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老弟,後面那五大車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你這麼緊張,每回打尖就叫人重新檢視一遍,生怕碰了摔了。」
「也沒什麼。後面那兩車裝的是山西汾酒、薔薇露和蓮花白,是給燕門堡的見面禮;前面三車則是為家姊準備的,特別重要些。」
「得了,身為燕夫人,要什麼沒有?」
「貴在心意。」阿諾不方便告訴他們,有兩車裝的全是被他扣留下來的機關零件什麼的,他左思右想,覺得讓貞陽活得開心比較重要,燕無極會有什麼反應則不管了。
另一車則是些吃的用的,像雲南火腿、菌菇類、大烏參、乾果、茶葉、珍珠粉、香油、百花露水、檀香、瑞腦香、滋補的中藥材等等。
秦藥兒的心裡也是不樂意的,現成的大美人陪在他身旁,他彷彿視而不見,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他的姊姊,簡直是戀姊成狂!
「你姊姊有我好看嗎?」她挑釁的問。
阿諾始終彬彬有禮,回說:「和我不相上下,瞧我就知道了。」
秦藥兒早將他瞧得仔細,器宇軒昂,斯文儒雅,就像個有原則、有骨氣的書生!
待人處事十分周到,招待他們師兄妹遊山玩水,從無不耐之色,龍湖當然高興,省了好多錢,藥兒也不好意思敲詐一名書生,彼此皆大歡喜。可是在汾陽難免聽人傳誦郭公子「少年當家,精敏能幹」,這點可不像一般不通世務的年輕書生。
龍湖也好奇:「令姊與你有幾分相似?」
「外表酷似,性子則……各有長處。」
「能教燕兄喜歡的女子,我等不及想見上一見。」
「你認為他們夫妻很恩愛?」藥兒偏愛和龍湖抬槓。
「自然。」
「你瞧見啦!何以見得?」
「道理很簡單。燕門堡生意繁多,分佈各省,燕兄若訂了個不中意的夫人,隨便找個借口都可離堡視察生意去,眼不見為淨,可是他沒有,這還不明顯了?」龍湖饒富興味地望向阿諾。「看來令姊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姑娘。」
「沒錯。」阿諾據實以告。「在我眼裡,姊姊是最美、最教人心疼的小女孩,我有責任保護她不受傷害,直到我確定她不再需要我的保護為止。」
藥兒嘟嘟嘴,好笑道:「她是姊姊,又是已婚婦人,哪是什麼小女孩?你是在說夢話還是腦子失常,愛姊姊愛成這樣?簡直娘娘腔!」
「這種說法不公平。」郭鐵諾面色一沉,沒半點娘娘腔樣兒,反駁道:「你不瞭解我們自小相依為命的感情,憑什麼污蔑人?」
藥兒沒想他說翻臉就翻臉,訓起人來正氣凜然,真唬人!龍湖暗暗好笑,師妹這張毒嘴終於碰上對手,郭鐵諾竟不吃虧,於是更賣力的想要撮合他們。
「兄弟,別跟小姑娘生氣。」他咧咧嘴。「不過,小師妹憂心的也沒有錯,你成天念著姊姊,這對你未來的妻子不公平。」
「我沒有妻子啊!」阿諾慢條斯理的說:「明年我要上京趕考,何來的妻子?」
「你不娶妻?」龍湖一個頭兩個大。
「娶妻生子,乃人倫之常,自然是要的,但也不急在一時。」
要急!要急!難不成他得再一次為師妹選夫婿?
「所謂成家立業,當然是先成家後立業,娶個賢良淑德的妻子幫你持家、侍奉尊翁,你好安心做大事。」
「婚姻由父母作主,家父也贊同小弟的想法。倒是龍大哥你,是該成家了。」
龍湖被駁得啞口言,藥兒卻在一旁哈哈大笑,彷彿譏笑他的無能。
他們極有默契的落在隊伍後面,藥兒還在笑,即使他狠瞪她一眼,她也不怕。
「真糗哦!師兄,自己討不到老婆,想說服人家娶妻自然沒人信服。」
「我是因為對像太多了,拿不定主意娶誰!」
「想唬我?哈!照我看,你是玩過頭了,花名遠播,好人家的姑娘不敢嫁你。」
「笑話!憑我的地位,多少名門閨秀巴望著要當少夫人!」龍湖也是替秦藥兒選夫婿選得煩了,反譏道:「你自己也爭氣一點,自負是江南第一美女又如何?沒男人著迷也枉然!喏,現成的丈夫人選就在前面,有本事讓他非你莫娶,打破原則在趕考前急著迎你進門,我才有法子把你許配名門高第,也才相信你有嫁人的誠意,而不是欺騙我的把戲。」「你說我沒人喜歡?」藥兒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侮辱天仙般的美女罪無可赦!
