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官宴連好好吃頓飯都難,惟一的好處是利於攀關係來陞官,以便中飽私囊。
要不是他那怪堂哥執意要他來,執意到如果他不來,那他也不願出席的地步,要不是老奶奶一聲嚴厲的命令,伯父一句沉重的詢問,老爹乞求的眼神,他才不來這種令人作嘔的地方。管他堂哥曾答應知縣要在今晚吹蕭吟詩給眾人欣賞,他才不想理會得罪了那個袁振會有什麼後果呢!
但,他還是來了,畢竟做人還是得有所妥協。
單單整個知縣府內就已熱鬧滾滾地到處張燈結綵,甚至還有唱戲的戲班在戲台上表演,而天空不時有著彩色煙火的爆發及鞭炮的轟隆巨響,就更別說是府內百多桌的客人所形成的擁擠了。
真是多采多姿的大場面,他嘲諷地想到,要是讓雲弟看到這好笑的大場面,他會如何呢?
是會大笑?是會驚奇得咋舌?還是跟他一樣,鄙夷這庸俗的景象?
請觀著雲弟的反應,想到了他俊美嬌麗的笑容,文聲的腦中立時浮起他的身影,凝眸注視,巧笑回頭,輕掄紙扇……天,他在想什麼呀?
文聲詛咒著,極力壓住心頭湧起的狂波。他覺得他好像是個瘋子一般,竟會不正常地去迷戀一個男孩,甚至到了幾乎無時無刻不想他的地步。老天!
自從那天在藥鋪猛然察覺到自己不該有的心態後,他就逃避他,不跟他見面。但,他的影子卻沒有消失,反而無時無刻不在糾纏他。即使他喝酒、賭博、舞劍。打拳、練功,他還是出現在他筋疲力盡的夢中徘徊不去。
「該死。」他生氣地低咒出聲,是厭惡自己的沒出息。
「文聲,太無禮了。」司徒成光輕喝,不贊同侄兒在這種場面放肆。
「是的,伯父。」文聲悶悶地道歉。
「不過,我很好奇你是想到了什麼?怎麼會突然冒出這句話?」司徒文柳微笑地問道,口氣就好像是一個剛抓到小偷的捕快般得意。
文聲狠狠地瞪他一眼,正待出聲發作,司徒成光卻不慌不忙地插了迸來:「別鬧了,規矩些,總督朝這兒來了,咱們也該快些迎上去。」說完,便率先走了。
「這下有好戲看了。」司徒文柳有些幸災樂禍地道。
文聲奇怪地瞥他一眼,不明白他話出何意,正想問個究竟。
「皇上?」那湖廣總督驚叫一聲,「微臣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還沒說完,就朝文聲的方向跪了下去,還猛磕頭,叩得誠惶誠恐。
周圍一大票人搞不清狀況,一聽皇上在此,也急忙叩頭在地,嚇得頭都不敢抬起來。
文聲也嚇到了,直覺地想到這總督可能是在跪他,隨即敏捷地向後轉,兩腿一屈也學人家叩頭在地。心裡卻直罵道該死的。到底在搞什麼鬼?
