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曉竹,你這是……」主任從他的辦公室裡走出來,詫異的看著她。
她頭也沒有抬,用冷靜的聲音說:「我要辭職,主任。不管怎麼樣,我現在就要走。」
「可是你這樣走是不符合公司規定的……」主任不滿的皺起眉,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任性嗎?
這時候他辦公室裡的電話響了,當他接完電話後,他如夢初醒的看著曉竹,立刻吩咐其他人:「通知警衛,讓他們看著她收拾東西。」
曉竹知道那通電話是誰打的,也早知道她的命運。她露出嘲諷的表情,把自己最後一件私人用品放進包包裡。她來的時間並不久,所以要帶走的東西也不多。
警衛上來了,他們盡職的檢查她所有的物品。她回頭看著主任:「我可以走了嗎?」
他拿給她一個信封。「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由於你還沒有做滿一個月,所以這個……」她沒有聽完他的解釋,逕自把信封塞進皮包裡。她看著四周漠然而帶著同情的同事,微笑著和大家說再見。
她就這樣走出這家她做不滿一個月的公司,走進台北那灰濛濛的天空下。她不停的向前走著,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漫無目的,毫不停留的走著。
她感覺到雙腿酸痛,感覺到心臟一陣陣抽痛,感覺到寒冷侵襲著她全身……她依舊不停的走著,不問方向的走著。
然後,在一個沒有人的街口,她遇到了紅燈。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她茫然的瞪著眼前川流不息的車陣。
她緩緩的蹲下身子,忽然再也無法控制那奔騰的痛苦,抱著膝蓋大聲的哭泣起來……
鍾韶坐在唐氏企業的會議桌前,正在就此次的收購事宜,同唐季德進行善最後的談判。但是,整個談判過程中,他魂不守舍,腦海裡只有一張臉孔,一張看起來是那樣憤怒、絕望和悲哀的臉,那是曉竹的臉。那臨走時的最後一瞥,深深的印在他的胸口,窒息了他的呼吸。
那是怎樣的表情?那是一種世界突然毀滅了的絕望表情,是他從不曾在她臉上看見過的絕望。還有她的那雙大眼,那雙總是閃爍著冷靜光芒的眼眸,在那一刻,他看見那雙眼裡閃逝而過的悲傷,那是一種心死的悲傷……他驀地站了起來,嚇壞了在場所有的人。
他不理會眾人的詫異,雙眼裡射出凶狠的光芒,用最嚴厲的語氣質問:「她在哪裡?管曉竹在哪裡?」
唐季德的額頭上冒出冷汗。「這個,這……她已經走了,離開我們公司了。」
「你解雇她了?」他厲聲詢問。
「……對!」
「收購的計劃就此擱置,唐先生,我們沒有什麼可談的。」他招呼手下全部的人員,要求他們立刻離開。
「鍾先生……」唐季德一臉錯愕和驚慌,趕緊攔住他的去路。「我能請問你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如果你不要我解雇她,我立刻就把她找回來,我一定……」他嘴角抽動了一下,眼眸更加冷硬無情。「你做了什麼,你自己清楚。還需要我來解釋嗎?」
對方被鍾韶那冷酷的樣子嚇了一跳,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迅速的拂袖而去,焦慮的心情已經將他整個攫住,他無法再多等待一秒,忍耐一秒。他要立刻找到她,他要向她道歉,他要告訴他,他知道自己有多混蛋……他必須立刻找到她!
鍾韶衝出這辦公大樓,以最快的速度發動汽車,他手心裡冒著冷汗,全身緊繃,腦海裡全是她的影子。他瘋狂的在街頭上尋找,毫無目的在各條街上尋找……曉竹,你在哪?你會在哪裡?
他閉了閉眼睛,繼續集中心神,不願意去想更加可怕的結果。他有一種預感,一種他可能會永遠失去她的預感。即使這幾個月來,他把她摒棄在心門之外,即使他收到她那封訣別的信,他都沒有這種可怕的感覺!
所以,他必須立刻找到她,必須向她懺悔,從他遇見她起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得到咒罵的,得到懲罰的!
