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如果你果真慈悲,請讓我再見他一面好不好?
碧瑚只見她越跑越快,自己愈來愈被她落在身後,忍不住急著開口:「小姐,不要再跑了,身子要緊!」
瑤光充耳不聞,腳下依舊飛快地尋找著似曾相識的那個身影。寺廟原本就大,人又少,轉得幾轉已經離開了碧瑚的視線範圍之內。
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要耗盡在這茫然的追逐中,她腳下終於一軟,匆匆地扶了身旁一棵柳樹,這才撐住了緩緩下滑的身子。
珠淚零落,軟軟的柳枝拂在面上彷彿一隻溫柔的手,卻只讓她更加悲傷。
原來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看破。
明明知道自己剛才什麼都沒看到,那只不過是幻想而已,卻仍然要這樣著魔一般尋找……她到底想要怎樣?
發間釵環凌亂,氣息喘喘,微微的抽泣終於漸漸轉變,她如孩童般放聲大哭,在這樣寂然無人的時刻和地方,放縱著自己的悲傷。
身後彷彿有一隻手輕輕落在她的發上,低低的聲音也彷彿如夢般迴響在她耳邊:「瑤光。」
微微的溫熱讓她猛地僵住了身子。
一寸寸移動身體,一寸寸回頭去看。
略含鬱鬱之色的眼睛,淡淡的風霜之感侵襲在眉間。那是她所熟悉的、常常會在半夢半醒的時刻不停回憶的一張臉。
「大哥……」茫然地開口,眼睫微微一抬,一顆大大的眼淚承受不住一般滑落在玉般面頰上,「我……是在做夢嗎?」
「不是——」楚離衣伸指接去她落下的淚珠,怔怔地看著手心中珍珠一般剔透的淚珠被陽光折射出的七彩光,在手心中熱熱的彷彿是一顆小小的太陽,「你不是在做夢……」
她驀地再次放聲大哭,緊緊地攬住了他的頸子,彷彿受傷的小獸,拚命地蜷縮著身子,以為這樣就可以看不到傷痕忘記傷痛,「大哥、大哥、大哥……」
碧瑚循著哭聲追來,看到眼前相擁的一對人兒之後,又悄悄地走開了。
所謂心碎,他終於明白了是什麼滋味。
近在咫尺,卻又彷彿已經天涯之遠,物是人非。
一聲聲的「大哥」在他耳邊如驚雷般撼動心上的弦,彷彿被風一擊,整個人都已經成為一個空殼,風呼嘯著而過,掠起撲面的寒意。
「瑤光,你好嗎?」伸手撫過她的背,他輕聲開口。
瑤光無語,卻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切膚之痛,彷彿被燙到了似的,他頓時無法言語。
抽泣聲漸漸平息,瑤光渾身發著抖縮在他懷中。
「瑤光,你好嗎?」看著她的眼睛,楚離衣再次低聲開口。
「大哥,」瑤光貪婪地汲取著他身上的溫暖,「你……沒有走?」
楚離衣搖了搖頭,「不,只是又回來了而已。」
瑤光更緊地攬住他的頸子,心上猶如被開水燙過一般。
楚離衣微微拉開了她,看著她又問了一句:「瑤光,你好嗎?」
「我不知道。」她輕輕地搖一搖頭,面上泛出一個淒然的微笑,「我不知道我過得好不好……大哥,你過得好嗎?」
「我……」他微微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瑤光癡癡地看著他,「大哥,你瘦了許多。」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斷送一生癡情,只消幾個黃昏。
往昔讀過的詞話一句句浮現在心頭,她彷彿恍惚間明瞭了什麼,「大哥,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楚離衣的手指在她鬢邊略略停留,「瑤光,他……對你好嗎?」
瑤光微微遲疑,但是卻說不出景珂對她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他對我很好。」
好得不能再好。
但是她這一生的愛情,卻沒有押在他的身上。
緩緩鬆開她,他微微泛起一個苦苦的微笑,「既然這樣……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那個人……
瑤光面色微變,「大哥,放心……是什麼意思?」
他卻終於鬆手,「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然後呢?大哥,你又要離開我,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明知道是自己任性,她卻還是開口。
曾經做選擇的人是她,他才是被她丟下的那一個不是嗎?
心下卻微微一酸,一陣難受的昏眩感襲上心頭,她忍不住乾嘔了幾聲。
楚離衣詫異地輕拍著她的背,心下卻電光火石一般,瞬間明瞭。
「你……有了他的孩子?」楚離衣的目光漸漸下滑,終於落在她腹間。
瑤光抬頭看著他,臉色蒼白地一笑,「大哥……對不起。」
讓他知道了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她只覺得狼狽不堪。
楚離衣心下一片茫然,幾乎在瞬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
面前的人是他心愛的女子,但是她卻已經為別人孕育著骨肉,而那個「別人」,是他的兄弟……
即便他不承認,但是卻無法抹去這個事實。
瑤光看他臉色變了又變,忍不住悄悄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等到楚離衣察覺的時候,她已經退了五六步,與他之間隔著小小的一段距離。
咫尺天涯。
他遲疑地伸出手去,卻不知道為什麼終於放了下來。
眼淚彷彿怎麼也流不盡似的,她盡量地抬高臉,想著要把淚水逼下去,不讓他看見。
「瑤光,你要和我生疏了嗎?」他終於開口,話語裡藏著掩飾不住的悲涼,彷彿秋天草上的白霜,薄薄的一層,卻無端叫人心傷。
「不是大哥……在介意嗎?」她低低開口,含淚笑著看他。
楚離衣看著她半晌無語,似乎隔了很久才澀然開口:「瑤光……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該怎麼辦?
瑤光眼神一動,頓時淚珠滑下臉頰,伸手拂去,她帶著一抹淺淺的、伶仃如寂寥黃花似的微笑開口:「是啊,大哥,我們……該怎麼辦?」
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顧慮的事情似乎越來越多,而他們之間也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
他們,該怎麼辦?
筆架上擺放的是御賜的「點青螺」筆,筆鋒尖銳、整齊,筆腰渾園飽滿,筆頭以鼠鬚製成,不散鋒,不脫毫,經久耐用。
案上的新安香墨用料考究,造型美觀,裝潢典雅,以松煙為基本原料,以麝香、冰片、犀角、珍珠、樟腦、籐黃、巴豆等十幾味防腐防蛀、除臭散香的藥物為輔助原料,和膠時添加生漆,製成了烏玉塊形制的墨錠,上面描繪著海天旭日的精美圖案。
新安香墨旁邊鋪的是淺雲色的薛濤箋,以麻楮白紙,用荷花、雞冠花的花瓣搗成泥狀再加膠汁調研塗抹改制而成,格外清新雅致。
再旁邊是上好的荷葉形龍尾石硯,石質堅韌細膩,溫潤瑩潔,發墨如油,撫之如柔膚,扣之似金聲,石紋理絢麗,神彩天成,硯額上刻有青蛙蓮葉的圖案,亦是精緻無比。
瑤光很少特意要去寫什麼字,此刻看著案上這些東西,心下忍不住想到妹妹。若是飛瓊見了,只怕會喜不自勝吧。
於她,卻彷彿有些浪費了。
碧瑚在旁邊幫她磨墨,她略略看了一眼,隨即開口:「好了,下去吧。」
碧瑚遲疑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退了下去,守在書房門口。
寫什麼呢?
她也不清楚,只是有些什麼話,彷彿想要一吐為快似的。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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