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擔心!我的喉嚨早就不痛了,在家窩了這麼多天,早該去上班了,再不工作我們就得喝西北風了。」
「我說過……」
「冷大哥!我知道你有錢,並不在乎這點薪水,但是,我不希望讓自己成為只會吃喝不事生產的人,你也不希望我變成只知道依賴你的軟骨頭吧?」
「我知道你不會,所以我並不擔心。但是綠音,我希望你知道我不介意,甚至很樂意讓你依賴一輩子。」
綠音暖暖一笑:「我知道。」
冷寞低首給嬌小的她一個吻:「別太累了,如果不舒服就馬上告假回來,知道嗎?」
「知道了。」綠音佯嗔地瞪著他:「你真當我是三歲小孩?」
「在我心裡,我的小綠音永遠需要我照顧。」他愛憐地瞧著她撒嬌的容顏,一點也不掩飾對她的愛意。「好了!快去上班吧!不然我可要便改變意了。」
「是!霸道的大男人。」綠音趁他還肯放人時,動作迅速地拿起小提包跑向門邊。
「對了,我回來時會順便去慈寧那裡看看茸茸它們,可能會晚點回來,晚上……」
「不用等你回來吃飯。」冷寞接道,瞭解地說:「別忘了跟你朋友說一聲——茸茸它們等你完全康復時再接回來。」
「我會記得的。拜!」
冷寞為綠音關上的門上鎖,回首面對一屋子的冷清,還真有點不習慣。
照綠音描述,她的三個朋友都非常人。難怪他們三個皆有那麼強的靈氣,更無怪乎那謝奕霆一直朝我隱身的地方看,原來他們都擁有與凡人迥異的力量……我現在身在人界,最好不要,招惹他們以免徒生事端。
再次遙窗口外天空,冷寞的臉又恢復初來人界時的冷硬:現今已完全控制了綠音,不久之後就可以帶她回冥界,再圖解去凝戒封印之法。在人界,我的力量受到人類情感磁場的干擾,長此下去對我不利,而綠音那三個朋友肯定不會坐視我帶走綠音,在人間樹敵不是明智之舉,這麼一來,勢必得在綠音有機會向他們提起我之前行動。
四異生於凡世間,冥界凝戒再重現,毫光映情顯真心,五界爭端亂像現……
突然間,冷寞腦中浮現了上古天匠留下的預言。
他的驚訝非同小可:難道四異指的就是……
※※※
「唉……」
幽幽長歎自丁慈寧的口中逸出。她倦怠地躺於長椅上,試圖靜下自己翻臉的心緒。
揉揉自己疼痛的太陽穴,她拿起桌上的藥包。
「慈寧……」綠音自她身後出現,帶著一身輕靈。
「你來了?」丁慈寧並不意外好友的來訪。
「我就知道你感應到我要來,所以門才沒鎖。」
「比我預料的慢了兩天。」
綠音坐在她對面:「我是來看茸茸它們的,它們沒吵到你吧?」
「它們是最貼心的朋友。」慈寧只回了她這麼句話。
綠音由衷泛起笑容,她很高興好友能認同她的動物朋友。
「慈寧,你人不舒服是不是?病了嗎?」綠音沒有忽略慈寧不好看的神色和桌上的藥包。
「老毛病。」
綠音知道慈寧的健康狀況一向不好,但她從沒見到如此神態的慈寧:「不要緊吧?要不要去給醫生檢查?」
「沒事,你不用操心。」她仰頭就將七、八顆藥吞下。
綠音隱隱覺得不對勁:「你是什麼老毛病?」她雖然曉得慈寧因感應,故要承受許多外來的腦波衝擊,有偏頭痛的舊疾,但她肯定慈寧此時蒼白的臉色絕對不只是頭痛引起的。
「只是一些小頭痛,不礙事。」慈寧閉上眼休息。
綠音沒有懷疑,想都不想地說:「你有事在瞞我們。」
慈寧沒有開口。
「慈寧!」
她睜開眼,至友的臉龐含帶著追根究柢的執著。
「我早該知道你和芝蘋一樣,一發現有問題就會追問到底。唉……」又是一歎。
「慈寧,究竟出了什麼事?你不要這樣嚇我!」一向寧靜的慈寧神情凝重地歎息,這令綠音恐慌。
「我本來不想讓你們知道的,誰知道今天突然發作……綠音,我要你答應我不要告訴芝蘋和奕霆。」
「不行!」綠音斷然拒絕:「我們約定過有事要互相幫助的,我不能幫你瞞他們。」