曉竹,請你原諒我,請你等我!他默默祈禱著,懇求著,尋找著……終於在他焦急到極點,就快絕望的時候,他看見了她!他終於看見了她。
只見她那瘦弱的身軀蜷縮成一團,無助而脆弱的蹲在路邊哭泣,她的哭聲一定是最最悲傷和絕望的。
他心臟猛地一陣緊縮,他猛踩剎車,汽車發出一聲尖銳的聲音停了下來。在他身後有無數喇叭的尖叫聲,還有無數咒罵的聲音,他統統聽不見了。
他的眼裡、思想裡,都只剩下一個女人,那個蹲在路邊悲傷哭泣的女孩!他的曉竹!
他朝她衝過去,聽見了她觸動他心弦的哭聲,他突然停步,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膽怯。他再走近一步,輕聲叫著她的名字。「曉竹。」
她聽見了他的這聲「曉竹」,驀地停止哭泣,靜靜的抬起頭。難道是她的幻覺嗎?在她沉浸在自己哀傷世界裡時,她居然聽見他的聲音,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她猛一回頭,看見站在面前的他,一臉的心痛、不捨一臉的愧疚。
怎麼可能?她用雙手擦乾臉上縱橫的淚水,張大紅腫的雙眼,想要把他看得更加仔細。
不是幻覺,真的是他!她猝然變色,猛地站直身子,哀傷在瞬間消失,警戒心和濃重的恨意在她眼裡迅速的凝聚。
見到她如此防備的樣子,他的心裡又是一陣緊縮。他知道,這一仗並不好打,他必須冷靜和鎮定,必須擁有巨大的決心和毅力。他又走近一步,在和她只有一步之遙時開口道:「願意和我談一談嗎?」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談的。」她的口氣生硬,不自覺的緊咬住下唇。
「談我剛才的混蛋行徑,談我對你的傷害,和我們兩個之間的事。」
「我們之間?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了,早就銀貨兩訖,互不相欠了。」想起他之前的話,她依舊無法釋懷。
「還好,你會跟我生氣,而不是完全的冷漠。」他鬆一口氣。「剛才那個說出那些混賬話的我,連我自己也看不起。我應該道歉,但我知道你不會接受。可我必須請求你原諒,懇求你原諒,我的行為沒有借口,但或許你會原諒!」
那雙熾熱的眼眸裡燃燒著熱情的火焰,那眼神居然讓她無法移動。她應該掉頭就走,跟這樣一個如此看輕她的男人,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可是他的話,他看她的表情,他眼裡燃燒的熱情……讓她無法移動。
她冷冷的站在他面前,紅著眼憤怒看著他。「我不會原諒你,你也沒什麼可以讓我原諒的。你的話說得再正確不過,我只不過是個有『價錢』的女人,當初你買了我,所以現在你也可以大方的羞辱我。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不過是說出一個事實罷了。」
「你恨我嗎?」他突兀的說。
「不恨,我怎麼敢恨你呢?」她心裡莫名一酸,立刻回答。
「你的話不就說明你恨我嗎?」他向前大跨一步,強悍的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我已經有兩個月沒有看見你,這兩個月裡,我每天都活在混沌狀態裡。我強迫自己不去想你,強迫自己投入繁忙的工作裡,麻痺自己的神經,告訴自己對你並不在乎……可是我辦不到,當我再次看見你的那個時候,便知道我辦不到。所以我慌亂了,所以我藉著貶低你,來證明你對我並不重要,我不想再讓自己陷進去,可我不知道我其實從來不曾出來過。」
