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伯,你看我是不是很能幹?我還幫忙沙大叔洗碗呢。」見到總管,漪蓮高興地指著佝僂著脊背,正忙著的廚師羅鍋沙表功。
「是啊,這位天仙似的姑娘可幫我不少忙。」羅鍋沙樂呵呵地說。
總管僅以點頭表示贊同,提著羅鍋沙準備好的食籃走了。
「勞伯跟他主子一樣,對人愛理不理的,還是沙大叔好。」漪蓮對總管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羅鍋沙可樂了。「姑娘嘴真甜,但姑娘的話不對。勞伯可是大好人一個哪。」
「那個陰陽怪氣的古立恆呢?」漪蓮聽他替總管說話,不由想知道更多。
羅鍋沙眉頭一皺,不笑了,嚴厲地說:「姑娘可不要對主人不敬!咱主子曾是京城響噹噹的御使大人,只因膩煩了才辭官歸鄉。想當年大人出門時前有鳴鑼開道的差夫,後有護轎守衛的役從,那威風妳可沒見過!」
「你就見過?」漪蓮更好奇了。
「那當然。」羅鍋沙將手中的鐵鍋放下。「那時候我在京城開菜館,一個大雪夜被一幫混混砸了店流落街頭。因身帶殘疾,無人僱用,尋思著這條爛命就要喪於街頭時,遇上了辦事回府的主子。主子救了我一命還留我在府上掌勺,自然看過主子的風光……唉,這一晃眼都十來年了。」
「當真?」沒想到他曾經那麼俠義,漪蓮對古立恆的懼怕在這一刻淡了不少。
「那還有假?」羅鍋沙眼一瞪,挺起無法挺直的身軀。「不光是我,咱主子救的人可多啦。」
漪蓮還想再問,但這時幾個黑衣男子走進來,他們都是古立恆的護院。
他們走近時,漪蓮看見昨天為她送信回家的那個男人,忙過去問道:「這位大哥,你有幫我送信回家嗎?」
那人點點頭,逕自去用飯了。
與羅鍋沙一番交談後,漪蓮對古府內這些人的沉默寡言已不太在意了,想想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嘛。
她沿著迴廊往主樓走,她得去看看家裡有沒有按她信上所說的讓護院給她帶衣服來,她實在需要換掉身上這套染了樹汁及泥土的衣服。
看到傲立在朝陽中的主樓,想到自己今晨做的事,她的腳步有幾分遲疑。
今天早晨下樓時,為避開那陰森恐怖的黑暗,她突然決定不走後堂,而是沿著樓梯直接下到主廳,將擋在門窗上的布簾扯下後,打開正門,從那裡走出來。
當時她是憑著一時衝動做的,可是令她吃驚的是居然沒有人阻止她,連護院看到她由正門出來時也沒說什麼。
但此刻,她不知道古立恆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畢竟這壞了他的規矩。
「他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吧?」她看看主樓依然如她離開時敞開著正門,不安地走了進去。
穿過寬敞的廳堂,她鬱悶的心情隨著眼前的景色而改變。
「這座房子實在漂亮!」她欣喜地讚歎。之前一心只想著驅走那些黑暗,她沒來得及好好看清屋內的擺設。此刻一走進充滿陽光的寬大廳堂,她即刻被它的富麗堂皇所吸引,忘記了不安。
這是幢典型的抬梁式樓宇,頂高間深,樓梯設置在大廳的後部。室內天花板上有精美的彩繪,牆壁和樓廊上裝飾了不少造型獨特的石雕與木雕。那些雕像大多飾以金箔,故日光燈火下顯得金碧輝煌。前廳大門後,還增設了一道頗具官家威儀的中門,總管告訴過她,最初設計那道門時,是專為在重大喜慶之日或貴客光臨時開啟,但至今從未使用過。
她輕輕撫摸著扶手上的獅首木雕,手指滑過光潔的扶手,僕傭們將這裡維護得非常好,所有的傢俱物品都完美如新。
漪蓮邊欣賞著邊緩步上樓回自己房間,一進門,果真看到床上有一個包袱,她急忙跑去打開,欣喜爹娘的仔細。
可是包袱打開,她眼睛卻越張越大。裡面是各色漂亮的衣服,可那不是她的!因為這些全是新衣服,而且講究的料子和式樣也不是她通常穿的。
她一呆——莫非古立恆沒有叫人送信回家?否則為何娘沒有按信上的要求捎回她平日穿的衣服?
