起勇氣說:「我……我很抱歉,如果……"話在羅獻庭的長聲歎息中嘎然中止。
「織昀,告訴我,我們應該怎樣對你,你才能放下仇恨?"
羅獻庭語重心長地說道。
「不——錯不在她、錯在我。"郭玫杏激動地走向前,握住她的手。
「多年來我的存在帶給你好大好大的傷害,你會恨我是理所當然的,我保證會用我一輩子時間來彌補,但是,請你不要把帳算在織語身上好嗎?她還那麼小,不該為我犯下的錯負責任。何況,她就像是溫室裡的花朵,受不得一點點挫折的。從十四歲初見伯墉時,她就告訴我們,長大後她要嫁給伯墉,這五年來向來缺乏耐心、堅持度不高的她只有在這件事上發揮堅持,我沒辦法告訴你,她對伯墉的愛有幾分幾兩重,但我可以確定,沒有了伯墉,她會生不如死啊!」
「織昀,搶走伯墉來對我們進行報復,是非常不智的作法,要知道,這世間最不能被勉強的就是愛情,今天他被你迷惑住,但總有一天他會清醒,會正視自己的感覺,到時候你要怎麼面對他?"羅獻庭苦口婆心地勸說,他要盡全力阻止這場可預見的悲劇。
不是這樣子的,他們誤會了,愛上伯墉是情不自禁,不是銜憤報復,更沒有分毫勉強。他們的愛即使經過歲月流逝、世事更迭,也不移、不悔、不改變呀!"我們是彼此真心相愛的。"織昀說得好困難。
「你確定伯墉是愛你,而不是同情?記不記得你是怎麼認識伯墉的,在大家眼裡你一直是個受盡委屈的女孩,而他是個見不得別人可憐的博愛主義者,你們碰在一起會把同情誤認為同情,是很有可能的。"這席話地下了重藥,但願她能幡然覺醒。
「不!我並沒有笨到會把愛情和同情混淆。"她口裡雖這麼說,但不確定卻在心中逐漸擴大成形。
伯墉說過——他有身為老大、喜歡照顧人的習性,他喜歡當肩膀……這些心靈交會的日子裡,她早明白,他是個有正義感、同情心豐沛的至情男子。
「好!你要這麼說也行,但是這段愛情你們打算維持多久?伯墉的責任感非常重,對於自己的背信忘義他會時時銘記在心,何況他也愛了織語那麼多年,到時織語會分分秒秒橫阻在你們中間,戕害你們的感覺,你對這樣的愛情有幾分把握?"
他的話句句敲進她的心底。不是嗎?他曾經為了責任把她推給仲墉。哪一天,他抵擋不住良心譴責時,會不會放棄他們的愛,回頭去履行諾言?但……問題是——她再也抽不了身了呀!她的人、她的心全填滿了他的憎、他的愛,強要剝離,他們何其殘忍。
不!他們不能對她那麼過分!反抗之心油然升起……
「織昀,你放了伯墉好不好?因為我實在很害怕,織語會受不住這個殘酷的事實。請你原諒我身為母親的自私。"她聲淚俱下地哀求著。
「沒錯!你是好自私、好自私,為了成就你自己的愛情不惜殺死我母親的婚姻,現在你又為你女兒的幸福來掐死我的愛情了。我不明白老天爺為什麼那麼不公平,讓你這種人長命百歲,卻讓我母親早逝。"不能怪她,是他們聯手催生了她的恨,原本……她已經決定要放棄仇恨了呀!
「這段日子裡玫杏姨的用心,你連一點點都沒有感受到?她為你做的你完全視若無睹?你的心到底是用什麼做的,會剛硬到這等程度。"
他的說法不公平,她的所作所為她全都看進眼裡、也全都敞懷接受了,她剛強的心早在伯墉的疼惜中,一點一滴慢慢軟化了。
可是他們要求她回饋的是——放棄生命中的最愛啊!從小她能擁有的東西就不多,憑什麼在上蒼奪走母親的愛後,他們又來強迫她放棄伯墉的愛?
