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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花露露 第二章 作者:單飛雪
    太詭異了……

    趴在診療床上,楚天馳頻掀白眼。瞄向床側,那個正準備為他治療的小女生,看著她每個動作,心中的不屑,漲到最高點。

    方纔,當他去跟師父抗議時,師父竟說——

    「她是花明月教出來的身體治療師,你是我教出來的經絡師。你身為全台灣最厲害的經絡師,不覺得有必要體驗另一種療法嗎?既然堅持沒病,讓她試試又不會怎樣,多個經驗啊,交流一下嘛。你要有求知的精神,平常都是你在摸別人身體,換別人摸看看,感覺一下,這是師父的用心啊!而且你有病,一定要好好治療。」

    楚天馳堅持自己沒病,但是覺得師父說的有道理,就大家交流一下。只是,讓個黃毛丫頭動他的身體,感覺很怪。他現在知道了,這女生是花明月的女兒,繼承花明月自創的靜心按摩術。

    他可是很難得的願意捐出他的大體讓個小女生碰喔!

    可是,她的動作也太慢了吧?光事前的準備功夫,就讓他等到好煩。

    「小朋友,你還要搞多久?你的病人已經死了。」

    什麼?花露露大笑。「再等一會兒嘛,我先運氣,還要準備按摩的工具。」

    「是,我是看見你運氣,還運得很突然……」邪門歪道,亂七八糟。「運氣做什麼?待會打算隔空幫我補氣嗎?」太好笑。

    「哦,隔空補氣?有這種療法嗎?不好意思,這個我不會喔。」花露露從袋子拿出薰香爐,又拿出塑膠袋,捏了些碎草,點燃。「先點艾草,清靜這裡的磁場。」

    「不必了,這裡沒鬼,鬼都怕我。」

    「哈哈哈。」她大笑。「你好幽默,幫你治療真開心。」

    聽不出我在諷刺你?真無趣,嘲諷她呢,不氣還笑,害他悶了。已經習慣讓別人痛得哀哀叫,或氣得急跳跳,可沒碰見讓他嘲諷了,不氣還哈哈笑的。給她指壓,她沒一個穴道阻塞,表示她活得沒一丁點的壓力,身心軟得跟嬰兒一樣。她怎麼有辦法如此放鬆?他感到不可思議,這女孩的身體很奇怪。

    花露露拿出白缽,一瓶裝了黃液體的瓶子,調好按摩油,準備完畢了,站到床側,對他說:「好,可以脫上衣嘍。」

    他三兩下,扒去上衣,扔地上,趴好。「快點,病人已經入土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右手捧著白缽,仰頭哈哈大笑。「病人那麼容易死的嗎?」真好笑,手指浸入缽內,五指沉入油底,提手,在他背脊上空上往下移,精油沿指尖,澆到他背上。然後她吸氣,收斂心神,放下白缽,手掌平放在那片古銅色背脊,緩緩吐氣,手勁慢慢往他的肌肉沉沒……

    「呃……」下沉的力道頓住。

    「怎麼了?」他問。

    「請你放鬆。」他的身體,在反彈她的力道。

    「我很放鬆。」

    「是嗎?」

    她再吸氣,吐氣,手掌平放,力量下沉,下不去,掌心彷彿抵在一堵頑強硬鐵上,除非用蠻力,力氣透不下去,但蠻勁只會換來兩敗俱傷,傷他的身也傷她的手。

    「你在反抗我嗎?這樣我怎麼幫你按摩呢?」

    「我說我很放鬆,我不是趴得好好的,我怎麼反抗你?」

    「你沒放鬆。」

    「我很放鬆。」

    「明明沒放鬆。」

    「夠了。」坐起,他覷著小女生。「爭論這個實在很荒謬,一我沒病,二你不懂怎麼治,忙了半天你連病人有沒有放鬆都搞不清楚,等你摸清楚,病人都已經投胎好幾次了。OK,遊戲結束,我要看診了,請便,東西記得拿走。」