整個府內鴉雀無聲。
司徒文柳想也想不到文聲會是這種反應,最後也只好無奈地一起跪下,但他仍有點不甘心,隨即向身旁的文聲低聲嘲弄道:「你幹嘛跪下來呀?他不是在拜你嗎?」
「你給我住嘴。」文聲狠狠地命道,「再開口,你明天就見不到你心愛的小鹿。」他威脅著。
司徒文柳果真噤聲。
就在這時候,袁振已經害怕地爬到了文聲身後。「皇上。」他輕喚。
沒反應。
「皇上。」他再喚,但這次他扯了扯文聲擱在地上的袖子。
文聲再也忍不住了,他低吼:「司徒文柳,你少在那裡裝腔作勢。」隨即反手一抓,錯抓了袁振的衣襟將他提到自己憤怒的面前。
「大人。」他立即放手,馬上就發現那瑟縮的人不是堂哥。
「皇上。」袁振心驚膽跳地低喚,趕緊又爬到坐在地上的文聲面前,「請恕微臣大罪。」他求著。
麻煩大了,他近乎哀鳴地瞪著眼前這名總督。這下要如何收場才好?文聲傷著腦筋想著。
啊!有了。
「大人,」他湊到袁振耳邊輕語,「我不是你口中所說的皇上,我叫司徒文聲,從來不曾到過京城,怎麼可能是皇上。大人,你認錯人了。」
袁振想了想,的確言之有理,眼前的這男子長得雖很像當今聖上,但明顯不是,聖上沒有他那麼粗糙的皮膚,也沒有他那麼低沉的嗓音。而且皇上也不太可能突然出現在這裡。慘了,他的確認錯人了,這下糧大了,他臉色倏忽變白。
「放心,大人。」文聲又輕語,「我有一個辦法讓你有台階下……」
過了半晌。
文聲和袁振一起站了起來。
「司徒老弟,這次真的很好玩。」袁振大笑,假裝非常開心地高聲大嚷。
「能讓大人開心是我的榮幸。」文聲也笑著答應,故意裝出卑躬屈膝的假象,也確定自己的聲音能穩定地傳個老遠。
果不其然,已經有好幾個人驚訝地抬頭,其中包括了司徒成光。而司徒文柳是根本就沒低下頭過。
「只要大聲一叫『皇上來了』,我們這些忠誠的百姓絕對會恭敬地跪下接迎。」文聲繼續說。
「對,對極了。」袁振高興地捻胡,「本宮今天總算見識到岳陽百姓的忠誠可嘉,多虧老弟絕妙好計。」
說得好像就是他們一起串通來考驗考驗大家似的。
現在,幾乎每個人都把頭抬起來了。人人臉上有如釋重負的表情,也有敢怒不敢言的懊惱……
「好了,大家都起來吧!」袁振高興的叫著,接著又大力摟住文聲的肩膀,以不小的音量說,「你真是聰明,本官最欣賞你這種人了。」他笑著,隨即拍拍文聲的肩膀走了。
待他們走了有一段距離。
「文聲,」司徒成光嚴厲地喚道,臉上有著明顯的憤怒.「沒想到你覺做出這種事,居然設計玩弄大家,你……太不知分寸了。」他咬著牙罵道,然後拂袖而去。
文聲不在乎地聳聳肩,但心頭卻很不是滋味。
「堂弟。」司徒文柳攀上了他的肩,「剛剛的確是好計。這下,你又如願地賺了個壞名聲——狗腿子。」他低笑,看著文聲極力掩飾驚訝,「做人,不要太固執。」他又道,「會發生的事總會發生,不要想去改變它,否則你只會徒然地發現自己只不過是繞了個大圈子,徒增痛苦而已。」
文聲瞇著眼仔細地端詳堂哥,然後用令人窒息的口吻問:「你知道了多少?」
「僅知道了些該知道的。」司徒文柳笑,回答得很模稜兩可。
他的回答卻給文聲無限猜疑的空間,他到底知道了些什麼?
