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些日子,徐楚根本不到深夜不會回家來。他們已經很久不曾像這樣同桌吃過早餐了,甚至也很少交談。她表現裝作不在意,內心卻微起著一些波濤。這種情形太反常。徐楚總是把她擺在第一位,最近這些日子卻將她忽略,由不得她不敏感。
「最近的確忙了一點。對不起,疏忽了你。」徐楚走到她身後,摟住她的腰,親吻她臉頰。
「沒關係。我只是擔心你。」章容容微微一笑,略垂下眼,掩飾一點言不由衷。
徐楚的樣子表情態度看起來都很平常,但憑著一股女人的直覺,她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同了,讓她莫名的覺得不安。這種不安是她以前不曾有過的。她甚至可以看得到,那個朝他們夫妻之間橫亙籠罩而來的無形影子。
那會是誰?那個叫露露的女人嗎?還是另外其他的女人?是誰?是誰?愈想愈讓她急躁不安。
「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美麗溫柔的老婆為我張羅一切,我再忙也不會有問題。」徐楚俊臉帶笑,滿嘴的甜言蜜語,親愛地又親了她一下。
他看看時間,匆匆又親了她一下,抓起外套、公事包,說:「我得走了。一早有個編輯會議,我這個老闆多少得以身作則,遲到太久就不好。」
「可是你早餐還沒吃呢!」
「沒時間了。對不起,你這麼費心!」徐楚很抱歉地,趨身向前,再次給她一個抱歉的吻。
「唉,楚……」章容容輕拉住他。「晚上有場芭蕾舞劇,陪我一起去好嗎?我們倆也好久沒有一起出去了。」
「晚上啊……」徐楚一臉不巧,尾音拖得長長的。「不行耶!今天晚上我約了人談事情,怕走不開。好不好你找個朋友陪你一起去。下次吧!下次我一定特別把時間空出來,好不好?」許了一個遙遙的承諾。
「既然你有事,那也沒法子。」章容容笑得有些勉強,眼眸裡明顯洩露著失望。
徐楚匆匆對她擺個手,沒看進她的眼眸。他相信他的太太自然會安排她自己的生活。他娶的老婆跟別的女人不一樣,有她自己獨特的節奏和天地。他從來沒有限制她的發展,也認同她的成就;光鮮亮麗的她不需要他也能安排她自己的社交生活和時間。
不像某個人,居然連表都不帶。想到此,他心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他一離開,章容容勉強擠出的笑容便凝結住,急速垮下來。她擔心的果然沒錯!她跟徐楚構築的兩人世界,某個角落被那個無形的影子破壞了。
那是誰呢?會是那個叫露露的女人嗎?可是……每晚深夜,徐楚回來後,她聞不到他身上與衣服沾有任何的脂粉香,聞不到過去他身上的慣有的、隨處沾染上的香水味,甚至找不到偶爾他不留意在衣服某處被印留下的、某女人存心示威似的口紅印。
她一直是很篤定的。那究竟是誰?但愈是尋不到一點蛛絲馬跡,愈讓她覺得焦躁不安,但是……
「沒事的!不會有事!」她猛喝了一大口牛奶,不斷告訴自己「沒事」,慢慢冷靜下來。
她不該焦慮的,不應該失去她的從容。不管徐楚和哪個女人交往,都只是逢場作戲,她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沒錯,他只是逢場作戲,一直都是這樣的。只有她是他的妻子,最後他一定會回到她身邊。
她掠掠頰旁的髮絲,端起牛奶,輕輕啜了一口,像喝咖啡一般,姿態優雅又端莊。
她的婚姻就像她的姿態,她一直是很篤定的。
***
推開門走進KK,迎面一陣噪音便狂襲淹來。青煙瀰漫,一堆人呷飲取鬧,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著。
徐愛潘略略揮手,揮開纏繞在她面前不去的青霧。又是煙霧又是噪音,KK今晚顯得很熱鬧,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聚集到這裡來。
「阿潘!」花佑芬眼尖,一眼就看到她,招手叫她過去,很意外。「你不是不喜歡這種聚會?怎麼來了?」
「沒辦法哪!」徐愛潘頗顯得無奈,目光在逡巡。她哪知道會有這麼多人!徐楚硬催著她過來,她拗不過,結果——光看這一堆人,就讓她懊惱極了。