「事實擺在眼前,連書獃子都不被你美色所迷,師兄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拿把刀子逼迫人家娶你吧!」
「誰希罕他啦!」自尊心嚴重受創,秦藥兒立志非得讓他刮目相看不可,嚴肅地昂首道:「等著瞧!不只郭鐵諾,連燕無極和三虎將都將會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哈哈哈!除非他們還沒斷奶,才會看上乳臭未乾的你。」
「師兄!」藥兒咬牙切齒道:「你最好祈禱上蒼保佑我順利選中夫婿,要不然,你別忘了,你就是負責要娶我的那個人!」
龍湖征住了,背脊僵硬的挺直。
噩夢!噩夢!他幾乎忘了,她又來提醒他。
※※※
「姊姊!」
「阿諾!」貞陽把規矩全拋諸腦後,一股勁兒擁住孿生弟弟,興奮得幾乎掉淚。
「你能來太好了,我真想念你,分開這麼久好不習慣。」
「姊姊還是沒變嘛!」阿諾笑她的愛黏人,心裡卻十分欣慰,這才是他心愛的姊姊。
激動過後,貞陽才發覺有一點與過去不同的地方,抬起頭,眼睛正對著阿諾的下巴,她有些迷惑的拉開一步距離,仰視他的目光,吃了一驚似的叫道:
「阿諾,你長高了!才幾個月沒見……」
「三個月又十九天。」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們是孿生子,你突然長高了也不講一聲,不公平。」「姊姊,男女有別,男子過了二十歲還長,女子到了婚嫁之齡就差不多定型了,怎麼公平?」阿諾身子傾前凝望她,優哉游哉地繼續道:「從今天起,你沒法子再假冒我的名諱出去胡作非為了,這倒是一樁好事。」
貞陽急忙摀住他的嘴,偷眼瞧清沒人跟在他後頭。「只有你一個人來?」希望是如此。「龍湖和秦姑娘也來了,姊夫在春秋樓接待他們,我先過來見你,他們很快也會來拜見你這位『大嫂』,你得有心理準備才好。」
「都怪你啦!你怎麼會認識他的?」
「我當然不認識他,可是他認得我啊!不,是認得我這張臉和郭鐵諾之名,你說我能怎麼辦?拆穿你的西洋鏡?」阿諾沒好氣道。
「當然不行。」貞陽大驚,伸手攀住了阿諾的臂膀,央求道:「你就好人做到底嘛!阿諾,除非你想害我被休回家。告訴你哦,真到那種地步,我只有上吊自盡免得丟臉,而可憐的阿諾就永遠見不到姊姊了,你希望這樣?」
他簡直哭笑不得,她的性子怎麼老是不改?