可惜,司徒文柳並未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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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曼舞簽歌。瓊漿玉液、珍饈佳餚令人目不暇給,但文聲卻高興不起來,本來他就厭惡這種宴會,卻被迫參加;再加上袁振那老傢伙又給他上演了出「錯認皇上」的好戲,讓他的心情更加滑落;更甚的是他那怪裡怪氣的堂哥所說的那些摸不著邊際的話,使他挺糟的心情更加一落千丈。
哦!可惡。
他悶悶地喝著酒,不管同桌間的談笑風生,也不理有人向他搭訕。他就像一隻獨處的猛虎,散發出絲絲怒氣,看有誰最不識抬舉敢惹他,他就要把他吃了。管那些閒雜人士會怎麼想、怎麼說。
果真沒有人再敢試圖和他講話,除了剛剛吹蕭吟詩完回來的司徒文柳。
「又喝酒。」司徒文柳不贊同地說,一把搶過他捧在手中的酒杯。
文聲連向他討都懶,拿起桌上的酒壺直接就口喝了起來,也不管同桌人士的驚訝瞪視。
「亂來。」這次司徒文柳連酒壺都搶了。
此舉引得文聲狠狠地瞪向他:「我真想把你揍到下不了床。」他恨恨地說。
「你不會的。」司徒文柳笑嘻嘻地看著他,「所以我敢告訴你,別太過分了,至少也要保持微笑。我爹就坐在對桌,要是你表現不好,我可不敢保證我會多丟自己的臉。」他靠近文聲,小聲地耳語著。
文聲氣得都快發抖了。這小子竟拿他自己來威脅他,真他媽的該死,他幹嘛在乎?
但是他卻扯上了嘴角,舉起筷子夾了塊魚肉入口。「嗯,好吃,好吃。」他強笑著,然後轉頭看向身旁同桌不知名的客人,「你不試試嗎?」他近乎咬著牙建議,嚇得那名客人趕緊道命。
「很好,很好,有進步。」司徒文柳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惹得文聲一記白眼掃向他。
「喂,你看。」司徒文柳不理,卻指了指鄰桌一名男人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文聲淡淡地一眼看過去,並不認識。「我管他是誰。」他冷然道。
司徒文柳搖了搖頭,好像他無可救藥似的看著他:「他住城西,是馮家的公子,叫馮雲。」他解釋著。
馮雲?文聲愕然地瞪著他。
如果眼前這名陌生的男子是馮雲,那他可愛迷人的雲弟是誰?他震驚地想。
可是,天下巧事何其多。城西的馮府可能不只一家,而叫馮雲的男人也可能有好幾個。
對,一定是巧合。
「他有一個妹妹叫馮湘雲,今年十八歲,是岳陽數一數二的才女。」司徒文柳又接著補充,銳利的雙眼看盡了文聲的反應。
文聲睜大了眼,不信的眼光從陌生的「馮雲」回到堂哥身上。
真是巧中之巧,岳陽的才女馮湘雲竟有兩個?
他困難地吞嚥著口水:「那個馮雲可有弟弟?」他問,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否則他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過去那段日子裡幾乎天天跟在他後面的「馮雲」——竟是假的。而他還為「他」病相思,苦惱那麼久。
「沒有。」司徒文柳肯定地答,「他是獨子,沒有弟弟。」
那他認識的那個馮雲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震驚地自問。沒想到他那個美麗、俊俏、聰明、勇敢又體貼的小弟弟竟然騙他,從頭至尾就沒有對他坦承相告過。
該死,他怎麼那麼傻,竟被騙得團團轉。而他竟還「熱心」地帶他四處去見識世面,甚至還將他視如親妹妹的「沅青」送給了他。
啊!沉青。他低聲驚呼。
沅青在那個騙子的手裡會如何呢?他充滿罪惡感地想起,不由自主地又將眼光射向鄰桌那位陌生的馮雲。罪惡感、憤怒、傷心、怨恨心痛等等情緒攪混,使他的心情達到另一境界的高潮。
