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姐回來吃飯呀!」
「嗯。」她皮笑肉不笑。這個劉太太是巷內公認的名嘴——有名的大嘴巴。
「剛送你回來的是你男朋友呀?好像很有成就的樣子喔!」
「嗯。」她在包包裡猛掏鑰匙。
「你奶奶不是說你在跟一個醫生來往,他看起來不像醫生啊!」
她怕奶奶再逼她去相親,於是騙了家裡說跟呂國邦相看兩情願,正在交往中。誰知,奶奶竟然會大街小巷的替她宣傳,這會兒還讓巷子裡的三姑六婆看到她正牌的男友。瞧劉太太一雙探照燈似的眼,她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省得穿幫。
「對不起喔!劉太太,我趕著進去,改天再慢慢聊,再見。」她迅速跨進門,當著欲言又止的劉太太的面將門關上。「奶奶!楊祈男回來了!」
還沒走進客廳,就聽見楊得願在鬼哭神號的。真奇!週末難得他在家。
「阿男,昨暝你是死去叨位?我電話魯歸暝攏嘸人接?」
一進屋就被轟得灰頭土臉。
「阿嬸,你們袂先吃飯憮?我買吃的轉來。」昨晚徹夜未歸的她心虛,只想趕快轉移話題。
「擱吃!我問你,你昨暝是走叨位?」
「沒啦!我住阮同事家。」
「沒歹沒事走去別人家住!叫你今日卡早轉來嘛沒影!嘸知你到底變啥出頭?」
「嘸啊!」
「楊祈男,你同事不會是男的吧?」
「你胡說什麼。」這楊得願,惟恐天下不亂。
楊李秀英從房中踱出,命令大家坐好,讓搞不清楚狀況的她覺得恐怖,怎麼有點像是三堂大會審?就算她一夜未歸,也用不著擺出這等陣仗吧!
「我問你,這是啥?」楊李秀英拿出一張紙與存摺遞到她面前。
「存摺呀!」她還是一頭霧水。
「誰不知道這是存摺,是叫你打開看!」楊得願性急的將紙與存摺攤開在她面前。
一張房契!楊祈男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是她現在租賃的地方,而且,房契的所有人竟然是她!
「這怎麼回事?」
「你別蒜好不好,這是阿叔買給你的房子,你會不知道!」
「不是阿叔買的,是我跟阿叔的朋友租的,我每個月還拿三千元給阿叔幫我交房租。」當年叔叔知道她要搬出去時,跟她說他同事有間空房子要租出去,因為熟識,所以租金只要三千元而已。怎麼事情演變到今日,她自己反而成了那個她未曾謀面卻一直心存感激的房東?
「你每個月寄的三千元都跑到這裡來了!」
「哪按內?」她看到存摺上的戶名是她的,而存款的數目有十幾萬之多!
「問你呀!」
「我哪按知!」每個月都要拿出一半的薪水給奶奶,她哪來的閒錢置產。
「阿叔偏心,有錢買厝給楊祈男,我袂出國攏沒錢。」楊得願向奶奶抱怨。
「你要出國幹嘛?」
「唸書呀!不然你以為我托福考假的喔!」
「我們家哪有錢讓你出國唸書!」就算把她那間小套房賣了都不夠。
「奶奶那裡還有老爸的保險金,再加上你的『私房錢』就夠了。」
「喂!這不是我的私房錢好嗎?我也搞不清楚這些錢是哪裡來的。而且,老爸的保險金不是早用完了嗎?」她要上大學的時候奶奶是這麼告訴她的,所以她半工半讀了四年,工作比唸書的時間還多,還讓同學封了個搶錢婆的封號。
「哪嘸我錢抓乎緊,今日哪有剩?」
聽奶奶理所當然的語氣,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欺騙她。就算她知道父親的保險金還在,難道她會為了錢吵得天翻地覆嗎?