「姊姊,我幫得你一時,幫得了一世嗎?」
貞陽突然臉一變,甩脫了他的手,掩臉哭道:「你長高,也變壞了,不疼你的小姊姊了?好吧,就讓龍湖來拆穿我,教你姊夫休掉我,我……我去撞死!」說著就往最近的一棵大樹奔去,阿諾嚇得從後面抱住她。
「我幫!我幫!你別嚇我了,姊姊。我什麼時候不偏袒你來著?」他驚出一身冷汗,死摟著她不放。
「阿諾,你真好。」貞陽把笑意藏在他懷裡。
好,好一個冤大頭。
「你很在乎他是不是?」阿諾已知道答案,歎道:「你太在乎姊夫,所以才怕他發覺你過去的胡鬧。姊姊,你愛他嗎?」她的一顆心怦怦亂跳,臉頰飛紅,低聲道:
「他是我的夫君嘛!愛他,不是天經地義嗎?」
他默默無語,心頭驀然湧上一股寂寞,百感交集。
不過,貞陽倒是快活似神仙,因為有阿諾幫忙,她感覺穩如泰山,不必再提心吊膽了。自幼,阿諾的表現就教人足以依靠、信賴,至少比她精明十倍,他能夠公平客觀的對待每一個人,冷靜成熟的處理生活中的大小事,想當然,他不是那種會為愛而犧牲的癡情種,愛情於他並不重要,娶妻生子只為傳宗接代,惟一能教郭鐵諾不客觀、不冷靜的惟有郭貞陽。
杜秀山曾經說過:「雖是孿生,性情竟然這般迥異。這個阿諾,不用擔心他會吃虧,他會是英明的大地主,做官也當是能吏,唯一的弱點,就是他的孿生姊姊。」
這番話落在郭作雲耳中,不知是喜是愁。
※※※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燕無極在香風習習的庭園中,為阿諾、龍湖和秦藥兒洗塵,貞陽派人邀來三虎將和兩位夫人作陪客共赴花宴,飲酒作樂。
因為阿諾告訴貞陽:「據我觀察,龍湖是個知輕重的人,就算他發覺你才是在江南結交的故人,也不會當眾拆穿你,所以你別和他有單獨說話的機會。當然,你必須裝作初見面的樣子,反正舅舅人在西域,你死不承認就對了。」
所以,貞陽特地找人作陪,尤其蘇鳴能言善道,招待賓客是專長,龍湖光要應付他那張嘴就夠忙了,大概沒精神多注意她。
驚訝是免不了。孿生子已很少見,何況是一男一女孿生。
藥兒朝阿諾發難:「喂,你不是說你沒有孿生……」
「我說錯了嗎?龍大哥只問我有沒有孿生兄弟,我的確沒有,只得一個姊姊。」
阿諾藏不住唇色的笑意。「我本來就只有姊姊嘛!在家鄉無人不知郭家有一對孿生姊弟,多少人好奇想親眼目睹,你運氣不錯,才得以親見。」
「孿生姊弟很稀奇嗎?」貞陽笑得純真。「我和阿諾從出生就在一起,倒不覺得。」
藥兒看看這個再瞧瞧那個,沒見過這麼相像的兩個人。龍湖則覺得現在的阿諾有幾分像江南相識的故人,言笑晏晏,眉宇開朗,是因為在姊姊身邊才顯出真性情嗎?
「難怪,難怪!」藥兒第一眼就蠻喜歡貞陽,姊弟性格各異,看得出來貞陽沒啥心機,很容易相處,才有那一對純真的眼神。
「難怪什麼?」
「難怪你們姊弟感情特別好,巴巴地大老遠給你送來五輛馬車的禮物。」
貞陽不信地望向燕無極,他點點頭。
「阿諾,你幹什麼呀?我在這裡要什麼有什麼,你何必大老遠送東西給我。」
「父命難違,姊姊。」阿諾說出一個大道理。「大部分是爹命我帶來給姊夫和他的下屬,像蓮花白,是極適合理日飲用的酒。還有就是你院子裡的一些舊物,丟棄未免可惜,所以順道帶來,由你自己處理。」
貞陽眼睛一亮。「好阿諾,你是說……」
阿諾點頭。「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你快接收吧!」
「你敢再改變主意,我就趕你回去,東西照收。」貞陽威脅的口吻,差點令龍湖發笑,真像小師妹哩,不過多了三分嬌嘖,不覺受壓力,反而教人心疼。
大夥兒在樹蔭下飲宴,花香、酒香、菜也香,男人們在一桌高談闊論,夫人們則陪著精靈機巧的秦藥兒,聽她敘述江南風光,都不勝嚮往。
貞陽自是希望姊弟能多聚聚,便安排他們住在客舍裡,叫幾個伶俐的僕役丫環過去伺候,怕他們衣物不夠,又立即叫人裁新的,至於胭脂花粉、珠釵發油早派人送往藥兒住處,藥兒把珍貴的珠釵送回,貞陽無奈,便每日叫丫頭採摘鮮花給她插戴。
接連數日,貞陽在福大娘的協助下,將阿諾帶來的茶葉、檀香、蓮子、養顏的珍珠粉分送到各院子去,好在阿諾早有多備。而她愛吃的雲南火腿,福大娘第一天晚上就親自下廚,以雲腿和菌菇,燒出一道雲腿紅燒羊肚菌,次日則蒸一碟蜜汁雲腿,如了菌菇的炒菜也極鮮,燕無極和龍湖吃得連連點頭。至於一袋袋的乾果、栗子、桂圓、蜜棗、杏脯、蝦干……大半送到大廚房,用蝦干爆油拌餡,做餃子、包子,好吃得讓人忘了要說飽。
總歸燕門堡人多,食物的處理很容易。真正教貞陽不知如何向丈夫開口的,是那兩馬車的機關零件。
該怎麼說服燕無極答應她繼續玩機關?