她別過臉,不再言語。
「織昀——求求你收手,我不敢預料織語失去伯墉後會怎麼樣?」
「當年我母親請你放手時,你答應了嗎?沒有——沒有!即使我媽割腕自殺,它也撼動不了你追求愛情的決心。我可不可以請教你,當你想起她手上那條水蛭般粗的刀痕時,你的良心有沒有蒙上過不安?全世界最沒有權利求我放手的人,就是你!"她咄咄逼人地質問著。
「你非要把當年發生在我們老一輩身上的悲劇,再重新上演一遍?"羅獻庭忍不住大吼。
「悲劇?你大概記錯了,當年發生在你們身上的應該是喜劇,就我印象所知,悲劇主角只有我和我母親。"
「你簡直和你母親一個樣子,頑固得無可救藥。"
「人都死了還要批評你,媽媽啊!這個男人到底值不值得你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愛?織昀氣得咬牙切齒,瞠目瞪向他。"我也氣過她,為什麼要那麼固執地為一個不值得等待的男人付出一生,可惜我還是遺傳了她的固執。羅先生、羅太太,天道循環、報應不爽,等了那麼久,終於輪到我主演喜劇、你女兒主演悲劇了,有什麼道理要我放棄這個大好機會呢?」她掛上面具,又變回那個被仇恨饅蝕心胸的女孩。
「為什麼你要這麼執迷不悟?"
「誰叫我有一個沉淪在情歌中無法自拔、罔顧道義責任的『執迷不悟'父親,我只能『女承父志',繼續執迷不悟了。」她反唇相譏。
羅獻庭指著她,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門外兩聲輕叩,一位護士小姐急匆匆地走入,氣急敗壞地對羅獻庭說:「院長、院長夫人,不好了,織語小姐割腕自殺了。」
「她、她人呢?」郭政杏嚇得踉蹌了幾步。
「在手術室!賀醫師正在幫她做縫合,可是她的情緒非常不穩定。"
「造孽!"羅獻庭急怒攻心,扶起郭玫杏尾隨護士的腳步,往手術室方向走去。臨行前,他對著織昀投下譴責一眼。真的做錯了嗎?自殺!林織語選了一條和母親相同的過路走,她真愛他至深,不能舍下嗎?
那麼是否意味著,她將和母親一樣,堅持不讓自己的情滅緣盡,將帶著不肯止歇的愛情抑鬱而終?然後未來的十年、二十年、到老到死,她和伯墉將永遠掙脫不了良心的指責,每人都可以指著他們大罵忘恩負義、好夫淫婦?
她的全身泛起一股顫怵,冷汗泊泊滲出,格格作響的牙關訴說著她心中的恐懼……
你非要把當年發生在我們老一輩身上的悲劇重演?父親的話在她耳畔嗡嗡作響,像環繞山谷的回音,一遍遍撞擊著她的神經……悲劇重演……悲劇重演……悲劇重演……
是不是一定要她放棄才能挽回這場悲劇?是不是非要她退讓,才不會讓世界多一樁遺憾?誰來告訴她怎樣做才對,離開難道真是唯一的路嗎?
不……她怎能放手,她放手了伯墉怎麼辦?他是那麼愛她,她不能遭到一點點挫折就放手啊!
這幾個微弱的聲音重新鼓舞了她的勇氣。沒錯——他們說好要並肩作戰、要教會織語何謂真正的愛情,她不能臨陣脫逃,有伯墉當她的最佳盟友,她又何憂何懼?拿起枴杖,像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戰士,她抬頭挺胸一步步朝急診室前進。
☆☆☆
焦憂驚惶的情緒在手術室外的紅燈熄滅時,宣告解除。
伯墉神情疲憊地剛從手術室走出,織昀、羅獻庭、郭玫杏迫不及待地一湧而上。
「伯墉……織語她……"郭玫杏緊抓住他的衣袖問道。
「沒事了,你們可以進去看看她。"他露出安慰人心的笑容。
「謝謝、謝謝你救了織語一命,但,但我求求你,救了她,就別再讓她。"她懇求之情溢於言表。
「玫杏,我們進去吧!要死要活都是女兒的命,伯墉救了她一次,她要存心想不開,誰知道之後救活的機率有多少。"他不著痕跡地向伯墉施壓。
他們走了,留下織昀、伯墉相互凝味,多少話語盡在不言中……
他青春的鬍渣在下巴爭相冒出、皺巴巴的襯衫像鹹萊般掛在身上,煩躁讓他憔悴了幾分,看著他的模樣,她心裡有好多好多的不捨得,原來再堅強的男子碰上感情糾結都灑脫不起來。
「伯墉……"她欲言又止。
「為什麼跑出病房?走這麼遠,腳會不會痛?"他一貫的體貼讓她不安的心重新歸了位。
她搖搖頭。"她——還好嗎?」
「手上的傷口沒問題,但情緒還不是很穩定。"揉揉鬢角,
他的神情疲憊。
伸手,織昀想拂開他糾結的眉心,但他下意識地閃過了。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她產生無數聯想,他是不願在織語病房外與她親近,或是這場混亂讓他確定了自己感情真正依歸?他……預備收回放在她身上的情愛了?