「潘亞瑟也在哦。」花佑芬好意地提醒她。
徐愛潘原就不燦爛的表情陰暗下來,躊躇一會,歎氣說:「我看我還是回去好了。」
「為什麼?」花佑芬大不以為然,拽著她。「你就要避開他?!大大方方的過去——」
「佑芬……」徐愛潘想掙脫,退縮著。
「出息一點!」不讓她逃避,硬是拽著她,將她拖過去,和潘亞瑟面對著。
「阿潘,好久不見。」潘亞瑟從容又大方地朝她微笑。
「嗯……」徐愛潘低著頭,吶吶地。
「怎麼了?」徐楚低調地走到她身旁,遞給她一杯開水,有意無意地朝潘亞瑟望一眼,將她略略拉到一旁。
徐愛潘只胡亂搖頭,大口大口吞著開水。冷冰的水入了喉,心裡才鎮定許多。類似這種聚會,她厚著臉皮來攪和過幾次,一堆人她約莫都見過。N報的小楊這時抬頭看到她,招呼說:
「嗨!阿潘,什麼時候到的?剛剛沒看見你,還以為你不來了!」
「剛到。」她回個招呼,移動腳步,又走開一些,不願和潘亞瑟面對。
花佑芬湊過來,開玩笑說:「阿潘來了,你們最好小心,待會出去一定會下紅雨。她這個懶蟲會出門,上天準會降奇跡。」
「佑芬,你太誇張了。」潘亞瑟笑著替徐愛潘解圍。
花佑芬看他一眼,略有意味地對徐愛潘投個眼神。徐愛潘默默,沉默地喝著開水。
她略側著身,觀望KK那五彩斑瀾的四堵牆,有意避開潘亞瑟的目光。不明個中緣由的人,當然看不出她躲避的痕跡。徐楚弧度完美的嘴角卻噙著笑。他越過眾人,走到徐愛潘身旁,聲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足以讓大家都聽到。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好不容易才將她催來。」當著眾人,手指著她,說一字比點一下。「阿潘,你真是懶喔!」說到「懶」時,輕輕戳了她額頭一下。
那舉動看似在取笑她,隱藏在表面的玩笑舉止、態度,卻有種形容不出的親密。如果沒有稍深的交情,沒有人會這麼貿然的。
座下的人,個個明瞭又世故,都明白那種微妙,敏感的察覺徐楚和徐愛潘之間可能的一些不尋常。短霎的面面相覷和突然的驚訝與沉默後,每個人又恢復一臉無事的樣子,一副見怪不怪。
花佑芬更覺得驚訝,皺著眉,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們兩人,沉默地盯著徐愛潘。她從沒有聽徐愛潘提過。原先她提醒她徐楚可能的企圖時,她還一副不在意;什麼時候竟演變成這種情況!?
她移過去,想詢問,忍著沒開口,被小楊拉到那一堆瘋瘋癲癲裡,一堆人早一副沒事樣,重又高談闊論起來。男歡女愛本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徐愛潘卻仍漲紅著臉,失措又驚心,意外地望著徐楚。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當著眾人這般毫無顧忌!他是故意的嗎?但他笑得好不在意……
她不敢回頭。擺脫不掉、敏感地一直意識到潘亞瑟的目光。彷彿那視線一直跟隨著她,直到她逃到洗手間仍清楚感覺到眼痕的殘餘。
忘記吧,徐愛潘。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狠狠衝撲著一臉的水,把所有的往日情懷都洗掉!從今以後,不再留有殘痕。
走出洗手間,卻赫然在走道上與潘亞瑟相遇。他是刻意在那裡等她的嗎?她不敢確定。這個角落與店廳成L形的拐角,從熱鬧的店廳看不到這走道。她想就此與他擦身而過,卻意有從心地停下腳步。
面對潘亞瑟,她已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地抖顫,但卻懷有另一種形式的黯然。有些事,沒有感情的深度,再怎麼惦記也是惘然。殘酷一點的說,她再怎般的黯然神傷,對潘亞瑟而言,也許是不關痛癢。畢竟什麼念啊情的、多年的惦記,全是她自己一個人一廂情願的一頭熱,潘亞瑟哪會體會到那些。他對她的認識根本就不深,甚至陌生;而更殘酷一點的說,他的記憶、生活與感情世界,從來就不曾有過她的存在。是她自己——她自己一廂情願的沉浸在悲劇的氣氛中。其實,跟潘亞瑟有什麼相干?!
