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離開石屋,亞築又聽見凌亞立直喊著。
天呀,為何剛剛不說呢?那她也可以向他們要點兒乾糧充飢呀!亞築在心裡挫敗地想,如今人是自由了,可下一頓依舊沒有著落。
咕嚕咕嚕……
糟,連她都餓得難受,就不能怪亞立這麼叫了。
問題是那位醫術精湛的高人在哪兒呢?為什麼他是這麼難找?
就在她靠在路邊大樹旁,一籌莫展時,突然瞧見一位樵夫從眼前走過,她心一喜,立刻朝他走了過去,「老伯……老伯請留步。」
「哦,這位姑娘,是你叫老頭我呀。」樵夫聞聲,便停了下來。
「是的,老伯,我是想問您,您是大茅山的人嗎?」亞築手裡牽著弟弟,急切地問道。
「當然了,我在這裡住了三十年了。」老樵夫娜了挪肩上的柴。
「真的?!那您可聽說過這山裡住了位神醫?」亞築好不容易抓住了一點希望的尾巴,眼神中流露出興奮。
「你是說宋大夫。」老樵夫眉頭一揚。
「呃……我也不知他姓什麼?可能是吧。」亞築咧嘴笑了,隨即將凌亞立拉到面前,「您瞧,這是我弟弟,他受了驚嚇,瞬間竟傻了,所以……」
「這你放心,宋大夫不但人好醫術更好,對我們山裡的貧戶很照顧,雖然他脾氣是古怪了點,但我相信他一定會盡力醫治你弟弟的。」老樵夫拍著胸脯保證道。
聽他這麼說,亞築心底突生一絲不解。為何她在蘇州問人,大家都說這位神醫見錢眼開,是貪財之人呢?
「那麼請問,那位高人住哪兒?」不管了,得先找到人再說。
「姑娘,您是打從這條小路上來的吧?」老樵夫望了望她背後。
「對,沒錯。」
「那你剛剛肯定錯過他住的地方了,你可曾注意到方才經過一間石屋啊,那也是這條路惟一的一間石屋。」老樵夫才剛說完,就見亞築凝了眼瞧著前方,像是也癡呆了般。
「喂,姑娘,你怎麼了?」老樵夫輕喊了聲。
「我想知道他……他是位年輕人還是位老者?」她突地拉回思緒,趕緊又問。
「你一定不相信,宋大夫可年輕了,不但俊帥逼人,身材又頗長挺拔,整體而言,可是……可是……小女說那叫做迷人得不得了。」
他此話一出,就見亞築呆愣的表情比方纔還嚴重!
「姑娘,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不要老頭我帶你去給宋大夫瞧瞧?」樵夫見她這副失神樣,可緊張了。
「不……不用……」
完了,這下子真的完了!她居然將神醫當做庸醫,也難怪那個小奇會這麼生氣。
她怎麼那麼笨呢?不先問問對方的身份?人家一看就是神醫的派頭呀。
更可怕的是,他剛剛還說她以後不要再去找他……老天,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若再去找他,會不會被他給轟出來?
「謝謝你老伯,我這就帶我弟弟過去。」回神後,她便對樵夫鞠躬道謝,接著拉著凌亞立走上回頭路。
一路上她忘思難安,好不容易到了石屋門口,卻喊不出聲,不知對方再看見她會用什麼言語挖苦。
可一低頭瞧見凌亞立那雙呆滯的眼神,她畏畏縮縮的勇氣又突地抬了頭,於是她深吸了口氣後,便用力敲著石門上的扣環。
不久石門被推開,她看見的是小奇那張仿似等她已久的嗤笑表情。
「麻煩你……請你跟宋神醫說……說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才鬧出這出笑話。」她拉下了身段。「我師父不是說了,要你別再回來嗎?」小奇勾著嘴角。
「可是我……我不能不回來。」
夜已深,山上寒風颼颼,剛剛弟弟冷得發抖,她便脫下自己的外衫讓他披著,現在她才發現自己也在顫抖。
「哼,我師父可不是東西,你需要的時候就用用,不要的時候就說他是庸醫,我才不依呢!」他頭一偏,擺明了報復她。
「對不起、對不起……」她小腦袋愈垂愈低,覺得頭暈目眩。
「你走吧。」小奇退開身,正要關上門。
「別這樣。」她趕緊用雙手抵住門板,「那……那能不能讓我們在這裡過一宿,我弟弟還這麼小,瞧他都累成這樣了。」
亞築指著又坐在門邊打盹的凌亞立,心中有滿滿的不捨。
「可是……」
「小奇,讓他們進來。」突然屋裡傳出了宋昱的聲音。