織昀試探地問道:「孤挺花開了,你是不是要……終止契約,轉過身不再理我了?」
「你在說什麼?"他困惑地問道。
他忘了……忘記自己曾說過的話,說不定這場手術,讓他把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一切,包括對她的承諾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個想法令她安下的心倏地風起雲湧、翻騰不已。
「我想問你——我們還是盟友嗎?你還分得清『喜歡'和『愛'的相異點嗎?我還有機會等織語長大請她把你還給我嗎?等我發蒼蒼、視茫茫時,你還會在我身邊愛我嗎?」她越問越激動,一個個的問句透露出她無限的恐懼。
她不該選在這時質詢他的愛,他剛剛才把織語從鬼門關搶救回來,交織在他心底的是許多無法消除掉的罪惡感呀!"我很累了,讓我休息一下,等我想清楚了就去找你。"他必須靜下心來沉澱過多的情緒,讓理智來幫他厘厘這團混亂。
此刻的他沒辦法、也無能為力去照管她的惶惶不安。
他也開始不確定了?他要好好弄清楚他們之間是愛,還是同情?也許想清楚後他們就要分道揚鑣了?
「你要想清楚什麼?想清楚存在我們之間的,是不是一場迷惑?"她的心冷絕了,她下的賭注果真血本無歸……
「織昀,不要在這時候製造問題。"
她不是製造問題,是惶惑不安哪!害怕她握在手上的幸福只是鏡花水月,害怕昨夜的情愛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我一直是麻煩製造者,你會不明白嗎?」
「我們不要吵架,你先回房去好嗎?」他無力地拍拍她的肩膀。在這種心不穩情不定的時刻下,他不要和她討論任何事,免得讓無謂的爭執把情況搞得更糟。
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彷彿——彷彿——他們的心也漸漸遠了。
其實她要求的並不多呀!只要他說聲"是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她就會安心,就會挺起背脊,不怕世人的嘲諷謾罵,可是……他不肯說……
揮開淚水、強壓下心痛。織昀在手背上咬下一圈深深齒印後,推開手術室的門。
「羅小姐,很抱歉!織語的身體還很虛弱,不能見客。"剛剛的那位護士小姐口氣不善地擋在門口。
那護衛的姿態代表著她知道些什麼了嗎?她想轉身回房,卻聽織語的聲音自裡面傳來。"MISS劉請你讓她進來。"織昀拄著枴杖進入。接觸到織語不諒解的憎惡眼光,她的心倏地一緊。
「我真心待你,你仍拿我當敵人是嗎?收了我的枴杖、我的衣服、我的禮物之餘,連我的丈夫你也要一併接收了?」她虛弱的控訴一聲聲敲在她的良知上,狠狠地撩起她的罪惡。
「我從不介意你分享我的所有、包括父母親的疼愛,可是你怎能那麼貪心,伯墉是我用生命全心去愛的人,你竟然都不放過。"
織語寒冽的指控宛如冰刀,一刀刀戳得她無路可逃。
「愛情是雙方面的付出,光是你一個人……"她的道理在這時變得薄弱而不堪一擊。
「你不能不承認,在你沒有出現之前伯墉一直是愛我的,我們甚至定了彼此的身份,是你有計劃地謀奪了他的愛,羅織昀——我恨你,我會用一輩子、用我全部的生命來恨你,請牢牢地記住,在你的新娘禮服上,將沾滿我羅織語的鮮血。"
「不要恨我……"她頻頻搖頭。"真愛無罪……"
這四個字在她腦中飛快閃過,是誰告訴過她這句話?可笑!當初她還指天指地討伐過這四個字,沒想到有一天,她也要靠這四個字來庇蔭。