但,不一會兒,他發現到那個馮雲也在瞪著他,眼光之凶不亞於他,但似乎又多了痛惡。可是,為什麼?他又不認識他。
「瞧,他看你的樣子,好像你把他妹妹搶走了似的。」司徒文柳在旁小聲地嘲弄著。
但文聲沒有聽到。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的高台上傳來司儀沉穩響亮的聲音:「今蒙總督賞光,我們岳陽人人甚感光榮,就連待字閨中的小姐也想參加這熱鬧的饗宴,好瞻仰總督的光彩,現在我們岳陽城的大才女要為總督大人撫琴唱曲一番。」接著,他返回粉紅的布幔後頭。
沒多久,布幔的後頭響起美妙的悠揚琴聲,然後細而綿長的女性溫柔嗓音幽然而現。輕輕的、靜靜的,一點一滴地隱沒又忽現,如香上的煙,繚繞得愈來愈高,愈來愈高。然後慢慢散逸,散逸在空氣中,在每個人心神中迴繞。
整個庭院裡靜然無聲,每個人都豎起耳朵醉心地聽著這人間悅耳的天籟。就連文聲也漸漸被吸引,暫時拋下懊惱的一切,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但,這美妙的聲音好熟悉,真的很熟悉。
袁振卻睜大了眼,滿是皺紋的臉上散發出興奮的光彩。就是她了,她絕對符合皇上密旨中的條件。等等,她的面貌不知如何?袁振突然想到,發急地想看看布幔後的才女,是否貌冠群芳。
他趕緊揮了揮手招來知縣,命他拉開布幔好方便他一窺佳顏。
知縣無奈,只好為難地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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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
湘雲著急地看著知縣一寸寸拉開布幔。
她可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拋頭露面,即使司徒大哥不會在這裡瞧穿她的真面目也不可以。
可是,她又不能停止彈琴,也不能停下她的聲音去喝止他。所以,她只能坐在那兒乾著急,甚至彈錯了幾個音。
但,布幔還是開了。
驚鴻一瞥中,她似乎看到了司徒大哥在下頭,那個她日夜心所牽繫的人兒。她不知所措地低下頭,試圖掩飾自己的臉孔繼續彈琴。
也許是她看錯了?沅青不是說他討厭這種宴會,絕不會參加的嗎?或許她剛剛看到的是幻影,是她思念太甚所造成的。
為了求證,她悄悄地抬起頭,望向剛剛那個位置。
她的臉刷地變白,顫抖的手幾乎彈不出聲音,發緊的喉嚨再也發不出聲。哦,老大爺,是他,他真的在這裡。
然後她看到文聲的臉漸漸因了然而冰凍,她看到他霍然站起來,不顧別人瞠目以視的目光就走了,就這麼轉身步出她的目光。
哦!不。
眼淚在她眼眶中打轉。這下他絕不會原諒她的欺騙,而她將再也見不到他了。
「鏘!」琴弦斷了。
琴聲嘎然停止,她的聲音也隨之而斷。但她不在乎,只是木然地瞪著眼前這一切。
「我們謝謝馮姑娘。」司儀趕緊出聲補救,知縣也連忙拉上布幔。
但一切都遲了,太遲了。
湘雲俯身在琴上痛哭,如雷般的掌聲掩蓋了她的嗚咽。
「對不起。」知縣輕輕碰著了她的頭髮,「對不起,我不該拉開布幔的,嚇著你了吧?」他和藹地說。
湘雲搖著頭,仍在哭泣。
不,不是的。她哭是因為文聲,是因為她那絕望的愛。她無聲地吶喊著,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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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文柳有點可惜地看著布幔被拉上,嚥了口氣,他意猶未盡地說:「太可惜了。」