「還是不能,是嗎?」潘亞瑟的神情有些沉落,望著她的沉默。「當年,如果你讓我知道就好了……」
是嗎?如果當年她讓他知道她的心意,而今這一切便會變得不一樣嗎?
「是啊……」她聲音干而啞澀,幾乎哽喉。哪個詩人說過的?你不會做我的詩,就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我們還是可以當好朋友。」潘亞瑟振起笑容,看看她,不是很經意地,問道:「你跟徐先生認識很久了嗎?我看他跟你很熟的樣子。」
徐愛潘愣一下,垂下臉,旋又抬起頭,答非所問,淡淡笑說:「前些天,我在街上看見你和你太太。你太太長得好漂亮,柔柔的,跟你並肩走在一起,感覺很諧調。」
說得太突然,潘亞瑟一時不好接口,以笑回答。
「那——我先走了,再見。」徐愛潘微笑,點頭,輕聲跟自己的往日情懷揮手。
沒有回音,也無法回首。
她走向吧檯,要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徐楚悄悄圍過來,拿開她的酒杯,說:「看你,臉都紅了,不會喝酒就別逞強。」
她衝他一笑,另外要了一杯開水。
「走了吧?」她笑,透著一些涼意,不完全的嫵媚風情。比起露露,她還算不上是女人。相對於性感尤物的銷魂蝕骨,穿著亞曼尼中性服飾的她,竟有一種雌雄同體的神秘巫子氣息。徐楚定定神,攬住她。
辯論正到白熱,沒有人留意他們的離開。發生在KK裡的一切,如同這大千世界的縮影,無情自來去,有緣無緣任生又任滅。
「好涼!」擺脫掉KK裡的烏煙瘴氣,夜氣顯得沁涼。深秋味道,紫藍色的天空佈滿雲,無星。徐愛潘仰頭望了望天空,深深吸口沁涼的夜氣。
她彷彿沒感覺徐楚在她的身旁,穿過馬路,逕自走進附近大學的運動場。
徐楚沒有出聲,安靜跟著。她回頭朝他微微而笑,沒有邀請,也沒有拒絕。走著累了,撿著看台的石階便坐下來,輕輕靠著他,似一種依偎,又仿是感謝,感謝他包容她的任性。
「喏。」徐楚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首飾盒遞給她。
盒裡一對紅寶石耳環,微暗的燈光映照下,閃著灩紅的稜光,仿如一顆心。
「我沒穿耳洞哪。」她不去碰。
「我知道。」
「那你——你又要帶我去穿耳洞了?」她先皺眉,轉為笑,笑嗔著他一眼。隨即,她為自己這個舉動驚心起來,一點羞赧。
不知道為什麼,跟他在一起,她的笑容多了。那不知是什麼的無形的感覺慢慢在侵蝕她,不經意的,她竟對他流露出女人的嬌嗔,在撒嬌。
「你倔得像條牛,說不去就不去,我那拖得動你!」徐楚笑睨著她,很親暱地,執起她的手,將她手掌攤平,取了一隻耳環放在她手心,另一隻放進自己左胸前的口袋裡。「喏,一隻你帶著,一隻我收著。我們是一對尋找彼此前世靈魂的魂魄。」
她靜靜看著掌心那顆紅寶石,驚心動魄的紅,望望他。
信物嗎?那麼的文藝腔。她又要不瞭解他。那種種她原以為只有文人做得出的浪漫行徑,移植到他身上,卻是那麼自然。
她伸出手,輕放在他胸前,體觸到他的心跳。他握住她那分靠近,感覺他是擁有著她,彷彿身與心,有了交纏的關係。
「哈啾!」她突然很殺風景地打了個噴嚏。
他愣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將她拉近,脫下外套,連同外套將她圍抱在懷抱裡。
徐愛潘心一悸,懸在半空中,身體僵硬著。