真愛無罪……她想起來了,這是媽媽告訴她的話!忽地,母親和織語的身形疊合為一。
織語的詛咒化成一幕幕畫面,織昀看到了躺在棺木中蓋上黃布的屍體,那是枯槁的織語,她面目猙獰地坐起,一道道血柱噴上她的眼、她的心,染紅了她的嫁衣,穿著新郎禮服的伯墉神情茫然地緩步走近棺木……
「不要恨我!"織昀無力地呻吟著。
「你恨了我爸爸媽媽一輩子,恨的滋味你比誰都清楚,現下我們易地而處了。你也可以享受一下,這此暈壓在他們胸口的苦痛。"她冷冷地笑著。
「我只是愛伯墉,愛他觸犯天條了嗎?」
「我媽也只是愛爸爸,她又觸犯了哪條天規?記不記得當初你是怎麼詛咒他們的.我現在要把那些話加上千萬倍奉還給你。"
她想回駁卻發現,自己已失了說話的立場。
「你說你一勾手指就會有無數男人為你捧上轎車別墅,世界上的男人那麼多,為什麼你要挑上伯墉來測試你的魅力?我們都是單純的人,比不得你的複雜,他怎能逃過你的魔掌?"她惡毒地扭曲織昀的感情。
「夠了,你們是姐妹不是仇家,有必要為一個男人用性命去詛咒對方嗎?」一直站在一旁的羅獻庭忍不住出聲,他簡直不知道要拿這兩個女兒怎麼辦才好。
「姐姐?這兩個字讓我覺得好噁心。我拿她當姐姐的時候,她可有過一分鐘真心相待,如果有,她不會處心積慮地掠奪我的所有。"她憤懣地瞪視著織昀。
「伯墉對你而言,真的那麼重要?"
「是!他之於我不僅僅是一個男人,更是我生命的全部。沒有他,我寧可從來沒活過。"
天——她的愛那麼深刻,而她居然認為可以用"等待"來化解三個人的情愛糾葛,可以用"時間"來撫平她失去伯墉的傷口。太天真了,她真是太天真了。
世間最強勢的莫過於死亡了,她用死亡逼她讓步,她能拿什麼反抗?也學她來一場自殺演習,讓伯墉左右為難?不……那太累了,逼迫了他的心就能生生世世嗎?與其如此,她寧願他們之間只留下甜美回憶,也不要留下勉強。
織昀仰天長歎。"我懂了——我會退出的,從此不會再出現於你們的生命中。"她沉痛地做下決定。
「你是說……"織語聞言不禁愕然。
「是的,你可以停止憎恨、停止戕害自己,伯墉會回到你身邊的。"她把眼光調向羅獻庭夫妻。
「父親、玫杏姨,這些日子你們為我做的我都看到了,我感謝也感恩。請你們以後不要再有罪惡感,今天織語教會了我,被恨是件多麼可怕的事,從此我不會再去怨恨任何人了她有什麼立場說恨呢?她不也認同了——真愛無罪。收抬起破碎的心,織昀慢慢地走出他們的世界……
羅獻庭和郭玫杏相視一眼,他們這樣做是對的嗎?會不會他們都猜錯了,她不是使手段報復,而是真心愛伯墉?那……他們又殘忍地再次剝奪她的愛。
☆☆☆
躺在病床上,織昀的心一刻也平靜不下來。輕輕撫摸著孤挺花粉嫩的花瓣,他們的契約果然隨著花開即將終止。
「嗨!沒道理腿都快復原了,還整天愁眉不展的吧!"仲墉神采奕奕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織昀望著眼前的俊逸少年,他綻放出的笑靨迎著陽光,他的快樂讓她好猶豫,能告訴他實話嗎?還是讓他繼續存著幻想"哇——孤挺花……你喜歡嗎?我老哥跟你有相同的嗜好,他也愛極了孤挺花。"他取下她手中的小盆栽,換上他帶來的向日葵。
「他說孤挺花有種遺世獨立的美,我就不一樣了,我喜歡充滿生命活力的向日葵,喜歡它們勇於追求高高在上的太陽。"面對他的熱絡,她有著無地自容的愧疚。
「仲墉——我可以搭你的野狼嗎?要離開了,就把應我交代的事交代清楚,別虧欠太多人、太多事。
「可以嗎?大哥說你行動不便。"
「我有枴杖,已經用得很順手了。」
「既然如此,我們還在等什麼?走羅!"