獨坐房中,她左思右想,就怕燕無極知道之後斥為荒唐,若是大發雷霆那還好,就怕他為防後患乾脆休掉她,讓她帶著那兩車機關回轉汾陽。在自己混雜的意識中掙扎著,她愛玩機關,也愛丈夫,真的必須二選其一嗎?燕無極工作忙,不可能時時陪伴她,很多時間她得自己打發,整理庭園的繁忙已告一段落,燕門堡雖大,而要堡主夫人親手去做的事情卻少得可憐,沒人敢隨便煩勞她,而她又不縫衣刺繡,操持家務只需動口不必動手,日子久了,她可會無聊死啦!
不管了,她必須想個法子兼得魚和熊掌。
還記得第一次讀到那個句子時,她不解的問阿諾:「為什麼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不可以又吃魚又吃熊掌嗎?」阿諾正在練字,停下告訴她:「你想吃,吩咐下人就是,何苦和古人咬文嚼字?」他隨口交代身邊的書僮後,又專心練字。沒幾天,她果然又吃魚又吃熊掌,那熊掌處理起來極費時間,但仍是教她吃到嘴了,可見古人之言未必盡皆真理。
貞陽天真的想:魚和熊掌是可以兼得的。
歪理一旦被她曲解成真理,她反而信之不疑。
她天生腦子少個彎,不善於煩惱,更欠缺多端詭計,所有的聰明智能全用在她認為好玩的事上,只因天性如此,自己也就覺得理所當然。
信念既定,她便開始著手「色誘老公」的計畫,欲誘使燕無極自動解甲,棄械投「就這麼辦!我簡直愈來愈聰明了。」郭貞陽掩嘴偷笑。
晚飯後,燕無極大多待在書房,她特地叫廚房將幾樣時鮮水果切丁,加入桂圓干,燉一盟甜品,沒敲門就直接闖進去。
「貞兒!怎麼來了?」燕無極措手不及,那幅袁詠初的畫像就掛在一幅山水畫的上面,一如蘭花馨香無法掩藏,貞陽打進門就瞧見了。
「這畫,畫得真好,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她放下甜湯,走近細瞧,著迷地問:「夫君,這畫的是西施,還是王昭君?不會是王昭君,她手中沒拿琵琶,那一定是西施。夫君,你有這樣的好東西都不給我看,怕我吃醋是不是?」
燕無極不知如何反應,貞陽轉身摟住他脖子親了親,笑道:「我才不會跟一幅畫吃醋呢!我也美得可以入畫呀,是不是,夫君?」嘴裡說的大方;心裡卻仍舊想一別苗頭,燕無極能說不是嗎,當然只有點頭的份。
「夫君都這麼說了,豈能教你失望?明天我就讓阿諾給我畫一幅美女圖,掛在書房,隨時陪著夫君。」她收起那幅畫,隨手塞入牆角的畫桶中。
燕無極不作任何表示。今晚再拿出那幅畫觀看,才發現已失去往日激越的心情,正不明白自己的心境因何轉變,貞陽便闖了進來。他從沒打算教她見著此畫,怕她追根究柢,結果貞陽一點疑心病也沒有,只是難免吃點醋,使使小性子。
她才沒心眼想那麼多哩,連忙盛甜品請他嘗嘗,北方人不拿新鮮水果做菜做點心,她的先輩曾任官江南,記載了不少江南烹調,她在家常吃,嫁到燕門堡自然把習慣也帶進門了。
「好吃嗎?」
「挺新鮮的。」吃了一碗,他拿起茶盞漱去甜味,才覺清爽。
「你累了一天,我給你搥背。」她站在椅背後,幫他捏肩膀。「夫君啊,秦姑娘是醫道世家,她傳授我一套按摩法,說是可以消除疲勞,你想不想試一試?」
燕無極拉住她的手,她轉了半圈,坐到他腿上,聽他打趣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啥?」她仰起臉,傻傻的問,盈亮的眼睛有點瞭解又有些羞澀地注視夫君,有說不出的楚楚動人。她豈是藏得了心事的人呢?