「阿男,楊家以後攏靠你弟弟呢,厝既然是你的名,你給它賣掉,你阿叔抹說話。」
原來這就是今日三堂會審的目的,為了錢而天翻地覆的可不是她。她對房子當然可以不戀棧,可是倘若這真是叔叔買給她的,怎麼可以全憑她的意願說賣就賣。
「喂!楊祈男,你不會是想獨吞吧!」見她遲遲不作聲,楊得願怕她會拒絕,於是用話激她。
「你說什麼呀!我不想瞞著阿叔,何況地契和存摺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都還沒弄清楚。」
「你跟阿叔說,阿叔就不會讓你賣了啦!」
「為什麼?」與她的疑問同時響起的,是大門被推開的聲音。
「媽,進德轉來啊!袂按怎?」楊何千玉神色緊張。地契和存摺是她在房裡找到的,如果楊進德追究起來,頭一個遭殃的一定是她。
「袂按怎?叫伊解釋乎我聽呀!叫伊解釋伊買厝的錢是位叨來。」楊李秀英則是老神在在。雖然這個兒子脾氣固執,但是她就不相信他會連母親的話都不聽。
「阿叔。」兩個小輩同時對踏進門的楊進德喊道。
「嗯。」他只是應了聲,一邊將背包放在五斗櫃上。
「進德我問你,你哪按有錢乎阿男買厝?」沒有任何的開場白,楊李秀英直接切入主題。
楊進德愣了一下,隨即看到躺在桌上的「證據」。
「阿玉,你翻我的桌子!」他臉色陡變。
「我……」
「伊是你的某,為哈米抹凍翻?」楊李秀英首遭替媳婦說話。
「進德,你哪按有錢買厝?」楊何千玉見有婆婆撐腰,膽子也跟著大了。
婆媳難得的沆瀣一氣,卻是衝著他來的。楊進德賭氣,閉著嘴不開口。
「你有錢買厝乎阿男,阿願袂讀冊攏沒錢。進德,阿願嘛是你小漢看到大漢,做人阿叔按內做甘對?」
「有心袂讀就自己去賺。」
「你忍心看囝仔辛辛苦苦?我憮管你到底想袂按怎,阿玉有一個朋友想袂買厝,我決定叫阿男甲厝賣掉。」
「抹凍賣!」他頂撞。
「一定要賣!」楊李秀英是吃了秤鉈鐵了心。
楊進德聽了火大,口拙的他找不到適當的言詞表達他的怒氣,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抓起桌上的存摺與地契就往外衝。
「進德!」
「阿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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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長長,楊祈男走在小時常常玩耍的小路上,沒有回憶的閒情逸致,她邁著步子,追了好長一段路,才趕上健步如飛的楊進德。
「阿叔。」她氣喘吁吁。
他看了她一眼,悶悶的停在路旁,仍是一聲不吭。
「阿叔,嘜生氣呀!」她扯扯他的衣袖。
「是伊太超過。」隔了一會兒,他才開口。
「阿嬤跟阿嬸嘛是為楊得願好。」
「為伊好嘛抹凍伊袂按怎都按怎。」
在他眼中,他們兩個都是兄嫂的孩子,都是他從小看著長大,他自認向來沒有偏袒誰。可是當年幼的孩子逐漸長大成人,重男輕女的長輩所給予的差別待遇也逐日明顯。楊祈男大學四年半工半讀,住學校便宜的宿舍,楊得願卻是一天到晚開名牌車、載一票狐群狗黨四處吃喝玩樂,嫌學校宿舍擁擠不自由,還在外頭租賃一間舒適的小套房。同樣都姓楊,卻因為性別不同而過著天南地北的生活,楊祈男從不埋怨一句,自始至終仍然維護家人,將一切看在眼底的他怎麼能不心疼?
「楊得願成績一直真好,英文抹丑,阿嬤她們嘛是盡量給伊栽培。」
「伊可以學你半工半讀。」
「去外國讀冊卡辛苦,嘛不一定找有頭路打工。既然袂讀就好好讀,嘜乎伊為錢煩惱讀抹下冊。」
她說的道理他當然明白,可是她完全不為自己著想,所以他才要為她打算啊!