仲墉臉燦爛地對織昀笑著,如同他帶來的向日葵般,但他的活力卻灌注不進她的心裡。
二十分鐘後,織昀坐在野狼後座。風陣陣從耳際吹過,把她的頭髮戲弄出一波波美麗藥化。紊亂張狂的情緒始終找不到定位,虛虛地、空空地浮在半空中飄飄蕩蕩。
「小姐,請問你想好要往哪裡去了嗎?」被疾風刮得殘破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我們回醫院去.好嗎?」她遲疑地說道。
修地!他猛然停下。"'你在唬弄我?我的野狼還沒和你搞熟呢,你又要棄它而去……不怕它傷心?"他似真似假地說道。
「仲墉,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她認真而專注地凝視他。
「很重要?有多重要?會重要到影響我們往後的交往?"
「仲墉……"她欲言又止。
「走吧!"不想為難她,他俊朗的臉龐浮上一絲困惑。
這表情讓織昀的罪惡感更深一層。
不到五分鐘,他們又回了醫院。也許他們之間的旅程,還沒開始就要結束。
「仲墉,我很抱歉。"她閉起眼,深呼吸,望他一眼後卻又垂下頭,她仍沒準備好去面對。
「抱歉?為什麼?因為我送你一大堆花,你卻忘記回送我?"他裝傻,織昀慎重其事的態度讓他隱隱作憂。
其實,這種說法並沒有太大錯誤,他付出了感情,她卻從未有過回饋。
「我利用了你……"她一語道破,不想再給彼此太多空間。
兩人相視而立,無言的尷尬壓在彼此心頭。
「我想我有權知道,自己是怎麼被人利用的。"仲墉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不該應該答應和你交往,不該利用你挑起伯墉的嫉妒。"
「你愛我大哥卻和我交往,我在你心裡究竟算什麼?"他表情嚴正責問著她。
「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我好感激你在這段日子以來,對我的照顧和幫助,如果能夠,我希望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她急急解釋道。
「為什麼要利用我?"他鎖控好心情,不輕易外洩憤怒。
「我以為伯墉不在意我、以為可以利用你挑起伯墉的嫉妒,讓他確定自己的心。"但……確定了又如何?他還是不屬於她呀,人家說有緣無分指的就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吧!
「所以我扮演的角色是你的愛情石芯試紙?我想我有權知道,測試結果是呈酸性反應,還是鹼性反應?"他眼裡閃爍著隱忍的怒氣。
「結果如何,都不重要了,她是織語的未婚夫,我有什麼資格和他談愛。"風揚,發散,她的淚在鳳起的瞬間無聲無息地滑下。
「這個事實你早在初識大哥時就知道了。」他毫不留情地說。
是啊!要是早點有這層認知就好了!
