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絡絡,」他快步追上,攔在她的面前,「謝謝了,送到這裡就夠了。」
「哎呀,」不去看他的眼睛,她摸了摸下巴,做出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來,家裡的繡線沒有了,似乎要去城裡買一些呢!」
尹驌驦怎會看不出她近似於耍賴的神情,不禁斂起了眉,「別貪玩了。繡線什麼的,等你爹下次進城的時候,給你帶來就好了。」
她撇了撇嘴,「為什麼爹能去買,我就不能去買?」
「那是……」
「那是因為你沒辦法送我回來,讓我一個人走回來太危險對不對?」她打斷他的說辭,隨即再度撇了撇嘴角,「反正,就算你不讓我跟著,我也會自己去的!」
尹驌驦明白,隋絡絡這丫頭向來是說得出做得到的。所以,他只有微微歎了一口氣:早知道這丫頭古靈精怪,怎會那樣好心地送他,原來不過是想找個人陪她進城。算了,報名之後,還需等待考選,有多餘的時間便送她回來好了。就算是直接送入軍營,他也可以雇輛車送她回鎮。如此思忖下來,尹驌驦也只有認命地讓她跟著了。
一路多是無言,有時候隋絡絡也會牽起一些話題,往往因為尹驌驦的應答不夠活絡而終歸寂靜。途中尹驌驦也有兩次開口,詢問絡絡需不需要休息一下,但都被她拒絕了。
原本,若是尹驌驦獨自走,去城中也只要半天稍多的路程,加上他又走得早,到正午的時候,應該可以達到。可是因為有了隋絡絡,女孩子腳程本就較慢,再加上她又有心要拖後腿,故意稍微減慢了速度,所以眼看快到了正午,卻連一半的路程都沒有走到。
尹驌驦心中暗暗思忖:按這個速度下去,怕到了城裡,已經接近黃昏時分了。幸好,徵兵一直要延續到天黑之時,即使黃昏進城,還是有足夠的時間辦下手續。於是,他也就遷就了隋絡絡的步伐,沒有催促。
隋絡絡看四下都是田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同時又盤算了下,這兒到城裡和鎮子的距離相差不大,並且還離鎮子稍微近些,於是便開了口,要求停下休息一會。
「我餓了。」沒等隋絡絡說出這句話,尹驌驦便從包袱中拿出一塊干餅,遞了過來。
「謝謝啦!」她伸手接過,笑著道了一聲謝。然後,她故意做出欣賞風景的樣子,走出了數步。背對尹驌驦,她迅速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紙包,沾了一點粉末撒在干餅之上。
偷偷回頭瞄一眼,確定尹驌驦沒有在注意這邊,隋絡絡這才放下了心,將被下過藥的干餅送進嘴裡,咬了一小口。
一邊咀嚼著,她一邊轉過身來,卻不小心撞上了尹驌驦的胸膛,讓她手一抖,將干餅掉在了地上。
「對不起,」他抱歉地道,「我本想告訴你那邊有棵樹,去那邊吃可以遮陽。」
「沒關係沒關係。」隋絡絡一邊連忙擺手,一邊向地上那塊沾了灰的干餅望去:這下糟了,弄髒了可怎麼吃啊。太浪費了,上面有她好不容易買來的藥呢。
尹驌驦從包袱中又拿出一塊干餅遞給他,隨即皺起了眉頭,拾起了地上的髒餅:只是沾了點灰,若是回去洗下蒸下,還是可以吃的。這麼想著,他就要將餅放回包袱,卻被她一手攔住,「不行!這塊你不能吃!」
「……」他疑惑地望她。
「那個……」她不敢望他的眼,於是低垂下眼眸支吾道,「掉地了,太髒了……」
「沒關係,回去清理一下就行,不要浪費了。」
眼見他又要將髒餅放回包袱裡,隋絡絡一急,索性一把搶過,三下兩下塞進嘴裡。
「你……」這個動作倒讓尹驌驦看傻了眼,不明就裡。
「麼關係麼關係……」嘴裡塞著還未嚥下的餅,隋絡絡一邊含糊不清低地道。反正都是下了藥的,不論髒不髒,總是要肚子疼的。早這麼想通了,一開始就不應該嫌棄這髒餅的,差點就換成是他吃了這下藥的餅,那她好容易思忖的計劃,豈不是就泡湯了?
見她三下兩下將餅吞下,尹驌驦雖覺奇怪,卻也沒有多說什麼。二人稍微休息了一下,就準備繼續上路。可是剛走了沒多久,隋絡絡就覺得肚子疼,太好了!藥效終於起了!