「好的攏乎伊,按內你咧?」
「阿叔,我知道你是疼我才買房子給我,也知道你是怕奶奶她們知道這件事,所以沒告訴我。我也知道因為我沒多少錢可以存,所以你就每個月幫我存三千元的好意。」她站在他身旁,有些哽咽。「阿叔,其實現在就算我沒有房子住、沒有十幾萬的存款,我還是很開心,因為我知道你這麼疼我,這麼為我著想,就好像是我……是我爸爸一樣。」
他轉過身背對著她,心裡為她那句爸爸而激盪著,禁不住熱淚盈眶。
「阿叔,你嘸高興喔?」
「嘸呀!」他悶悶的應了聲。
「如果把厝賣掉,你甘會嘸高興?」
「會。」他答得利落,直挺挺的背影訴說著他的堅持。
她不是頭一次領教他的固執。
「阿叔,房子是你買的,當然由你作主,可是我堅持把房子過戶到你的名下,因為如果房子是我的,我一定會把房子賣掉。我不想為了錢跟奶奶鬧翻,這樣子很不孝。」
他知道她的顧慮,畢竟現在這筆錢曝了光,家裡的人是不會不聞不問的。就是擔憂這種情形發生,所以才會瞞著眾人。
「厝本來是袂乎你的嫁粒。」
她笑著挽著他的手臂。「誰娶到我就是他的福氣,還敢討嫁粒!」
始終僵直的唇線終於見到一絲笑意,楊進德黝黑剛直的臉柔和不少。
「阿叔,你哪有錢買厝?」他的薪水也是按月繳入「楊家公庫」的。
「我一直有在新竹的武術館兼差,嘸乎你阿嬸知,每個月加減存一點。後來我跟同事買股票,台灣股市嘟好在起,乎我賺抹少。」
「哇!原來阿叔這麼會投資理財。」
「我是運氣好。」他不好意思的笑了。
「以後我錢攏交乎你,你幫我去買股票。」
「黑白亂來。」
她愛嬌的笑了。經過一番折騰,心情放鬆之後才發現肚子正在鬧空城記。
「阿叔,我腹肚夭啊!轉來吃飯好嘸?」
楊進德點點頭。
兩個人齊步回去,楊祈男挽著叔叔的手沒放,因為,她想嘗嘗和父親一塊散步的感覺。
最後,在家人半脅迫的協議之下,終究還是決定把房子給賣了。
對楊祈男而言,她一點都不覺得有所損失,因為她本來就不知道自己曾經擁有一間房子,所以瀟灑得很。楊得願無法瞭解她的心情,不懂為什麼即將被迫搬家的她還笑得如此燦爛,其實,別人都不曉得,她得到的,是多麼珍貴的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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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氏一直是企業界裡響的公司,不只是十數年來總收益持續保持上揚之姿,同時,唐家的每一份子個個都是吸引外人目光的璀璨寶石。以唐氏創辦人唐正順為例,年輕時的風流倜儻至今仍是社交界津津樂道的話題,與他交往過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其中更不乏出身貴族的名媛淑女。而後,他雖與當時紅透半邊天的電影女伶蔣媛結為連理,風流韻事卻從未間斷。
撇開他私生活的風花雪月,他可以說是個成功的商人,十大傑出企業家年年榜上有名,尤其當他的獨子唐沂泱接掌公司以來,他們這對父子檔更是接二連三攻佔了兩個席次,教外人不得不讚歎,當真是虎父無犬子。
「你真的覺得楓林的企划行得通?」唐正順問得謹慎。
「楓林的能力如何,我想這幾年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唐沂泱答得隨興。
當外界無不慶賀唐正順多了兒子這個得力助手,必可以提早退休享清福時,唐沂泱卻甩甩衣袖,瀟灑的說句拜拜,將管理唐氏的重責全交給妹妹唐楓林。
惟一的兒子丟了句無心接管唐氏,卻讓他這個人人稱羨的老頭子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雖說他仍是老當益壯,但是畢竟有了歲數,早已不復年輕時的幹勁。再說打從唐沂泱二十歲以後,公司許多決策幾乎已由他作主,事實證明他的確有這個能力,自他接管公司以來,公司的股票行情持續看好,炙手可熱,偏偏他卻在將公司帶上了高峰的當口,耍起任性來。但他一直相信兒子的任性只是暫時的。
「楓林的能力如何我是很清楚,可是她畢竟是個女孩子,你在外頭玩了三年,總該玩夠了吧!」
「還沒。」
這已經是每次見面必彈的老調,唐正順不厭其煩,聽的人也不嫌膩。