    楚天馳逕自結束療程,回桌前坐下,要看診了。

    花露露杵到他面前,還在堅持。「你真的沒有放鬆,還有,你身體確實有生病,一般人不會這麼反抗——」

    他站起來,拉住她的手,直接將她拖往門口。「掰掰。」打開門,推她出去,但門外卻有人將她推回來。

    「她不能走。」巴南擋在門口。「我要她留下來。」

    「留在哪?」楚天馳沒聽懂。

    「留在這。她在台灣的時間,可以順便義診,你們互相學習。她反正也需要地方住,你診間隔壁的空房,可以讓她白天看診晚上睡覺。」巴南都想好了。

    「別跟我開玩笑了,花明月回台灣都住你家,她女兒來了當然要跟過去住。」

    「你才別跟我開玩笑了,我們兩個大人需要自己的空間,年輕人都愛自由,她住你這挺好的,反正那間房間空著也是空著,我們必須物盡其用,要環保啊。」

    這跟環保有什麼關係?楚天馳咬牙道:「可是,這是我的診所。」

    「不過,你是我的徒弟。」巴南冷冷地笑。「當年求我收你為徒,你拿香拜過先師的,你發誓要聽我的話,我才把功夫都傳給你,你要反悔嗎?」

    「好,我另外幫她租房子。」

    「那麼有錢,捐去做公益好了,我要她住在這裡!」

    師徒僵持著,那邊,花明月不關己事,依然臥在地板喝茶,研究下了一半的棋路。這兒,事主呢,花露露也靜靜看他們倆吵來吵去,很自在地看人家師徒反目。

    楚天馳瞪她。「你發表一下意見。」怎麼好意思,看別人為她吵架?有良心的話就說句公道話。

    花露露最公道了,她說:「我不急,你們慢慢商量喔,決定好了跟我說就行了,我住哪都很OK。」

    「……」楚天馳想掐死她,低能跟天才只有一線之隔吧?這小傢伙看起來傻呼呼,根本是扮豬吃老虎,看人家為她吵架還這麼心安理得,難怪全身穴道暢通,原來是這樣修來的,好你個高人。

    楚天馳還不放棄,跟師父說:「她在我這義診,會影響我,她那些亂七八糟按摩術會砸了我招牌。你不是也說當年你師父就因為這樣,把花明月逐出師門?」

    「上一代的人思想比較頑固,我們這一代要懂得變通。全天下不是只有我們的技術最好,要懂得欣賞別人的技法。」

    「我是怕我太厲害會給她壓力。」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花露露終於有反應,她仰頭大笑。

    巴南看花露露笑得嘴巴張那麼大。「你看她笑得這麼開心,根本不覺得有壓力。」

    楚天馳暴怒。「誰會讓個只有十八的女生胡搞身體?走著瞧好了,隨便你們。」氣得不想再講,將他們轟出診間,朝右邊病人吼:「換誰?進來!」砰,摔上門。

    「他說隨便我們。」巴南看著花露露:「你說呢?」

    「既然隨便我,那我就住下來嘍。」

    「對啊。」

    「哈哈哈。」

    一老一少一起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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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他心情不好。外面,每個人,都很歡樂。

    外面,不時傳來師父誇張的說話聲,病人笑鬧聲,還有鼓掌聲。因為那個即將厚顏住下的少女花露露,竟然在外面開起音樂會,奏起西塔琴來了。

    裊裊,裊裊地,貓叫的西塔琴聲,叫得楚天馳心情更惡劣。那些嘩笑聲,令他心煩。他憎惡快樂的笑聲,就像他憎惡過甜的奶油蛋糕,這些讓他反感又覺得噁心。

    生命沒這麼值得歡笑。

    太快樂的笑聲,他感到刺耳。

    氣惱他們將他的診所,鬧得似遊樂場。對照外頭的歡樂氣氛,他的診間,更顯陰鬱暗沈,氣氛低迷。

    第八十號病人,坐在他面前——

    彪形大漢,身後還候著三位小弟。大漢剛坐下,屁股還沒坐熱,嚼檳榔的紅嘴才打開,正要陳述病痛。

    「大師我……」

    「回去,我收工了。」楚天馳收拾桌面。

    「收工?外面招牌不是寫著開到五點?現在才四點欸!」搞什麼,排了五個小時才輪到他,耍人嗎?穿著汗衫的黑道大哥,雙臂賁張,盤著青龍,鼻樑有刀疤,嘴咬大檳榔,講話眼神有夠殺。