「不是我不守信諾,而是告訴你們也無法幫我。」
「如果你需要錢,我……」綠音的話被慈寧搖頭截去。
「如果錢解決得了,我早就同芝蘋開口了,又何必瞞著你們?」
綠音聽慈寧的聲音越來越低微,焦慮佔據心頭:「慈寧……」
「除非你答應不說。」慈寧仍是堅持。先瞭解事由再講其它。
「好!」綠音爽快地答應,不浪費時間。
慈寧只是看著綠音,許久之後才宣佈答案。
「我活不了多久了。」
綠音眨眨眼,再眨眨眼。「你什麼?」
慈寧又歎一聲:「我說我活不了多久了。」
「這並不好笑。」綠音僵著臉:「告訴我你在跟我開玩笑。」
「記不記得我常發燒,突如其來的昏迷?」
「那不是你突然接受到過於強烈的情緒所造成的嗎?」
「那是我騙你們的。」
綠音一直告訴自己要鎮定,她做了幾次深呼吸。
「什麼時候的事?」她冷靜逾常地問。
「半年前發現的。」慈寧有問必答,也訝於綠音迥然不同的成熟中。
「什麼病?」
「間發性腦神經衰弱。」慈寧苦笑:「這是我自己查出來此較接近我症狀的名詞。」
「醫生怎麼說?」
慈寧搖首:「醫生查不出病因。」
「怎麼可能?」心底的噩夢逐步成現實,綠音幾乎沒有辦法承受事實的打擊。神吶!求你別那麼殘忍……
「醫生只知道我的各內臟器官功能正逐漸退化,腦波過於紊亂不齊,自律神經和延腦的功用有突然消退的現象,查不出是什麼原因,醫生說……要我好自為之。」
「你騙我!」任綠音再有心理準備,也無法接受慈寧所說的一句一字。
「我不相信!」她重申,卻將慈寧淡然的愁看進眼裡。
沉寂眷戀地徘徊在她倆之間,直到綠音的再次開口。
「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她問,語中全是痛苦的控訴。
「有用嗎?」慈寧只反問了她一句。
「至少讓我們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這樣只會破壞我們四個人的平靜,我希望剩下的日子能和你們快樂地過,不要你們為我傷心痛苦。」
也是,面對他們無能為力的事,他們一定會自責苛薄自己,而慈寧最不希望的就是那樣。
「可是……你這樣我們會更傷心痛苦的……」
茫然,綠音抬眼含帶希望說:「我們有芝蘋吶!芝蘋有能力……」
「綠音!芝蘋的力量並非萬能,你也很清楚芝蘋只能替人治療外傷,對於先天性的疾病是沒有一點幫助的。」
「先天性?」
綠音呆了好半晌:「你說你的痛是因為你的能力?」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我所擁有的能力本來就不該存在,我就在想是否是命運出了差錯才讓我存活,其實嚴格講起來,我自那時就已有心理準備了。」
「心理準備?」綠音只能愣愣重複慈寧的話。
「準備迎接死亡。」慈寧在說出這句話時,語氣和眼神中只有安詳寧靜。「認真追究,我早就該死了,那場意外不該有活口的,我是為了認識你們而活了下來。」
「那你就更不應該死啊!」綠音喊著,她知道慈寧口中的意外是她父母雙雙逝世的事故,但並不很清楚。
「你怎麼可以在認識我們之後又要死?」
天吶!我已經接受慈寧不久人世的事了……
慈寧只是以她清澈的眼她那看過太多的眼,看著她:「有些事,是早就注定好了的,是人力所無法改變的。」
綠音如遭雷極。
「其實我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死,能活到今天我已經很滿足了,畢竟有活過,就已足夠了。只是……我不放心你們……」
說著,再次深歎,此時的她,除了歎息之外,能用什麼表達對命運此般安排的無奈?
「為什麼?」綠音問,問慈寧,問自己,也問蒼天。「為什麼?」她又重複,思緒呆滯。
為什麼?誰能解釋這三個字?