不行,我得去問他!
她跑出房間,先在一樓的東廂、西廂、書房和小廳尋找,都沒看到古立恆。
難道他又將自己關在那間該死的黑房間裡了?
站在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上,漪蓮看著昏暗的走道及一道道相似的房門,心想有這麼多房間,該到哪裡去找他?
那天因為她太緊張,只知道被人架上樓進了那間陰暗的房間,卻沒留意那是幾樓?在什麼位置?
而這裡每層樓都分前樓後樓,起碼有十幾個房間,要她在昏暗中一間間找,那要找到什麼時候?
於是又急又躁的她忘記了害怕,站在樓梯上大喊:「古立恆!古立恆!」
「什麼事?」古立恆冰冷的聲音由頭頂傳來,但聽不出準確的方位。
漪蓮急切地問:「你沒有派人將信送去我家?」
「有。」
「那我的衣服呢?這些衣服哪來的?」漪蓮舉起手中的衣物。
「給妳買的。」
「為什麼?為什麼買這麼貴的衣服?」
「既然要妳留下,當然要安排好妳的生活。」聲音依然冷漠。
「不要,我不要穿別人給我的衣服。」
「隨便妳……」聲音消失在黑暗中。
「古立恆!你等等!」漪蓮急忙叫他,可他再也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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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當她不得不換下身上的髒衣服,穿上新衣服時,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喜歡那些漂亮又高雅的新衣。她驚訝買衣服的人居然將她的身材掌握得那麼好,大小剛好,長短正合,尤其是配這些衣裙的鞋襪腰帶都考慮得仔細周到,令她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
早餐後,她在廚房前的井邊洗衣服,並不時跟在一旁忙碌的羅鍋沙聊天,同偶爾走過的傭人打招呼。
現在她已經知道廚房前面的房舍是傭人房,後面是地倉、貯藏室、馬廄,旁邊則是護院房。樹木是分隔區域的標誌,長廊則連接每座庭園。
悅園真的很大很美,誰能想到住宅也能建造得這麼雅致雋秀?相信她在這裡逛上一輩子也不會膩。漪蓮邊洗邊想。
就在她剛把衣服洗完時,一個黑臉護院走來。「姑娘,主人有請!」
「古立恆?!他找我幹嘛?」漪蓮驚訝地問,但沒人回話,只有羅鍋沙對她投來哀怨一瞥。
漪蓮知道那是因為他不滿自己對主人不敬的態度。
但她無暇解釋,匆匆將衣服晾在竿子上後,跟隨護院而去。
到了主樓前,她固執地拒絕隨護院走側門,而是從正門進去。護院只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便一言不發地跟著她進門。
漪蓮納悶他為何不反對,但並沒有問。一則知道不會有答案,二來踏上樓梯後隨之降臨的黑暗,令她不得不亦步亦趨跟在護院身後。
這次她留了個心眼,注意到護院是將她帶到三樓轉左,那間位於她房間正上方的房間。
喔,原來他住得離自己這麼近!她心裡暗想。
「進來!」護院敲門後,裡面發出冷冷的指令,漪蓮聽出是古立恆的聲音。
她依稀看見一個身影閃動,門開了。
是那天那間屋子嗎?怎麼好像更黑暗了?
她茫然地不知該怎麼走。
就在她發愣時,一隻大手有力地托住她的胳膊帶她走了幾步,將她按坐在一張椅子上。
房門同時傳來被關上的聲音。
房間又陷入寂靜,漪蓮努力睜大眼睛,可是眼前依然混沌一片。
「妳怕我嗎?」古立恆的聲音在幾步之外響起,仍像第一次聽到時那樣冰冷。
「有、有點。」彷彿大熱天被冰塊擊中,漪蓮身子一抖。
沉默了一會兒,古立恆又問:「還認為我是鬼嗎?」
「不、不是鬼。」漪蓮趕緊申辯,並無聲地張嘴說道:「但比鬼更可怕!」
「妳是在罵我嗎?」冰冷的聲音令漪蓮一驚。
「沒有!沒有!」她一邊說著一邊做了個鬼臉,無聲地罵道:「真是鬼!黑呼呼的他怎麼可能看見?」
可她眉眼還沒歸位,就聽到冷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妳的鬼臉是在表達對我的不滿嗎?」
啊?!連這個他都能看見?!
