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沒睡?我不是說過不用等我嗎?」顧至霆忍不住輕蹙了下眉頭,看著她淡聲說。
「我擔心你回家會肚子餓,所以……」
「所以,」他瞄了眼牆上的鐘,打斷她道:「到兩點都還不睡?你明天不用上課嗎?」
拿了雙拖鞋換上,他越過她,走向他們的房間沒錯,就是他們的,因為在一個月前,他們倆已正式結為夫妻,到現在他依然不敢相信,媽媽竟會強迫他娶自己的「妹妹」,而爸爸和她,卻連一句反對的話也沒說,然後……然後……
顧至霆想起自己和她的婚禮,又想起婚後沒多久,他因心情鬱悶至極,忍不住喝多了酒,結果……
老天,這是一場噩夢嗎?如果是的話,拜託快點讓他醒過來吧。
「霆哥,你忘了嗎?我已經畢業了。」
略帶哀怨的聲音緩緩地自他身後響起,他赫然停下前進的步伐,僵在原地半晌後,才喃喃自語的說:「對,你已經畢業了,我怎麼會忘了呢?」
其實他知道自己不是忘了,而是自從一年前,驚聞爸媽有意將他們倆送做堆之後,他便開始刻意與她保持距離,不僅搬出家在外頭住,甚至還行為不檢地同時與多名女子糾纏不清,只為了能遏止這荒唐的一切。
結果,他依然娶了她,也同時失去了他自小習慣疼愛、保護有加的妹妹。
依稀記得十歲那年,爸爸是這樣對他說的至霆,以後你也要幫爸媽照顧妹妹,還要疼她喔。他則回答說,他會的。並且始終堅守著自己的承諾,照顧、疼愛、保護她這個從天而降的妹妹,只是結果呢?
妹妹卻成了老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呀,妹妹就是妹妹,如何能當老婆?然而最諷刺的不是他娶了妹妹,而是他真睡了妹妹,就在心情鬱悶至極而喝多了酒的那一天!
真是該死!該死!該死!明知喝酒誤事這句話其來有自,他卻壓根不放在心上,現在再來悔不當初。
可是如今後悔有什麼用?一切都已經成了事實,就算不想把妹妹當老婆,妹妹還是成了老婆,而且還是名副其實的老婆,他真的是該死!
「霆哥,你是不是很恨我?」冉可黛看著背對著自己的身影問。
顧至霆沒有答話,沉默了好一會之後,輕歎口氣的開口,「別胡思亂想了,睡覺吧,已經很晚了。」說完,他逕自走進房內。
冉可黛垂下眼,只覺一陣鼻酸,眼淚接著便掉出了眼眶。
她當初實在應該要阻止媽媽的,不應該讓媽媽促成他們倆的婚事,即使她真的愛他也一樣。
她愛他已經好多年,但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的心事洩漏出來,誰知媽媽竟會誤翻她的日記,知道了她隱瞞多年的心事,還進而向她保證一定會幫她促成。
還記得媽媽當時為了說服她,說了什麼肥水不落外人田之類的話,又說她才捨不得自己辛辛苦苦養育到大的女兒,最後卻成了別人家的苦命媳婦,所以媽媽一定要讓霆哥娶她,將「假女兒」變成「真媳婦」,讓她永永遠遠都待在顧家,繼續的被疼愛下去。
那時她聽完後,便忍不住嗚咽的哭了起來,而向來感情豐沛的媽媽,竟也跟著她哭,這一哭一發不可收拾,把黃嫂嚇得急忙打電話到公司向爸爸求救。
想起當時的情景,冉可黛的嘴角微揚了一下。
爸爸媽媽之間的鶼鰈情深一直是她所欽羨的,自從她發現自己愛上霆哥之後,她便不時夢想著,若有一天她真能嫁給霆哥的話,他們也能像爸媽這樣恩愛,結果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苦笑,冉可黛伸手將臉上的淚水擦去,深吸了口氣後,勇敢的抬起頭來。
她不能如此輕易的放棄,她告訴自己,這一條路是她自己選擇的,即使再崎嶇不平,四周充滿荊棘,她咬著牙也要勇敢的走下去,尤其誰又知道,走過這段顛簸之後,前方的路不是一片平坦光明呢?
再次伸手拭淚,確定自己臉上已無一絲淚痕後,她微笑的走進房間,只可惜讓她強顏歡笑的人正在洗澡,不過這樣也好,因為她發現鏡中的自己眼眶是紅的,即使臉上掛著微笑,也掩蓋不了她剛剛哭過的事實。
聽見浴室的水聲停了,她毫不猶豫的立刻脫下外衣,熄了大燈,僅留他那頭的床頭燈後,上床背對著他側身而睡,以藏住自己的紅眼眶。
不一會兒,她聽到他打開浴室門的聲音,感覺他坐上床,然後關燈躺下來睡覺,並一如往常一樣,小心翼翼的不碰觸到她。
淚,再次無聲的由她眼角滑落。
一個好妻子該做些什麼事呢?