    小弟們也很應景,將指關節折得叩叩響,帶威脅地覷著楚天馳,聰明的話就快點改變主意。

    楚天馳涼涼地清理好桌面,緩緩地,喝一口茶。然後,抬頭,盯著大哥眼睛,眼神比大哥更銳利,口氣篤定地說:「我收工了,你明天來,排第一號。」

    「槓!」大哥起身,撈起椅子就朝楚天馳扔去。「『林北』從中午排到下午是在給你排心酸的喔?你不要讓我不爽哦,不然我會——啊∼∼」大哥忽地跪下,慘叫。

    小弟們全呆住,嚇到。沒人看清楚,楚天馳是怎麼出手的,他手勢太快,他們只感覺到一陣風,然後,大哥已經在慘叫了。

    楚天馳橫過桌面,掐住大哥右掌的拇指和食指間,大哥頓時軟跪下去——

    「痛啊,你放手∼∼」

    「合谷穴走大腸經,」楚天馳掐住他的拇指與食指掌骨間,涼涼道:「你滿臉膿瘡,腸子很燥,常便秘又失眠,愛嚼檳榔愛喝酒容易上火,大腸癌正在等你……你知道在肚子旁開個口,造人工肛門的滋味嗎?要不要先研究一下大腸癌的治療手術,好有個心理準備?」

    楚天馳的手指是讀卡機,這一掐,就將大哥的身體密碼讀完畢。

    「我……救我!」大哥嚇得哀求。

    聽到大腸癌正等著他,大哥面色慘白,站不起來了。旁邊的三名小弟,也嚇得紛紛偷掐自己的合谷穴,還好,不像大哥會痛到下跪。

    「明天排一號?」楚天馳跟他確認。

    「好……」大哥乖得喵喵叫。「可是,可是我現在人滿不舒服的,尤其是肚子很脹。」

    「那是你的事。」拎起背包,楚天馳走了。

    大哥追出去。「不然我付八倍的錢給你,你別收工啊,至少先看完我啊,我排很久,我現在很難受……欸……」有人拉住大哥衣角,低頭,看見個頭只到他肩膀的少女,眼睛圓滾滾地瞧著他。

    「你很難受嗎?要不要我幫你看?」花露露問。

    大哥呆住,這,這丫頭哪冒出來的?

    那邊,楚天馳聽見了,停步,轉身看著他們。

    巴南跑過來推銷花露露。「她很厲害喔,以後要在這邊義診,你要是很急可以先讓她看看啊。」

    大哥好怕地說:「她不是在彈琴的嗎?剛剛一直在那邊裊裊裊裊地,我以為你是街頭藝人咧?你會治病?」

    哇哈哈哈哈哈哈,花露露又仰頭大笑了,其他人也都笑了,不能怪黑道大哥這麼想,瞧花露露穿得像阿拉丁,剛剛還在那邊盤腿ㄋㄧㄠㄋㄧㄠ彈琴,現在會看病?多詭異!

    「安啦,她真的很厲害,給她處理一下,你就會很舒暢了。」巴南拍胸脯道。

    「別唬爛我,這女生真的會嗎?」大哥很混亂,望向楚大師。「我可以給她看嗎?」

    楚天馳賞他一記冷笑。「這女生一切行為,都跟我無關,我不負責。」

    「你不負責?這是你診所欸。」

    「你的身體,你自己決定。」楚天馳走了。

    最好讓花露露看,最好她也對黑道大哥表演那套運氣按摩什麼鬼的,哼,給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治療一搞,更顯出他的專業。以花露露的本領不可能解決那位大哥的狀況,倒可以讓花露露自曝其短,瞭解到自己的不足。

    台北人不是那麼好唬的,乖乖滾回尼泊爾高山靜心,省得他看了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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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裡,一通電話,教好不容易睡著的楚天馳,又被驚醒了。

    「臭小子,快回診所。」師父在電話那頭急急嚷。

    「幹麼了?」

    「我剛剛忽然想起來,我沒教花露露睡覺時從裡面閂鐵門閂子,她一個女孩在裡邊太危險了。我跟明月在宜蘭看螢火蟲,一時回不去。」

    螢火蟲?楚天馳在暗中坐起,疲憊地扒過頭髮。

    「你可以打電話跟花露露說吧?」很晚了,他懶得出門。

    「她沒手機,我打去診所,她也沒接,會不會出事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沒道理電話響那麼久那麼大聲她都聽不見吧?你快去看看!」

    很好,這下如果他還睡得著,他就是禽獸了。畢竟一位花樣少女在他地盤遭遇不測,這種事,他就是再鐵石心腸也受不起,更何況發生不測,往後診所還怎麼開下去?