「你說,我們這樣算什麼?」徐楚低低在她耳邊問,他要她承認。她是「柏拉圖」式的,他想要她,但不急。她身體內住著那女兒的靈魂,帶著靦腆,他更想寵她。
「什麼也不算吧。」她略蹙眉,語氣卻又那麼不確定。
他燦眸如星亮,摟抱的力量更緊,抿嘴一笑:「我們這樣好像在偷情。」
黑黑的天,黑黑的四下,黑暗裡一切本都帶著一股神秘曖昧。徐愛潘微微咬唇,一點臉紅,一點靦腆,遲疑怯怯的,下了千萬般決心似,伸手摟抱住他,整個人,歎息又放心地依偎在他胸懷。
「我們本來就是在偷情。」關於他們之間,她看得很明白。這一聲像歎息,既嘲諷又可憐。握在掌心的紅寶石耳環,把一切都偷偷攝入。
「你何必這麼說。」話是他先挑起的,但聽徐愛潘這麼歎息,徐楚的心不禁波動,衝動地想許承諾。「阿潘,我——」
她按住他的唇,緩緩搖頭。
「你不必對我承諾什麼,或者保證什麼。」天下男人多貪心!事實上他也給她不起。「我們就這樣,你愛來找我就來,但是,我——」她頓一下。
「但是你不會等我?」他接口,心有一點靈犀與她相通。
是的。她沒有否認。那十年盲目的惦記與虛擲等待已經夠了,她已厭煩再為任何人等候。
「我懂了。」徐楚很平靜地注視著她,不再說什麼,只是更摟緊了她,不時親親她的臉頰,吻吻她的額頭,觸著她的鬢髮,充滿親愛地呵護著。
他真喜歡這般摟抱她,將她納在懷中。那讓他感覺到她存在的溫度,體覺一種與她相濡以沫的氣息,讓他更想寵愛。
就是因為男人的這分寵愛,才縱容女人的任性吧?徐愛潘溫順地依偎著他,今晚她已任性得夠了,她覺得她像是他的寵物,但說不出為什麼,她並不排斥被寵愛的感覺,安於這種溫馨。
她歎口氣,懶懶的:「如果我想要天上的星,你也會為我摘吧?」
「你想要?」他低問。
她再歎口氣,緩緩離開他的依偎,仰頭向著夜空,喃喃說:「真想看看滿天燦爛的星星……」住在都市太久了,她已經快遺忘掉所有星球的亮度。
「想看嗎?」徐楚突然問道,很認真。
他站起來,拉她起身,對她疑惑的目光回以認真的眼神,像在發誓一般。
「我送你一片燦爛的星空。」他緊緊牽引她,對她許下承諾。
***
窗外一片漆黑,地平線低在遠處的塵埃裡,疏光幾點,眼目下的世界靜靜在沉睡。亙古以來,黑暗便以這樣的姿態降臨到人間。徐愛潘站立在窗前,暗藍的天空佈滿薄雲,遠處高樓的一點燈光映在玻璃上。
屋子有些亮,雖然只有微弱的燭光。
星空呢?她轉頭望著徐楚。
徐楚打開燈,走過去拉上窗簾。她本能地擋避強烈光線,對他的舉動納悶不解。
「別急,你馬上就可以看到美麗的星空。」他按按她的肩膀,要她稍安勿躁,笑得意味深長。
她只得耐下心。過一會,偷趁著她不提防,燈光突然暗滅,天花板上幾千幾百顆星星爭相在黑暗中閃爍,蜿蜒的一條白濛濛的銀河,九重天裡漫遊。
「這——你怎麼會——」她意外極了,又驚又喜。她知道經由特殊配方的藝術漆和投射器,可以創造出這種「人造星空」,但她沒想到他竟有那等的「浪漫」。
「我這是特別為你做的。」徐楚倚牆含笑。
他一點也沒有誇張。知道徐愛潘的「怪癖」以後,他感染了她一些不切實際的「浪漫」,找人漆了這片「星空壁畫」。他想她一定會喜歡,果然。
人的性格仔細去分析了,實在是很有趣的事,差異性居然會那麼大。露露是從來不會對這些風呀雲的等等自然神秘瑰麗的氣象感興趣的;就連他太太也只對人文的藝術景觀著迷艷羨。徐愛潘恰恰相反,她對逛街沒興趣,對藝術文化不熱中,反而受動於自然天地。
這使得他太太的氣質雍容而優雅,充滿藝術的氣息;露露就來得俗艷一些。而徐愛潘漂泊般的氣息隱藏一點少年的靈魂,她還缺乏那麼一點嫵媚風韻,屬於女人的,就像她不夠肉感的身材。