「我愚蠢!總要試到全身傷痕纍纍後,才能認清事實。"
「就算你與大哥無緣無分,就算我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你也不肯退而求其次地接受我?"對他這種好勝的男人,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愛情不是選擇題,不能退而求其次的,我選擇你對你而言,是最大的不公平,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她搖搖頭拒絕。"既然你連『將就'都不願意,為什麼要挑上我演這場『試愛記'?糟蹋我的感覺,你很開心嗎?」看著她慘淡悲容,他不忍,但受傷的自尊急欲找到出口洩洪。
他問得她啞口。除了抱歉,再沒其他合適的辭彙。
「很抱歉、對不起,是不是說完這些,就可以假裝自己從來沒有做錯過?"他逼上前狠狠地抓住她的肩膀。
她不語,只是默默地流淚。
他說對了,她總是任性而為,從不顧慮別人的感受,認為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地討伐那對傷她母親的男女,卻沒料到這個報復竟讓她墮入輪迴中,不得翻身。她恣意放縱情慾,卻換來織語差點慘死的結局,她這種人是不是命定的悲劇人物?只要她存在著,悲劇就會不斷繞著她上演。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這輩子他從未失敗過,第一次他嘗到嚴重的挫敗,該報、該憤懣不平、該好好教訓她……然而面對她的悲慟,他卻什麼也做不出來。
半晌,他猛然把她納入懷中緊緊抱住,好想把她揉入自己身體中,從此兩人成為一體,再也不用擔心這些紛紛擾擾他在她的頭上方長聲歎息,織昀知道自己狠狠地傷害了他,這下子她負欠的人和事更多了。」
在她尚未反應過來時,他倏地鬆手,騎車奔離而去。
☆☆☆
拄著枴杖,織昀緩緩地走回病房,疲憊憂鬱填滿了她小小的臉。
一人門,乍見滿地殘紅、泥土和扯碎的綠葉,連那個還來不及開化的花苞亦慘遭相同命運。咬住手背,織昀阻止自己屈身拾起她的孤挺花。
「玩夠了?」伯墉冷冷地譏諷。
為了織語的事他費盡心思去推敲往後該怎樣做,沒想到才轉過身,她已經和仲墉出門兜風,甚至還和仲墉在榕園演出親密鏡頭。
難道對他們的未來她一點都不擔心、不焦慮?還說要和他並肩作戰?哼!拿他當三歲小孩哄嗎?看著他們兩人相擁的親熱畫面,他再也無法冷靜下心。
「有事情嗎?賀醫師、"她刻意說得冷漠。
他被她疏離的口吻激怒。
「這裡是醫院,想和人摟摟抱抱請不要挑在人來人往的地方,雖然你已經習慣在醫院裡大玩性愛遊戲,至少也學著避人耳目,不要過分明目張膽。"嫉妒的火焰在他眸中狂熾跳躍。
他看見了?也好,就讓他誤會到底吧!
「我向來豪放,你親身體驗過的會不清楚嗎?」她把自己說得淫蕩、污穢不堪,只盼他從此絕了情、斷了意。
「羅織昀——就算勾引男人讓你很有成就,你需要一個接一個嗎?這樣子會不會太貪得無居了?或者說是我昨晚沒有滿足你,才會讓你迫不及待地跑到仲墉懷裡尋求安慰?"他氣得幾乎瘋狂了,忘記自己的話有多麼苛刻。
「為引男人是很有成就,但比起那些人,能勾引上賀大醫師可就更難能可貴了,你是多麼有道德感的男人啊!能讓你忘記有一個未婚妻在後面守候著,心甘情願和我上床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吶。想想往後我的交往名冊上添了一對賀氏兄弟,是何等的光榮!"言不由衷的心酸腐蝕著她的肝腸。
「昨晚的一切對你而言,只是為了填滿交往名冊,沒有其他意義?"
他扳過她的肩,額前髮絲散落,那隱透的精悍之氣讓她心一震,凌厲的眼神叫她無所遁形。
別過頭,她搗住真心。
「當然有!我處心積慮都動搖不了羅獻庭和郭玫杏的婚姻,那麼親手破壞你和羅織語的婚事、讓他們傷心難受,不失為另一種好方法。"她抿緊蒼白的唇瓣,撒下漫天大謊。
「你再說一次!"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從來沒有愛過他?她只是拿他當武器來傷害織語?天……他中了她的計還不自知,居然還和她同聲一氣地傷害織語。
「我說——我贏了!雖無法把羅獻庭自她們母女易邊搶走,但我成功地讓你的心移了位,往後不管你們有沒有結成婚,你的心都不再完整、不再專屬於羅織語一人。讓他們享受一下我這十幾年來錐心的刺痛,豈不大快人心?"
他退後一步犀凜地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真是惡魔!"