漪蓮驚呆了,不敢再有動作,只是用力將眼睛閉上再睜開,可是眼前還是漆黑一團。
難道自己瞎了?她用力揉揉眼睛。
「不用擔心,妳沒瞎。」
嚇,這下不驚都不行!他居然在黑暗中能看見她臉上的表情,還會讀心術耶!他到底是人還是鬼啊?漪蓮僵硬地坐著,連大氣都不敢出。
「放輕鬆,妳不怕憋死嗎?」
哇,真是見鬼啦!漪蓮悄悄吐口氣,不敢動也不敢言,安靜地坐在黑暗中。
頓時,房裡安靜得好像根本沒有人。
過了好一會兒,漪蓮聽到一陣細微的聲響,好像是瓷器碰撞的聲音,再一會兒又聽到紙張的沙沙聲,接著一切歸於平靜。
寂靜無聲中,「鬼王」似乎將她遺忘了。
「你要我來這裡幹嘛?」百無聊賴,她賭氣地問。
「陪我!」
「陪你?!」漪蓮大叫。「黑不嚨咚地傻坐著?」
「是妳自己答應的。」古立恆的聲音毫無溫度。
「呃,老天,我怎麼知道是像這樣陪?每天坐在黑漆漆的房間裡,不到一個月我准因無聊而死!」漪蓮大聲哀歎。
古立恆沒說話,黑暗中漪蓮也看不到他在幹嘛,只得無可奈何地將身子往寬大的座椅後一靠,雙腿曲起抱在胸前,讓自己舒服一點。
房間裡的寂靜令她受不了,她將下巴擱在膝蓋上問:「你每天把自己關在這裡做什麼?」
沒有回答。
「你不覺得悶嗎?」
沒有回答。
「為什麼不把窗簾拉開或者是點一盞燈?」
還是沒有回答。
「唉。」漪蓮長歎一聲,歪頭靠在膝蓋上,在黑暗中想:他一定是因為自覺太醜,又不想讓人看到他臉上的疤痕,才這樣關住自己。
想到這,她的同情心油然而起,便自顧自地開導他:「其實只要你自己不在意臉上的傷疤,還是可以好好生活。你那麼有學問,又在皇上身邊做過大官,見過市面,而且現在你的生意做得多大啊,連我爹爹和鳳生哥哥的鐵鋪都常為你們船廠打船釘、做鐵錨呢。」
見仍無反應,她繼續說:「你臉上的傷疤是有點駭人,不過天下有傷疤的人又不光是你,我鳳生哥哥手上就有一道很明顯的傷疤,那是初隨我爹爹學打鐵時被火烙的,很醜,可是他從來不當回事,也沒人看不起他,大家都喜歡他,稱讚他手藝好,他已經學到我爹爹的七、八分手藝了呢……如果你脾氣好一點,讓大家知道你受過火傷的話,大家都會接受的,也不會有人再把你說成是鬼,更不會看不起你、躲避你……」
「妳給我閉嘴!」
就在她興趣濃厚、滔滔不絕地說著時,前邊傳來極其克制的冷然喝聲。
「怎麼了?我說錯了嗎?」她驚訝地抬頭看著那道淺淺的身影,被他突然的壞脾氣弄糊塗了。「你要我陪你,我說說話不行嗎?」
此刻,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可以看到一點影像了。
「我叫妳閉嘴!」古立恆再次命令。他真沒想到這個女孩的嘴巴這麼碎!這哪裡是「陪」,根本就是煩嘛!