「真的嗎?我可以相信你嗎?」徐愛潘連連的相問。她的眼眸像頂上的星一樣晶燦。那是生活從不糜爛不熬夜過夜生活的人才特有的清明眼神。
星空在流轉,一種奇異的氣氛在流動。徐楚走過去,輕觸著她肩膀,低頭親吻她:「你一定要相信我。」
此時、此刻、這一瞬息,他可以指天發誓,他對她的心是那麼的虔誠。這一刻,他心裡只有她。
他輕輕牽引,將她帶到床畔。她任他握著,沒有拒絕。她知道也許有一些什麼將要發生,忐忑不安,卻無法拒絕他的牽引。
她站在那裡,不安地低垂著臉。他將她拉進懷裡,俯低臉,眼神含笑望著。她突然覺得星光閃耀極了,刺眼極了。
「將它關掉好嗎?」她困難地開口,簡直無法直視他,覺得不自在極了。
星空暗下去。黑暗中,她仍然強烈感到他的視線,彷彿有一股熱的導引。
「你真美,阿潘……」聲音近在她耳畔,她好不心驚,他什麼時候靠過來了?悄無聲息。
他靠得近,她可以清楚聞到他身上的氣息,赤裸的。她心裡又驚跳一下,感覺到他赤裸胸膛與肌膚的溫度。黑暗沉寂到極度,只聽得到忐忑的心跳。
貼近了,那股熱。他撩開她凌亂拂肩的髮絲,親吻著她的脖子,緩緩輕輕地解開她衣衫,那麼輕柔,熟極而流,充滿經驗的世故。她猛然紅了臉。
一陣空氣襲膚的微冷,衣衫褪落了,即便黑暗也無法遮蔽她的赤裸。她慕然感到他的眼神,彷彿有一種烈和熱——儘管在黑暗中。
有一剎,她本能地想躲藏。
那一剎終究沒能發生。他伸手輕撫住她的雙肩,她不禁顫動一下。
暗中依然默默,相對脈脈無言。
事情真的就要這般發生了嗎?她簡直無法想像,更不敢多想——她以為這種事——關於愛慾的纏綿,離她很遙遠。但現在,她身無寸縷,毫無遮蔽地和一個男人在黑暗中相視而對。赤裸的身子靠得那樣近——不……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微微地,又是一顫。
他感覺到她的顫動,沒說話,輕輕,如風拂過的輕柔撫愛,將她擁倒、入懷。儘管在暗色中,但靠得那樣近,他稍稍可以看清她的臉,甚至覺察她臉上的紅暈。她不敢凝視,躲避他的眼神。
黑暗中,無聲總是勝有聲。他知道她的不安,還是沒說話,但是他的撫愛極為溫柔。她感受到他身體的貼近,感受到他整個人的重量。他的肌膚觸著她的肌膚,他的赤裸靠著她的赤裸;他輕輕親吻她的臉、她的唇,然後,那股輕柔慢慢凝匯成一股熱,延燒到她耳際、她的脖頸。他的吻又涼又燙,密密的,由她頸肩一路灼熱而竄燒,在她胸前烙下一處一處的熱印。
她覺得身體深處似乎有種更加不安的躁動,說不出是什麼,騷亂不定,令她想緊緊擁抱住他。他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躁動不安,原先的輕柔變得粗野,放肆地愛撫她的身體,全心全意故意挑惹她更加的躁動不安她只覺得體內好似有許多無名的熱流無處渲洩地亂竄著,隱隱升起一種渴望,下意識地靠近著他;但內心那股騷亂不安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混亂了。她覺得身體越來越熱,意識越來越模糊,而感受卻越來越清晰。
她感覺到他的吻、他的愛撫——他吻著她的唇、她的脖子、她的胛骨、她的胸前……熱熱燙燙的唇,絲一般竄動的一股熱流,直滑到她的下腹……那熱,再回溯,在她胸臆燃沸,如火般燃燒,火舌探觸輕咬,吮吻著她粉軟的乳峰。
啊——她險險呻吟出聲,因為體內忽然湧起一股奇異的顫慄酥麻的感覺,也因為一種說不出的驚訝羞恥感。