既是師父的命令,小奇也只好將門拉開讓他們進來,「進來吧。」
「謝謝……謝謝。」她趕緊抱起圓滾滾的凌亞立,但走沒兩步就顛簸了好幾下。
「小奇,抱他進去睡。」宋昱見狀,不禁搖搖頭。
「是,師父。」小奇雖然才十四歲,但長年在山裡活動,有時還會幫著附近的樵夫搬柴火,力氣特別大。
亞築本不相信他抱得動,可沒想到他接過手後,竟輕鬆的將凌亞立給抱進了裡面,這時她才得以鬆口氣,畢竟今晚住宿的地方有了著落。
再抬眼,她就瞧見宋昱坐在那個老位子上,一邊品茗、一邊以一雙半合的眼瞅著她。她趕緊低下頭,心像是被他那雙灼燦的雙目給狠狠螫了下,驀然一陣疼。
「你還是又回來了,跟我想的一樣。」他放下杯子,眼底帶著淺淺的笑,那張削瘦有力的臉微微上仰,刻劃著屬於他的懾人氣度。
「我不知道您就是我要找的高人,對不起……」她垂著小臉,因理虧而感到莫名怯懦。
「算了,你會來找我也是為了你弟弟。」他站起,徐緩走近她。
這時候,亞築才發現他雖一身素衣,可好有氣勢!為何剛剛她都沒發現!或許是她一心提防著他,根本沒注意像他這樣的男人根本不像庸醫。
「求求您救救我弟弟。」她猛地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宋昱眉頭輕擰,「你這女人怎麼老愛下跪?」
「我不是男兒,膝下無黃金,只求能救弟弟,要我對您磕頭也行。」亞築抬起頭,很認真地對他說:「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不救。」他行醫向來有一定的原則,既然她一開始拒絕了,那就沒什麼好說的。
「為什麼?」她失望地問。
「不為什麼,你就在這張床睡一晚,明天一早就帶著你弟弟走吧。」他旋身打算離開。
「別走,求你。」亞築慌了,伸手抓住他的手,「我知道自己錯了,我知道我有眼無珠,我……」
驀然她瞧見他眼神突然暗沉了下來,讓她住了聲,不知該不該再說下去。
接著他竟伸手撫上她的額,口氣極不友善地說:「你怎麼也病了?」
真是糟,她似乎還蠻燙的!
「別生氣,您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要生病的,你可以別管我,我身子骨好得很,會自己好的。」她一心只有弟弟,「求你救救我弟弟。」
「不救。」他仍是這句話。
「您就這麼狠心!」亞築撫著胸,突然覺得好不舒服。
「狠心的定義是什麼?做事本就要有原則,一開始我是很有興趣醫他,可現在……抱歉。」望了她一眼,他便轉身離開,連她都懶得管了。
「不要走,不要……」跨前幾步,她腦子忽的一眩,清明的視線瞬間被黑暗所吞蝕,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來。
身後突地一聲「砰」,叫宋昱停住了步履,他回頭一看,赫然瞇起了眸。他向來說一不二,這會兒他是救或不救?
他雖傲慢,卻苦於自己不是個狠心的人,沒轍下,只好抱起她,輕放在石床上。接著,他閉上眼,細心感覺著她的脈象,然後走向案頭拿出紙筆寫下藥方。
他蹙眉心想,藥櫃中似乎缺了一味藥,於是背起行囊出門採藥去了。
當亞築緩緩醒來,所見的就是宋昱背對著她的身影。
她是怎麼了?感覺上她好像暈了過去,不知她暈了多久?
「你醒了?」他沒回身,卻已知道她醒了,這對亞築而言又是另一個意外。
「是你救了我?」她摸摸自己,發覺自己似乎不再發燙,腦子也沒那麼沉、那麼疼了。
「要不然你以為會是誰在大半夜不睡覺,多事得連他自己都討厭?」宋昱終於回過身,手裡多了一碗藥汁。
原來他剛剛正在幫她倒藥汁。
「喝下它。」他面無表情地說。
「呃……」亞築立刻擰住鼻子、捂著嘴巴,不停向後挪,可知她最最害怕的事就是喝藥了。
「你病著的時候還是乖些。」說著,他走近她,目光如炬,不容她反抗地瞪著她,「喝下去。」
「我能不能不要……」
「那算了。」他回頭將藥碗往桌上一擱,「喝不喝隨你,我仁至義盡了,如果你要讓你弟弟以後少了個姐姐,儘管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吧。」
他到底是怎麼了?她吃不吃藥關他什麼事?