古代女子須三從四德、相夫教子,而現代呢?
理家務、備三餐,如果家裡經濟狀況不好的話還得兼做職業婦女,倘若無經濟壓力,丈夫亦不願妻子辛勞的話,那麼大概就只剩生兒育女這事了,至於伺候公婆這事,現代流行小家庭,早已不時興。
對冉可黛而言,身為顧至霆的妻子,她根本就無事可做,因為家務有鐘點女傭包辦——這是媽媽,或者該說婆婆堅持的,抗議無效。
而三餐呢?顧至霆向來都睡到十點以後才起床,隨即又趕著出門,所以別說早餐,連午餐她也用不著做,至於晚餐,他也在外頭解決了。因此備三餐對她而言,即使做得再好也沒人品味,不如不做。
若她想出去工作也不可能,媽媽連點家務都捨不得她做,又怎捨得讓她出外操勞?
生兒育女就更不用說了,因為霆哥除了酒後亂性那一次之後,連她的一根寒毛都不願再碰,怎生得出孩子來養育?
至於伺候公婆這事,爸媽為了讓他們倆培養感情,特地將他們夫妻趕出來住,所以她根本無人可伺候。
當然,她也是可以回家陪媽媽的,但是一星期一次她或許可以演演戲,若是三天兩頭要她在媽媽面前表現出幸福的樣子,她害怕不是謊言會被拆穿,便是她先發瘋,因此能少回家她便盡量不回家。
雖然這樣有些對不起爸媽,但是與其讓他們為她擔心,不如就用思念取代吧。
只是,她真的是很悶、很無聊,每天無所事事,面對一室的冷清,望眼欲穿的等待心上人歸來,而即使心上人歸來了,心卻不在她身上。
呵!想來她的處境還真像古代的深宮怨婦,不同的只在於她的丈夫不是帝王,也沒有後宮三千佳麗與她爭寵而已。
終於,婚後約一年她爭取成功,不再每天以著霆哥為中心,成為職場上的一員。
「柳葉蛾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不自覺的輕吟出她在一本書中讀過的詩句,冉可黛哀傷的看著手中閃閃發亮的鑽石項鏈,它就好比詩中的珍珠一樣,既然從未對她有心,他又何須記得他們的結婚週年紀念日,還送了她這條項鏈呢?
她該學梅妃將贈品原封不動的退回去的,但是她真的捨不得呀,因為這是婚後三年來,他第一次記得這個特殊的日子,並且還送了禮物給她,這是否代表著他終於承認他們的關係是夫妻了?
三年了,時間過得好快不是嗎?
想當初她還信誓旦旦的想做一個好老婆,結果除了身份證上的配偶欄能告訴她,自己依然是霆哥的妻子外,其他根本就沒有什麼事能說服她,當然,他們倆依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只是早已不同房。
是什麼時候開始分房睡的?老實說,她已經不記得了,惟一記得的,是他以每晚晚歸會打擾到她睡眠為理由,逕自搬進客房去睡,從此未再踏進他們的房間一步,而她也開始夜夜流著淚入睡。
一個人的身體裡,究竟有多少眼淚,為何她流了三年卻依然流不盡?
「叩、叩、叩。」突然間,敲門聲響起,冉可黛抬頭,只見助理小惠的俏臉從門縫中探了進來。
「經理,還不準備下班呀?」她睜大了眼問道。
「我還有些東西需要處理,所以多待一會兒再走。」不著痕跡的將鑽石項鏈收進抽屜,冉可黛回答著。
經理?
沒錯,她現在在爸爸的公司任職,掌理企劃部門。
當初,爸爸答應了霆哥讓他在三十五歲之前,可以不用接掌顧氏企業,條件交換的代價就是要霆哥娶她。而她是想扛下霆哥未盡的責任,替爸爸分憂解勞。
在她極力懇求下,媽媽也只好勉強點頭,答應讓她進爸爸的公司幫忙。
兩年了,她進顧氏已有兩年,這期間她不斷的捫心自問,她真的純粹只是寫了盡孝道,不管是為了幫霆哥,或者是為了報答爸媽對她的養育之恩,才進公司幫忙的嗎?