燕無極再遲鈍,也會感覺到她今晚不大尋常,何況他是極敏銳的人。
「想要新首飾?還是新衣裳?」捏了捏她下頷逗趣問。
「都不想,只想……」貞陽有點擔心,還沒展開色誘就已經被他看穿,接下去怎麼辦?
「我們是夫妻,有事好商量,為何吞吞吐吐?」
「都怪你啦!」她不禁埋怨道:「你的反應跟我想像的大不一樣,那麼快就拆穿人家有事相求……原來我已計畫好先勾引你,再……」
他爆出一串大笑。她氣得幾乎掉淚,跑回房裡哭了起來。
「貞兒?」他跟進來,詫異她的淚。
「我懂了,」她自語似的啜泣著:「我不夠妖艷,沒有傾城傾國的魅力,所以……你才會去書房掛一幅美人圖,又取笑我想勾引你,哇……」伏在被上大哭。
他想笑,因為感覺荒謬,卻又笑不出來。一聲聲低柔的自怨自艾使他心中掠過一抹深沉的、憐愛的情緒,看她抖顫的雙肩那樣脆弱與無助,使他情不自禁的湧起一股強烈想保護她的慾望。
扶起她的肩膀,然後把她擁進懷裡,他的胳臂強而有力的圈住她,衝口道:「我怎麼會喜歡妖艷俗氣的女人呢?我就喜歡你這模樣,教人看了舒服,生活在一起也舒坦愉快,我要和你過長長的一輩子哩!那幅畫是別人送來的,偶然拿來觀看一下,你想,過去曾在我書房中見著此畫嗎?」她含糊的應著,他更緊的圈住了她。「當你說要勾引我,我是心喜若狂的,忍不主高興的笑,要知道,能得妻子勾引是多教人驚喜!」
「哼,你存心哄我。」她羞嘖道,一顆心卻彷彿踩在雲裡。「我不再想勾引你了,再也不了。」她本能的拒絕著,使他滿心漲滿了迫切的激情,急不及待想擁有她,想佔有她。
「貞兒,你這磨人的小東西!」迅速的,他的頭俯了下來,四唇相接,緊壓住她的唇,吻得狂猛、熱烈、沉醉,那樣輾轉吸吮……她喘息著,身子癱軟如綿,不自覺地呻吟,響應他的熱情,兩顆心同樣的需索與渴求,管他誰勾引了誰!
醉落在喜悅的浪潮裡,一任那浪潮衝擊、淹沒。
※※※
「姊姊,你在說笑吧!」
郭鐵諾挑個仔天氣,在新綠亭為貞陽作畫,貞陽在一旁撫琴,繪的正是「撫琴圖」。
「是真的,他答應另建一間屋子供我玩機關。」
他很難置信,燕無極怎麼看都不是心軟好說話的人,竟這般輕易接受事實,並慨然允諾?原先預估姊姊須抗爭好長一段時日,沒他幫忙是不行的。
「阿諾,你的姊姊很有魅力呢!」貞陽沾沾自喜,樂得像個孩子。「我一開口,他就答應了。早知道這麼容易,當初就同嫁妝一道運來。」
「他一點都不驚訝?」
「他說,他怎麼看你都不像會去學機關的人,傳言顯然有誤,心裡早有底了。」
「這倒大出我意料之外。」
「可不是。」想起昨夜,她不禁臉上一紅。
「姊姊,你是不是又撒嬌又掉淚的,才使姊夫不得不接受事實?」任誰也瞧得明白,人稱梟雄的燕無極在嬌妻面前也化成了繞指柔。
「才沒有。」貞陽啐了一口,閨房之私豈能宣之於口。她伸長脖子想瞧他畫得怎樣,當然是瞧不明白,便叮嚀道:「你仔細些,必須把我畫成天仙美人才行,知道不道?」
「你本來就是天仙美人嘛,姊姊。」「比起那位秦姑娘呢?」貞陽自知比不上的。
「在我眼裡,你是比她美。」
「睜眼說瞎話!秦姑娘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子,當她走出屋子的時候,多少俊俏兒郎偷偷地凝望她,渴望能得到她的青睞,我不信你沒感覺。」
「我喜歡的姑娘不是她那一型的。」阿諾想了一下回答:「假若唐明皇遇到的不是楊玉環,而是趙飛燕,你想會發生楊國忠弄權,導致安祿山之亂嗎?這叫做『各花入各眼』,總要碰對眼才能發生感情,看不對眼,嫦娥下凡與我何干!」
「噯,別提嫦娥這兩個字。」
「怎麼了?」
剛好寒碧送來茶點,貞陽便叫她講給阿諾聽。