漪蓮生氣地說:「不准動,又不准說話,那你要我坐在這裡發呆啊?」
沒想到那個鬼男人居然立刻回答:「沒錯!」
「那多無聊!而且這麼黑,我會睡著的。」
「那妳就睡!」古立恆的頭好痛,這個女孩實在聒噪!他懷疑自己留她下來是不是哪根神經不正常。
「可是我不想睡覺!這樣的話你何不放我去花園?」
沉默,寂靜中凝結著隱忍的怒氣。
可是由於黑暗中看不見對方的怒氣,那冰冷的聲音也因聽習慣了,而對她失去威脅作用,再加上剛才那番自言自語的自我想像中,她已經將古立恆塑造成一個值得可憐與同情的悲劇角色,所以當沉默降臨時,漪蓮並不覺得害怕,她根本忘記對面這男人是街坊口中最危險的「鬼」。
「或者你放我回家,我就不會煩你了。」她依然說個不停。
「我叫妳閉嘴!」壓抑的咆哮聲靠近,隨即漪蓮的頸部被一雙冰冷的手掐住,她猛力想呼吸,喉嚨發出「咕咕」的怪聲。
「我要死了!」她在心裡驚叫著,雙手抓住掐在自己頸子上的手。
當碰觸到那雙手時,漪蓮感覺到它們的顫抖,並帶著一股涼氣直侵她的心。
難道他也害怕?她在窒息前,一個念頭突然冒出。
力量的懸殊和對他無緣由的同情,令漪蓮放棄了掙扎,她無力地垂下雙手、閉上眼,任他將怒氣發洩在自己頸上。
可是就在她垂手閉眼時,頸上的力量突然消失,那雙欲置她於死地的手輕柔地撫摸著她的細頸。
「漪蓮!韓漪蓮!」冰涼的聲音第一次有了起伏。
漪蓮睜開雙眼,看到眼前的白色身影,甚至看到那抹焦慮的目光。
然而那雙手在她睜開眼睛時隨著白色身影飛快後退,動作敏捷如狸貓。
而令她驚訝的是,房內擺設連同疾速撤離的身影都像剪影一般呈現在她眼前,雖然不完全清楚,但已能看清輪廓。
對面窗前站著的人影一定就是古立恆。他的身側是一張帶頂但沒掛帷幔的四柱大床,床頭有一片陰影,想來是個立櫃﹔而在屋子中央靠近自己的地方,是一張長形檯子,上面有艘巨大的船模型。
「你……你在做……做船……」她沙啞地問,心裡充滿了驚喜,這個鬼男人並不是躲在這裡發呆,而是在做模型,在工作!
這個發現令她好開心,可是她說不出完整的話,因為一陣突然爆發的咳嗽阻礙了她。
「出去!滾出去!」
隨著他的狂叫,門開了,一個黑衣人閃入,不容分說將她拉出房間。
幾乎就在她跨出房門的同時,門板「砰」地在身後被摔上了,接著又是一聲巨響,好像是什麼東西摔在地上碎了。
「但願不是那艘木船模型!」漪蓮心裡暗自祈禱。
房內的古立恆顫慄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依然為剛才發生的事驚悸不已。
「我差點殺了她!我差點要了她的命!」
他低喃著,頹然倒在椅子上。
他向來是個冷靜克制的人,除了爹娘弟弟去世時曾失常外,他從不失控,可是這個絮絮叨叨的女孩輕易就激起他的脾氣。
這個貌似柔弱膽小的女孩!
他看著自己的手,這雙剛才掐在纖細頸子上的手,心裡再一次顫抖。看來總管的看法是對的,她有勇氣!否則她怎敢擅自將正廳大門打開,拆了那些窗簾?怎敢在他面前暗咒他,對他做鬼臉?