三年前,唐楓林學成歸國,她說想要進公司做事,但是不願浪費時間在等待職位的陞遷。唐沂泱讓她當了一年的總經理特別助理,第二年便如願讓她坐上總經理的位置,雖說只是代理的頭銜,也許再過一年,他就會讓她名正言順也不一定。
「你到底想玩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
接掌了唐氏幾年,隨著閱歷的累積,一開始的新鮮挑戰咀嚼久了也覺索然無味,他無心待在這裡,卻又不能撒手不管,恰巧唐楓林願意接下這個燙手山芋,他也樂得輕鬆。
「你玩得開心,你妹再等下去,不曉得什麼時候才嫁得出去!」
他似笑非笑的,沒有應聲。老父一直不曉得唐楓林打算頂下董事長職位的野心呢!還當她是個代兄從軍的可憐嬌嬌女。她,果然遺傳了母親的戲劇細胞。
「咦?楓林跟你怎麼愈大愈像?」
尤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讓人又愛又怕又氣的。年輕時他愛玩,疏忽了對子女的管教,美其名任其自由發展,實則是放牛吃草,總以為孫悟空再怎麼翻天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而如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太過自信了,他不但抓不準唐沂泱的心思,漸漸的,連女兒在盤算什麼,他也說不出了。莫非,他老眼昏花了嗎?
「我們是兄妹。」父親能有所覺是最好,省得日後對於他們兩人的決定太過驚訝。
他不是不尊重父親,只是一向自我的他不准別人插手他的未來,沒有一個人會奉上自由以酬謝給予自由的人。誰規定家業只能由兒子繼承,他這人偏要背道而行,不打算繼承別人的,也不打算讓任何人繼承他的。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哪來這麼多包袱!
「你媽最近好像很關注你。」
「喔?」他母親關心的,向來只有腰圍與皺紋,再來就是老父的風花雪月了。
「她還不是想將劉太太的女兒介紹給你。如果你目前沒有中意的對象,我看那個女孩子文文靜靜的,很有教養,不如……」
「不用了,我有女朋友。」
「改天帶回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唐正順連忙打住。他發現自己的語氣漸漸像個垂垂老矣,只等著含飴弄孫的老公公,更何況連他自己都知道,女朋友不一定代表未來的妻子之意,頂多表示他的兒子目前不需要父母多事。
唐沂泱只是笑,其實有個風流的父親也不錯。
「你是唐朝的老闆,唐先生嗎?」
有個清亮的聲音打斷他的沉思。唐沂泱抬頭見到一張教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麗容顏。
「梁玉樺,你們樓下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她落落大方的伸出手與他相握。
他回握,不經意的挑眉,也讓她的芳心漏了一拍。她知道,她找到了白馬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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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辦公室,每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即似一座寂靜的空城,除了偶爾響起的電話鈴聲之外,幾乎沒有任何聲響。然而今天卻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滑鼠按鍵的細微聲音,還有咀嚼餅乾所發出的清脆聲。
楊祈男沒有和同事出去吃飯,她坐在電腦前面,左手拿著餅乾,右手移動滑鼠,目不轉睛瞪著電腦螢幕的訊息,不時喃喃自語外加搖頭歎息。她太過專心,以致於唐沂泱進門站在她身後都沒有察覺。
「你在找房子嗎?」他頭擠到螢幕前,將上面行列而出的租屋訊息看個分明。
「你回來了喔。」她看了他一眼,發出算是招呼的語句後,又拆了一包餅乾。
「這是什麼?」
「妹仔的訂婚禮盒,你的我擱在你桌上。」她拿了一片遞給他。「要不要吃?」