她緊咬著唇,身體深處著了火。
她沒想到他——他怎麼……怎麼能……她簡直無法思考,腦海一片混亂。他怎麼能夠親吻她胸前那地方——男女之間的親密體觸,原來是這般沒有任何忌諱或難為情的嗎?第一次有人如此碰觸她這如此敏感私密的地方。她想阻止他,卻又抵抗不了那連綿如波浪湧來的麻酥與顫慄,但覺全身無力,強忍不住地想呻吟出來。
「不必勉強忍耐,如果想喊就喊出來,沒關係的。」他察覺了,在她耳邊廝磨輕咬,聲音低沉而黏膩。
那種低沉、那股黏膩,在黑暗中、在彼此身體如此親密接觸時聽來,格外有股蕩人心弦的魔魅。隨著他又一次親吻吸吮她胸前敏感的粉嫩雙點,她終於忍不住輕聲呻吟起來。隔著黑暗聽起來,如似陶醉。她驀地一驚,忙咬住唇,自己先羞紅了臉。
但那般反應,對他來說,反而似乎是種鼓舞。最初的輕柔已完全被一種熱烈取代。熱在游移,探撫向她最深處最私密的那地帶——
「不行!」她驀然推開他,側坐起身。「對不起,我還是不行……」所有的不安、恐懼、羞恥全都湧了上來。
「為什麼?」他由身後摟住她,撫摸她的手臂,親吻她脖頸,挑逗她的敏感。她不知道,對一個愛慾情熱已經被挑起且沸騰的男人來說,這樣半途而廢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我——」那種顫慄感還在,她說不出話。
這個男人是唯一探觸到她赤裸的人,她無法面對。她害怕,這以後她要如何面對他?
「對不起……」她低頭又道歉。
他將她扳過身,要她面對他。「看著我。」
徐愛潘怯怯抬頭,只一眼,便低垂下去,他不讓她低頭,不讓她逃,扳起她的臉,溫柔地逼著:「看著我。」
無處可避了,她只得抬起眼。等著她的眼波晶燦而亮,如水在動,燙而烈的情熱依然在眸裡蕩漾。
「對不起,我——我——」她覺得歉然。是她自己情願的,卻又這般反悔退縮。
「沒關係,你不必道歉。」聲音夾帶強抑住的喘息。「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
他一直能感覺到她的不安,他想安撫她的不安,但她還是不能承受。
他輕輕拍拍她,體內那股衝動要強抑不住,勉強笑說:「我去沖個澡。」他必須冷卻,讓冷冰的水流將他淹沒,凍結體內一切的騷動。
「徐楚!」徐愛潘卻竟挽拉住他的手,她心中有說不出的歉疚。
他站定,看著她,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吐歎口氣:「你這樣,我會無法再控制自己的!」
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想想,他何曾這樣壓抑虐待過自己?這一刻,奇怪他竟願意委屈自己,為她委屈自己,慢慢再等候,等著再一次所有的愛慾情熱再燒起。
這實在不是他的作風。這一刻,他有點不明白自己。望著她那纖弱的身姿,他突有著一股強烈的渴盼,想和她長久保持這種相依的關係。
他想要她的安慰,需索她的溫柔解語。
「你不必在意。我不希望你離開我,所以不希望你勉強自己。」他想和她共築一種依存的關係。
天空沉默了。徐愛潘不語,默默放開他的手。這一刻,她不再心顫他目光的凝視。她最赤裸的原貌,她的心,原就存在這樣的赤裸。
黑暗的房中,星空掛起了。再不久,天狼星將升起,升起一個傳奇。那被遺忘了的亮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