「少爺有所不知,『景蠡堂』的關堂主新近納妾,是個煙花女子,花名就叫阮嫦娥。」
貞陽吃了一塊酥油餅,正喝著老君山,皺一下眉頭說:「想想到了中秋節,夜裡吃餅賞月看嫦娥,這看到的究竟是哪個嫦娥?什麼名字不好取,取這種名字!」
「夫人,這一年就一天中秋節,到時只要眼睛望向明月,心裡想著月宮,沒啥大問題的;可那個名妓阮嫦娥,時常碰得著,才令人著惱。」
貞陽頷首,心煩的又吃了塊一窩絲餅。
「怎麼回事?不過就是一名侍妾。」阿諾不解。
「少爺有所不知,這煙花女子手段厲害,正得寵呢,連元配都得讓他三分。」
「豈有此理。夫妻是家的主人,妾者不過是服侍主人的下人,即使有所偏愛,也不可威脅到正妻的地位,否則必然妻妾不和,家庭紛爭迭起。」
「少爺說的是。不過她一個窯姊兒,豈懂得家庭倫常?只曉得爭寵、爭權,進門沒多久就開始開了,連我們大人每每見到她都頭疼!那種女人不知自重,說話老沒個分寸,以為這裡仍是白花櫸似的,處處搶著出風頭;而夫人這樣的身份,也不便去干涉別人的家務事,只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忍著她丫。」
阿諾眼神一冷。「那賤人如此張狂,竟不尊重姊姊?」
「她倒不敢向我挑釁,只是同住堡內,一家不和,難免會牽連到別家。」貞陽正想請阿諾幫忙出個主意,於是大吐苦水:「我最擔心的是,那女人既美艷又風騷,關夫人既管不住她,怕她哪天會捺不住寂寞,做出敗壞門風之事。更槽的是,堡裡其它有地位的男人也都心癢癢的,對煙視媚行的風塵女子大感興趣,恐怕納妾之風即將盛行,到時候,我們這些正妻只好退位讓賢了。」
「姊夫也不管嗎?」
「他管生意就夠忙了,這些家務事歸我管。」
寒碧在一旁敲邊鼓:「少爺,你可得替夫人想個好主意,夫人這樣高貴的出身,竟要受那種女人的罪嗎?」她很瞭解少爺對夫人的偏心,絕不忍心坐視夫人蒙受半點委屈。
阿諾哼了一聲。「妓女?名妓?哼!跟姊姊說話都不配的下賤女人,竟然大搖大擺的出現在姊姊面前,太荒唐了。」端起茶盞品茗,思慮片刻,帶著他對貞陽素有的那種親熱而文雅的笑容說:「姊姊的意思,是不是想讓那女人失寵,教關夫人重獲丈夫的心?」
「你有法子?」
「我要想想,再合計合計。」阿諾攔下茶盅,重拾畫筆,算是答應她了。
貞陽和寒碧互視一眼,偷偷地笑。
※※※
晚霞初露,山嵐多姿。
阮嫦娥不免想起住過去這正是一天熱鬧的開始,而在這裡,日出而忙、日落而息,一切歸於平淡、寂靜,尤其一個人悶在屋子裡的時候,簡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大把大把的光陰不知如何打發,閒得發慌,真想找人吵架。她自問不是天生的賤貨,愛過生張熟魏的日子,何況青春有限,「花魁」的聲勢只會一年一年住下落,所以才想找個可靠的人安穩過一生。這北方六省有兩個商場巨鼎,一是「誠記」,一是燕門堡,難得鼎鼎大名的三虎將之一,「景蠡堂」的關飲虹為她著迷,即使作妾也不算辱沒「花魁」之名;心想,頂著燕門堡這塊招牌,走出去也風光。
等進了門,才知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從小在花街柳巷中長大,不曾過過一天家常生活,不知平常人過日子竟這般無趣!在妓院的關飲虹可以和她做懷喝酒狎笑,胡天胡地;一朝與他過夫妻生活,他就變成了大老爺,穩重威嚴,不苟言笑,走出家門則成了關堂主,士尊堡主,千御都局,時常要忙到天黑才回家,回到家也不是她一個人的丈夫,唉,閨怨啊!閨怨!