想到之前還對他怕得要死的女孩,今天居然敢用毫不掩飾的同情與訓誡口吻對他說話,他在惱怒之餘也對她生出新的興趣。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愚蠢還是勇敢?!她那樣碎碎念嘴不會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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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剩下的時間,古立恆沒有再找她。
漪蓮想,一定是自己把他惹毛了。
但這並沒有影響她的好心情。
摸著依然隱隱作痛的頸子,回想在他房裡發生的事,她耳邊彷彿再次響起他急切擔憂的呼喚,感受到頸上冰涼而顫抖的手,和那份冰涼穿透肌膚,直抵心臟時所引起的悸動。
他絕對不是心狠手辣的「魔鬼」,絕對不會無故傷人!她堅定相信並為發現「鬼王」仁慈的一面而興奮。
自從知道他就住在自己的樓上,只要在屋內,她總會不自覺留意樓上的動靜。
尤其是夜裡,她更會下意識豎起耳朵傾聽;即使在庭園中,她也會不時注視著三樓那扇雕花窗戶,腦裡盤桓不去的是古立恆孤單又瘦削的身影,總是一遍又一遍地想:「那麼黑,那麼安靜,他怎麼能一個人獨自待在那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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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更深夜靜,躺在床上的漪蓮仍毫無睡意。
她聽到樓上的他來回踱步和偶然東西落地的聲音,不由納悶地想:「他在忙什麼呢?」
就在她開始有點睡意時,忽然一記開門聲驚醒了她。
在寂靜的夜晚,門板的「咯吱」聲顯得尖銳而清晰,接著聽到一串輕微的腳步聲伴著地板的聲響從頭頂的房門口延續到走廊和樓梯上。
「這麼晚了,難道他要出去?」帶著疑問,她從床上跳起來拉開門往外看,可是他是從側門出去的,所以她無法看見他。
於是她急忙跑到前廊往下張望。
果真,一輛黑色寬篷馬車正停在側門前,總管勞伯站在車旁。
身著白衣的古立恆走出主樓,二話不說彎腰上了馬車,護院為他關上門。車伕一揚鞭,馬車往園門駛去。兩個護院坐在車後板架上,另一個坐在車伕身邊。
「這些護院倒是很忠心,可是這麼晚了他要去哪裡?」漪蓮想著。
她悄悄走到門邊側耳聽聽,外面沒有任何聲音。她很想上樓去看看古立恆的房間,去看看那個模型。當然,她最想知道的,是他整天將自己關在那個不見天日的黑房間裡幹什麼?
她小心地點著燈,輕輕地將門打開。
探頭往外看,黑呼呼的什麼也沒有,不過感覺到冷颼颼的,有點可怕。
「唉,不怕不怕,這裡沒有人,不要自己嚇自己喔。」
她對自己說,邊輕手輕腳往三樓走去,同時不由自主地祈禱:老天爺保佑,不要讓人看到我,我只是想看看他房間裡的那艘船……
老天爺聽到她的禱告,一路平安無事地讓她進入古立恆的房間。
在明亮的燈光下,這間曾嚇過她、困過她,這幾天又迷住她的房間清晰地展現在她眼前。
房間大小與她住的那間差不多,但簡單的傢俱使它似乎大一些,屋裡沒有什麼華麗的裝飾,只有幾件平常實用的傢俱,其中最顯眼的就是那張位於正中央的長形木台和靠在床邊的巨大書架。
長形檯子上放著不少處理過的木塊,一艘很大的木船模型顯眼地放在中央,旁邊還有一些漪蓮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她走過去,將燈放在檯子上,欣喜地摸著那艘她在模糊中看見的大船模型。
這是艘雙層底的大木船。她伸手摸,木材很薄也很光滑,製作得十分精細。
可是為什麼是這麼寬的平底船呢?她翻起船底好奇地想。
「啪」一聲脆響嚇了她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船上的一截桅桿掉出來了。她趕緊把船放好,想將那根船桅放回原處,可是看了半天也不明白這小玩意兒該放在哪,只好隨意插放在某處。
不料她剛縮回手,胳膊又碰到一個瓷瓶。瓶子倒在一張圖紙上,她一驚,急忙扶起瓶子,還好瓶口是塞住的。打開瓶塞一看,裡面裝的是桐油。
喔,好險!幸好瓶子口被塞住,不然禍就闖大了!她撫胸暗歎。
小心地將瓶子放好,她看到一個沒蓋的大罐子,這次她沒敢動手,只是往裡看了看,原來是半罐白石灰。
這東西用來幹嘛的?她好奇地想,趴在那張線條有粗有細的圖紙上看了半天,隱約看出上面畫的正是眼前這艘模型船,不過多了很多線條和陰影。
看了一陣,她不甚明白,想想時間晚了還是回去吧,免得被人發覺又生事端。