慈寧也詞窮了。「是不是每個有超能力的人都會有後遺症?」
「不是!」慈寧否認,有些擔心綠音異常的呆茫。
「並不是每個有超能力的人都會有像我這種致命的後遺症。我查過了,擁有超能力的人是先天性的異於常人,算是基因中極少數突變後的結果,如果基因排列和常人無異,還是可以和常人一樣活到那些歲數。但是如果基因排列也異常,那就有可能產生某方面的影響。」
「譬如你?」
「譬如我。」慈寧點頭,又解釋下去:「還可能有其它病變,或免疫力不足的情況產生,我猜測是如此。但是你大可不用擔心,基因突變本就非常少有,像我這種基因排列不正常的更是稀少,幾乎等於零,所以你們不會有事的。」
「有很多事,是命運早就注定的,不是人力所能預知或改變的。」她重複慈寧說過的話。
慈寧聽綠音說這話,猛然一筋:「綠音,你怎麼了?」
「沒事……我沒事……」綠音有些失神地答道。
慈寧狐疑地盯著綠音的模樣,不期然開口。「錄音!是不是你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綠音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搾乾了一樣,無力地搖頭:「我只是還無法適應你所說的。」
老天爺!你何必這樣捉弄我?你何必要給了我希望之後,又殘酷地毀去它?
慈寧朝綠音正色說:「綠音!不論有什麼事,告訴我,至少讓我替你分擔。」
有用嗎?
「我害怕……慈寧,你真的確定沒有方法可以減輕你的痛?我只有你們三個朋友,你不可以丟下我們……」
慈寧不忍面對綠音眼中的淚,別過頭去;自己的眼,亦滿是淚水。
「還有多久?」
慈寧依然沒有看向她:「也許下一次發作,也許一年後……醫生說如果我的自律神經和延腦同時停止運作,我的心跳和呼吸也會跟著停止。」
綠音癡在椅子上:「一年?只剩一年?」
「不要告訴任何人。」慈寧還是只有這句話。「讓我好好度過這一年,不要讓我放不下,好嗎?」她轉頭看向綠音,眼中有著祈求。
「求你?」
慈寧的淚眼刻印在綠音心上。
緩緩地,綠音點頭答允慈寧的要求。
世界在那瞬間崩潰。
※※※
該說什麼?
該做什麼?
怨恨蒼天?認咒命運?
我所害怕的還是躲不過,躲不過……
可以要求嗎?我再次問著,
沒有人回答。
如果可以,
請留下最美好的記憶,
讓我記住你最溫柔的那一刻,
伴我今生。
門霍然打開的那時,冷寞吐出緊繃已久的氣。
「綠音!你跑到哪去了?害我擔心得要命,快進來,要下大雨了,氣象預報說明天會有颱風要來,我看你明天不要去上班了。」
他急急將綠音拉入門,關上門隔絕了門外的毛毛細雨,審視被小雨淋得半濕的綠音。
「怎麼淋著而回來?你應該向你朋友借把傘的。」他七手八腳地替她撫去水珠。
「我回來的時候並沒有下雨。」其實她是故意在路上停留了許久,故意淋雨,故意晚歸。
她需要時間來釐清這一切,她需要時間偽裝自己,不讓他看出她的失常。
天吶!她有多需要時間來記憶他的一切。
「怎麼了?你冷得像冰一樣,出了什麼事?」冷寞感覺到她的寡言。
冷?有嗎?她怎麼沒有感覺?
