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整,沈聰準時進入辦公室。他召集各個工作人員,大致說明各人的負責範圍,之後他留下林曉敏和余七美,商討男女主角的選擇。
他簡單地闡明了自己的理解,之後作了一下說明:「林小姐,以上只是我個人對於這支廣告的理解。至於劇本的最後確定和演員的選擇還是由你和余經理定奪。我只是要一個完全體現創意的呈現。」
林曉敏完全忽略他的話,不遺餘力地為自己解惑:「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沈聰愣了一下,「你是說我?」
「對啊。」林曉敏環顧左右,「這裡只有我們三個人,我與七美是高中同學,這話當然是對你說的啦。」
沈聰抓住她中間的話語,「你說你們是高中同學?」
「對啊。這是鐵一般的事實,就是歷史學家都不能篡改。你果真是貴人多忘事,虧我還記著你自稱七美的堂哥,記著你幫她辦得那個盛大的生日PARTY,記著——」
林曉敏還要說下去,但是沈聰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她身上了。她明顯地看到沈聰的臉轉向了余七美,而余七美並不躲閃,直接迎接他的盯視。
「你的同學都記得我。」良久,沈聰說了這麼一句話,別有深意。
余七美回應:「對不起,以前發生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沒等沈聰反應,林曉敏就按捺不住了:「余七美,你可真沒良心。為了你的生日PARTY,我們費了多少心啊。咳,作為你的同班同學,我們的努力可以忽略不計。但是,面前這一位不同啊,人家好歹貢獻了那麼一座大別墅!」
余七美眨著兩隻漂亮的眼睛,對於林曉敏的指責一笑置之。
沈聰歎口氣,「看來我們中間多忘事的那個貴人另有其人啊。」
林曉敏憤憤地哼了一聲,右手食指指著他們兩個,「你們兩個都是貴人,你忘了我,她忘了你。但偏偏我都記得你們兩個,真是不公平。你們等著,再過十年,萬一哪天我們不小心碰面,我一定昂首挺胸,大聲對全世界宣告:『我,林曉敏,根本從來沒有認識過你們!』」
由於中間的插曲,他們的討論一直持續到臨近下班時間。
沈聰邊收拾桌上的資料邊說:「林小姐,男女主角就拜託你了。明天能到位嗎?」
林曉敏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保證:「放心。我林曉敏可是一個著名導演。」
沈聰看一下腕表,提議道:「不如一起吃個晚餐?」
余七美拿起公文包,拒絕道:「對不起,我還有其他事情。」
林曉敏用力按住她,大喝一聲:「余七美,你有膽走給我看!這一餐可是久別重逢餐,我是一定要吃的,你是一定要參加的。」
沈聰等著余七美翻臉,或是豎起她的刺生硬拒絕。依照他對她的瞭解,她是不會順應別人的心意或是被他人強迫行事的。可是,他沒有看到預期的畫面。只見余七美反手握住林曉敏的手,聲音輕柔:「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曉敏,這麼多年不見,你的領導風範有增無減,我要是學到你一成功力就好了。」
「呵呵呵,」林曉敏乾笑,「七美呀,你的嘴好甜啊。」
「哪有,我說的是真的呀。以前我就很佩服你能把那麼大的班級管理地井井有條。現在做了導演,你依舊出色。剛才看你主控其他工作人員,真是游刃有餘。」
林曉敏又大笑幾聲,挽著余七美走出辦公室。
沈聰看著她有說有笑地誇讚林曉敏,心有一角安定舒服。他的阿美,已經學會了怎麼與人相處。可以讚賞別人,可以看到別人的優點,可以和善對人。人生的成長不是任自己的個性瘋狂發展,那樣只會導致好的壞的一起膨脹;而是讓自己的個性與週遭平和相容,收起自己的任性,收起自己的嫉妒,以溫和做底,鋪陳出一個有稜有角且讓別人舒服的整體性格。這才是理想的成長結果。
他的阿美,已經在這條路上邁出了一步。
他大步跟上她們,心情好轉了很多。
晚餐吃到一半,林曉敏借口與演員聯繫先行離開。開玩笑,傻子才看不出兩個人之間的糾纏和潛在的波濤洶湧呢。沈聰根本沒有吃什麼,不時用眼角的餘光掃視余七美。哎,她的那個寶貝同學也不是無動於衷的,嘴上說不記得了,實際上總藉著與她說話的時機瞟一眼對方。她可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女孩,沒必要擱在其中當一隻超級電燈泡。所以,她這個神機妙算大師先行告退,剩下兩個當事人死拼去吧。看他還能忍多久,看她還能撐多久。
林曉敏一走,余七美就剩下低頭吃飯了,再也沒理由抬頭看他。她的筷子在盤子裡夾來夾去,放到嘴裡卻味同嚼蠟。
沈聰看在眼裡,推菜單到她面前,「再點一些你喜歡吃的吧。」
余七美就勢擱下筷子,拿面紙擦嘴,「我吃飽了。」
沈聰叫來侍者買單。在他與侍者對話期間,余七美注意到他盤子裡的飯菜剩了一大半。可以看出來,他只是象徵性地吃了幾口蔬菜。她記得,她記得他並不挑食的呀,而且胃口一直很好。為什麼今天只吃了這麼一點?