    楚天馳抓了外套出門,跨上重型機車,飆往診所。

    黑暗中急馳,這一路心情多忐忑。被師父的話影響,他還真擔心起那個少女了。她看起來傻呼呼,住在陌生地方,電話沒接,那裡治安又不好,難道真的是……楚天馳越想越慌,車也越騎越快,揪心腸,很久沒這樣慌亂,慌亂中還很茫然。

    我緊張個屁啊?他安撫自己,不管怎麼了都與他無關,是師父害的,她自找的,怪不到他頭上。

    但他為什麼緊張?因為太純美的笑容?還是因為那麼純淨的氣質?那樣的少女不應該沾惹到任何髒污的事,不能讓任何一點骯髒玷污到她,不能讓她的光暉染上任何黑……

    他發現,自己竟急出一額冷汗。

    一到診所,楚天馳拉開鐵門,發出刺耳聲響,附近野狗吠起來,還有人開窗探視。但診所內一片黑,靜悄悄的,沒動靜。他整個人毛起來,開燈,衝向客房。

    「花露露!」他推開房門,燈影流入暗房。窗戶敞開著,窗外路燈瑩瑩,幽微地,映著窗。

    他看見,床上蜷縮著的小人兒。

    他怔在門口,呼吸一窒,忽然放心了,癱靠牆壁。

    沒事,她在睡。

    這一放鬆,才聽見自己的心跳,雷響般激動,打著胸口。

    他就這麼倚著牆,凝視花露露,應該要生氣的,但卻笑出來。

    墨綠被子,密裹住柔軟身軀,留下一截白尾巴,那是沒蓋到的,一隻柔白小腳。她身體緩慢地隨呼吸起伏,他聽見鼾聲,小小的,呼嚕嚕,像只幼貓,戀著軟床。

    地上,賴著她的棉布包,一團衣褲亂著。西塔琴不在地上,西塔琴跟她同眠,睡她身邊,貼著她的體溫,一起造夢。

    花露露睡得一塌糊塗,彷彿靈魂離開肉身,到他方旅行了。

    而他,看得恍惚了,因為她躺在他的地方,眠得……彷彿將這世界全拋棄了,這樣放鬆著,全然地沉睡,令他感覺到闖入的好像是個異世界,而非他唾棄的那個現實世界。

    這空間瀰漫詭異能量,他觸摸不到,卻感覺有什麼正默默流動著。他心悸,睜著眼,想看清楚,究竟有什麼特別的,教他心悸。

    是花露露嗎?

    是她創造出這樣平靜的空間嗎?

    深深震懾住內心不平靜的他。

    想她第一次來,第一次在陌生地方,隻身過夜,卻睡得,毫無防備。這女孩是太大膽還是少根筋?為什麼可以這樣放鬆放心?睡這麼好?

    他卻——沒、有、一、夜、好、眠。

    他先是心悸,看著看著,盯著那麼好睡的沉靜睡容,開始怒起來,嫉妒這麼美好的睡眠。

    楚天馳過去,猛地將她揪起。

    花露露驚呼,驟然被人從夢中搖醒。她呆坐著,雙手被他粗魯地揪著,眼睛傻傻望著他。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凶道:「起來把門反鎖。」丟下這句,鬆開她,轉身走。

    一場好夢,被他殺滅。

    花露露呆呆地看他走出房間。

    她呆望著,眼睛眨了一下兩下三下。

    咚、往後倒。

    呼、繼續睡。

    五分鐘後——

    屋外,燈下,暴力份子還在等著聽見閂門的聲音,卻苦等不到。

    「馬的!」他氣呼呼再殺回房間,看她又是睡得昏天暗地。

    「我不是叫你起來反鎖!」再次將她揪起,粗暴咆哮。

    花露露軟綿綿地歪在他的拽握裡,看著他……眼色渙散,沒有焦點。

    「我……以為……是夢。」她懶懶呢喃。

    抓著她手臂,他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又憤怒得不知拿她如何好。午夜時分,和她這樣在床上對峙,太奇怪了。而她睜著惺忪的眼,好像隨他吼罵都無所謂,教他很沒轍。