舉起燈,她輕輕走出房間,臨出門前,沒忘記看了看那張和她的床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少了繡幔等裝飾物的大床,及床邊那個排滿書的書架,心想他果真是個讀書人。
漪蓮回到房間,在床上躺了很久依然毫無睡意,眼前全是那清冷而簡樸的房間。她不明白身為悅園主人,家財萬貫的古立恆為什麼對自己那麼苛刻,連件好傢俱都沒有。
「唉,他一定很孤獨寂寞,才要我陪他一個月。可是一個月後呢?」
夜深了,悅園內寂靜無聲,懷著對神秘的古立恆的好奇與同情心,累極的漪蓮終於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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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向勞伯打聽古立恆晚上去什麼地方,勞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說主人是去視察產業。
「為什麼要晚上去呢?啊,我明白了。」話剛問出口,她立即想到古立恆的容貌,於是趕緊改口。「我是說他經常晚上出去嗎?」
勞伯微微一笑,對她的善解人意十分欣喜。他和藹地說:「是的,少爺常常晚上出去,古氏有很多產業都需要他打理。」
漪蓮點了點頭,對古立恆的處境更多了分同情,轉而又想起那張圖紙,便不掩好奇之心地問:「他房間裡有艘大船模型,那是他做的嗎?」
「沒錯,那是少爺花了很多年心血研究的沙船,船廠正試著把它造成真船。」勞伯的聲音充滿了自豪。
勞伯的話令漪蓮明白古立恆並不是每天關在房間裡發呆,他白天研究新船,晚上出去巡視,真的很辛苦啊!她不由在同情中又增加了幾分欽佩。
「可是他房裡不點燈,也不開窗簾,他怎麼看得見呢?」
勞伯苦笑道:「可能是習慣了,也可能是天賦異秉。」
以後的兩天,古立恆仍然沒有找漪蓮,但她反而時常想起他。她不知道那晚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知道他這幾天在忙什麼,只能從他的走動聲裡知道他每天很晚了還沒睡。
他真的很努力,一個人獨自支撐古氏龐大的家業,身心尚帶著巨大的傷痛,還被人誣為「鬼」。
想起過去常聽人們議論有關「冥府鬼王」的種種惡性和醜陋,她覺得實在是誇大其詞,對古立恆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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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她在水池邊與池裡的金魚玩耍一陣後,沿著小徑穿過西側的假山,看到池水那頭依然聳立,只剩下頹牆敗樓的「迎風閣」。陽光下殘缺的屋頂依然發出五彩光芒,漪蓮知道這是琉璃瓦的特色。
她沿著小徑走,驚訝地發現又一處院落——更幽靜美麗的內院。
原來前幾天逛過的悅園僅是它的外院,而實際上還有這座內院。
內院位於悅園後部,這裡院牆高兀,上有漏窗數處,乍看以為是圍牆。院內有花園、觀魚舫、讀書室和專門遊戲用的「秋風閣」。
院內廣植修竹、竹樹茂密,層次重迭,優美的構造彌補了空間狹窄的不足。
「哇,這麼多竹子!」漪蓮歡叫著穿梭在她最鍾愛的翠竹中。柔軟的青竹在她的歡笑中搖曳,回應著她的欣喜,涼涼的竹葉落在她臉上,對她表示歡迎。
她嘻笑著、奔跑著,再帶著欣然的心情緩步走進秋風閣。
站在方形建築的台階前,看見門楣上懸掛書有「秋風閣」三個大字的匾額時,她想起外院池水旁的「悅園」石碑及其他各處的題字,似乎均屬同一風格,她不由斷定這些題字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一定就是曾為狀元郎的古立恆。
她端詳著筆力遒勁、恣意灑脫的大字,心想娘常說「字如其人」,書法如此飄逸俊秀的他,在燒傷前定是個翩翩美少年吧?!
想到這,她不由為他的破相而感到惋惜。
推門入室,眼前又是黑呼呼的一片。
她煩悶地借助門外的光線,將緊閉的窗戶推開,房間頓時亮了。
這是一間寬敞舒適的房間,中間放了一張刻著棋盤的大理石方桌,桌邊延伸出的木架上整齊地排著一些五顏六色的骰子、骨牌和棋盒。
在靠牆的地方有兩匹一大一小精美的彩色木馬,旁邊是一個長長的木架子,其上懸掛著各式各樣的木製玩具兵器,還有一盒晶瑩剔透的彈珠。
她伸手撫摸著那些彈珠,不明白這裡為什麼有小孩子玩的東西。
砰!
窗子突然被猛烈關上,房間裡驟然變暗,只剩下門外透進來的淡淡日光,漪蓮被嚇得驚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