她甩不開他堅定的掌握,她也無法不去聽他的話。她冷漠的看著他,隨後轉過頭去,不願見到他那深情的樣子。那會瓦解她的偽裝,撕去她的冷漠,會讓她毫無保護。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你不愛我,因此我那麼愛你,讓我輕視我自己。你知道我向來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在我的人生裡,從來只有不要,而沒有要不到。
「我以為我愛你,你就必然要以同樣的愛來回報我。可當我發現你可能並不愛我時,我慌亂了、不知所措了。你瞧,我也是個普通人,也會不知所措,是不是?」
她無法再忍耐下去,她回頭看著他,默默望著他。
她的目光給了他鼓勵和希望,他嘴角泛出一抹苦笑。
「我想要得到你的愛,但是我一直用錯方式。一開始我就錯了,我以為只要我說了,你就會和我在一起。但你拒絕了,所以我就想用錢來打動你用我最常使用的方式,也或者是我惟一會用的方式。
「可是,我卻忽略了你的感受,踐踏了你的自尊。我大錯特錯,但我的自尊自大不允許我承認錯誤,我只能一錯再錯,直到把你逼走我甚至還為此找到開脫的理由,認為錯的那一方是你。曉竹,剛才我的那些話簡直豬狗不如,我是瘋了才會那樣說。難怪你會如此傷心,我真的把你傷得很深,是不是?」
她憤恨的望著他。深?他何只把她傷得很深,他粉碎了她整個人生!她眨動眼簾,一顆淚水再次從眼角落下。
他伸出顫抖的雙手為她拭去,心痛不已的說:「你能原諒一個因為愛你,才做出那些傷害你的事的男人嗎?你能原諒我這麼一個,從來不懂得如何愛人的男人所犯的錯誤嗎?從今天起,我會學著去愛你,去珍惜你,讓你願意敞開心來接受我。我只要求一個機會,一個向你證明的機會,你願意給嗎?」
他拉起了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這裡有一顆只為你跳動的心,你願意接受它嗎?」
她緩緩抬頭,與他那雙比暗夜還要漆黑的眼眸相遇,那裡正閃爍著兩團火焰,兩團愛情的火焰……她可以接受他嗎?她有勇氣再給他下次機會嗎?
一個畫面閃過她腦海,那個他親吻他未婚妻的畫面……她猛地抽回身,劇烈的後退,無法不哽咽的說:「不,我不會給你機會。」
他有片刻怔忡,但立即又向她逼近一步,以更堅定的語氣說:「曉竹,我不會放棄你。我愛你,而我也相信你起碼是喜歡我的。不然你不會這樣痛苦和絕望……不要否認,我在你的眼裡看見了它們!」
她啜泣一聲,那些彷彿流不完的眼淚,再度溢出眼眶。
他又一次緊抓住她的雙手。「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呢?我們明明相愛,為什麼一直要互相折磨呢?只要我們不在乎過去,那麼說不定我們的未來會很美好……」她倏地抬頭,目光中閃著奇異的光芒。「美好?讓我再一次成為你見不得光的情人,只能依靠你施捨的情人嗎?」一股巨大的痛楚劃過她胸口,她聲音沙啞的說道:「你別忘記自己已經是有未婚妻的人了,跟你有未來的那個女人應該是她,而不是我……」「未婚妻?」他微微一愣,立刻焦急起來。「我和她的一切都是假的,你要相信我,她從來不是我的什麼未婚妻。我們早就解除了婚約,其實那個婚約根本不算數,從來就不存在!」
她驚詫的睜大眼。「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親眼看見你們訂婚的,難道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的嗎?你、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就是在那個夜晚,她完全心碎的,他怎麼可以否定呢?
「那是我……」他眼裡飄過緊張和懊悔,擔心她知道後必然會有的激烈反應,卻又不能不說。一咬牙,他豁出去的說:「那是我和她演的一場戲,是為了幫我測試你的一場戲。」
「為了測試我?」她的神情依舊愣愣的。她為什麼聽不懂他的話呢?