「謝謝你的評語,可惜『惡魔'二字對我沒太大的震撼力。也不夠創新,因為我聽多了,不過你說對了一點——我的確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除了貞操,你還有什麼可以出賣,說出來我一併買下。"
他郁寒的臉龐讓她心痛到無以復加。她逼出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伯墉……
「靈魂!能毀滅羅家,我連靈魂都可以出賣。"就讓他恨吧!唯有恨,他才能完完全全死心,不再眷戀於她。
「你真的恨他們恨到連貞操都可以捨棄?"他蠻橫地攫住她的手腕,武孔有力的手差點兒要把她的胳膊扭斷,兩道利芒射向她,他怒焰高漲,一如隨機獵捕的雄獅。
「貞操?好可笑的字服!如果你想拿『維護好貞操,才能創造幸福人生'的老八股來教訓我的話,就省省吧!我不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相反的,我還覺得,能用貞操來殺死羅織語的愛情,是件非常划算的事。"織昀不願示弱,強忍任心中痛楚,峨眉糾結成丘。
「你——無可救藥!"他咬牙切齒,冷不防地推開她,拄著枴杖的織昀重心一個不穩,垂直落下地面,砰一聲,撞擊力之大讓她痛得門聲急喘。
「我早就無可救藥了,是你無聊的妄想在我身上投資愛心、關注,以為這樣就能改變我的性格,我不知道要說你是太天真、太善良,還是太智障?"
「我是大自以為是,以為真誠可以消除你心中的恨。我承認我錯了、大錯特錯了……"他陷入沙發中,不讓沮喪流露出來,以陰驚的神色未掩蓋受傷的心。
她顫怵地想伸出柔荑去安慰伯墉,但……她已經把安慰他的權利交付出去,再也收不回來了。
她硬生生地把手停在半空中,咬緊下唇,她使出最後一擊。"我要感謝你,若不是你的共襄盛舉,我的計劃不會進行得這麼順利。"
她嗤笑一聲,聽到自己柔腸寸斷的聲音。
「你贏了!既然你已經勝利了,為什麼還要去對織語挑釁?我才剛把她從死神手裡搶回來,你就迫不及待去向她耀武揚威了?」聽到MISS劉這樣說時,他還不信,沒想到織昀真是被仇恨迷惑心眼,再不肯回頭。
她說她可以當他們是朋友,她說那些仇怨都不再困擾她,
她說她要當他的最愛……這一些全都是謊言?賀伯墉啊、賀伯墉,枉費你聰明一世,競讓一個女人騙得團團轉。
話傳進他耳中了?很好——也省得她再去編造其他的謊言。她的心口含了膽,苦不堪言……
「說不上是耀武揚威,我只不過是以勝利者姿態去安慰那個可憐的戰敗國。"唯有讓他徹底對她寒心,他和織語才有未來呵……
「羅織昀,你的計劃不會得逞的,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向織語求婚,婚後我會用贖罪的心情加倍愛護她、疼愛她,終其一生都不會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從此我的心裡只有她。"
她黯然失神,他要和織語幸福終老了……
「你不會!因為我已經在你的心裹紮根,不管如何你都已經對她『不忠實'了。」
「放心,我會很快地把你從心底徹底拔除!你影響不了我們兩人的婚姻生活。"
「別對自己太有自信,不過針對於你的『不忠實',織語很有辦法的,她可以用一哭、二鬧、三上吊來治你,反正她對自殺經驗老道。"
「說出這種話?你簡直可怕到極點了,就算你不是織語的異母姐妹、就算她只是一個外人,你至少也該有一點點同情心。羅織昀……我真後悔愛上了你,你不值得我愛你、更配不上我的愛!幸好我及早看清了你……這是老天最厚愛我的地方。"
砰的一聲!他甩上門頭也不回地離去。
她的目的達到了,那為什麼心臟還會酸楚的不能自抑?為什麼還會淚流滿面?為什麼她會有痛不欲生的絕望?這是她衷心希冀的呀!她應該暢懷大笑、應該額手稱慶才是……
哈、哈、哈……她的笑叫人不忍目睹,上揚的嘴角接住串串淚水,鹹成澀澀的苦味滲人心脾……
她徹底崩潰了……啃著手背,一圈一圈的鮮紅齒痕深烙上白皙的肌膚,血漬沾染在唇邊,襯著蒼白臉頰顯得觸目驚心。
她在心中吶喊——伯墉……我不後悔愛你!一輩子都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