    看瞪著花露露,楚天馳忽然感到有點呼吸不順。

    「喂,你沒事吧?」她竟還拍了拍他的臉。

    他歎氣,坐在床邊。「我會被氣死……」沮喪,荒謬。「大半夜的我在幹麼?」他慌亂緊張氣憤大半夜奔波著,竟然就為了一根小小的鐵閂有沒有閂上去?可笑!

    「嗯。」花露露迷茫地抓了抓頭髮,拍拍他肩膀。「來睡吧。」

    咚,往後倒,繼續睡。

    你?瞪著她,他發現她是怪胎,全天下找不到第二個比她更自在的。

    「喂?」楚天馳戳她手臂,被她撥開。

    「NaMaSiDe……有事明天說好嗎?」她懶洋洋抗議,眼睛都懶得睜開。

    「我要走了,你起來把門反鎖。」

    「放心∼∼沒壞人啦。」她笑了笑,蠕動一下身子,雙手枕在臉下,喬好側睡姿勢,要睡了,不管他,到夢裡玩了。

    他被她拋棄,呆坐床沿,看著她,覺得自己神智不清了,可能在發神經了,因為,他竟然覺得她美麗,像明星般,燦亮他太黑的眼睛。他忽然忘了理性,出於自然反應,伸手摸了摸她的發,心中一緊,胸口漫過一股暖流。

    他垂下眼眸,看著纏繞他手的黑髮。

    她的發,摸起來像棉花團,柔密軟滑。他摸了又摸,髮絲像有自己的意思,團團圈住他的手掌,纏繞,密緊,震盪他的心。

    像在摸一隻貓,摸著摸著,竟摸出自己心中,殘存的一點點溫柔。

    被這溫柔心思打中,楚天馳暗自震撼著。

    這樣溫柔的自己,不是早就死去了?為什麼,忽然被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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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經昨夜一番折騰,楚天馳最後放棄叫花露露起床了,乾脆睡在自己診間的診療床。

    他向來睡得少,昨夜更慘,一閉眼,就浮現隔壁房花露露團睡的樣子,活像脆弱的小BABY,一直會想到她,使他困擾,快天亮了才睡著。彷彿只睡了一會,就被濃郁的奶香包圍。

    那香氣很特別,聞起來應該是奶茶,但又混著某種草葉氣味。那香味有種古老的氣息,彷彿來自很遙遠的他方。

    他被甜膩的氣味弄得更煩,輾轉反側,放棄睡眠了。醒來,才六點,窗外天色灰蒙,他的心情也陰陰的。

    稍做梳洗,他走出診間,花露露已神采奕奕地坐在大廳一角的木桌前享用早餐。

    「NAMaSiDe……」一見到他,花露露放下茶杯,立刻合掌對他行個禮。

    「唔。」他的回應是冷漠的扯了扯嘴角,同時,瞇起眼,在熹微晨光中,打量花露露。為了驅逐騷擾他整夜的莫名情緒,他試著找出這女孩讓人討厭的地方——

    比如亂散的發,也不扎整齊,應該要嫌她邁遢,可是……襯著稚氣的娃娃臉,還有寬鬆的民族風衣裙,以及一雙赤白著,晃在椅前的腳丫,怎麼看就是不邁遢,看上去,反而像只斑斕的鳥兒那麼隨興自在,令人舒服。她彷彿下一秒就會振翅飛走,結果他的視線更被她抓緊。

    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孩,是人見人愛的。她天生有張好人臉,讓人看了輕易地卸下防備。加上她的言行太放鬆,沒有城市人的保護牆,她大概到哪都很舒適,輕易就融入當地的人事物,好像沒什麼是她會抗拒的,不像他有很多隱形的警戒線,不讓人碰觸。