「阿美,我們走吧。」沈聰打斷她的思索,「你先在門口等我一下。我去停車場拿車。」
余七美沒有堅持糾正他的稱呼,跟著他走出飯店。春末的微風習習,吹不動她盤成髻的發。就像心,太堅硬,難以撼動。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她跟前。沈聰走下來,幫她打開車門,並把手擋在車頂。她彎腰進入,因他的體貼生出淡淡暖意。她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沈總,其實您不必送我的。我可以自己搭出租車回去。」
沈聰發動車子,「這是我應該做的。」
她以為他會說:阿美,我想送你回家,我想知道你住在哪裡。可是他只是淡淡地說這是他的責任。一顆心又開始起伏,與自己接近便排斥,離開自己僅有一小段距離便心慌,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沉默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問他中午獨自離開的原因。她的眼睛不看他,狀似無意問道:「沈總,中午怎麼沒有與我們一起用餐呀?」
「哦,我中午有個會。公司安排的午餐還滿意嗎?」
「當然。」她笑,「貴公司的安排很妥善,我們都很滿意。沈總真是領導有方,不愧是統領Everyday的總舵手,很有大將之風。」
「你在誇獎我?」
「對呀。現在像沈總這樣的人可謂鳳毛麟角。」
她一口一個沈總,一句接一句稱讚,說得自然且恰當。如果她真的是與他陌不相識之人,這樣的稱讚可謂大方得體。可是,他們明明就是舊識,一味保持距離只是在掩飾曾有的親密。體味到這一點,沈聰暗自發笑,心想他的阿美聰明過頭啦。到達公寓。等車子停穩,余七美道了聲謝謝便推門下車。只走了幾步就因為沈聰的話語停住。
他在她背後清晰宣告:「阿美,我知道你並沒有忘記我。你只是在怨恨我,在懲罰我。而且我也知道,在懲罰我的過程中你也一樣忍受折磨。阿美,如果你想忘記從前,我尊重你的決定。我會讓你重新認識我,讓我們重新熟識起來。因為,我愛你。阿美,我愛上了你。」
余七美沒有回頭,停了幾秒之後,匆匆走進大廈。
她的身影消失之後,沈聰望向浩瀚無垠的夜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終於明白了自己內心的痛楚從何而來,終於明白了自己內心的想念為何而生。因為自己已經愛上了這個小小的女孩,所以在分開的日子分外想念,因她故意裝作不認識而痛苦不安。
這一切均源於愛,人人因愛而變得不安。在通向幸福的旅程中,因為愛上了路邊的某個人,便如行走在鋼索之上,搖搖晃晃。怕走得不穩,怕下落,一切都因對方的心意而變。
第二日,沈聰和余七美見到了林曉敏選定的男女主角。為了以後工作的方便,林曉敏特地為他們作了詳細的介紹。
在余七美看來,女主角朱霏霏是個標緻的漂亮女子。濃妝之時可見美艷,淡妝之後又見清純,可以很好地營造出她所要的洗盡鉛華的味道。
她伸出手,道:「你好,朱小姐。你長得真是漂亮。」
「謝謝。」朱霏霏的臉上是客氣有禮的笑容,這是每一個演員都有的面具。可是,她千篇一律的表情在林曉敏介紹沈聰之後有了一個明顯的轉變。只見她嫣然一笑,口氣變得熱情無比,「呵呵,沈總。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年輕這麼英俊的總經理哎。我非常期待與貴公司的合作。」
沈聰回給她一個微笑,「我亦非常期待與朱小姐的合作,能與這麼漂亮的演員合作是我們的榮幸。」
朱霏霏更進一步,「沈總,您什麼時候有時間?我想我們需要私下探討一些關於這個廣告的理解。」
「我會讓我的秘書安排時間。」