冷寞扶她坐下,自衣櫃中拿出浴巾包住她:「怎麼了?告訴冷大哥怎麼了?是不是茸茸它們搗蛋惹你不高興?」
她搖頭,共低低地說了句:「慈寧病了。」
冷寞雙肩放鬆地垂下:「這樣啊!什麼病?嚴不嚴重?」
只要和綠音無關,其它人的死活不需太費心。
「感冒。」
「只是感冒而已,應該過兩天就好了。」他替她撫弄著頭髮,替她的發去濕。
「可是慈寧好可憐,都沒有人陪她……冷大哥,你會不會離開我?」
「傻綠音,你怎麼會問這種問題?冷大哥當然不會離開你了,別忘了你可是我的小妻子啊!今生我認定你了,怎麼捨得和你分開?是不是看你朋友孤獨無伴所以害怕?」
綠音點頭,表情與乎時無異,令人猜不出她心裡所想的。
「擔心朋友?你朋友去看醫生了沒?」他仍是忙著為她擦乾一身的濕濡。
「看了。」
「那不就沒事了?只要聽臀生的吩咐按時吃藥,多休息多喝開水,感冒自然就會好了。倒是你,這麼不注意自己,還淋雨回來,我看要不妥善處理,下一個感冒的人就是你了。」他輕聲責備她。「你可是我最重要的人,要是病了我會心疼的,以後不許你看輕自己,懂嗎?」
綠音看著為她忙碌的冷寞:「冷大哥,我好害怕……」
「害怕什麼?」
「害怕一個人……害怕我一個人……」她不由分說便投進他的懷抱:「不要丟下我!」
顯然朋友的生病給綠音很大的刺激。
「綠音!你是不是信任冷大哥?」他捺著性子說。
「嗯!」
「那冷大哥說的話,你就不應該懷疑是不是?」
「嗯。」綠音的聲音小了許多。
「冷大哥說不會離開你就不會離開你,你再胡思亂想,冷大哥要生氣了哦!」
「不要生氣!冷大哥……」
這招果然有效。
「我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她抬眼和他相視,舉手撫摸他的頰、唇……
「愛我!」
「啊?」冷寞愕然。
「愛我!」綠音臉上的表情是種不同於以往的成熟,不同於以往的美。
將雙臂圈於他脖子上,她在他耳邊低語:「愛我,讓我記住你。」
「綠音……」冷寞滿腹的疑惑被綠音的唇阻斷,她的手揭去浴巾,開始脫去濕衣服。
「綠音……」
她用食指阻止他說話,搖頭示意,他看著她大膽的行為,心中的驚訝無以言喻。
這是他嬌羞的綠音?他不確定地自問,眼光卻黏在綠音身上。綠音褪去最後一件蔽體之物,上前解起冷寞的鈕扣。
微踮起腳尖吻他,綠音以魔女迷惑人的聲音向冷寞說:「別開口,今夜讓我愛你。」
冷寞沒有開口,因為他陷入深吻的熾熱與纏綿中。
慾火熊熊燃起,焚盡了雙方最後一絲理智。
兩個交纏的人,兩顆交纏的心,一段交緩的感情……
窗外。風開始狂吹,雨點漸大地打在玻璃上,而屋內的燈,卻無聲暗下。
※※※
「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樣?」綠音的頭枕在冷寞的胸上輕輕問著。
「綠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冷寞不答反問,綠音太反常,他不習慣她這樣。
這樣的綠音令他迷惑,令他不解,令他……控制不了自己。這種感覺太陌生了。
「我只是突然害怕我會死掉。」
冷寞笑出聲,笑聲震動整個胸膛,令貼在他胸上的綠音清晰地聽見他呼吸間的旋律。
「傻綠音,你怎麼會突然擔心這個?」
「因為……因為我害怕失去你。」她坦言:「我很不安。」
他的大手搭上她的背,給她無語的支持。「你現在還會不安嗎?」
「好多了。」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小腦袋瓜子淨想些不該想的問題。」
「什麼是我該想的?」
「多啦!想動物們、你的工作、你的朋友,還有我,就是不該想那些死不死的問題。」
「你還沒告訴我你會怎樣。」
「什麼怎樣?」
「如果我死了。你會哭嗎?會為我掉淚嗎?」
哭?淚水?
不!冥王是不會掉淚的,因為冥王不懂愛。
「不知道。」他模稜兩可地回答,感覺到她忽然僵直的肌肉。
「怎麼了?」他發現今天她似乎一直在問這句話。
「沒什麼,頭疼。」
「你的頭疼怎麼一直沒好?是不是傷到神經了?改天得找個時間去給醫生檢查一下。」
「不!我不要去看醫生,可能是因為太累的關係吧!睡一會兒就好了。」綠音反對著。
「也好!你今天跑了一整天,又是工作又是探病的當然累了。明天不要去工作了,反正颱風天也沒人會去上班,在家休息好了。」
「嗯!」
「睡吧!不然頭會更痛。」
「嗯!」
窗子被風雨打得嘎嘎響,在這微冷的深夜裡顯得突兀、不自然。綠音睜著大眼直視黑暗的前方,淚水凝聚成珠靜靜落下,滴在冷寞的胸膛上,然而已入夢鄉的冷寞,卻不知綠音又是無眠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