「好好,我喝就是。」不知是他委屈還是她委屈,更不知道到底是誰求誰,她只好下床拿起藥碗,閉住氣強迫自己喝下。「好……好苦啊……」喝完後,亞築忍不住吐吐舌頭。
「真沒用。」宋昱倏然回首,無奈地望著她。
「沒用?」亞築怔忡。
「不是嗎?吃那麼一點藥你就哇哇叫,這人世間還有許多苦難,你怎麼受得了!」
宋昱這句話擊中了亞築心裡的痛。沒錯,人世間還有好多好多苦,而且對她而言全是血淋淋的經驗啊。
「你不能因為片面的感覺就斷定一個人,我遭遇過的事情是你完全想不到的。」亞築不服氣地頂撞他。
宋昱挑起一眉,看她那副義憤填膺的模樣,不禁冷冷一哼,「算了吧,你會有什麼遭遇,我待會兒會給你兩包藥,你就帶著藥和弟弟一起離開吧。」接著他往屋內揚聲一喊,「小奇,準備好了沒?上山了。」
「好了,師父。」不久!小奇從裡面走了出來,背後多了一個大竹籃。
「對了,小奇,她那個寶貝弟弟呢?」他隨即又問。
「剛剛喝了粥,現在又發起呆來了。」小奇一五一十地說。
宋昱點點頭,轉向亞築,「裡面應該還有粥,你去喝一點,我希望回來的時候你已經離開了。」撂下這話,他便領著小奇一塊上山採藥了。
亞築忍不住對他的背影吐吐舌,「哼,我就是不走,看你拿我怎麼樣?」
接著她走進內室,瞧見弟弟呆愣地坐在床上,仍是不笑不哭、不言不語,讓她十分心酸。
「為了你,姐姐決定拉下臉,硬跟那個男人槓上,你一定要幫助姐姐啊。」輕輕拍拍他的手,才抬頭,便瞧見木桌上還留下一些粥和小菜,頓時飢餓的感覺從腹部傳來,她忍不住撫了撫肚子,三兩下便把剩菜剩粥全給吃光了。
回頭再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弟弟,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被攆走,或許她幫他做此事讓他開心,他就會留下他們了。
打定主意後,她打量著這間石屋,看看有沒有她可以盡心的地方,然而她卻發現這石屋雖簡陋,可東西放置得乾淨清爽,完全不需要她多事,這下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突然,她的目光被那座藥櫃子吸引,還記得上回她看他打開,裡頭是凌亂一片,如果她幫他打理好,說不定他會滿意,就心甘情願的留下她和弟弟了。
主意一定,她便開始著手整理,把長得相近的草藥全部歸為一類,整整齊齊的排列好,大功告成後,她滿意地笑了出來。
眼看即將正午了,待會兒他們回來一定是又餓又累,不如她就先去灶房弄些飯菜,他回來若看見滿桌子的熱菜熱飯,說不定又是一陣意外,就更肯定要留下他們了。
前後找了找,她終於在最後面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灶爐,她開心地奔了過去,抱著一旁的細柴學著生火。
可是不管她怎麼弄,灶裡還是沒有半點火苗,這下子還當真被他說對了,她的確連生柴火都不會。
以前她可是凌府的大小姐,哪需要做這些事?頂多閒著無聊的時候,跑去灶房找阿菊她們聊聊天。這應該很簡單呀,為何她就是做不好呢?