比起過去千人捧萬人討好的風光,她並不感覺自己有多得寵,關飲虹十天到她房裡七、八天,她認為理所當然,因為她美得驚人,別提趙宛晶那木頭人休與她相提並論,放眼燕門堡眾女眷,誰人能賽過她阮嫦娥?
趙宛晶只會操持家務,哪懂得男人?前些日子,她竟想分派些家事給她做,存心害她弄粗兩手是不,她當場便鬧將起來。試問,這嫩蕊嬌花豈堪風來磨、雨來打?
阿蜂進來幫她點燈,告訴她:
「老爺到夫人屋子去了,今晚你一個人用膳。」
阮嫦娥哀怨得更有理了。
「阿蜂,你說,我到底嫁得好不好?是不是選擇錯?」
「小姐,你愛的是燕門堡在北六省的聲威,可是,當家的並不是老爺啊!」
「你是說……」
「老爺只是人家的下屬,而你又非元配,在這裡,絕沒有你大聲說話的一天,你再也沒有神氣的日子好過,小姐,你要想清楚才行。」
阮嫦娥的一顆心不由往下沉。「別的不提,光看堡主的小舅子和朋友來訪,都住下半個月了,夫人不知幾次被邀往黑木樓一道用膳,陪侍堡主夫人和秦姑娘賞花、品茗、下山逛大街,可曾邀請你去一次?韋夫人、總管夫人和他們的閨女,都受過邀請,獨獨不請你。」
可不是,這西廂房一向是冷冷清清的。
「你別怪我直言,小姐,在這裡也只有我阿蜂一心向著你。」她實在過不慣這裡的生活,沒有小大姊供她使喚,更沒油水,因此又歎道:「照我說,小姐你嫁得太不值了!」
阮嫦娥心中一動。「哦,怎麼說?」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怎麼小姐你忍心讓自己愈過愈差?堂堂一名花魁女,正當青春貌美,多少王孫公子為你著迷,多少富商名流為你癡狂,你偏偏挑中一個文沒文才、錢沒錢財的大老粗,既不懂吟風弄月,又不能供你過奢華的生活,你到底圖他什麼呀?」
「當初,他也是將我捧上了天呀!」她說得甚是淒苦:「雖是花魁女,但能指望那些王孫公子、富商名流娶我當正妻嗎?還不是作妾的命!」
「那不同,起碼他們自己當家作主,只要你能得寵於夫婿,還怕不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嗎?好過在這裡,還得受堡裡規矩束縛。這規矩還挺大哩,上尊卑分得嚴明,男的以堡主為首,女的自以堡主犬人馬首是瞻,小姐要想在此安身立命,能不委屈求全嗎?」
「聽說,堡主夫人乃官家千金出身。」這一比。阮嫦娥不能不自卑。
「那是她投胎投得好。」
「這比什麼都重要,你不能不服氣。」
「倒也是。」阿蜂眼睛一亮,又說:「這郭家不但世代為官,而且富甲一方,嫁女兒排場可大了,聽說光是把那一箱箱的陪嫁抬上山,就用去兩百多人,可以想像那一列送嫁隊伍有多壯觀!」
「這麼有錢?」她以為她陪嫁了一盒珠寶首飾,就足夠壓人了。
「廳上掛的駿馬圖,就是堡主夫人的見面禮,是唐朝名家真跡耶,光一幅畫的價值就可以買下一間店舖了。」阿蜂兩眼閃閃發光,她最愛的正是銀子。「如果有幸嫁入郭家,即使作妾,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而且,郭公子還是一位很多情的俊書生。」
「你又知道了?」
「小姐,你成天悶在屋子裡,沒聽人家說郭公子此次來訪,又帶來幾馬車的禮物,你想想,他對已出嫁的姊姊都如此慷慨有情,何況他未來的愛妻?」阿蜂不無惋惜的說:「說書的不常道,赴京趕考的書生愛上花國名妓,幾經波折,書生高中狀元,名妓也當上狀元夫人,苦盡甘來,成就一樁良緣!像小姐這樣的人才,正該有此際遇才是。」
「你是說……」
「悔之不晚呀,小姐。還好你不是元配,要離開老爺有的是法子……」
「啊?」阮嫦娥一征,即明其意,變色道:「你說我應該另擇佳婿?」顯然已被說動。
阮嫦娥不禁流露出懊悔的神色顰蹙著細緻的娥眉,眸子瑩然,顯然已被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