他搖頭。「你午餐就吃這個?」
「嗯。」她繼續盯著螢幕。
「是你要搬家?」他靠坐在她的辦公桌上,玩著她的頭髮。
「嗯。」誰教嬸嬸一下就找到的買主急著想搬進來,讓她連慢慢找房子的時間都沒有,只好趁著午休上網碰碰運氣。說真的,嬸嬸實在挺適合當仲介的。
「找到了嗎?」
「還沒,現在快年底了,很少房屋出租。」
唐沂泱滿意地看著他生平第一件作品,胡亂編的辮子倒也編的有模有樣。他將辮子打散,青絲又柔順的貼在她纖細的頸項。當下,他心裡已有了計量。
「是嗎?我倒是有一間房子出租。」
「真的?離公司會不會很遠?」
「還好。」
「那,你要租我多少錢?」她想他這有錢大爺的房子可能很豪華。
「你決定好了。」
「你這房東怎麼這麼隨便。」
「是隨和。這星期日我去幫你搬家。」他站起身準備走進辦公室。
「這麼快?我都還沒看過房子。」
「搬來不就看到了。」
她瞪著他悠閒的背影,再看看電腦螢幕,很識相的將網路關閉。電話在這時極有默契的響起,和她關電腦的動作一氣呵成,沒有間隔任何空隙。是她的電話。
「我是梁玉樺。」
「大律師今天有何事造訪?」總不會是來跟她要呂國邦的電話吧!
「我剛剛在飛機上遇到你老闆,還跟他從台北聊到台中。」
「嗯哼。」唐沂泱很健談嘛!
「你介紹他給我認識。」
「你們不是已經認識了嗎?」都聊這麼久了。
「我是說吃飯,我想和你老闆約會。」
「啊?」原來梁玉樺看上他了!
「怎麼樣?」
「我的面子沒那麼大,請得動我老闆。」
「你幫我約約看。」
她想拒絕,想掛電話,若不是她及時被自己的妒意給嚇傻,只怕梁玉樺會耳鳴上好一陣子。這種感覺就像是心頭讓人打了一棒,悶疼,教人怪不爽快的。
也許是想證明自己的瀟灑與不在意,她糊里糊塗的答應了,直到聽到對方歡天喜地的道謝聲之後,才意識到她將自己逼到一個死胡同。
她敲了門,走進他的辦公室。
「怎麼了?」瞧她一副壯士斷腕的神情。
「三樓的梁玉樺你認識吧!她說想請你吃飯。」
「誰?」只覺這名字有點耳熟。
「你今天在飛機上遇到的人,梁玉樺,三樓事務所的律師。」
「喔。怎麼樣?」
「她想請你吃飯,叫我問你的意思。」
「我沒有官司要打。」他也有一個法律學位,所以不需要法律顧問。
「她想和你約會。」不曉得他是裝傻還是真傻,她沒好氣的回嘴。
真是一位勇於追求的現代女性,他向來欣賞這種凡事直來直往的風格,倘若是以前,這代表又有一場新的戀情展開。然而現在名草有主的他,只看到兩種可能性,若不是他的女友正在賣弄她的大方氣度,便是小心眼的在試探他。老實說,兩者他都不喜歡。
「我怎麼跟她聯絡?」
這句話打翻了醋罈子,酸苦的液體氾濫,她腦中警鈴大作。
他現在變心,對她比較好。九年的愛情都可以讓她談到不見,她完全沒有把握套住一個男人,所以在她還未深陷之前抽離,才不會死得太難看。思及此,她奔出去翻電話本,忙進忙出的熱切,讓人禁不住以為她正高興的手舞足蹈。
當唐沂泱真的撥了電話,她幾乎讓醋的酸味嗆得流淚,她咬著手指走出辦公室。
眼不見為淨才不會難過。
沒多久,他跟著走出來,拉了一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將她的椅子轉了角度,強迫她與自己面對面。
「幹嘛?」他一直不說話,她沉不住氣先開口。
「你說我們晚上去吃拉麵好不好?」
「隨便你啊,只要她喜歡吃拉麵就好。」她以為唐沂泱的「我們」另有其人,心裡不免氣他過份,拳頭差點就要飛上他的俊臉。
「我和你吃飯關別人什麼事?」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搞清楚他說些什麼。
「你不是要和那個……那個……梁玉樺吃晚飯嗎?」
「我打電話拒絕她了。」
「為什麼?」她脫口而出,不及思考。
「因為我有女朋友。」
他瞪著她,風暴現在才開始凝聚在他的眼中,她心虛垂下頭。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急著將男友送給別人?」
她強裝沒事的模樣推翻了他先前猜測的兩種可能性。如果她真的夠大方,她不會像是讓人欺負的小媳婦似的,躲回自己的角落黯自神傷;如果她只是在玩試探的遊戲,為什麼在難過的同時,她看來卻又像鬆了一口氣?和他談戀愛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嗎?