她拿著吹管不停地吹灶,可是一點也沒有起色,最後她心一狠,找來了一些草紙往裡頭一扔——
嘩!瞬間灶內轟的一聲,變得絢爛,火苗四溢,到最候竟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怎麼辦……怎麼會這樣呢?」
眼看火苗不斷從灶內竄起,亞築嚇得直往後退,突然一顆火星飛上了一旁堆積的乾草,頓時灶內是火,灶外也是火,她被這幕紅光漫天的景象給驚得愣呆在原地,張嘴結舌連喊都喊不出聲。
「發生什麼事?」
遠遠就瞧見黑煙紅影瀰漫的宋昱,趕緊施展輕功飛奔過來,眼看這情形,再看向那個闖禍的女人,他赫然瞠大了眼,冷冷地對她哼了聲。
接著他迅速衝了過去,使盡內力將石灶和茅草堆全都往旁邊一推,好隔離石屋,盡量不讓石屋遭殃。
最後,茅草成了灰燼,石灶變得炭黑,紅火終於熄了。
小奇急喘如牛的奔了過來,「師父,您跑得那麼快,徒兒,徒兒都追不上您了……」
「我要是晚點回來,我們住的地方就沒了。」宋昱凜張臉,直瞪著肇事者,「我問你,你這麼做是在報復我嗎?」
他一步步逼近她,使得原本就已嚇得小臉蒼白的亞築,全身神經繃得更緊。
「對……對不起……我只是想要為你們煮頓飯,並非要闖禍。」說著她眼眶已蓄滿了淚,心裡頭好委屈……好委屈……
小奇喘了喘氣,張大眼望著還冒著煙的茅草堆,以及他們那已慘不忍睹的石灶,終於恍然大悟地問:「師父,您的意思是,她準備要燒咱們的屋子?」
「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是出於好心,希望你們回來有熱飯熱菜吃。」她慌張不已,再瞧見他們斥責的眼神,她身子都垮了。
宋昱狠狠地瞅視著她,半晌過後才對小奇說:「我們進去。」他霍然回身,踏進了室內。
小奇瞪著亞築良久,這才跟著師父進去。
亞築站在屋外直發抖,此刻她再也沒膽子面對宋昱,就在此時,她忽然聽見石屋內傳來了小奇的驚愕慘叫。
「啊——」
亞築驀然想起凌亞立還在裡面,該不會那個男人把氣出在他身上吧?
她立刻奔了進去,卻見凌亞立仍安好的坐在一旁的木床上,倒是小奇正用一雙怨懇的眼神望著她。
而宋昱呢?他的雙拳一會兒緊緊地握著,一會兒緩緩鬆開,彷彿正用最大的力氣壓抑著自己想殺了她的衝動。
「怎……怎麼了?」亞築不解地問。
「你是不是動過我的藥櫃?」
想他宋昱在這山上研究藥材多年,採擷的藥草不下千百種,有的形狀相似可是藥性完全不同,而他也自有一套藏藥方式,沒想到這個女人只半天時間就把他所收集的藥草全弄混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丫頭當真惹惱了他!
「我看那裡面一團亂,只是好心想幫你收好而已,沒有別的意思。」見他火紅著一張臉,亞築根本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什麼。
「你完了、你完了,那些藥可都是師父的寶貝,有些葉雖然長得類似,但是作用和藥性完全不一樣,你把它們全給混在一起,以後病人吃錯了藥那還得了?」見師父不語,小奇可根地咬著牙根說。聞言,亞築身子又是一僵!
老天,她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沒有一件事是做得好的?不但無法引起他的好感,反而更是激怒他,就連一個贖罪的機會都沒了?
「對……對不起……」她雙腿頻頻發顫,已經跪不下去了。
「我師父對你真的是仁至義盡,你快帶著你弟弟離開吧,否則師父要是暴怒了,你就知道結果。」小奇警告她。
亞築當然知道,光瞧他剛剛那撲火的態勢與身手就夠嚇人了,如果他真要針對她來,她一定會沒命的。
再看向他那雙冒火的眸子,她知道……她該有領死的準備。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我沒話說,可我弟弟還那麼小,你能不能……」
「滾!」宋昱蹙起雙眉,深吸了口氣又鬆開。
亞築心一擰,含著淚說:「我想……我想幫你把後面打理好再走行嗎?算是我跟你賠罪。」
「不需要,我已經沒東西讓你燒了。」宋昱瞇起眸,撇首看向一邊。
「我……」
「師父,就讓她幫著做吧,那地方亂得一塌糊塗,我可是會收到昏倒。」小奇趕緊說,就怕少了個助手。
「那就隨你了。」宋昱站起,揮袂朝裡邊走去。
眼看這情況,亞築更覺心酸了。
「哭什麼哭,你就是這麼愛哭,還不去打掃。」小奇丟了支掃帚給她,「要打掃乾淨啊,我累了,進屋歇會兒。」
手拿著掃帚,見他們全離開了,只剩下她和根本不明白發生什麼事的弟弟,亞築頓覺她的世界只剩下黑白的了。
什麼時候,上天才聽得見她渺小的祈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