其實答案一直都深埋在她心中,只是她始終沒有勇氣將它挖掘出來而已。
「又要加班?」聽到她的回答,小惠頓時蹦進辦公室裡叫道:「冉姐,你怎麼會有這麼多事做呀,每天都要加班,而我這個助理卻天天準時下班,你這樣做不是故意要給我這個助理難看嗎?」
「這跟你無關,是我自己的能力不夠。」
「什麼能力不夠,如果你的能力叫不夠,那其他人不早該去跳河自殺了。」小惠直腸子的說:「誰不知道顧氏企劃部的冉經理,不僅年輕貌美,能力更是一等一的超強,倘若不是因為你與顧氏的關係匪淺,早就不知被挖了幾次角,薪水跳了幾級了。」
看著小惠抬高下巴,一臉不可一世、與有榮焉的樣子,冉可黛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別把我說得這麼了不起,我跟大家沒什麼不同,不同的地方大概只在於跟顧氏關係匪淺吧,所以……」
「才不呢!」小惠忍不住打斷她的話,「就算冉姐不想承認自己的工作能力的確是高人一等,你還是跟大家很不一樣,因為光是在長相上就……唉,冉姐,你是故意要小惠開口承認自己長相平凡是不是?真是太狠了。」
看著她哀怨的神情,冉可黛再也忍不住的輕笑出聲,「別鬧了,你今晚不用上課嗎?再不走,可能會遲到喔。」
小惠是夜二技的學生。
「不用。」她突然咧嘴而笑。
「為什麼?」
「因為我今天決定要蹺課。」
她聞言呆愕了一下,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為什麼要蹺課?」
「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靖華他們要幫我慶生。」
「今天是你生日?怎麼沒人跟我說?」她一愣,「小惠,你的生日禮物,我……」
「我可以要求要什麼嗎?冉姐。」小惠毫不客氣的問。
「當然可以,你想要什麼?」
「我要……」她故意吊人胃口的停頓了半天才說:「我要冉姐今天跟我們一起到PUB去瘋一晚!」
「嗄?」冉可黛沒料到她會要這樣的禮物,瞠目結舌的看著她。
「說好啦,冉姐,是你自己說我可以要求的,你不會要食言而肥吧?」
「可是我的工作……」
「工作明天再做也不會跑掉啦,走啦,如果你不去的話,我會生氣喔。」
看著作勢板起臉的小惠,冉可黛在沉默了半晌後,終於投降的輕歎了口氣,「好吧。」
「耶!」小惠高興的大叫一聲,然後轉身衝到門口朝門外大喊,「冉姐答應要去了。」
隨著她的宣佈,外頭頓時響起歡呼聲。
小惠在辦公室的人緣有多好,光看要去幫她慶生的人有多少便可知了。冉可黛在心中忖度著。但她忘了思索一點,那就是這歡呼聲是在聽到她要去之後,才乍然響起的,所以若要比人緣,她也絕對是不輸給小惠的。
冉可黛一直知道顧至霆和朋友在外合開了間PUB,卻從不知道那間PUB位處何處、名稱為何,直到今天,參加了小惠的慶生會,誤打誤撞的走進這間名喚「孽緣」的PUB之後,才解開了積壓在她心中的疑問。
「哈哈……」
她忍不住歇斯底里的笑了起來,眼淚亦在同時奪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抖著手打了方向燈,將車暫停在路邊,再也無法控制的趴在方向盤上,嚶嚶的哭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她喃喃自語,不斷地問著自己。
努力了三年,也欺騙了自己三年,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了他在PUB內與其他女人親密的樣子,她知道自己還是可以繼續自我欺騙下去,但是為什麼要讓她目睹那傷人的一切?只為了斷絕她的癡心妄想嗎?
是的,這一定是老天的安排,為了斷絕她的癡心與妄想。
可是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這種像是活活撕裂她的心的殘忍手段?
「叩叩。」
突然有人敲著她的車窗,冉可黛抬起頭,只見一名警察站在她車邊,對她比著搖下車窗的動作。
「小姐,你沒事吧?」車窗降下後,警察關心的看著她。
「我沒事。」她搖頭,啞聲答道。
「沒事就好,這裡是禁止停車區,所以……」警察朝她做了個手勢,要她盡快將車駛離。
「對不起,我馬上將車開走。」吸了吸鼻子,她向警察道歉的說,然後轉動鑰匙重新啟動不知何時熄火的車子。
但一次、兩次、三次,車子在發出一陣怪聲後,竟罷工的連動也不願再動一下。
「怎麼了?」警察再次探頭問她。
冉可黛根本答不出話,只覺鼻頭一酸,眼淚便撲簌簌的奔流而下。她沒想到,今晚竟然連車子都要欺負她!
「小姐……是車子出了問題嗎?你別哭,我不會開你罰單的。」警察有些不知所措的想安撫她。「對不起、對不起……」啞著嗓音,她只是不斷地重複這句話。
美人垂淚,多麼讓人心疼的一件事。
「我幫你叫拖車來,你別哭了。」他柔聲對她說。
她點頭,卻始終停止不了那傾洩而出的淚水,直到拖車來了,留下她的電話將車拖走,她依然止不住淚水,愣在路邊眼神茫然地瞪著前方。
「小姐,你還好吧?需要我幫你叫輛計程車嗎?」警察不放心的看著她楚楚可憐的花容月貌問。冉可黛搖頭,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可怕。她不想太早回家,以免被霆哥撞見。
當然,這是指如果在他心中有那麼一點擔心她的話,他便有可能會提早回家等著她。
但是,這可能嗎?
「我……我就住在附近,走一下便可到家了。」她隨便搪塞警察一個答案。
「那麼你小心點。」
「謝謝你,警察先生。」向他道聲謝後,她轉身離開,不一會兒即沒入巷道中,隱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