「是呀!」旁邊的客人也跟著附和,「才女就是才女,才藝一流,連容貌都歎為驚人。」他讚賞著。
司徒文柳點點頭:「罕見的美人,令我多想傚法東漢光武帝一般,也自誓來個『娶妻當娶馮湘雲』。」他低低一笑,眉宇間流露了幾許認真。
司徒成光坐在對桌,正因侄子的無禮離席不悅著,一聽到兒子這句話卻大為驚喜:「文柳,你此話當真?」他趕緊問,深怕這是兒子無心的一句談笑。
司徒文柳卻點頭:「如何?爹難道不喜歡馮姑娘進門?」他嚴肅地問,頗有一副為佳人力抗到底的派頭。
「不,當然不是。爹高興都來不及呢!」司徒成光急忙辯正。
「恭喜司徒老爺喜事將臨。」
「賀喜司徒家將逢大吉……」
一聲聲此起彼落的恭賀逗得司徒成光嘴都合不攏。
終於,兒子終於想要成家了。想到以往的那些日子裡,全家人想盡辦法為他找對象,而他卻拚命推托拒絕,挑三撿回的。弄得全家不得安寧,深恐二十五年前那道士所言將會成真。但,如今不用怕了,兒子成了家就不用怕他會離開了。他呵呵開心地笑了。
司徒文柳雖也在笑,但笑容中卻有著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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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懷的憤恨、怒氣、失望混雜,文聲只覺得情緒惡劣,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各種難堪的事。他是無所謂,但他可不想在今夜丟司徒家的臉。
所以他選擇離開,因為他需要空間來緩和心情,需要寧靜地想一想剛剛發現的驚人事實。
哈!他那個「雲弟」竟是個女娃兒,竟是岳陽人人稱讚的才女——馮湘雲。真是見鬼了,他怎麼會盲目得看不清她嬌麗的臉龐根本不屬於男子,清細的嗓音分明屬於紅粉佳人。
而他還直道是她太嬌生慣養,是個茶來張口、飯來伸手所養成的白嫩貴公子。哈!滑天下之大稽,他真是最蠢的呆頭鵝。
他苦笑地自嘲,在這知縣府內少見人跡的後花園裡,他坐在陰暗的樹陰下仰頭望著皓月,苦澀地整理心情。
但,為什麼呢?
她是個黃花大閨女,又是個千金大小姐,為什麼她要跟著他,甚至不計一切手段?他想起第一天在吉祥賭坊裡她的請求及在迎香閣裡她不顧一切的決心。
總該有個理由吧?
會不會是她喜歡上了他?他暗忖,隨即又哈哈大笑,怎麼可能!
他是個人人輕視的敗家子,整大不學無術地晃蕩,講話又難得一句正經。
除非她是腦子壞了,才會看上他這種人。
深深吸了口氣,他排除了這個可能。但不可否認,他是真心期盼這種事實發生,即使近乎不可能。
不過,他的心情倒是緩和了不少,怒氣漸漸平息。
想他這段日子還煩惱自己對她的「不正常」迷戀,還蓄意躲開她,不理她捎來的種種信息,結果……
這下可好了,事實證明他正常得很,他高興地想道,但隨即又黯然,因為她是個名門閨秀,他是惹不起的,而且對方可能也不會讓他惹。
唉!他歎了口氣。多想以煥然一新的面目去追求她,但時機卻未到。而他那個該死的堂哥又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認命地乖乖娶妻生子。
就算他能等,湘雲能嗎?
搖搖頭,他陷人悲慘的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的迴廊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你傻瓜呀!為了那種男人竟然在眾人面前哭。」馮雲罵道,拉著妹妹的手,腳步不停地往後院走來。
湘雲抽泣著,帶著嗚咽的嗓音破碎地說:「放開我,我要去找他。」
文聲一驚,陡然坐起身。是湘雲,他不禁豎耳細聽……