「我必須知道你是否愛我,所以我就想出這麼一個爛辦法,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愛我。我以為只要你真的愛我,你就會不讓我娶她,你就會傷心難過……那個時候我就可以確定你是愛我的。」
「什麼?」她張大了嘴,震驚卻讓她失聲說道:「你說什麼?」她不斷搖頭,胸口有著撕裂般的痛。「你告訴我那一切都是假的,是你玩的一場遊戲。一場測試我愛不愛你的遊戲?」她那樣的痛不欲生,都只是因為他的一場遊戲?她用盡全力甩開他的手,咬牙切齒的看著他。
「那是最愚蠢的行為,我以前居然沒有發現!」站在那裡,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做法有多可笑。
「你並不愚蠢,真正愚蠢的是我。我居然相信那是真的,竟然會痛徹心扉,居然會……」眼淚不受控制的潸潸而下,她的心臟好痛,痛到不能呼吸了。
「曉竹……」他將她摟進懷裡,緊緊摟住,她的淚水燙痛地的心。「那個時候我以為那是惟一的辦法,因為我太驕傲了。我自以為不能先向你坦白我的感情,所以我要你先來告訴我。可是……可是你總是一副冷漠的樣子,所以我就想到那個笨辦法……」她在她懷裡抬頭,目光裡全是不信任與痛苦。「你讓我那樣傷心,就只是因為你不能確定我的感情?」
「那個時候我真的無法可想了,你好好想一想,當時你真的沒有給過我一絲一毫愛我的訊息。如果我早知道你也愛我,我根本不會這樣做。」
她用力推著他的胸膛,卻發現他文風不動,她惱怒的叫喊:「誰說我愛你了?我怎麼會愛你?愛一個從一開始就把我當成玩物的男人……」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玩物,我只是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他收緊手臂,將她攬在他的身前,低聲吼道:「你別想否認你愛我,我現在全知道了,我知道你愛我……」他忽然低下頭,用力吻上她的唇,將她所有的抗拒和掙扎都吞進他口裡,用行動告訴她,他是多麼的愛她。
她先是奮力掙扎,但他的箍制實在太堅固,他的決心又太強烈,他的熱情也太劇烈,她抵擋不住,只能虛弱的留在他懷裡,任由他的唇舌與她交纏,任由他不斷的親吻,吸吮……她靠在他身上,伸手摟住他的脖子。這個熾熱的吻,喚醒她深藏在記憶裡的回憶,那些過去纏綿的日子。他輕輕抬起頭,不住喘氣。他望著她閉上雙眼的可憐模樣,緊緊的摟住了她。
曉竹知道他說對了,她是無法不愛他的。愛他的溫柔、他的霸道、他總是給人的強烈感覺,還有他自信的表情,甚至他的冷酷無情……但她能再次接受他嗎?她還敢再來一次嗎?或者她敢再和他這樣的人談一場戀愛嗎?
他是那樣反覆無常,她怎麼知道他明天會怎樣呢?她放開了摟住他的手,落寞與哀傷湧進她的眼。「我累了,你能送我回家嗎?」
他的眼眸驀地銳利,立刻發現她的不同,那扇開啟的心門,似乎又對他關了起來。「怎麼了?哪裡不對了嗎?」
他真是感覺敏銳。她微微歎息:「不,沒有哪裡不對。只是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牽連,我想過平靜的日子,而你帶給我的永遠不會是平靜。」
他握住她的手腕。「曉竹!我以為已經說服你了,我以為你已經答應……」「我什麼也沒有答應。」她的語氣平靜中帶著疲倦。「我可以回家嗎?我真的很累。」
他看著她蒼白且毫無血色的臉,還有那紅腫的雙眼及眼下的黑眼圈,不由得一陣心痛。他怎麼沒看出她如此憔悴和消瘦呢?他有的是時間,不管如何,他已經邁出了一大步,他絕對不會再放棄!
「好,我送你回家。」二話不說,他溫柔的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到車子邊,送她上車。
「你現在住在哪裡?」
她遲疑了一下,隨即閉上沉重的眼皮,說出地址。
他微微詫異。「其實你不用搬出那個公寓,我是用你的名字買的……」「我不能住在那裡。」她張開眼睛,直直瞅善他。「你知道原因的。」
他點頭,緊根雙唇。沒錯!他是知道原因,他怎麼會不知道呢?她也擁有同樣的驕傲,過去他就是忽視了這一點,才會把事情搞得如此糟糕。
他雙手緊握住方向盤,堅定的說道:「我發誓,以後那樣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我不會再讓它發生。」
她困惑的皺起秀氣的眉毛,不理解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他發動汽車,一路朝著目的地駛去。