雖然心中是有著極大的欣喜,可是來自腹部的疼痛卻使得隋絡絡怎麼也笑不出來。而這,正符合她一開始的打算:就是怕自己假扮肚痛的表演被識破,她才故意給自己下了藥,這麼一來,便不是假裝,而是當真了。她料準了尹驌驦絕對不會為了報名而棄她於不顧的,所以才挑了這麼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而且,這地方還不能離城裡太近,否則尹驌驦極有可能直接把她背去城裡找大夫。
隋絡絡很想在心裡「嘿嘿」地笑上兩聲,以慶祝自己計劃的順利實行。然而,此時的她哪裡還笑得出來:額角流下冷汗,她用勁撫住肚子,想減輕一點痛楚。
「怎麼了?!」看出她的不對勁,尹驌驦扶住她。看見她額角的青絲被冷汗打濕,小臉此時不再是平日的嫣紅,換上了蒼白的顏色,他心中驟然一緊,「哪裡痛?」
「肚……」隋絡絡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指了指。這藥效也太狠了一些吧!腦海中突然閃過這樣的想法:這種狀況下,她都不知道是應該讚歎還是詛咒這藥的效用了。
幸好,是她吃下了這藥。
見她似是疼得厲害,尹驌驦立即將隋絡絡背了起來。眼望著這一片茫茫的田野,心中除了急還是急。稍微盤算了下,從這裡回到鎮子比進城要近上一些。他緊緊地抿住嘴唇,回頭向鎮子走去。
她不規律的呼吸打在他的耳畔,額角的汗珠也落在他的身上。這個一向是伶牙俐齒的活潑丫頭,此時卻不得不安靜地趴在他的肩上,這讓他的心裡沉甸甸的。想用跑的,快點到達鎮子裡,可是卻又擔心這樣的顛簸會讓那丫頭吃不消。左右思量一番,尹驌驦只有盡量保持平穩地大步疾走。
肚子依然還是疼得不行,可是比起一開始驟然的疼痛,現在稍微有點適應了。隋絡絡睜開眼睛,將下巴半靠在尹驌驦的左肩上。
凝視著他的側臉,隋絡絡忽然想到,在很久之前,她也讓這個男人抱過。那時候,她是孩童,他是少年。而如今,他已成為俊朗青年,可是那剛毅的側臉線條,卻似乎始終沒有變更過。
她出神地望著這側臉,似乎連腹痛也稍微減輕了一些。看著他深黑色的眼眸望向前方,俊挺的鼻樑,鬢角垂下一縷烏黑的發。一時之間,她突然玩心大起地吹向他鬢角那縷垂下的黑髮。
「撐著點,到了鎮子就有大夫了。」感受到耳邊不自然的微風,他以為那是她為了減緩腹痛而吐氣。
「嗯。」從他安撫的話中聽出一絲關心的語氣,她費力地勾動唇角,低低地應了一聲。
他背著她一路前行。抿緊了雙唇一言不發,他鉚足了勁兒,大步疾走,只盼望能早點回到鎮中給她醫治。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耳邊微弱的一聲呼喚——
「尹驌驦。」
「我在。」
他那帶有沉穩語調的回答,讓隋絡絡的唇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她想笑,可是腹痛又讓她無法笑得自如,只能擠出一個有些變形的不自然笑容。
凝視著他剛毅的側臉,慢慢的,她將唇靠近他的耳朵,無聲地向他道歉:對不起。以後,我一定會很乖,做個溫柔的女孩子。絕對再也不會使計破壞什麼。只是這一次,這一次……對不起,我不想你離開身邊。
當尹驌驦背著隋絡絡回到鎮子裡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等他將她送到隋家,請了大夫,再幫忙抓了藥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了。此時,城中徵兵報名的時間已接近結束,更是趕不上考選了。就算他再怎麼急切地趕過去,也已是枉然。
與隋父隋母道了別,尹驌驦走出屋外,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遺憾、懊惱,還夾雜著些微的氣憤。心中五味陳雜,糾結在一起,同時侵襲上他的心頭。讓他的心口沉甸甸的,除了無聲地長歎之外,沒有其他可以紓解的方法。
抬起眼,對上的茫茫無盡星空。漆黑的夜幕中星光璀璨,可尹驌驦卻絲毫沒有欣賞的心情。慢慢地,他在唇邊勾勒出苦澀的弧度。
從軍,一直是他從小到大的夢想。雖然爹極少回家,他卻一直是為之自豪的。從兒時起,他就期盼著能在某一天,像爹一樣,成為光榮的邊關將士,鎮守邊關,保家衛國。於是,這許多年來,他一直在等待,一直在盼望——
然而,這一次,好容易滿了雙十,終於盼來了徵兵,卻竟然被他錯過!
伸出雙手,抹了把臉,自指縫中吐出一聲歎息,尹驌驦緊鎖眉頭,唇邊勾勒著淡淡的苦澀。當看見隋絡絡生病痛成那樣,在那個時候,他完全沒有記起徵兵的事情,只是想著盡早將她送回鎮中醫治。然而,當現在事情全部處理完畢,他卻開始覺得心中有著無盡的苦悶,讓他不能安寧,讓他懊惱不已。
二十年,終於等到的機會。這一次,只差一步,只差一點,就可達到他從兒時以來一直在希冀著的夢想。事實上,這次離他從軍的夢想,只是差了那十幾里路而已!然而,卻終究讓他抱憾而歸……要怪就只能怪天意捉弄,偏偏讓隋絡絡送他出行,又偏偏在途中生了病,讓他無法不管。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弄人」吧。
少說也要等到來年,才會有下一次的機遇。若是國泰民安,更是要等三年才會再有徵兵。一邊如此思忖,尹驌驦一邊探出手去,對著星空握緊拳頭,理所當然地什麼也沒能夠抓住。他斂起了眉,低垂下眼眸,任由無聲的歎息再次逸出唇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