「除非我死。」馮雲咬牙道,「你和沅青都是傻瓜,那個男人有什麼好?你們竟然……一個為他失了清譽,惹來一身花名;一個為他心碎,日夜憔悴。真是天殺的笨蛋。」他狠狠罵道。
「你不瞭解,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湘雲低泣地試圖解釋。
「住口。」馮雲厲喝,在一個房間前停住,「我自己有眼睛,不需要你來告訴我真相。」他恨恨地道,「反正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絕不讓他再靠近你和沅青一步。」
打開了房門,他使勁一推,把湘雲推進房內。然後他關上了房門,落上了大鎖。
「哥,你想幹什麼?」湘雲拍擊著門,急急嚷叫。
「你給我乖乖的待在裡面。」他大聲地說。
「你要把我一個人孤單地丟在這裡?」湘雲驚呼,更著急地拍打房門。
「我會去找小紅過來陪你,待會爹會來帶你回去。」他說完後轉身欲走。
「那你呢?你要去哪兒?」湘雲趕緊又問。
「喝酒。」他說,「我要把全身的怒氣澆熄,才能理智地面對你們這一對天字第一號傻瓜。」他重重地說。
文聲看到馮雲氣沖沖地大步離去,也聽到湘雲努力的求救轉為認命而至放棄。
他遲疑著,猶豫著。理智叫他趕快走,趕快離開這知縣府;但卻有另一個聲音在尖叫,尖叫著要他打開門去見他心愛的人兒,去問她是否真的為他心碎,日夜憔悴。
慢慢地,他終於無聲無息地來到門口。看著那把大鎖,他運起氣來集中於手掌,使勁一捏,門板應聲而開。
湘雲聞聲一驚,從低泣中回頭。在微黃的燭光及外頭皎白的銀輝下,她彷彿看到司徒大哥熟悉的身影。
「我是不是快死了,竟然看到他的影子。但他是絕不可能再見我的,他恨我,他恨我……」湘雲哭聲變大,索性趴倒在桌上任淚水氾濫成災。
文聲心疼地看著她。她真的瘦了很多,是為他嗎?他期待是,所有因她而起的憤恨竟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悄悄地,他來到她身旁。輕輕地,把手放在她聳動的肩上:「我不恨你,所以……別再哭了。」他以少見的溫柔說道。
湘雲猛抬頭,看進了文聲充滿柔情的雙眸。但朦朧的雙眼卻仍顯露不信:「我真的快死了,我不只見到他的影,還聽到他的聲音,我一定病得快死了,他從來不曾那麼溫柔地叫我。」她繼續哭。
老天哪!文聲低歎,真沒想到湘雲這麼不願接受事實。那……他該如何做呢?
溫柔地,他揩去她源源不絕的淚水,心疼地聽她那些快死了、快瘋了的喃喃低語:「你這該死的臭娘們,哭不煩呀!」他假裝生氣地低吼。
她頓時停住哭聲,瞪著他的雙眼陡然變大。然後文聲感覺到她顫顫的玉手遲疑地在他臉上挪移摸索,好像想查證他是不是個真實的個體似的。
文聲忍住想吻她手的衝動,竭力抑住全身溫度上升的反應,只為了讓湘雲安心。但湘雲的摸索範圍稍嫌廣了些,由臉龐至頸至胸至腹至……文聲緊忙抓住她的柔荑:「小姐,你還記得自己是個閨女嗎?」他嘲弄著。
湘雲愣愣地看著他的臉,彷彿沒聽見他的話似的。「你真的是司徒大哥。」她輕聲吐出,終於確定了。
「沒錯,我叫司徒文聲。」
「哇!」湘雲歡呼一聲,興奮地朝他撲過去,高興地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現條統統忘光光。
她的力道可真大呀!文聲有點消受不起地趕緊穩住身子。對她這種親呢的態度是感到高興、窩心及幸福。
現在他確定了,懷中這位可人的姑娘對他是愛戀的,而且恐怕是到了非常、極度的程度。哇!他覺得如置身天堂。
「你這樣親密地抱著我,敢情你是非我不嫁嘍?」文聲忍不住笑謔地在她耳邊低語。
湘雲馬上像被電到似的立即彈開,而且臉上的潮紅顯而易見。
文聲好笑地看到她遲來的害羞低頭:「誰想得到咱們規矩的馮才女只是虛有其名而已。」他笑著,又開始不正經了。但他似乎無法控制,眼前這位人兒總令他思緒不清。
那是因為她從沒有遇見過能令她失去自製的人。湘雲在心中回道,但她及時回來的女性矜持只讓她將頭垂得更低。