「我沒有送呀!是別人跟我要。」她胡言亂語,知道自己說了錯話卻覆水難收。
「別人要你就給嗎?早知道你這麼大方,我也跟你多要一點東西。」
「要什麼?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緊張起來就胡說八道的死性還是不改。
他低低沉沉的笑了,笑得她發毛,總覺得他就要獅子大開口。
「我要這個。」他指著她的心。
她被嚇壞,口不能言。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許了。」她的表情怎麼像是在說,大人饒命呀!
她猛地搖頭。
「為什麼不行?你對別人大方卻對我小器。」
「你亂說,哪有人這樣亂要的,你不知道每個人只有一顆心嗎?給了你我怎麼活?活生生的把心掏出來是又恐怖又血腥又噁心又很痛,你知不知道?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你還敢說我小器,你這個殺人魔!」
她一開口,辟哩啪啦沒完沒了,讓唐沂泱大開耳界。
「你的舌頭睡醒了喔?」他取笑道。
「誰教你亂開玩笑。」她寧願當他是開玩笑。
「誰說我開玩笑?」他偏不讓她如意。
「我。」她的胡說八道首次應答如流。
「我是個誠實的商人,一定會有個公平的交易。」他哄著。
「誠實的商人賺不到錢。」他分明就是個奸商。
「每個人只有一顆心,也只能有一顆心,我要了你的,把我的給你,你能活,我也能活,不是很公平嗎?」
「我們都保有自己原來的不是更好,省得大家掏心挖肺。開心手術風險很高。」
「談戀愛的結果不就是要這場交易嗎?」
「你對所有的女友都提這種要求嗎?」她不是在試探,而是在抱怨他沒有一視同仁。
「沒有。」他老實回答,讓她也讓自己明白她的獨特。
一開始他也沒有把握這場戀愛能持續多久,她對他的吸引力又能維持多久,純粹只是想與她談一場戀愛而已。但是時日愈久,她對他的吸引力不僅沒有被時間消磨殆盡,反而擴散版圖,從她的眉眼到她的身體,從她的眼神到她的聲音,從她走路的姿勢到她吃飯的樣子,從她的笑意到她的體溫,完完全全將他籠罩。然而重點不在於他發現自己被困住,而是他一點都不想逃,連這種束縛都成為一種吸引力。
只是,他誠實的面對自己心中的想法,她卻仍像一隻風箏搖搖晃晃。
「如果換的過程沒捧好,就碎了。」她的淚摔在地上,碎裂成幾千滴晶瑩。
「心碎的風險是我們兩人一起承擔的。」他伸手抹去她的眼淚。
「你也會害怕嗎?」她淚眼婆娑。
「當然。」這是她第一次為他掉眼淚,她卻不懂在她掉淚的剎那,已經交付真心。
「那為什麼還要換?」
「如果不換,我們就無法繼續下去,而我想和你繼續下去。」
這是一句甜言蜜語,如果她相信,就注定她的萬劫不復;如果她不相信,最好趕緊遠離他,不然還是會萬劫不復。可是,她卻不願不想不能不要提出分手,是否這樣就是已經萬劫不復了,她不過是在垂死掙扎而已?
門,早就推開了,她真的可以走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