朱霏霏主動邀約的話語與沈聰的不拒絕刺痛了余七美的心。她的眼神遊移在兩人之間,頓時覺得朱霏霏的美麗成了一劑毒藥,而沈聰的微笑分外刺目。
林曉敏注意到了她的走神,右手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我親愛的余小姐,回魂啦。真受不了你,這麼一個大帥哥站在跟前還能走神。咳咳咳,子文,你別介意啊。他們搞創意的就是神經兮兮的。」
羅子文輕輕一笑,明星風采顯露無遺,「沒關係,我可以理解。余小姐,我是羅子文。我看過了劇本,非常喜歡你的創意。」
余七美這才回過神,禮貌地回應了羅子文。他還欲說些什麼,余七美歉意一笑,舉步離開。身後是朱霏霏嬌柔的話音,偶爾一陣大笑,顯示著她的好心情。她不回頭,忍不住根據朱霏霏的表現推測沈聰的行為。他沒有拒絕美女的主動示好,反而樂在其中。單是想像他甘之如飴的模樣就令余七美隱隱作怒,更別說要看著他們一來一回互相示好了。
她坐回休息區,想避也避不開他們談笑的情景。更何況,她的心管不住她的眼睛,每隔一段時間就看過去了。
昨夜他的直接宣告令她一夜無眠。她一直沒有回頭,所以沈聰不可能知道那時的她眼淚紛飛。她不知道他何時開始愛她,她只知道自己彷彿一直在愛他。十七歲單純的愛戀,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越來越成熟,越來越確定。在那奮力掙扎的十年,她唯一不確定的是他還會不會出現;在意外重逢的時刻,她唯一不確定的是他是否愛自己。
他說了已經愛上自己。聽到這句話開心之餘,難免有些傷心與不平。如若深愛,為什麼一走十年,毫無音訊?捨棄她如同丟棄一隻玩膩的洋娃娃,這愛何時有強大的保障?
何況,現在他正在與美女你儂我儂。昨晚的告白又有幾分可信?
她重重歎氣,卻無可奈何。
林曉敏不知何時坐在了她身邊,故意問:「余大小姐,有何事不滿啊。我怎麼看到一個怨婦自哀自憐呢?」
余七美心一驚,馬上露出一個微笑,「你可真會開玩笑。」
「咳,在老同學面前就不要強顏歡笑啦。這個朱霏霏怎麼這麼健談?我去喊沈聰過來。」
余七美拉住林曉敏,「不用。別壞人家的好事。」
林曉敏了然一笑,「七美,你看起來怎麼像一個看到丈夫出軌的棄婦呢。放心啦,沈聰的舉止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你有心魔。」
余七美沒有再爭辯,因為林曉敏說中了她的心思。的確,在一個外人看來,沈聰與朱霏霏的談話是在一個正常範圍內進行的。但是,她的心亂成一團。表面上優雅從容,實際上沒有一刻不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他說她心存怨恨。她承認,的確有怨,的確有恨,只是這怨恨也消磨不了她對他的愛。
朱霏霏充分發揮了盯人的本領,一有空閒時間就跑到沈聰旁邊閒聊。每每這個時候余七美就離開休息區,一個人在攝影棚內遊蕩。偶爾會有一些工作人員問她關於廣告設計的事情。她停下來,耐心解釋。同樣的,有時候她也會問一些關於拍攝的事情,他們的解答揭開了神秘的影像世界。短短幾天,她與其中的一些人已建立起友好的關係。不至於談到心裡的感覺和情感,卻可以維持面上的融洽。
想到這裡,她猛然意識到這是十七歲的時候沈聰對她說過的話。拚命要忘卻,拚命忽視他的影響。孰料,他的一言一語已經深入骨髓,無時無刻不發揮作用。這樣看起來,她的成長歷程可以用他的話做註解。
心念至此,她不由自主望向休息區。沈聰亦在看她。四目相對,其中流轉的情意只有二人心知肚明。
沈聰身邊的朱霏霏對這一切毫無感覺,演著一場只有她自己投入的獨角戲。聰明的林曉敏和羅子文遠遠觀望,不發一言,任其自由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