    「要不要喝奶茶?我煮了一大鍋欸。」花露露興沖沖要舀給他喝。

    「不用了,我不愛喝奶茶。」

    「這奶茶不一樣,茶葉是尼泊爾帶來的,你不喝喝看嗎?我是用煮的,不是用泡的喔,而且火候也很講究……」

    「你不問我為什麼一大早就在這裡嗎?」拿了杯子,楚天馳打開咖啡罐,舀三匙咖啡粉,熱水一沖,隨便晃幾下就喝,喝咖啡只是為了要提神,步驟很隨便。

    「啊,對,你昨晚好像有來喔。」花露露銜著銀湯匙,捧著臉思索。「我還以為我作夢了,那後來呢?你好像一直叫我起來鎖門?」

    「不是好像,你害我沒辦法回家休息,以後先把門反鎖了再睡。」她咬湯匙的可愛模樣,令他又莫名地煩起來。

    「喔。」

    「要不要考慮去跟你媽他們住?」他渴望一切恢復原狀,討厭心煩意亂。

    「可是我覺得這裡很不錯啊,我睡得很好。」

    「你應該看得出來……」

    「什麼?」

    「因為我不歡迎你。」他拿起杯子,走向診間。

    「為什麼?」花露露跟到他身邊。

    他握著門把,正要開門,聽她問為什麼,他鬆手,側身看著她。他們身高懸殊,她把頭仰得很高,好看清楚他的眼睛。

    「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她沒自尊噢?一般人被這樣講,摸摸鼻子就識相滾遠遠地,她卻直接來碰釘子,而且還很智障地對他笑。

    「可是我還滿喜歡你的喔……」雖然他表情冷漠,講話很不客氣,可是在那雙黑暗銳利的眼色裡,她看見堅毅。還有像這樣稍稍靠近他,她就能感到某種很陽剛的氣息,那跟她的柔軟不同,她不禁被這剛烈的氣質吸引。

    人是不是很矛盾,容易被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吸引?

    他像石頭,冰冷堅硬,眉眼間,不經意流露的孤獨,都讓她好奇。

    她的厚愛,換來他不屑的冷笑。

    「你滿喜歡我?我想不出我做了什麼值得讓你喜歡。」

    「那麼……」她搔搔頭髮,咧嘴笑。「也許就像你剛剛說的,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那我喜歡你這個人,也不用理由啊!」

    楚天馳眼色一暗。「你真怪。」口氣更冷了……為了掩飾心頭掠過的一陣暖意。

    「你才奇怪,我什麼都沒做你就討厭我。」她笑笑地。「既然我被討厭了,那我只好……靠祈禱嘍!」

    「祈禱?」

    「祈禱你發現我的優點,我其實滿讓人喜歡的。」

    「哈哈哈。」覷著她,他嘲諷:「這是我聽過最不實際的方法。」

    「祈禱怎麼會不實際?你從不祈禱嗎?譬如沒有辦法時,不知道怎麼辦時,可以求神幫助。你可以把神想成耶穌佛陀上主都行,反正一定有一個很偉大的神,存在宇宙之中。」

    「這世上沒有神。」

    「如果沒有,花草樹木怎會那麼美?還有星星月亮,這一切你不覺得是神跡嗎?」

    「那麼那些不幸的人又怎麼說?如果有神,它一定是個殘酷的神,因為到處有慘事發生。這世上沒有神,祈禱也沒用,那是你們幼稚的小女生才會信的事。不切實際,愚蠢至極,可笑。」他將她深信的,批得一文不值。

    花露露不爭論誰是誰非,她的反駁是立刻閉眼,雙手交握,開始祈禱。

    「喂?!」搞什麼鬼?

    她喃喃道:「我祈禱……神讓你經驗好事,你感到幸福,於是會開始相信,這世上真有個神在守護你——」

    「你瘋了。」楚天馳走進診問,砰,關門,將正祈禱的花露露擋在門外。

    雖然楚天馳把門關上了,花露露卻無所謂,仍誠心誠意完成祈禱,不管當事人領不領情。

    她願諸神守護這陰鬱的男人,他的心病了,昨日替他按摩,她就知道了。他的身體,抗拒溫柔,抵死防禦別人。一個人,假如不是受到很大傷害,身體怎麼會這麼頑固堅硬?

    他的嘲諷跟刻薄言語都傷不了花露露,她活得很幸福,被罵了,也不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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