「怎麼不說話了?」文聲問,對她一反剛才的沉默十分不解,「或許我們先該來談談你騙我的事。」文聲淡然地轉開話題,沒有憤恨也沒有怒氣。
湘雲立即抬起頭,看著文聲的眼睛充滿了慌張。然後,她竟出奇不意地站了起來,撲通朝文聲跪下去。
惹得文聲吃驚之餘,也下意識地火速跪在她身前。就這樣,兩人對跪著。
「對不起。」湘雲顫顫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樣。
文聲胸口一緊,沒想到她竟會如此坦承自己的感情。這份勇氣令他佩服,也令他心疼。
「那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一輩子囉?」他問,半是正經半是不正經,似乎很難改正。
湘雲怯怯地看著他:「如果可以的話。」她輕聲地說。
文聲愛憐地托起她的下巴,終於溫柔地說:「傻瓜,你知道你愛上的是什麼男人嗎?我可能會讓你痛不欲生,虛擲好多年青春。」
「沒關係。」湘雲抬起下巴勇敢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好男人,而且我願意等。只要能在你的身邊,再多的苦我都不在乎。」
文聲震撼極了,滿心的激盪難以言喻,幾乎令他快難以控制想要仰天長嘯的衝動。但他只是輕聲地說:「不要說出你會後悔的話。」
湘雲搖搖頭,流露出堅決的表情:「我絕對無怨無悔。」她斷然說。
文聲再也無法自抑了,一把將她擁在懷中,緊緊摟住,可是嘴巴卻仍在說:「你這傻瓜,我司徒文聲何德何能呀……」
「司徒少爺。」一盧驚呼從門口傳來,小紅驚訝地看著文聲和湘雲跪在地上相擁著。老天,這可怎麼得了。她急忙衝向前去,還叫著,「司徒文聲,你想害我家小姐名節盡毀才甘心,是不是?放開啦!」她用力地扳開他們。
文聲自知理虧,連忙放開了湘雲,但眼睛仍舊意猶未盡地看著佳人嬌羞的神態,一時癡迷了。
「你還跪在這裡做什麼?」小紅使勁地拉著他想往門外拖,可惜他份量太重仍舊文風未動。小紅更急了,「快走啦!我家老爺快來了,要是看到你在這裡,小姐不被老爺打死,她也會蒙羞自己跳樓的……」她誇張地急急說道。
文聲這才不甘不願地看向她,腦筋又開始運轉:「你是那個我一直以為叫小洪的僮僕,是不?」他靜靜地問。
「是啦,是啦!」小紅急得都快哭了,「小姐說你是個好人,若你真的是,求你為小姐想想,快走吧!」她哀求著。
文聲想想也對,此刻他實在不宜久留。所以他急忙轉身看向湘云:「湘雲、等我……」
一聲急促的腳步傳來,伴隨著馮延年擔心的叫喚:「湘雲。」
「完了。」小紅驚呼,臉色變得死白。
湘雲也好不到哪兒去,粉白的臉孔恐慌地看向文聲。
「別擔心。」文聲輕輕地說。隨即站起身,兩足一蹬,輕盈地飛上樑柱,立足於黑暗間躲藏起來。
看得湘雲和小紅都傻了眼,根本沒想到他還會有這方面的修為。
「湘雲。」馮延年輕聲叫喚,眼睛擔心地看著湘雲滿臉淚痕。
「爹。」湘雲幽幽一叫,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心疼。
「該死。」馮延年呼道,急忙安慰地走向女兒,「本來說好用布幔遮住你的,誰知那該殺的知縣竟把布幔拉開,把我的寶貝女兒給嚇著了。」他輕輕摸著女兒的頭髮,「好了,別哭了,爹現在就帶你回去,回家後叫人做碗豬腳麵線給你壓壓驚喔!別哭了,乖。」他慢慢簇擁著女兒走向門口。
「我以後再也不要參加這種宴會了。」湘雲抽抽噎噎地說。
「好,爹以後絕對不強迫你參加了。」他急忙哄著。
演得真好呀!在上面的文聲不禁佩服,若不是他已經知道湘雲其實是堅強、勇敢有毅力的女子,那他一定會被她柔弱的千金女子假象給騙倒。就像她爹一樣。
真絕,她也像他一樣,有著另一個虛偽的面具。但,為什麼她要這麼做呢?是如他一樣,有著難言的苦衷?抑或是別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